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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算中的上帝

_2 罗伯特·J·索耶(美)
“是什么?”
“一部讲一个大学老师和他家庭的戏,他们都是外星人。”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噢,”我说,“那是《太阳系的第三块岩石》。只是一出肥皂剧而已。”
“个人观点不同罢了。”霍勒斯说,“我还看过一个讲两个联邦探员追踪外星人的节目。”
“《X档案》。”我说。
他把眼睛搭在一起表示同意,“这部片子看得我云里雾里。他们一直在谈论外星人,但从来没看到过。还是那部讲青年人的比较形象,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哪部片子,提示我一下。”我说。
“人物中有一个叫卡特曼。”霍勒斯说。
我笑了。“《南方公园》。我奇怪看完之后你们怎么没有直接打点行装回家。当然,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更好的例子。”我朝收藏室四周看了看。屋子另一端有个研究生正翻弄着上新世的化石。“艾达斯!”我喊着。
年轻人抬起脸来,大吃一惊。我招手让他过来。
“什么事,汤姆?”他到我们跟前说,视线却停在霍勒斯身上,不在我这儿。
“艾达斯,你能去帮我租点带子回来吗?”研究生很多事都能派上用场。“留好收据,黛纳会给你报销的。”
这要求显然怪异到足以让他把眼睛从外星人身上移开。“嗯,当然,”他说,“没问题。”
我告诉他我想租的片子,他转身走了。霍勒斯和我继续研究奥陶纪的化石,一直到中午,然后我们回到我的办公室。我觉得无论在宇宙何处,智能可能都伴随着快速的新陈代谢。尽管如此,我还是担心这个弗林纳人会因为我需要吃午饭而感到不高兴(可能更会让他不高兴的是,停下手头工作之后,我几乎没吃什么)。好在我吃饭的时候,他也开始进餐——但他其实是在母舰上享用午餐,而母舰则飞行在厄瓜多尔上空的轨道上。看上去很奇怪:他的幻影重复着他真实身体的每个动作,反复把食物送到进食口——躯干顶端的织物缠绕的空隙处有一个水平走向的裂门。他用于进食的嘴和用于说话的嘴分在不同地方。但是食物本身却看不见,这使得霍勒斯看上去像是外星马歇·马叟,正在表演进餐。
和他不一样,我需要真正的食物。苏珊给我准备了一听草莓香蕉营养液、两只昨晚剩下的鸡腿。我喝下黏稠的营养液,吃了两只鸡腿中的半只。我真希望我的午餐不是鸡腿。在一个外星人面前用牙齿将肉从骨头上撕下来显得有点原始和野蛮,尽管霍勒斯告诉我说,他正在往他的食道里塞着类似活老鼠的东西。
趁着吃饭的工夫,霍勒斯和我一起欣赏艾达斯租来的录像带。我让科教部送了台电视录像一体机到我的办公室。
【①Marcel Marceau,法国默剧艺术家。】
第一部片子名叫《竞技场》,是《星际旅行》的一集。当史波克先生的画面出来时,我一下子把它定格住。“看见了吗?”我说,“他是个外星人,一个弗肯人。”
“他”“看”“上”“去”“就”“是”“个”“地”“球”“人。”霍勒斯说。他吃饭和说话可以同时进行。
“注意看耳朵。”
霍勒斯的眼柄停止了挥动。“那样就让他变成个外星人了?”
“是这样。”我说,“当然,他是由一个地球人演的——一个名叫莱昂纳多·尼穆的家伙。耳朵在这儿用来象征外星特征。你知道这部戏的预算很小。”我顿了顿,“实际上,史波克只是半个弗肯人,他一半是地球人。”
“那怎么可能?”
“他的母亲是地球人,他的父亲是弗肯人。”
“根本不符合生物学原理。”霍勒斯说,“人类和草莓杂交成功的可能性似乎还大些,至少他们都在同一个星球上进化。”
我笑了。“相信我,我懂。但请等一下,这一集里还有个外星人。”我快进了一段,随后又摁下播放键。
“那是格恩。”我说,指着一个长着复眼、穿着束腰衣、没有尾巴的爬行动物。“他是另一艘星际飞船的船长。模样挺不错吧,我一直喜欢这家伙——让我想到恐龙。”
“确实。”霍勒斯说,“同时,我必须再次指出,他的外表太地球化了。”
“哎,那不过是个穿着戏服的演员罢了。”我说。
霍勒斯的眼睛看着我,好像把我当成了个爱胡说八道的家伙。
我们看着格恩四处乱转了一会儿,随后我弹出带子换了盘《贝比星之旅》。我没有快进,而是让戏慢慢展开。“看见他们了吗?”我说, ‘ ’他们是史波克的父母。萨瑞克是纯种弗肯人,而阿曼达,那个女人,是个纯种的地球人。”
“令人震惊。”霍勒斯说,“人类当真相信这种杂交的可能性?”
我稍微耸了下肩。“嗨,不过是个科幻节目罢了。”我说,“只是娱乐。”我快进到外交官招待会那一幕。一个强壮的长着猪鼻子的外星人在和萨瑞克搭话。“你,”他咆哮着,“你选哪一方,弗肯的萨瑞克?”
“那是个泰拉莱特人。”我说。忽然间我想起了他的名字。“他叫盖夫。”
“他看上去像是你们的一头猪。”霍勒斯说,“还是太地球化。”
我将带子往前快进了一点。“那是个安东林人。”我说。屏幕显示着一个男性人形生物,长着蓝皮肤,白头发,头顶还支出两根粗粗的一节一节的天线。
“他叫什么?”霍勒斯问。
他叫希拉斯,但不知为什么,我为能记住这么多角色的名字而感到尴尬。“我忘了。”我说,接着又换了一盘带子:《星球大战》特别版。我迅速快进到小酒吧那场戏,霍勒斯喜欢格里得人——贾巴的狗腿子,对抗汉·索罗,还有锤头人和其他一些外星人,但他还是认为人类缺乏准确描绘外星人的能力。我不得不同意。
“尽管如此,”霍勒斯说,“你们的电影制作人还是搞对了一件事。”
“什么事?”
“外交官招待会,还有酒吧的那场戏。所有的外星人似乎都处于同一科技水平。”
我皱着眉头。“我一向认为那是最不可信的部分。我是说宇宙已经有一百二十亿年历史了——”
“确切地说,是139.3422亿年。”霍勒斯说,“地球上的年。”
“好吧。宇宙已经存在了一百三十九亿年,而地球只有四十五亿年历史。肯定有比我们古老得多的行星,也有比我们年轻很多的。我认为有的智慧生命要比我们先进几亿年,或至少是几百万年。当然也有比我们原始的。”
“一个只比你们落后几十年的种族不可能有无线电和宇宙飞船,因而也不能被侦测到。”霍勒斯说。
“正确。但我还是认为会有很多种族比我们先进很多——举例来说,你们自己。”
霍勒斯的眼柄互相对望——是表示惊奇?“我们弗林纳人并不比你们先进多少——最多一个世纪左右,不会更长。我认为几十年之内你们的物理学家就会有重大突破,发明出新的核聚变燃料,可以经济有效地将飞船的速度提升到十分接近光速的水平。”
“真的吗?嗬。但——长蛇星座第二有多少年历史了?”如果它和地球一样,那可是个非常偶然的巧合。
“大约有二十六亿地球年。”
“是我们Sol的年纪的一半。”
“Sol?”
“我们对太阳的另一种称呼,用于同其他恒星区别开来。”我说,“但如果长蛇星座第二这么年轻,我奇怪你们的世界中怎么会有脊椎动物,更别提智慧生命了。”
霍勒斯思索了一阵这个问题。“地球上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生命的?”
“我们确定在三十八亿年前地球上就有生命了——有化石可以证明——也可能在四十亿年前。”
外星人听上去不很相信。“第一种有脊椎骨的动物出现在五亿年前,是吗?那么说从原生动物到脊椎动物花了差不多二十五亿年?”他躯体震动着,“我们的世界形成后三亿五千万年就出现了生命,在此之后十八亿年出现了脊椎动物。”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这儿就需要这么长时间?”
