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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门岛-[日]横沟正史

_2 横沟正史(日)
“那是因为战争的关系,本来就无可奈何呀!你是东京人吗?”
老板又再问了一次。
“嗯,被抓去部队以前,我住在东京;返乡回来一看,到处都被烧得光光的,无处
可去,只好在各地流浪。”
“这样啊!你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我的身体还算好,就是浑身没劲。”,
“经历了一场愚蠢的战争,谁都会没劲的,你就安心在寺里住下来吧!有本地最大
的船东当靠山,还怕什么?对了,你要旁分吗?”
“不用了,就照原样把周围剪短一些就行了。”
“每个人对发型的要求都不一样,你这一头头发呀,连梳子都没办法梳。”
“别这么说,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头发变成这样的;想当初刚进军队时,
被剃了个大光头,蠢得就像被剃光毛的绵羊,让我伤心了好久呢!”
“哈哈哈哈,如今头发这么长,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感冒了?”
狱门岛惟一的一间理发店的老板清公在横滨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语调中带点江
户腔。
可是他的江户腔跟金田一耕助的东京腔一样,掺杂着一些方言,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金田一耕助看着斑驳的镜子,心中思量着。
今天来不就是为了想从这个理发师嘴里打听这座岛的情况吗?
金田一耕助到这座岛上已经十天了,因为有鬼头千万太的介绍信,所以不管去哪里
都受到很好的招待,但是他却感到每个人都在适当的客气之外,隐含着对外乡来客的某
种警戒。
此外他也发现,鬼头千万太去世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狱门岛,每个人都带着不
安、惶惑的神情,就像渔夫看到水平线远方浮起的乌云,就能测出暴风雨一样。人们有
一种笼罩在死亡阴影中的感觉。
为什么鬼头千万太的死会引发这么大的震撼呢?他们的心中到底在怕什么呢?金田
一耕助忍不住又想起鬼头千万太临终时所说的话。
“去狱门岛……去救我的妹妹们……妹妹们会被他们杀死的……表弟……表弟……”
理完发后,老板开始帮金田一耕助修脸。
“到底鬼头家有多富有呢?”
金田一耕助试探性地看了镜中的老板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虽然从老板涂抹肥皂的手劲,他感觉出老板心中有些不愉快,不过还是接着以轻松
的口气说:
“我很好奇耶!”
“他们不只是岛上最大的船东,就连附近的岛上也没有这么大的船东!”
老板终于回答。
“做船东真的那么好赚钱吗?”
“当然了!”
根据理发店老板清公的说法,渔夫分三个等级,最下面的等级类似农村里的佃农,
既没有船也没有鱼网,但人数却最多。
其次是有船也有鱼网,只是船比拖网船小许多,他们相当于农村里的自耕农。
最上面的当然是相当于农村里大地主的船东,而且他们通常比农村里的地主还要刻
薄。。
“我以前也曾在农村住过,晓得地主赚钱的方法。一般来说,地主跟佃农之间视耕
种情况订租约,通常是四六分账,地主成天叼着烟斗,却会有全部收成的十分之四进自
己的口袋。而且农闲的时候,佃农可以自己种些杂粮,对生活也不无小补。然而船东跟
渔夫的关系就不是这样了。船东有船、有网、有渔业权;而渔夫们什么都没有,因此鱼
货全是船东的,渔夫只靠领日薪过日子。”
“这不是跟都市里的资本家与劳工的关系一样吗?”
金田一耕助皱起眉头说。
“是的,虽然大丰收的时候船东也会请客啦,给奖金啦,但歉收的时候,船东就没
那么慷慨了。对渔夫们来讲,不这样无法养家糊口,所以也没什么好争的。”
清公忿忿不平地说。
“对了,我倒是想看一看捕鱼船上的鱼网是什么样子?”