“就像我跟你说的。”霍勒斯说,“上帝控制着我们两个世界上生命的发展。有可能他或她的目的是让多种生命同时出现。”
“噢?”我怀疑地说。
“退一步说,如果那不正确,”霍勒斯说,“还有个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不同的种族处于差不多的科技水平。”
我的记忆中突然冒出个东西,卡尔·萨根曾在电视上解释过:德瑞克方程。它有几个条件,包括恒星形成的速率,拥有行星的恒星的比例等等。把所有的条件乘起来,你就能大致推测银河系中目前智慧生命的数量。我不能回忆起所有的条件,但我肯定记得最后一个——因为萨根谈论它时我感到一阵阵寒意。
最后一个条件是技术文明的寿命:从无线电广播到种族灭绝之间的年数。人类在1920年代开始第一次广播;如果当时的冷战变成热战,我们作为技术物种的年份只有短短的三十年。
“你指的是文明的寿命?”我说,“到它自我毁灭之间的时间跨度?”
“我认为那只是其中的一个可能。”霍勒斯说,“当然,我们自己也曾有过一段学习正确使用原子能的困难时光。”外星人停顿了一会儿。“我了解到很多地球人都有精神问题。”
我对话题的突然转换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嗯,是的。我想你可以这么说。”
“很多弗林纳人也有同样的问题。”霍勒斯说,“这是另外一个值得关注的地方:当技术发达时,毁灭整个种族的能力变得越来越容易取得。最终,这种能力不仅处于政府的掌握之中,很多个体也能轻易拥有——而且他们中的某些人有精神问题。”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想法。德瑞克方程中的新条件:狂人率——某个种族中疯子的比例。
霍勒斯的幻影移近了我。“但那还不是主要问题。我告诉过你我的种族,弗林纳人,在与你们见面前已经接触过其他的技术种族——吕特人。确切地说,我们差不多是六十年前第一次碰到他们——前往孔雀星座第四,发现了他们。”
我点了点头。
“我还告诉过你在来地球之前,除了吕特人的星球,我的母船马莱卡斯还去过其他六个恒星系。但我没有告诉你的是,那六个恒星系中的每一个,在某段时间,都曾经出现过各自的智慧生命:你们所称的Epsilon Indi£-Tau Ceti£-Mu Cassiopeae A£-Eta Cassiopcae A£-Sigma Draconis,和Groombridge 1618 ,它们都曾经是智慧生命的家园。”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正确。”
“你们发现了什么?”我问,“爆炸后的遗迹?”我的脑子里装满了各种样子奇特、被原子弹爆炸扭曲、熔化并烧焦的外星建筑。
“不是。”
“那究竟发现了什么?”
霍勒斯张开双臂,鼓动着肚子。“被遗弃的城市,有些非常古老——太老了,被深埋在地下。”
“被遗弃?”我说,“你是说居民搬到其他地方去了?”
弗林纳人两只眼睛搭在一起,表示同意。
“去了哪儿?”
“那还是个谜。”
“关于其他种族,你还知道些什么?”
“知道很多。他们留下了很多人造物品和记录,有时还能发现化石化的尸体。”
“还有什么?”
“还有,在他们最后的日子.所有种族都处在同一科技水平。没有一个种族造出过任何我们不懂的机器。不可否认,他们身体形态的多样性令人着迷,但他们都是——你们人类有句话叫什么?——‘如吾所知的生命。’他们都是基于碳元素的DNA生命形式。
“真的吗?你们和吕特人也是基于DNA的吗?”
“是的。”
“真是奇妙啊。”
“或许没那么妙。”霍勒斯说,“我们相信DNA是惟一可以启动生命的分子。其他物质都没有自我复制、存储信息和极度压缩的能力。DNA可以压缩进微小空间的能力使得它能存在于生物的细胞核中,尽管完全展开后每个DNA分子可超过一米。”
我点头同意。“在我教过的进化课上,我们讨论过除了DNA外,是否还有其他物质可以完成相同的一工作。我们没能找到一种哪怕是稍微合适的替代物。所有外星人的DNA都使用相同的四对碱基吗?腺嘌呤,胸腺嘧啶,鸟嘌呤和胞核嘧啶?”
“是这四个吗?”霍勒斯说。突然他的全息仪投出了四行化学符号,泛着绿光飘浮在我俩之间。
C5H5N5
C5H6N2O2
C5H5N5O
C4H5N3O
我向它们瞥了一眼。未接触生物化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嗯,是的,就是这四对。”我回忆了一会儿之后说。
“那么,这就能肯定了。”霍勒斯说,“所有我们发现的DNA都用这四对碱基。”
“但我们在实验室里已经发现DNA也可以使用其他碱基;我们甚至用六对,而不是四对做出了人造DNA。”
“毫无疑问,取得那个结果得采用非常规的实验手段干涉。”霍勒斯说。
“我不知道。我猜是吧。”我试着整理着我的思路。“六个新的世界。”我说,并在脑海中想像它们的样子。
外星人的行星。
死去的行星。
“六个世界,”我又说了一遍,“都被遗弃了。”
“正确。”
我在寻找确切的形容词。“……太可怕了。”
霍勒斯没有反对。“在环绕Sigma Draconis Ⅱ的轨道上,”他说,“我们发现了像是一群星际飞船的东西。”
“你认为是入侵者灭绝了本地人吗?”
“不。”霍勒斯说,“很明显,制作飞船的,和建造下面星球上废弃建筑的人同属一个种族。”
“他们造了飞船?”
“是的。”
“而且他们都离开了自己的星球?”
“很明显。”
“但没有用飞船,把船都撂下了?”
“就是这样。”
“这……很神秘。”
“当然。”
“这些星球上的化石记录是什么样子?它们上面有没有发生和我们重合的物种灭绝?”
霍勒斯的眼柄动了一下。“很难说。如果有人能不经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搜索,轻而易举就可以读懂化石记录,那我根本没有必要在你面前现身。但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它们中没有一个曾在4.40亿年、3.65亿年、2.25亿年、2.10亿年,或是0.65亿年前发生过物种灭绝。”
“这些文明中有重叠吗?”
霍勒斯说英语很熟练,但是他偶尔也有听不懂的时候。“你说什么?”
“他们中有同时存在的吗?”
“没有。最古老的一个似乎在三十亿年前就已经结束了;最近的一个,在Groombridge 1618第三颗行星上,大约在五千年前。但是……”
“什么?”
“但就像我说过的,这些种族都处于同一个技术水平。虽然建筑形式千奇百怪。但是,给你举个例子,我们的工程师详尽分析了Sigma Draconis Ⅱ轨道上的飞船中的一艘。虽然他们在几个细节上使用的解决方法和我们不同,但是他们并不比我们的先进很多——也就是比我们先进几十年。所有遗弃了自己的世界的种族都一样:他们仅比我们弗林纳人,或是吕特人,或是地球人先进一点。”
“你认为这会发生在所有的种族上?他们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就会离开自己的家园?”
“是的。”霍勒斯说,“或者,有人——可能就是上帝自己——过来把他们带走了。”
第五章
霍勒斯的到来被博物馆的会员部到处宣扬(“请支持博物馆,它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还有世界以外的”)。游客人数在弗林纳人到来的第一个星期也有显著上升。但后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外星人飞船再也没有降落,外星人也没有出现在人行道上,或是爬上博物馆的台阶,或是在博物馆的大厅里荡来荡去。因此,慢慢地,游客数量又回到了正常水平。
我再也没碰到情报局的探员。总理克雷蒂安倒是亲自来到博物馆会见了霍勒斯,克雷蒂安把这次会面变成了现场摄影会。一些记者要求克雷蒂安作出个人承诺,保证外星人的工作不会被中断——麦克林民意调查显示多数加拿大人都希望如此。他明确给予了保证,但我还是怀疑情报局的工作人员就在周围,躲在我们的视野之外。
在霍勒斯到达多伦多的第四天,他和我再次去了医药中心地下收藏室。我亨丁开铁抽屉,给他看一片保存得非常好的广翅鲎页岩。我把页岩放在工作台上。霍勒斯的右眼柄对着一台装在灵活的机械臂上的巨型放大镜。一圈荧光管围绕着透镜。我有些好奇地想像着其中的物理现象:放大后的影像被一个虚拟的眼睛观察着,然后信息不知怎么的被传送到了真实的霍勒斯那儿,而他此刻正盘旋在厄瓜多尔上空的轨道上。
我知道,我知道——我原本应该忘了它的。但是见鬼,自从霍勒斯说过之后,它使我彻夜难眠。“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终于开口了,“宇宙有个创世主?”