金田一耕助没话找话说。
“你问鱼网有多少种?让我想想看,有绸鱼网、壶网、沙丁鱼网……就拿沙丁鱼网
来讲吧,我们这里只有小沙丁鱼,而捕这种鱼的鱼网只有船东才有,而且还要配上二三
艘八挺橹才行,是需要大资本才能买得到。
“岛上的渔夫都抱着生死由命的想法,人人都有及时享乐的心态,喝酒、打架、采
购,经常使他们透支精力,因此渔村里船东跟渔夫的关系,比农村里抵住跟佃农的关系
还紧密。当然,身为船东没有两把刷子也不行。毕竟他们面对的不是温驯的佃农,而是
性格粗暴的渔夫。如何能照顾到他们,又不至于放纵他们,这中间的分寸着实很难掌握。
不过谈到对待渔夫,去年去世的鬼头家前任老板嘉右卫门,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话题终于扯到鬼头家了,金田一耕助虽有点紧张,却仍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说:
“这个嘉右卫门就是千万太的爸爸吧?”
“是祖父啦!”
清公立刻大声地纠正道。
“他平日精神很好,虽然身材短小,却是个很有胆识的人,也是个好老板,在岛上
大家都称他为太阁大人。可是去年他由于受不了战败的刺激,突然去世了,只活到七十
八岁。”
“那千万太的父母呢?”
金田一耕助最感好奇的地方就在这里。
他记得最初到鬼头本家去通知千万太死讯的时候,除了月代、雪枝、花子三姊妹,
以及叫早苗的女孩之外,还见到一个大约五十岁左右、长得很难看的女佣,在那个偌大
的府邻里,竟然看不到半个男人,这实在让人太奇怪了,况且千光寺的和尚也对他说过:
“其实你也可以住在这里,只不过这里全都是女眷,似乎不太方便。”
所以金田一耕助才会跟和尚到他的寺院住。
“听说千万太的母亲生下千万太之后不久就去世了,而他的继母也死了很久了。”
“喔!这么说那三位小姐跟千万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喽?”
“是啊!”
“那千万太的父亲呢?”
“与三松吗?他还活着,只是现在正生病,平常不见人的”
“生病?生什么病?”
“这……告诉你吧,你可别往外说,他啊,疯了!”
金田一耕助惊疑地瞪大了眼睛,这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疯了?那他现在住在医院里吗?”
“不,他仍住在府邸里。听说鬼头家专门盖了个禁闭室,把他关在里面。这件事大
概有十年了吧!唉!我连他长的是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听到这里,金田一耕助想起来了,上次他到鬼头家时,似乎曾听到一种类似野兽咆
哮的怪异声音,使他不由地感到有点害怕。
“嗯,那个疯子会打人吗?”
“不会,不过他平常虽然很安静,但发起疯来还是不好对付的。奇怪的是,那个叫
早苗的女孩,只要喊他一两声,他就会平静下来了。但奇怪的是,他发疯时,一遇到女
儿,病情就会更加恶化……唉!真搞不懂他。”
“这……还真奇怪呢!”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三个女儿把自己的爸爸当做动物园里的老虎、狮子似的,
没事就去惹他。他睡觉的时候,她们就拿东西伸进格子门戳他,或者丢纸团去骚扰他,
然后三个人在那里嘻嘻哈哈地笑……谁听到这种事都会觉得不舒眼,连我这个从外地来
的人,都觉得难以接受!”
金田一耕助也发现,这三个女孩在听到自己哥哥的死讯时,竟然还有心情关注头发
的样式、和服的带子等等琐事。而且和尚在谈正经事时,她们却低着头嘻嘻哈哈地笑着、
相互拉扯袖子、手肘拐来拐去的,显得十分不正经。
同时,又因为那三个女孩都长得很漂亮,更给人一种轻狂病态的感觉。
金田一耕助觉得这三个女孩真像希腊神话中的长发女蛇妖三姊妹。
长发女蛇妖本来是个美丽的处女,为了跟密涅瓦(MINERVA)比美,于是三个姊妹
都变成头发像蛇、有老鹰翅膀和黄铜爪的怪物。
鬼头家的三姊妹在某些方面,的确让人觉得具有妖魅般的神态。
“对了,老板!那个叫早苗的女孩是干万太的妹妹吗?”
“是的,但不是亲妹妹。她还有个哥哥叫阿一,因为战争被派到缅甸,不过听说最
近就要回来了。”
“这事我也听说了,据说是阿一的战友来通知的……对了,他们没有父母吗?”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早苗的父母……”
清公似乎觉得讲这些闲话是很难为情的,笑了笑,又低着头对金田一耕助说:
“很久以前早苗的父母就过世了。早在十二三年前,我刚来这里时,阿一、早苗就
已经被本家收养,听说她父亲是死在海上的。”
“嗯,所以现在那个家里才会只剩下疯子爸爸、三个女儿,以及早苗……还有,那
个看起来有五十几岁的老婆婆究竟是谁呢?”
“喔!她是阿胜,也是前任老板的小妾,我来这里的时候,她大概才三十五六岁吧!
不过可能是皮肤不太好的关系,看起来显得特别老。”
“原来如此,那个阿胜负责照料大家的生活起居吗?”
“阿胜哪能照顾人啊!她除了性情好之外,没别的本事。前任老板就是看中这点才
讨她的,如果男人讨个能干的妾,家中必然会纷争不断,嘉右卫门是个考虑周到的人,
所以不至于犯这种错误。”
“那谁来处理屋里的大小家务呢?”
“早苗啊!”
理发店老板理直气壮地回答。“
“早苗?可是你说她才……”
“大家都很服她啊!别看她才二十二三岁,能力强得很哩!更何况,船务上的事情
有看潮人竹藏帮忙。”
“难怪……我就是跟竹藏坐同一条船来的。请问,什么是看潮人?”
清公解释道:
“所谓的看潮人,就是负责了望潮水涨落的人,相当于军队里的连队长。渔船依靠
看潮人的红旗来决定下不下网,如果他不挥旗,就不撒网,所以渔船收获的好坏要看船
东是否拥有好的看潮人。竹藏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看潮人呢,从他父母那一代起,就在
本家任职,因此无论别人再怎么不高兴,对他也要器重。”
“啊!照你这么说,鬼头家难道还有分家吗?”
“嗯,目前岛上只有鬼头本家与鬼头分家两家船东。原先还有一家叫巴屋的,可是
四五年前就已经倒了。鬼头本家跟分家原先是亲戚,却世代交恶,因此嘉右卫门才无法
安心瞑目。”
“是这样啊!”
“因为儿子疯了,两个孙子都在军中当兵,战火里又生死未卜,因此大家都说太阁
大人直到临终仍是不肯闭眼。”
“嘿,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呐!那分家又是怎么回事呢?”
“分家的主人虽然没什么,可是他的老婆志保却厉害得很。”
“啊!是那个志保啊!”
金田一耕助像想起什么似的,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见到她了吗?”
老板停下手中的动作,惊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是啊!就在我到岛上的第二天早晨,她就到千光寺来拜佛。”
“那个女人哪是去拜佛,她是听到千万太去世的消息,故意到你那儿去一探虚实
的。”
“不错,她的确曾追根究底地盘问我有关千万太临终时的情形,不过,她长得还真
漂亮。”
“所以我才说她厉害呀!她是我刚才提过的巴屋家的女儿。千万太原本打算要娶她,
但是听说她喜欢的不是千万太,而是阿一,不过因为嘉右卫门不会让他的孙子娶一个倒
闭船东的女儿,所以,她一看苗头不对,就马上嫁到敌对的分家当续弦夫人了。”
老板似乎对志保这个女人很有成见,接着他又带着一脸鄙夷的神情说:
“分家老板仪兵卫今年都六十好几了,志保才二十七八岁,原来仪兵卫没有孩子,
所以曾经把前妻的侄子认做养子,直到去年志保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她马上把养子赶了
出去。哼!她真是蛇蝎美人!您也得小心些,可别被她的美色迷惑了。”
“我知道,我会很小心的。请你的手轻一点,这样用力割好痛啊!”
金田一耕助求饶地说。
“很痛吗?这样呢?”
“不痛了,再抹点肥皂吧!对了,老板,鹈饲是谁啊?”
“鹈饲?”
老板突然停下剃刀,低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您知道的还真多哩!”
“也没有啊!”
金田一耕助感到有点狼狈,不过老板却没有起疑。
“鹈饲是个大混蛋……啊,欢迎光临。”
老板的声调突然一变,金田一耕助闻言立刻睁开眼,看到格子门旁好像站了一个人。
“就快剃好了,下面也没有别人预约,请先进来抽根烟吧!”