霍勒斯的眼柄弯向我。“宇宙很明显是被设计出来的。如果它是件作品,那么肯定有个创作者。”
我挤了挤前额的肌肉,在过去这是个抬眉毛的动作。“对我来说,宇宙看上去很随机。”我说,“我是说,星星看上去不像是按几何图形来排列的。”
“在这些随机之中存在惊人的和谐。”霍勒斯说,“但我要说的是更基本层面的设计。这个宇宙有一些基本参数,它们被微调到几乎是小数点后面无穷位,使宇宙能够支持生命。”
我十分确信我知道他所说的参数是什么,但我还是问道:“什么参数?”我猜他可能知道一些我不懂的东西——随后的事实表明的确如此,而且令我大为震惊。
“你们的科学家知道四种基本力——实际上应该有五个,但是你们还未发现第五个。你们知道的四个是万有引力、电磁力、弱核力和强核力;第五个是一种作用距离极长的排斥力。这五种力的强度差别很大,而且如果它们的强度值与它们的当前值有一丝差别的话,我们所处的宇宙将不复存在,生命也无从谈起。以万有引力为例:如果它稍强一点,宇宙早就坍塌了;如果它稍弱一点,恒星和行星就不可能形成。”
“可能是吧。”我回应着。
“就上述这两种情况而言,答案是非常肯定的;我说的是这几个强度值。你想听一个更好的例子?很好。恒星的万有引力会引起自身塌陷,而电磁力会将光和热向外喷发,二者之间必须维持精巧的平衡。只有一个非常狭窄的取值范围能保证这两种力达到一个长久的平衡点,使恒星能够生存。在此范围内的一个极点附近产生的是蓝巨星,另一个极点附近则产生红巨星——两者都不会支持生命。幸运的是,几乎所有的恒星都处于这两种极态之间——明显是由于自然界的基本力在数值上的某种巧合而造成的。如果,举个例子来说,万有引力在强度上变化一丁点——让我想想,我必须将数字转化成你们的十进制——十的四十次方分之一,这个数值平衡就将被打破,随后所有的恒星都会变成红巨星或是蓝巨星,不会再有黄色的恒星照耀着像地球般的世界。”
“是吗?只是十的四十次方分之一?”
“是的。与此相同的是,原子中带正电的质子相互排斥,而强核力却将各个核子束缚在一起。如果强核力的强度只比实际值弱一点,原子就不会存在——质子间的斥力会把原子撑开。如果它比实际值稍大,那么世界上所有的原子只可能是氢原子。无论出现哪种情况,宇宙中都不可能出现恒星、行星及生命。”
“你是说有人选择了这些值?”
“是的。”
“你怎么能保证它们不是惟一值呢?”我说,”它们之所以如此这般可能是因为它们只能取这些值。”
外星人圆形的躯干跳动着。“有趣的猜想。但我们的物理学家己经证明,在理论上另外一些值也是可行的。而且出现目前的五个值组合的概率是一除以六后面跟着无数个零,这些零的数目如此之多,即使你在宇宙中每个质子和中子上都刻上一个零都不能将其完全表达。”
我点了点头,我以前也听到过类似的说法。现在该是我出王牌的时候了。“或许这些常数所有可能出现的值实际上都存在。”我说,“但它们可能存在于不同的宇宙之中。世上可能同时并存着无数个平行宇宙,不过它们的物理特性可能不适合产生生命。如果我的说法成立的话,那么我们的宇宙就没什么特殊的,它其实是无数个宇宙中的一个,只不过碰巧适合生命产生罢了。”
“噢,”霍勒斯说,“我明白了……”
我得意地把双臂环抱在胸前。
“我明白了,”霍勒斯说,“这就是你误解的根源。在过去,我们的科学家也犯过同样的错误,他们要么是无神论者要么就是不可知论者。我们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宇宙是各种力之间微妙平衡的结果。我觉得你们也或多或少知道这一点。然而弗林纳过去的科学家用同样的假设——可能存在无数个宇宙,由宇宙常数的其他可能的量值构成——否决了创世主的存在。正如你所说,如果所有可能的数值组合都存在,那么我们这个出于某一组合之下的宇宙就没什么特殊的。
“但是,我们后来发现了世上根本就没有与我们这个宇宙同时长期并行的平行宇宙。我们世界上的物理学家己经完成了你们现在正在探索的:即大统一场理论,一个融合所有现象的理论。我在你们的电视或广播上很少能得到关于人类宇宙观的信息,但是如果你真的相信你刚才所说的,那么我猜你们的宇宙学家目前正处于这一阶段:即认为炽热膨胀的大爆炸模型是最有可能的宇宙起源。是这样吗?”
“是的。”我说。
霍勒斯跳了起来。“直到新的相互作用——第五个基本力——被发现之前,弗林纳的物理学家一直非常钟爱大爆炸理论,很多人的名誉都建在它之上。第五个基本力的发现导致了能源生产上的突破,我们由此可以将飞船加速到十分接近光速,尽管相对论指出当物体接近光速时,它的质量会变得十分巨大。”
霍勒斯在六条腿之间转换了重心,然后继续他的话。“大爆炸模型成立有个必要条件:要求宇宙是扁平的——既不是开放的也不是封闭的,而且能几乎无限地持续存在。这个模型确实允许平行宇宙的并存。但在导入第五种基本力之后,为了保证对称,必须对原模型进行修改。在改进模型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和谐的大统一场理论,一种融合了所有基本力,包括万有引力在内的量子理论。大统一场理论有三个重要法则:
1、这个宇宙不是扁平的,而是封闭的:它确实开始于一场大爆炸,并在此之后膨胀好几百亿年,但最终它会在大收缩中塌陷为一个原点。
2、目前这一轮循环之前发生过不超过八次的大爆炸/大收缩振动。我们的宇宙不是一直存在的,它只不过是到目前为止存在过的少数几个宇宙中的一个。”
“真的?”我说。我已经习惯于接受宇宙学家向我灌输“无限”和“惟一”等概念。“八”在此听上去实在是个不寻常的数字,因此我禁不住发问。
霍勒斯通过离地高的那个关节弯下了腿。“你在我面前提过陈——你们的天文学家。去和他谈谈。他很有可能会告诉你,即便承认宇宙是扁平的,你们的大爆炸模型也只能允许数目非常有限的前期振动,而且极有可能会说振动从未发生过。我觉得他不会相信目前这个宇宙只是少数几个存在过的宇宙中的一个这种说法。”
霍勒斯停了一下,随后又开始了。“大统一场理论的第三个法则是:没有与我们现在这个宇宙,或是以前的,或是以后的,并存的平行宇宙。某些特殊量态下,一些由相同的物理常数构成的同质宇宙,会从现在的宇宙之中分离出来,但在极短的时间内,它们又会融合到现在的宇宙中去。
“用于证明上述理论的数学无疑是非常深奥的,但好笑的是,吕特人仅仅凭着直觉就构造了相同的模型。统一场理论问世后我们用它做了很多预测,每个预测都被实验证实了。它迄今为止还未令人失望过。当我们发现我们再也不能接受目前这个宇宙只不过是众者之一这种说法时,我们的思路集中到了创世学说。由于目前这个宇宙只不过是存在过的不超过九个宇宙中的一个,而它却拥有概率实际为零的宇宙常数组合,这不得不令人相信它是被一个大智慧创造出来的。”
“即使如果,我是说如果,这四种——对不起,五种——基本力的组合概率近乎为零,”我说,“那也只不过是五个独立的巧合,虽然概率是低了点,但你也不能完全否认五次巧合在九次循环中随机出现的可能性。”
霍勒斯蹦了起来。“你有惊人的韧性。”他说,“可是你得知道,并不只是这五种基本力的量值是人为设计的,宇宙很多其他的特性看上去也是被精心调校过的。”
“举个例子?”
“你我都是由重元素组成的,碳、氧、氮、钾和铁等等。事实上在宇宙刚诞生时,只有氢和氦这两种元素,它们之间的比例大致为三比一。但在恒星的原子炉中,氢被熔合成更重的原子,生成碳、氧等等并沿着元素周期表一路上升。所有组成我们身体的元素都是在很久前就已熄灭的恒星的内核锻造而成的。”
“我知道。就像卡尔·萨根经常说的,‘我们都是星星’。”
“正是这样。你们和我们的科学家都称你我为碳基生命。但实际上碳原子中核子间的谐振对于能否在恒星内部形成碳原子起着决定性作用。要生成碳原子,两个氦原子核子必须先结合在一起,然后再由第三个氦原子的核子轰击核子对——三个氦原子的核子提供了组成碳原子的原料:六个中子和六个质子。如果碳原子的谐振能量降低4%,那么这种中间态的核子对就不会发生,也不可能生成碳原子,使得生物化学不复存在。”他停顿厂一下,“当然,仅仅能够生成碳和其他重元素是远远不够的。这些重元素能够出现在地球上是因为某些恒星——叫什么?很大的恒星发生爆炸?”