“好久没见到你了,鹈饲先生,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分家
的老板娘太照顾你啦?哈哈,开开玩笑而已,别生气哦!”
金田一耕助闻听鹈饲光临,不禁直起身子,在镜子里和他彼此互望了一眼。
这真是一个让大多数人羡慕的美少年,只有在言情小说里才见得到,金田一耕助随
后知道他就是鹈饲章三。
第三章、巡警
十月的海水清澈湛蓝,就好像把歌川广重的画(江户时代的浮世绘师)融在濑户内
海里一般,起伏的波浪在海上织出蛇纹般的银线条,盐饱群岛星罗棋布地散列在银线上。
越往上坡走去,海面就变得越宽越广。
金田一耕助在学生时代曾读过森鸥外的《即兴诗人》,对美丽的意大利海景十分向
往,所以在濑户内海的小岛上见到这样的景致,不禁令他感到比森鸥外的《即兴诗人》
的文章还要美。
只不过这里没有像安奴查达那样的女人,也没有像玛丽亚那样的可怜女乞丐,至于
像安东尼奥般的美少年呢……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刚才在镜子里见到的那个有张妖艳脸孔的美少年,记得他叫鹈
饲。
他那理得短短的头发,隐隐泛青的发际,光净的额头如高级丝绢般泛着光泽,皮肤
白皙,黑而深邃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着,眼睛深处似乎隐藏着狡猾与诡谋。
当时鹈饲一看到镜中的金田一耕助,眼中立刻闪现刹那的不安,而且马上掉转视线,
那种不安的眼神,尤其能激起女性生出一种热烈的保护欲望。
金田一耕助一边在斜坡路上慢慢地走着,一边细细地回想刚才见到的鹈饲。
那个少年穿着一套有条纹的短外褂与夹衣,腰际系着一条紫色的宽带子,看起来有
点像歌舞伎的演员,却又少了歌舞伎演员那股轻薄的神态。
或许是因为一直被金田一耕助盯着看的原因,少年羞涩得整个脸一下子都涨红了。
金田一耕助想起理发店老板说的话,不由地叹了口气。
来到这座岛上之后,发生了一连串令人惊异的事件。首先是早苗,接下来是蛇发女
妖三姊妹,再下来是到寺里来找他的志保,还有今天的那个美少年,他每数一个,就弯
一根手指。有没有第五件让人惊异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千万太临终时那断续模糊的声音又在金田一耕助耳边响起:
“……去狱门岛……去狱门岛……妹妹们会被他们杀死……表弟……表弟……”
金田一耕助仿佛要甩开噩梦般拼命地摇晃着身子,然后抬起头向海面看去,只见
“白龙”号正航行在峡湾处,三四艘小船则划到大船旁,高声与船上的人对答着。
接着,有人从“白龙”号上抬下一件东西,他瞪大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吊钟。
“啊!是吊钟运回来了。”
金田一耕助的一双眼睛在小接驳船上来回搜寻着,却看不到了然和尚,他只好一步
步继续往上坡走去。
其实如果要直接回寺里去,应该往左走,现在他往右走,是因为鬼头家分家的房子
就在这一带。
鬼头本家与分家隔着一座山头对峙着,如果千光寺是象棋里的将,那么鬼头两家就
应该是将两边的车。两家前面的那两条路,在山中迂回,到了谷底就合而为一。若从谷
底再走一段迂回的上坡路,就可以来到千光寺前又高又陡的石阶。
快到分家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故意放慢脚步,想仔细看看分家周围的环境。
原来分家跟本家一样,都耸立在花岗岩悬崖上,有白墙、长屋门,只不过在规模大
小与气派上,分家要略逊一筹,而且围墙里的黑瓦房子与仓库,似乎也没有本家那么多。
金田一耕助从分家前面走过,路突然向右弯,他绕过这个弯路后,路又往左弯,就
在这个转弯处有个叫天狗鼻的小小台地,站在那里可以俯瞰下面的濑户内海海面。这时,
金田一耕助发现有个巡警正站在这片台地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海面。
听到脚步声,巡警连忙移开望远镜回头看。
“嗨!”