“超新星爆炸。”我说。
“对。那些重元素之所以会在这儿是因为有些恒星变成了超新星,爆炸把它们内部的物质喷向了太空。”
“你是在说有些恒星会变成超新星也是上帝设计的?”
“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一个停顿,接着——“你知道如果这附近有个恒星变成了超新星,地球会变成什么样吗?”
“如果它足够近的话,我想我们会被烤熟的。”在2O世纪7O年代,戴尔·罗素曾认为近距的超新星爆炸是白垩纪末期物种灭绝的原因。
“很对。如果在过去的几十亿年内任一时段发生过本地超新星爆炸的话,你现在根本就不会在这儿。事实上,我俩都不会存在,因为我的世界和你的靠得很近。”
“所以不应该有太多超新星,而且——”
“正确。但也不应该太少。正是超新星爆炸后的冲击波使得原本围绕在其他恒星周围的尘埃凝聚成行星系统。换句话说,如果你们的太阳附近没发生过超新星爆炸,那么围绕太阳旋转的十大行星就不会形成。”
“九个。”我说。
“十个。”瞿勒斯坚决地重复道,“继续找。”他的眼柄挥动着,“看到了棘手的地方了?有些恒星必须变成超新星才能提供组成生命的物质,但太多的超新星又会灭绝生命;另一方面,超新星太少的话,就形成不了多少行星系。就像基本物理常数和碳原子的核子谐振一样,超新星形成的比例是在一个非常狭窄的可能范围内严格挑选的。一个小小的量值飘移就会导致一个没有生命或是行星的宇宙。”
我仍然在努力维持我的观点。我的头渐渐疼了起来。“也可能只是个巧合。”我说。
“它要么是巧合之上的巧合,”霍勒斯说,“要么是有意这么设计的。还有更多;举个例子,水。所有我们知道的生命都起源于水,都需要水来进行生理活动。虽然水的化学结构看上去很简单——两个氢原子绑在一个氧原子上——但实际上它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物质。你知道,几乎所有的物质都有热胀冷缩的性质。水也有,但那是在马上要变成冰之前。快要结冰时,它的表现非常特别:它开始膨胀,尽管温度越来越低。所以当水凝固时,它的密度反而比液态时要小。这就是为什么冰会浮在水面上的原因。我们太习惯于看到这个现象了,无论是浮在饮料上的冰块或是覆盖在池塘上的冰面,习以为常,以至于我们不去深究个中原因。然而其他的物质却不这么表现:凝固的二氧化碳——你们称之为干冰——会沉入液态的二氧化碳;铅锭会沉入熔化的液态铅中。
“但是冰会浮在水上——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生命就不可能存在。如果湖或是海从底部开始结冰,而不是自上而下的话,除了赤道圈外.湖底或海底的生态圈就不会存在。事实上,当水一旦开始凝固.水体会变成固体,并且会永远保持固态。正是在冰下自由流动的水在春天促进了冰的溶化——这就是为什么冰川能够在靠近水源的陆地上存在好几千年的原因,它们底下没有水。”
我把广翅鲎的化石放回抽屉。“我同意水有特性,但——”
霍勒斯的眼睛搭在一起。“但水的热力学特性并不只是凝固前的膨胀。实际上,它有七个不同的热力学参数,在化学界中它们都是或者几乎都是独特的。还有,每一个特性都是生命存在的必要条件。水所表现出来的特性出现的概率必须是这七个独特参数各自出现的概率的乘积。这个概率值几乎为零。”
“几乎。”我说,但我自己都听出来我的声音不怎么自信。
霍勒斯没有睬我。“水的其他表现也非常独特。在所有物质中,只有液态硒的表面张力比它的大。正是水的高强度表面张力使得它能深入到岩石的缝隙中,并且,正如我们知道的那样,它在凝固时体积增大并把岩石崩裂。如果水的表面张力较小,土壤形成的过程就不会出现。还有:如果水的黏性稍大一点,循环系统就不可能进化——你我体内的血浆只不过是海水,但很难想像有什么生理活动能支持心脏长时间地驱动一种更黏的液体。”
外星人停住了。“我还可继续,”他说,“列出很多明显精心设计过的、使得生命成为可能的参数。事实很明显:如果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整条长链中的任何一个环节——稍有变化,宇宙中就不会有生命。要么是我们幸运到了极点——比你每星期都赢六合彩头奖,一直赢上一个世纪还要幸运——要么就是整个宇宙和它内部的物质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从而让生命能够在其内部产生。”
我感到胸腔内一阵刺痛,但我没有理会。“那些也只不过是上帝存在的非直接证据罢了。”我说。
“你很清楚,”外星人说,“甚至在你自己的种族内,你也只是属于一个很小的团体。根据我看过的CNN的一个节目,这个星球上只有二亿二千万无神论者——总人口为六十亿。只占百分之三。”
“科学事实不是什么少数服从多数的问题。”我说,“大多数人没有良好的逻辑思维能力。”
霍勒斯听上去很失望。“但你是个受过逻辑训练的科学家,并且我已经用数学语言向你解释了上帝为什么存在——或至少曾经存在过,他的真实性在科学范畴内不容置疑。尽管如此,你仍然拒绝承认他的存在?”
我胸腔内的刺痛在不断加剧。“是的。”我说,“我拒绝承认上帝的存在。”
第六章
“你好,托马斯。”纳古奇医生开始决定我的命运了。那是去年十月的一天,我到他办公室去商谈我的检查结果。他总是叫我托马斯而不是汤姆。虽然我们已经认识多年了,相互之间早已熟到了可以互叫昵称的程度,但他还是喜欢用正式称呼,保持着那种你是病人我是医生的架势。“请坐。”
我坐下了。
他没有打任何伏笔。“是肺癌,托马斯。”
我的心跳陡然加速,张着嘴愣住了。
“对不起。”他说。
我的脑中仿佛开锅了一般。他一定是弄错了。那一定是别人的病历。我怎么才能对苏珊开口呢?我的嘴巴刹那间干涩起来。“你确定吗?”
“你痰中的组织已经被确诊了。”他说,“毫无疑间,是肺癌。”
“能做手术吗?”我最后问道。
“那还有待于决定。如果不行,我们可以试着给你做放射或是化疗。”
我的手立刻放到头上,摸着我的头发。“有用吗?”
纳古奇笑了,他是在安慰我。“某些情况下,它的效果很好。”
听上去像是“可能”——而我不喜欢听到“可能”。我需要的是确定。“器官移植有用吗?”
纳古奇的声音很柔和。“每年没有那么多肺可以用。捐献者太少了。”
“我可以去美国。”我试着说。人们一直可以在《多伦多星报》上读到,尤其是在哈里斯削减了医疗系统的经费后:加拿大人去美国看病。
“不会有用的。到处都存在肺短缺。并且,它也可能根本没什么好处,我们得确认癌细胞是否已经扩散。”
“保持乐观的态度。”纳古奇继续说,“你在博物馆工作,对吗?”
“嗯。”
“那你应该有很不错的福利。你的保险包括处方药吗?”