满脸胡子的巡警一脸微笑,热情地向金田一耕助打了声招呼。
狱门岛上只有一间派出所,有一艘马达船和一个必须兼管水陆的巡警。这个巡警负
责监视渔区、提醒渔汛、核发渔夫执照等等,水上的工作比陆地上的还多。
这个叫清水的巡警大约四十五六岁,是个满脸胡子的健壮男子,为人很好。这段日
子以来,金田一耕助已经和他相处得很熟了。
“在这里看风景啊!海上有什么变化吗?”
金田一耕助也亲切地和巡警打着招呼。
“又有海盗出没了,我要马上打电话通知大家警戒防范!”
清水神情凝重地说。
“海盗?”
金田一耕助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随即笑了起来。
他还没有到狱门岛之前,曾在久保银造那里看到过报纸上刊登的濑户内海有海盗出
没的消息,但一直不以为然,没想到今天真从清水口中听到海盗的消息。
“真是越活越回头了。”
“应该说是历史的循环吧!看样子,这批海盗的规模似乎还满大的。一团至少有十
几个人,还带着枪,听说都是些复员军人呢!哼!”
“什么?我也是复员军人啊!”
“你也……算了吧!来抽根烟。”
清水一副天塌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神情,随地一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卷烟递给
金田一耕助。
“好吧!那就来一根。”
两人并肩坐在天狗鼻台上闲聊着。
“你刚剪完头发回来,对吧?人多不多?不多的话我也想去理个发。”
“要去就快去,鹈饲应该快剪好了。”
“鹈饲?”
清水一脸惊讶地盯着金田一耕助问:
“你认识他?”
“不认识啊!是理发店老板喊他鹈饲,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清水愁眉苦脸地抽着烟,默默不语。
“那个人长得真俊!”
为了引他说话,金田一耕助于是称赞道。
清水默默地抽完烟,用鞋尖小心翼翼把烟蒂踩灭,然后露出十分郑重的神情看着金
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一直有种奇怪的预感,说起来,你也许会觉得很可笑,然而就像
昆虫可以预知天灾一样,我老觉得狱门岛会发生某些可怕的事情。就拿那个叫鹈饲的男
人来说吧!你刚才说他是个美少年,他人虽美,但二十三四岁的人也不能算是少年了。
听说他是但马人,爸爸是小学校长,不过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我曾问他为什么会到这
个岛上来,他说是战争把他带到这里来的。”
清水指着耸立在干光寺背后的那座山说:
“你爬过那座山吗?如果还没有的话,不妨去爬一次看看。那座山顶上有从前海盗
遗留的巢穴,上面还有瞭望台。为了战争,政府在那里建立了防空监视所和高射炮阵地,
整座山上到处挖满了洞,还派来了很多军人,鹈饲章三就是其中之一。”
金田一耕助双眼晶亮地看着清水,一副催他快讲的样子,清水只好清了清喉咙继续
说:
“他虽然也是士兵之一,但穿上卡其军服还是给人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再加上年
纪轻,而且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到前线打仗呢?正好这些监视所、高射炮阵地的士兵常
常要到山下的村落来征粮,尤其是战争末期,可能因为战事不利,士兵们越来越张狂,
征粮简直变成半抢半夺了,村人对这些士兵也没什么好脸色,有些脾气暴躁的渔夫甚至
还想揍他们呢!后来只要征粮,军方一定派鹈饲章三来。”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高兴起来就乱抓头,把理发店老板好不容易给他梳理整齐的头发,又抓
成麻雀窝了。
“他们是利用美男计,来讨妇女的欢心嘛!”
“对,士兵们常向两个鬼头家征用各种物资,因此鹈饲章三常到这两家去。那时候
嘉右卫门还活着,他是个十分精明厉害的人,对军人的无理要求,从不假意奉承。鹈饲
虽常遭到拒绝,暗地里却跟那三个女孩处得很好。”
“看来,军方的策略还真管用。”
金田一耕助有些言不由衷地说。
“管用?简直是太有用了。到后来,她们三个甚至不等鹈饲去,就直接上山去找他,
村里的人都说她们三个人被鹈饲骗了。据说鹈饲跟她们三个女孩之间有些见不得人的事
情,详细情况我并不是很清楚,倒是战争结束前,她们三个送了很多钱和物资到山上去,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所以后来鹈饲的队长带着这些东西,立刻复员回乡了。”
“鹈饲被利用完了,却没法复员回乡吗?”