我点了点头。
“好。有些药对你有好处。它们不便宜,但你有保险,所以你不用担心。但是就像我说过的,我们必须确认癌细胞是否已经扩散了。我将把你转交给一位圣马克的癌病专家。她会照顾你的。”
我点了点头,感到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崩溃了。
霍勒斯和我回到我的办公室。“你的意思是,”我说,“人类和其他的生命生活在一个宇宙中非常特殊的地方。”
长得像蜘蛛的外星人挪动着他巨大的躯体到了屋子的另一端。“我们确实占据着一个特殊的地方。”他说。
“好吧,霍勒斯,我不知道在长蛇星座第二—Ⅲ上的科学是怎样发展的,但在这儿我们一直遵循着这样一个模式:即不断地把我们从特殊的地位废黜。我们曾经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但后来发现那是错误的。我们还以为上帝按照他的样子造出了人类,奇∨書∨網但后来也证明是错的。每次当我们相信我们人类——或是地球,抑或是太阳——中的某样东西是特殊的,科学总是揭示我们错了。”
“但类似我们这样的生命确实是特殊的。”弗林纳人说,“举个例子,我们的体形都差不多。在所有智慧生命中,包括那些已经遗弃了自己世界的,成熟的个体的体重都平均在5O公斤和500公斤之间。我们最长维,或多或少平均都是两米左右——确切地说,有智慧的生命不太可能小于1.5米。”
我再次试着抬起眉毛。“那我们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在哪儿都是这样,不仅仅在地球上,因为最小的可持续燃烧的火堆的直径大约为五十厘米,为了控制火,你得比它大一点。没有火,当然也就没有冶金术,因而也没有复杂的科学技术。”——一个停顿,然后是一个蹦跶——“你不明白吗?我们都进化成适合用火的体形——并且这体形刚好是宇宙的对数中心。宇宙最大端的物质比我们大四十个数量级,而在最小端的物质比我们小四十个数量级。”霍勒斯看着我,上下跳动着。“如果你四下看看的话,我们确实处在创造的中心。”
当我刚开始在博物馆工作时,博物馆大楼二层的整个前半部分都属于古生物学部。它的北翼,就在礼品店和零食店上方,曾经一直是脊椎动物展——“恐龙馆”——的天下,南翼曾经是无脊椎馆。即使到了现在,“古生物博物馆”几个字还刻在南翼那堵墙的上方。
但是很久以前无脊椎馆就被关了。随后在1999年,这个地方被改成了“探索馆”,重新向公众开放。新馆和克里斯蒂·多罗迪的“寓教于乐”的想法不谋而合:里头配备了大量专为孩子们准备的互动展览,但是实际上从中学不到多少东西。贴在地铁里的新馆广告上有一句口号,“想像一下一个由八岁孩子管理的博物馆”。
在脊椎古生物馆,我们所有的骄傲和欣喜都来自于一座属鸭嘴龙类的似棘龙的骨架。它的头部长有一根怪异的、长约一米左右的棒状棘。你在世界上任何角落所看到的似棘龙模型都是以它为原型复原的。事实上,甚至在探索馆里都有一头似棘龙的模型躺在地上。孩子们整天用木棒槌和木凿子敲打它,大部分敲击都落在了它引人注目的脑袋上。
就在古生物馆的正前方有个内阳台,在那儿可以向下看到大厅。大厅的大理石地面上画着精细的星爆图案。在这个阳台的对面还有个内阳台,就在探索馆的正前方。在这两个阳台之间,位于玻璃正门的上方,立着三扇彩色玻璃窗。
在博物馆向游客开放前,我带着霍勒斯参观了脊椎古生物馆。我们有世界上最好的鸭嘴龙化石。还有一头很有意思的黑齿龙,个子很大的升角龙,两头活动的异龙复原模型,一头很棒的剑龙,外加一个更新世的哺乳动物展,一堵布满了灵长类和原始人遗骨的墙,拉·布里亚柏油井化石展,一个马类动物进化的标准过程展,还有一个壮观的白垩纪晚期水下生物立体模型,里面有蛇颈龙、蜥蜴龙和菊石。
我还带着霍勒斯参观了讨厌的探索馆。那儿有一个霸王龙的模型,从高处盯着那头可怜的、被钉在地板上的似棘龙。霍勒斯似乎对所有的化石都着迷。
除此之外,我还给霍勒斯看了很多恐龙的复原图,还让艾达斯租了盘《侏罗纪公园》给霍勒斯看。
我们还花了很多时间在琼斯老头儿身上,把无脊椎古生物化石过了一遍。琼斯的三叶虫也露脸了。
但我觉得公平交易就应该公平。霍勒斯在开始时说过要和我们分享他们收集到的信息。现在到了他履行诺言的时候了。我让他给我介绍一下他那个世界上的生命进化史。
我本以为他会送本书下来,但后来的事实表明他做得更多。
多很多。
霍勒斯说他需要更多的空间才能更好演示,所以我们一直等到博物馆关门。他的幻影在我办公室内晃动了几下然后消失了。我们已经发现与其让幻影和我一起穿过博物馆的走廊,还不如就由我带着投影仪直接走向目的地,因为几乎所有的人——研究员、研究生、清洁工、游客——都会找借口把我们拦住然后和外星人说话。
我乘电梯下到一楼,顺着环绕尼斯加图腾柱的宽大楼梯走进地下室。大厅的正下方是我们称之为下厅的地方。这块漆着像奶油番茄汤般的颜色大空场地是博物馆剧院的后台。博物馆剧院则位于礼品店的下方。
我让后勤人员用三角架支起五部摄像机,用于拍摄霍勒斯将要演示的东西。我知道他不愿意有人从他八只肩膀后面偷窥他干活,但他应该能够体谅,我们必须记录下他播放的信息,这是他付给我们的合作款。我把投影仪放在地板中央,敲了敲它的外壳,召唤弗林纳精灵。霍勒斯再次出现了,随后我第一次听到了他自己的语言。他正忙着向投影仪发出各种指令。他的语言听上去像是一首歌,而霍勒斯正在给自己配上和弦。
“当然,这只是个模拟。”霍勒斯说,“但我们认为它很准确,尽管它里面动物的颜色是我们推测出来的。这就是在七千万地球年前我们星球上的样子,当时离我们最近的一次物种大灭绝正要爆发。”
突然间,我的心跳声像轰鸣的雷声冲击着我的耳膜。我跺了跺脚,下厅结实的地板令我稍稍踏实了一点。这地板可能是我仍旧位于多伦多的惟一证据了。
模拟的天空如同地球上空一般蔚蓝,天空上飘着积雨云。看来,一个由氮和氧组成并富含水蒸气的大气无论到哪儿都会显示出相同的物理特性。地表由起伏平缓的小山包构成。在应该是尼斯加图腾柱基座所在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湖,湖边点缀着沙滩。那儿的太阳和我们的一样,也是淡黄色的,看上去大小也跟从地球上看我们的太阳差不多。
我曾经从参考书上查过长蛇星座第二:它的直径是我们太阳的1.6倍,亮度为2.7倍,因此弗林纳人居住的行星肯定在一个比地球的行星轨道要大的范围内运行。
植物都是绿色的——叶绿素,另一种被霍勒斯用来证明上帝存在的物质,无论在哪个世界,没有其他化学物质能比它更胜任它的工作。起着叶子作用的那些玩意儿呈正圆形,并被它们底部的一根中央茎支撑着。不像地球上的树都长着树皮,眼前的树干上包着一层半透明的东西,就像包着霍勒斯眼睛的水晶一样。
我还能看到霍勒斯,他就站在我旁边。在模拟世界中,我看到的动物中很少有像他这样的体形分布。即使偶尔出现那么几个,它们的八条腿也还没有分工:都用来行走,没有用来当作手臂的。大部分动物都有五条腿——可能就是霍勒斯以前说过的变温五肢类动物——而不是八条。一些五肢类有非常长的腿,把它们的躯干抬得很高。另一些则长着短而粗的腿,身区干都拖在了地上。我惊奇地看着一个五肢动物用五条腿将一个八肢动物踢晕,随后把它的躯干贴在那个倒霉蛋身上,显然它的嘴在躯干正面。
天空中没有飞着的东西,尽管我看到了我戏称为“阳伞”的一种五肢类动物。它们的五肢之间有一层膜。“阳伞”们从树上滑翔降落,在降落过程中似乎能通过收缩或张开某一肢来控制下滑的方向。它们的目的是要降落在五肢类或八肢类动物的后背上,然后用腹部毒刺将它们杀死。
我看到的动物都没有霍勒斯那样的眼柄。我怀疑眼柄是否是为了专门对付“阳伞”的降落袭击而在后期进化出来的。进化不过是一场水平相当的赛跑。
“这太奇妙了。”我说,“一个完全的外星生态系统。”
“我刚来地球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虽然在此之前我已经见识过其他生态系统,但是,没有比接触一类全新的生命形式并了解它们如何互动更令人兴奋的事了。”他停顿了一下,“这就是我的世界在七千万地球年以前的样子。当下一次物种灭绝发生时,整个五肢类动物都消失了。”
我看着一个中等大小的五肢类正在攻击一个体形稍小的八肢类。它流出的每滴血都像地球动物身上的一样红。垂死的生物惨叫着,虽然惨叫声是从两张嘴里交替发出的立体声,但是听上去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不愿死去看起来是另一个宇宙常数。
第七章
我还记得去年十月从纳古奇医生那儿得知初诊结果后我怎样回的家。我把汽车停在车道边。苏珊已经到家了。在我为数不多开车去上班的日子,我俩中先回到家的会把门廊的灯打开,以此告诉对方已经有一辆车停在车库里了。为了去远在费曲滩的纳古奇医生的办公室拿检查结果,我今天开车上班了。
我下了车。风刮着落叶飞过我们的车道和草坪。我打开前门走进屋子。我能听到从收音机里传来Faith Hill的《这个吻》。我比平常到家要晚,苏珊正在厨房里忙着——我能听到锅碗瓢盆的轻碰声。我仿佛脚踩着棉花,走过铺着硬木的门厅,来到客厅。我通常会在小书房停一下,看看我的邮件——如果苏珊比我先到家,她会把我的邮件放在小书房门内矮柜的顶上——但今天我脑子里已经装了太多东西了。
苏珊从厨房出来给我一个吻。
她太了解我了——过了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呢?
“出了什么事吗?”她说。
“里奇在哪儿?”我问。我必须也得告诉他,但先跟苏珊说会让事情变得容易些。
“在胡家。”胡家是我们隔着两个门的邻居,他们的儿子鲍比和里奇一样大。“出了什么事?”
我扶着楼梯的栏杆,感到自己仍处于初诊后的震惊中。我示意她和我一块儿坐到沙发上。“苏,”坐下来之后我说,“我今天去见了纳古奇医生。”
她看着我的眼睛,试图从里面读到点信息。“为什么?”
“我的咳嗽。我上星期去过一次,他做了些检查。他让我今天去拿结果。”我在沙发上向她靠了靠,“我什么也没问就去了,看起来不过是常规检查——没什么好问的。”
她扬起了眉毛,一脸关切。“然后?”
我寻找着她的手.抓住了它。她的手在颤抖。我吸了口气,充满我的烂肺。“我长癌了,”我说,“肺癌。”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我的上帝,”她说,全身不停哆嗦着,“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我微耸了一下肩。“更多的检查。现在的诊断是根据我的痰得出的,但他们要做切片和其他一些检查来确定……确定癌细胞扩散的程度。”
“怎么会这样?”她颤抖地说。
“我怎么得的?”我耸了一下肩,“纳古奇认为可能是因为这些年我一直在吸入矿物粉尘。”
“上帝,”苏珊喃喃着,全身晃个不停,“我的上帝。”
唐纳德·陈在麦克拉夫林天文馆关闭前已经在那儿工作十年了,但和他的同事不同,他没有被解雇。他被内部调整到博物馆的教育项目部,但由于博物馆缺乏天文学方面的永久设备,所以唐整天都没什么事干——尽管每次流星出现,电视台都会采访这位中国裔加拿大人,让他的笑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博物馆所有的职员都称陈为“活死人”,因为一:他可怕的苍白的肤色——天文学家的职业病;二:看起来迟早他也会被博物馆辞退。
虽然博物馆内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对霍勒斯感兴趣,但唐纳德·陈的兴趣显得尤其大。事实上,他对一个外星人不去找天文学家而去见什么古生物学家有一肚子怨气。陈原来的办公室在天文馆,他的新办公室在医药中心,也就比竖着的棺材稍大一点——但他总能找到理由与我和霍勒斯套近乎,我己经习惯听到他的敲门声了。
这次霍勒斯替我打开了门。他现在对付门很在行,还学会了用一只脚去拧门把手,这样他就不必每次都转动身体了。就在门外的椅子上坐着的是拳击手——那是埃尔·布鲁斯特的绰号。自从霍勒斯来了之后,这位笨重的保安现在全天供职于古生物学部。在他旁边站着的是唐纳德·陈。
“Nihaoma?”霍勒斯对陈说。我曾幸运地在二十年前参与了一个加拿大—中国的联合恐龙项目,因而我的普通话的水平还可以,所以我不反对霍勒斯说中文。
“Hao。”陈说。他溜进我的办公室,关上身后的门,没忘了冲拳击手点了一下头。他换成了英语说:“你好,杀手。”
“杀手?”霍勒斯说,他看了看陈,又看了看我。
我咳嗽了一阵。“我的绰号。”
陈转向霍勒斯。“汤姆一直在领导着我们与本届博物馆管理层之间的斗争。《多伦多星报》称他为吸血鬼杀手。”
“潜在的吸血鬼杀手。”我更正了他,“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多罗迪取胜。”陈带着本古书。从它金黄色封面上的字来看,它应该是用中文写成的。虽然我能说这种语言,但要想读懂稍微深点的东西却很难。“那是什么?”我问。
“中国历史。”陈说,“我一直在和康争论。”康是近东和亚洲文明馆的路易斯·赫利·斯通名誉馆长,这个馆又是个在哈里斯削减预算之后产生的合成物。“这就是我要见霍勒斯的原因。”
弗林纳人把眼睛搭在一起,准备帮忙。
陈把这本厚书放在了我桌子上。“在1988年,一群工作于德国马克斯·普朗克空间物理研究院的天文学家宣布发现了超新星爆炸的残余物——也就是一颗巨大的恒星爆炸后剩余的东西。”
“我知道超新星爆炸。”霍勒斯说,“实际上杰瑞克博士和我最近讨论过这个问题。”
“很好。”陈说,“那些家伙发现的残余物离这儿很近,大约有650光年,位于船帆座。他们叫它RXJ0852.0—4622。”
“很好记。”
陈没什么幽默感。他继续着,“公元1320年左右,在地球上应该可以观察到产生那些残余物的超新星爆炸。它应该比月亮更亮,而且白天也可以看到。”他停了下来,等着看我们中的一位会不会驳斥他。见我们没有反驳,他又继续下去。“但是世上没有关于它的历史记录,从来就没发现过相关的记录。”
霍勒斯的眼柄挥动着,“你说它是在船帆座?对你我两个世界来说,那是南星空。但我记得地球的南半球上当时没什么人口。”
“是这样。”陈说,“事实上,在地球上我们仅有的关于这次超新星大爆炸的证据来自于北极积雪中的硝酸钾峰值变化。同样的峰值伴随着其他超新星爆炸。但是我祖先的土地上可以看到船帆座,你可以从中国南部清晰地看到它。我想如果有人记录了它的话,那他一定是中国人。”他合上了书。“但什么都没有。当然,公元1320年中国正处于元朝中期。”
“哦,”我卖弄地说,“元朝。”
陈看着我,好像我是个没有教养的人。“元朝是由忽必烈汗在北京建立的。”他说,“中国政府通常对天文学研究很大方,但在那时候,蒙古人统治一切,科学也倒退了。”他喘了口气,“跟现在在安大略发生的差不多。”
“至少不是更惨,不是吗?”我说。
陈耸了耸肩。“那是我惟一能想到的为什么我的祖先没有记录这次超新星爆炸的原因。”他转向霍勒斯,“从长蛇星座第二上看这次爆炸应该和从我们这儿看没什么分别。你们有什么目击记录?”
“让我查一下。”霍勒斯说。幻影停止了移动,甚至他的躯干也不再一起一伏。我们等了大约一分钟,随后大蜘蛛又活了过来,霍勒斯又重新操控了他的幻影。“没有。”他说。
“没有650年前的超新星爆炸记录?”
“不在船帆座。”
“你该知道,这些是地球年。”
霍勒斯似乎被他可能弄错了这一暗示冒犯了。“当然。弗林纳人和吕特人观察到的最近一次肉眼可见的超新星爆炸发生在50年前,在大麦哲伦星云。在此之前,我们两族还在你们的十七世纪早期看到过一次,在你们称之为巨蛇的星座中。”
陈点点头。“开普勒超新星爆炸。”他看着我,“我们这儿在1604年之后就能看到。它应该比木星亮,但在白天只能勉强看得见。”
他咬着嘴唇,思索着。“这很奇妙。开普勒超新星爆炸离地球,或是长蛇星座第二,或是孔雀星座第四都很远,但三个世界都看到了并做了记录。1987A超新星爆炸,甚至不在银河系里,我们也都记录了。但船帆座的这一次却非常近,我一直认为会有人看到。”
“有可能当时被星际尘埃挡住了?”