“战争结束后他当然回但马去,可是不到一个月,他又回来了,说是老家多了个继
母,待不下去,所以才来拜托鬼头分家收留他。本家的嘉右卫门就在他回来后没多久,
中风倒下了。”
清水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下来。金田一耕助则依旧默默地看着海面。
这股沉默气氛,使他感到胸口闷闷的,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清水又接着说:
“嘉右卫门就像太阁大人般,全岛除了志保以外,没有一个人敢顶撞他!鹈饲可能
是真的无法和继母相处而离家,但是,他也不应该住在分家呀!”
清水瞥了一眼金田一耕助,发现他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一副想要听个仔细的神
情,于是又接着说:
“鹈饲在回乡之前,是否跟志保私下有过约定,或者是志保写信叫他来的,我不清
楚。但是我敢说,这一切都是志保一手在幕后操纵的。她让鹈饲穿得像个戏子似的,又
让他整天游手好闲,目的就是想学队长的计谋,利用鹈饲勾引月、雪、花三个女孩,想
把本家整垮。嘉右卫门虽然也知道她的毒计,却也没理由阻止分家收留鹈饲。毕竟,就
算是太阁大人,也不能干涉别人收留外人。”
清水揉揉膝盖,站了起来,看着远方的海面,好像想结束话题,对金田一耕助说:
“你想想看,骄傲的太阁大人正因为志保的不驯服,才了解到除了加茂川的水、僧
侣、掷骰子的点数之外,天下还有难尽人意的事情,他的执著是造成他中风的直接原
因。”
薄暮苍茫,夕阳将尽,冷风飕飕地吹着。清水和金田一耕助不自觉地发抖起来,不
过他们发抖倒不是被冷风吹的关系,而是笼罩在整个狱门岛上空那片挥不开的乌云。
这时金田一耕助仿佛听到背后传来忽高忽低的脚步声,如浪花拍岸,如远处雷鸣,
一步步逐渐向他接近……
跟清水分手后不久,金田一耕助回到寺里。只见了然和尚、荒木村长与医生村濑幸
庵都坐在住持房里,房内有一股严肃沉重的气氛。
和尚一看到金田一耕助走进来,马上用沉重的语气说:
“金田一先生,今天官方有通知来了。”
说完,和尚冲着村长抬了抬下颚。
荒木村长立刻接着补充道:
“我们并不是怀疑你说的话,只是在还没有收到官方的正式通知以前,我们总还抱
着一线希望。”
“现在既然一切都确定了,我看还是早日举行丧礼的好。”
村濑幸庵医生捻着他的山羊胡子,神色黯然地说。
金田一耕助没有什么话说,他仿佛又听到那阵忽高忽低的脚步声,一步步向他走
来……
第四章、关于和尚
在狱门岛西边的半山腰上,是了然和尚住持的千光寺。寺后山势陡峭,从那里往东
的折钵山是岛上的最高峰,站在千光寺门前的石阶上可以俯瞰聚集在狱门岛西侧的村落。
像狱门岛这样的小岛,防海盗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岛上有些地方的住户甚至还背靠
背地连在一起,以防万一有事时可以共同抵御外侵。
站在千光寺门前石阶上向下看,可以看到右边鬼头本家的屋子。从上向下看,栉比
鳞次的房瓦就像迷官一样,令人联想到重檐飞瓦,曲径回廊,给人一种庭院深深、富贵
大家的感觉。
“死去的嘉右卫门最喜欢盖房了,一栋接一栋地盖,所以才会形成这么复杂的大宅
邸,房间多得数都数不清。”
了然和尚站在山门前,把鬼头本家的屋子—一指给金田一耕助看。
“那是正屋,那是上房边的偏院,那是厢房,那是仓库,那是鱼库,那是放渔网
的仓库……”
这些屋宇倚着屋后的坡度层层叠叠而建,密集拥挤,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师父,靠左边那一个略高一点、长满苔藓的地方是什么房间呀?”
“哦那是个祈祷所。”
和尚有点不屑地说。
“祈祷所?祈祷所是干什么用的?”
金田一耕助既好奇又惊讶地问。
“祈祷所就是祈祷所……总之,这件事以后再跟你说吧!”