“从现在来看我们之间并没有尘埃。”陈说,“而且要有的话,这片尘埃要么离爆炸的恒星很近,要么大得足以挡住地球、长蛇星座第二以及孔雀星座第四的视线。应该会有人看得到这东西。”
“真是个谜。”霍勒斯道。
陈点了点头,“一点没错。”
“我乐意向你提供我们的人收集到的超新星爆炸的信息。”霍勒斯说,“或许能给你的研究带来些许光明。”
“那太好了。”陈说。
“我会从母舰上送些东西下来。”霍勒斯说,眼柄来回摇摆着。
我十四岁时,博物馆为对恐龙感兴趣的孩子举办了个竞赛。得胜者可以领到各种和古生物有关的奖品。
如果是个恐龙琐事竞赛,或是考察你的恐龙科普知识,或者要求你辨认化石,我应该可以赢,我很有把握。
但它不是。它是个最佳木偶恐龙比赛。
我知道什么龙最合适:似棘龙,博物馆的标志性化石。
我打算用橡皮泥、泡沫塑料和木头销钉做一个。那是一场灾难。顶着根长棘的头常常会掉下来。我一直都没能完成。一个胖小孩赢得了比赛。他领奖时我就在下面坐着。奖品中有一头蜥脚龙,他却说:“真棒,雷龙。”我感到恶心:甚至在2O世纪6O年代,任何稍具恐龙知识的人都不会把它俩搞混。
但我的确学到了东西。
我知道了你无法选择你被测试的方式。
唐纳德·陈和霍勒斯可能痴情于超新星大爆炸,但我还是对我和霍勒斯以前谈论的话题更感兴趣。唐刚刚离开,我就开口了:“霍勒斯,你们这帮家伙好像很懂DNA。”
“可以这么说。”外星人说。
“你们——”我结巴了一下,我咽了口唾沫,试着继续说,“你们对DNA出现的问题有研究吗?比如复制过程中的错误?”
“你知道那不是我的研究范围。”霍勒斯说,“但我们船上的医生,莱布鲁克,应该是这一行的专家。”
“这、这位莱布鲁克……”我咽了口唾沫,“……这位莱布鲁克对疾病有没有研究,比如说癌?”
“癌的治疗在我的星球上是一项专门的学科。”霍勒斯说,“当然莱布鲁克也懂一些,不过——”
“你们能治愈癌症吗?”
“我们用放射和化疗。”霍勒斯说,“有时有用,但经常没用。”他听上去很悲伤。
“噢。”我说,“地球上也和你们差不多。”我安静了一阵子,显然我期待的是一种不同的答案。哎,管他呢。“说到DNA,”最后我终于开口了,“我在想你是否能给我点你自己的样本,如果我的要求不算过分‘我想对它做些研究。”
霍勒斯伸出一只胳膊。“请便。”
我几乎忍不住想去摸它。“你不在这儿,这只不过是个投影。”
霍勒斯放下了胳膊,眼柄做着S形运动。“请原谅我的幽默感。当然,如果你想要DNA样本的话,随时欢迎。我会让飞船送点下来的。”
“谢谢。”
“我可以告诉你将会看到些什么。你会发现我的存在和你一样是极小概率事件。一个高等生命的复杂程度决定了它是不可能随机产生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想和外星人争论,但该死的是,他是个科学家。他的头脑本该更清醒些。我转动椅子使我面对计算机。计算机放在我以前刚上班时放打字机的地方。我有一个漂亮的微软垂直分体式键盘。在雇员委员会开始抱怨应增加腕部职业病保险金后,博物馆不得不把它们发给每一个开口要的人。
我计算机上的操作系统是Windows NT,但我打开了一个DOS界面并输入了一行命令。一个程序启动了,它在屏幕上画了个象棋棋盘。
“这是个标准的人类棋盘。”我说,“我们在上头玩两种棋:象棋和跳棋。”
霍勒斯把眼睛搭在一起。“我听说过前者。我知道你们过去认为能精通它是人类最伟大的智慧成就之一——直到计算机战胜了棋艺最高超的大师。你们人类的确有将智慧定义成模糊概念的倾向。”
“我猜是吧。”我说,“但是,我想和你说的是类似跳棋的东西。”我按下一个键,“这是随机分布的种子。”六十四个方格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表面冒出了圆形的居住者,“现在看好了:每个被占据的方格有八个邻居,包括对角线上的在内,对吗?”
霍勒斯又把眼睛搭在一起。
“现在,加入三个简单的法则:如果一个方格有且仅有两个相邻的方格被占据,那么它将保持原状态不变——无论是被占据或空置。如果一个被占据的方格有三个被占据的邻居,那么它将保持被占据状态。在所有其他的条件下,如果这个方格不为空,那么它将会变空,如果它已经是空的,它将保持空置状态。明白吗?”
“是的。”
“好。现在,让我们把棋盘扩大。用400x300代替原来8x8的方阵。用2x2的像素来代表在显示器上的每个方格。被占据的方格用白色像素显示,空置的方格用黑色像素表示。”
我敲了一个键,棋盘一下子往后退去并同时延伸到了屏幕的各个角落。在当前的分辨率下,格子已经看不见了,但一个个亮的或暗的像素点还是隐约可见。
“现在,”我说,“让我们把三个法则加上去。”我敲了下空格键,点阵的形状开始变化。“再来。”我说,又按下了空格键,点阵又发生了变化。“再来一次。”又一次敲键之后,屏幕上显示了变化后的点阵。
霍勒斯看了看屏幕,然后看着我。“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这个。”我说。我敲下了一个不同的键,然后点阵开始自动不断重复变化:运用三个法则确定盘上的每一点,然后显示新图案,然后再次运用法则,再显示新图案,并不断重复着。
仅仅过了几秒之后第一个滑块出现了。“看到那一组共五个像素点了吗?”我说。“我们叫它滑块,哈,又出现一个。”我触到屏幕,把它指了出来。“又一个。看它们怎么移动的。”
它们看上去确实在动,互相连着成为一组,在显示器上不断变化着位置。
“如果这个模拟程序运行的时间足够长的话,”我说,“你可以看到各种生物般的形状。事实上这个游戏就叫生命。它是由一个叫约翰·康威的数学家在1970年发明的。我在多伦多大学教进化论的时候用过它奇#書*網收集整理。康威被这三个简单的法则所能产生的效果震惊了。在经过几轮之后,一种叫作滑块枪的东西会出现——它会有规律地喷射出新滑块。而且滑块枪能由十三个或更多的滑块撞击生成,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滑块在复制后代。你还能看到食块,它能把经过的物体打散,同时自己也会有一定程度的损毁,但它能在几轮之后自我修复。仅仅因为在最初随机生成的点阵上加了三个简单的法则,游戏就能产生运动、复制、消亡、修复,还有更多内容。”
“我不知道你想说明什么?”霍勒斯说。
“我说的是生命——及所有有关它的复杂系统——可以用非常简单的法则生成。”
“那么你现在在这几轮中用的法则又代表什么?”