和尚略显不悦,敷衍着说。
金田一耕助虽然心里充满好奇,但看到和尚的神情,也只好强压下心中疑问。
祈祷所的位置比其他建筑都高,和其他建筑也隔得远远的,不仔细看,还看不出那
儿有一间房子呢!从屋顶上发黑的苔藓来看。这间房子的年代应该已经相当久远了。
金田一耕助心想:这一定是奉祀狐仙之类的地方吧!
鬼头分家的房子,与本家隔着一道山谷,也是依山谷而建。两户人家背山而居,从
某些方面看来,总觉得充满了明争暗斗的意味。
这时,和尚突然冒出一句:
“这仿佛是跟木曾殿下(木曾是源自经、源赖朝时期的武士,曾挟持天皇,率兵占
领京都,还杀死许多大臣,但因军纪涣散,为人民所排斥,后被源义经赶出京都)背靠
着背,让人感觉寒意森森哩!”
前面说过,从两鬼头家前面延伸出去的两条路,在谷底会合后,蜿蜒辗转成一条登
山路。翻过山头再往另一个谷底走,转几个弯后,就可以看到一座小小的庙。
岛上虽然不产米,但仍有农家种些芋头或蔬菜等作物。岛上的渔夫绝对不会拿锄头
下田的,这些活全由女人们劳作,因此为了祭祀土地神,才建了这座小小的庙。
从小庙的木格子窗往里面看,庙中央有座白木神坛,供奉着一尊像是从中国请来的
神像。格子窗的匾额上,写着“土地神”三个字。
过了土地神庙不久,路就变直了,迎面可以看到约有五十几阶的千光寺石阶。石阶
下有块“不许荤酒入山门”的石碑,千光寺就依着这座山的山势而建。
山门上,挂着斗大的“医王山”三个字的匾额。进了山门右边是厨房,厨房门口吊
着一口云形钟,到千光寺来的信众,几乎都要撞一下这口钟。厨房的左边则是正殿,正
殿的左边又有一排禅房,以前常有行脚僧到这里挂禅,最近也许是受战争的影响,已很
少有行脚僧到这里来了。
从禅房到正殿的走廊前,有棵老梅树。这颗老梅树的树冠已超过走廊屋顶,向南伸
展的树枝长达十几米,树干粗到一个人都抱不住。为了保护这棵老梅树,寺院专门在树
干周围装了栅栏,旁边立着一块牌子,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牌子上的字迹已模糊得几
乎看不清了。
千光寺里住了三个人。除了金田一耕助外,另外两个是了然和尚跟典座了泽。所谓
典座,就是负责厨房事务的僧侣,有些寺院管他们叫“知客”或是“知浴”。
典座除了负责膳食外,还负责接待客人和兼理浴室等打杂之类的事,由于岛上的人
都叫了泽为典座,所以金田一耕助一开始还以为他的名字就叫“典座”。
了泽大约二十四五岁,是个皮肤黝黑干瘦的年轻人,虽然话不多,但两只闪闪发亮
的眼睛,滴溜溜不停地转着。
金田一耕助记得刚到这里的时候,一直以为了泽对外人有某种敌意,因而心里感到
不太自在。但随着相处的日子久了,他才慢慢发现了泽是个热心且心思细密、设想周到
的人。了泽对人没有丝毫敌意,只是不会自我宣传、不善交际而已。
最近,了然和尚已向在鹤见的总寺提出让了泽继承千光寺的申请,只要宗长送来同
意的文件,就可以举行传法仪式了。
“我修行浅,哪有资格继承寺院?再说,师父身体还那么健康,怎么会想到这种事
呢?”
最近为了这件事,了泽反而对了然和尚有些不满起来。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了泽在住持房间里喊着。
“来了,来了,准备好了吗?”
金田一耕助走出书院,来到住持房间,看到了泽已经穿上红法衣,披上外黄内黑的
袈裟;而了然和尚却还穿着白色行衣,正在套袜穿鞋。
“金田一先生,能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吗?”
了然和尚虽是语带请求,却容不得人推辞地说。
“好啊!去哪里?”
“麻烦你去通知鬼头分家,请他们也来参加今晚的守灵吧,只要礼貌上通知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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