“嗯,物理原理,像是……”
“没人反对秩序可以从简单的法则中产生。但又是谁规定了这些法则呢?就这个你刚刚演示的宇宙来看,你说了一个名字——”
“约翰·康威。”
“是的。约翰·康威就是这个宇宙的上帝,他的模拟程序所证明的不过是任何宇宙都需要一个上帝。康威是个程序员,上帝也是个程序员。他发明的物理法则和物理常数就是我们这个宇宙的源程序代码。我推测我的上帝和你的康威之间的区别是,在康威编好程序并运行之前,他并不知道他的源代码能产生什么,随后又对它的结果感到震惊。而我们的创造者很清楚他要的结果并据此写下源代码。应该承认的是,事情并没有完全按照设计来发展——大规模物种灭绝暗示了这一点。但不管怎样,宇宙是上帝有意创造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真的相信上帝吗?”我问。
“是的。”霍勒斯说,他看着越来越多的滑块在我的屏幕上移动,“我相信。”
第八章
当我还是个小男孩时,我在安大略皇家博物馆的星期六上午俱乐部内活动了三年。对一个像我这样对恐龙、蛇、蝙蝠、鳄鱼还有木乃伊之类东西充满好奇的孩子来说,那是一段非比寻常的经历。在学期内的每个星期六上午,我们赶在博物馆对游客开门前就到了那儿,聚集在博物馆剧院——那还是在某些高价咨询师建议我们把它改称为“剧院博物馆”之前。它在那时候还挺丑的,整个被装饰成黑色。后来又被重新装修过。
每个早晨,俱乐部的负责人柏林夫人会让我们观看一段16毫米影片,通常是一些加拿大国家电影协会的短片。这是第一项活动。然后我们就会在博物馆里待上半天,时间不仅仅花在展室,还有一些花在幕后。我爱我花在这里的每一分钟,并下定决心有朝一日要在这个博物馆工作。
记得有一天我们在欣赏现场演示,操作者是专门负责复原博物馆内各种恐龙的艺术家。他问我们这一队人他手里拿着的尖锐的锯状牙齿是属于哪种恐龙的。
“暴龙。”我立刻说。
艺术家惊奇了。“很对。”他说。
但后来另一个孩子反驳了我。“那是食肉龙,”他说,“不是暴龙。”
暴龙当然是正确的称呼:它是对于包括暴龙科在内的一族恐龙的学名。大多数孩子都不知道,大多数成年人也不清楚。
但我知道。我在博物馆恐龙馆里的张贴上读到过。
当然,是原来的恐龙馆内。
与现在的立体模型不同,那时馆里放的是化石样本,你可以从它们旁边走过,四周有天鹅绒绳子防止游客走得太近。每个样本都有长长的说明,它们被印在木板上,大约要四五分钟才能读完。
老馆的亮点是一个两腿直立站着的盔头龙,属鸭嘴龙类的一种。那时博物馆还有点挺了不起的加拿大精神,尽管当时我没有意识到。它当时的招牌展品是个食草动物,不像美国的博物馆,动不动就是贪婪的霸王龙,要么是装备精良的刺龙。事实上,直到1999年博物馆才在小孩的探索馆里展出了霸王龙。但当时盔头龙化石的拼装方式是错误的。我们现在知道鸭嘴龙几乎不可能像那样子站着,它们绝大多数时候是四足动物。
孩提时代,我每次去博物馆时都会仔细观察骨架、阅读说明,想方设法记住其中的生词,尽量不虚度时光。我从中学到了很多知识。
那个骨架还在博物馆,但已经被拖到了白垩纪的阿尔伯塔省立体展里。说明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块有机玻璃,仍在顽强地注释着它的错误姿态,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说明:
盔头龙
一只头上长着冠的鸭嘴龙正警觉地直立着。
上白垩纪(距今大约七千五百万年)
小沙山河,斯蒂文威尔,阿尔伯塔省。
实际上,“新”恐龙馆已经有25年历史了。它在克里斯蒂·多罗迪上台前就开张了,但她认为它是我们这儿所有展馆的模范:不要让观众感到无聊,不要让他们考虑事实。就让他们呆呆地看着。
克里斯蒂有两个女儿。她们现在长大了。但我常常这样想像,如果她们还是孩子的话,克里斯蒂可能会对自己在博物馆工作而感到尴尬。有可能她会说:“玛丽,那是一头霸王龙,它生活在一千万年以前。”而她的女儿——或者更糟,一个像当时的我那样自作聪明的孩子——用从说明板上学来的知识指出她的错误。“那不是霸王龙,它也不是生活在一千万年前。其实它是一头蜥脚龙,生活在一千五百万年前。”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克里斯蒂就是不喜欢说明板。
我希望我们能有资金重新设计恐龙馆。我来这儿工作时它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但现如今钱是十分稀有的东西。伸向天文馆的斧子决不仅仅只砍一下了事。
尽管如此,我还是常常幻想恐龙馆究竟会激起多少孩子的兴趣。我幻想——
但我不会想到里奇。对他来说这个要求太高。他还处在想成为消防员或是警察的阶段,对科学没有太大兴趣。
但当我看着其他成千上万的学龄儿童每年来博物馆参观时,我禁不住会想像他们中有多少将会追随我的成长历程。
霍勒斯和我陷入了对生命游戏不同解释的僵局,我趁机抽身去了趟厕所。就像我经常干的那样,我打开了所有三个洗手池上的水龙头、用以制造背景噪音。博物馆中所有公共厕所的水龙头都由电子眼控制,但在员工专用厕所中我们无需忍受这种不体面。流水发出的哗哗声掩盖了我在其中一个坐便器前的呕吐声。由于那些化学药物,我大约每星期都得吐一次。这令我难以忍受,我的胸腔和肺本来就够疼的了。我在那儿跪了一阵子,恢复一下体力,随后我站起来,冲了坐便器,走向洗手盆洗了手,最后关上所有龙头。我在博物馆内放了瓶漱口水并带进了厕所。我含着漱口水来回打转,想以此来冲淡嘴里的酸臭味。最后我回到古生物学部,向拳击手笑了笑,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我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使我震惊的是,我进去时霍勒斯正在读一张报纸。他看的是我那份放在桌上的多伦多《太阳报》。报纸拿在他那两只六指手上,当他读文章时,他的眼柄从左至右一起协调移动着。我本以为他能立刻发现我回来了,但可能幻影的感觉没那么灵敏。我清了清嗓子,感觉到喉头仍有一股恶心的味道。
“欢”“迎”“归”“来。”霍勒斯说,眼睛看着我。他合上报纸,将头版对准我。太阳报那条几乎占据了整个头版的标题宣布,“堕胎医生被杀”。“我在你们的媒体上看到过很多关于堕胎的消息。”霍勒斯说,“但我承认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这个名词像旗帜似的飘在报纸上,却没有注释——甚至在与之相关的文章中都没有。”
我走向我的椅子,深吸了一口气,整理我的思路,想着应该从哪里开始。今天早上来上班的路上我已经读过了整个故事。“嗯,有些时候人类的妇女会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怀孕。有种手段可以打掉胎儿终结怀孕,它叫作堕胎。但它,嗯,有某种争议性,因此它通常是在一些特殊的诊所而不是普通医院完成的。原教旨主义者坚决反对堕胎——他们认为这是种谋杀——有些极端分子曾经用炸弹炸毁了几个堕胎诊所。上个星期,在边境那边纽约州布法罗的一个诊所就发生了爆炸。昨天在多伦多艾土比库克又有一次。经营诊所的医生爆炸时刚好在里面,他被炸死了。”
霍勒斯看了我很长时间。“这些——你叫他们什么?原教旨极端分子?这些原教旨极端分子认为杀死一个未出生的胎儿是错误的?”
“是。”
想从霍勒斯的口中探知他的语气十分困难,因为他的声音总是在两张嘴之间传递。但最后我还是听出了他有点怀疑。“所以他们杀死其他的成人来表达他们的不满?”
我点了点头。“很明显是这样。”
霍勒斯安静了一阵子,他的阅形腹部缓缓起伏着。“在我们那儿,”他说,“我们有个概念叫”——他的两张嘴发出一串不和谐的声音——“它表示不调和的意思,指那些与意图相反的事情。”
“我们有同样的概念。我们叫它黑色幽默。”
他的眼睛又回到报纸上。“很明显,并不是所有的人类成员都了解这个概念。”
第九章
我从不吸烟,为什么会得肺癌呢?
但事实上它在我这一代的古生物学家、地质学家及矿物学家中还是比较普遍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将我的咳嗽归咎于满是粉尘的工作环境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们经常将石头磨成粉,产生大量粉尘,然后——
虽然肺癌的潜伏期很长,可我已经在古生物实验室工作了三十年了。现在我总是戴着个口罩。我们已经提高了警惕,几乎所有的人干那种活时都会戴上一个。尽管如此,过去的几十年里,我已经吸入了太多超过正常水平的岩石粉末,更别提在做模型时吸入的石棉和玻璃纤维。
所以现在我在还债。
苏珊和我的朋友说我们应该起诉博物馆或是安大略省政府(我的最终雇主)。当然我的工作环境本该更安全些,当然我本该接到更详细明确的安全说明,当然——
这是一种自然反应。应该有人为这种不公平付出代价。汤姆·杰瑞克:他是个不错的家伙,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向慈善机构捐款……或许没有他应该捐的那么多,但好歹每个月都捐一些。并且他总是帮人搬家或是油漆房子。但现在好人老汤姆得了癌症。
是的,他们认为必须有人对此负责。
但我最不想干的事就是把时间浪费在诉讼上。所以,我不会起诉。
可是肺癌不会因此消失,我还得对付它。
这也可以称得上黑色幽默。
部分霍勒斯所说的用以证明上帝存在的言论对我而言并不陌生,我在进化课上学到过。至少表面上看,他说对了一点,宇宙似乎是专门为了生命的诞生而设计出来的。正如弗雷德·霍伊爵士在1981年所说的:“一个符合常理的解释表明存在着一个大智慧在指挥着物理学,以及化学和生物学。除他之外自然界中的其他力量都不值得关注。人们收集起的证据是如此具有说服力,以至于上述结论几乎没有疑义。”这位弗雷德爵士还提出过很多科学界一直设法回避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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