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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虚无的供物 - 中井英夫

_6 中井英夫(日)
  「我从以前就一直很在意……」感慨良多的亚利夫呆立门前,状似回忆。「后木门斜前方的房子还维持当时的状况吗?」
  「为何有这种疑问?」牟礼田貌似讶异。
  「没什么,只不过有点……」
  「是吗?对了,从后木门开始就是坡道,听说通往池袋的大马路。我也得到那边看看……」久生这时也说道。
  于是,三个人沿着长长的围墙绕了一圈走向宅邸后方。属于私有道路的狭窄坡道,散发出仿佛进入谷底的情趣,而且周遭更静寂了,每户住家即使在这样的大白天都像无人居住般静谧。
  「你说的应该就是这栋屋子吧!」
  已上锁的冰沼家后木门斜对面,也是高墙环绕的古老宅邸。的确如藤木田老人曾经发过的牢骚「为什么日本人总是不喜欢挂上门牌呢」一样,即使绕至前方一看,高大的门面也仿佛已经好几年没开启过一般,并无地址与门牌。
  「好像没人住!」牟礼田说着,试着伸手推开一扇小门,这扇门正好斜斜对着冰沼家的后木门。出乎意料,小门不声不响地开了。探头入内稍做环视一圈后,牟礼田大胆地压低高大的身材进入门内,同时回头朝身后的两人打招呼。「你们也进来看看。」
  「算了吧!不要随便闯进别人的家……」嘴里虽然这样说,但久失还是抗拒不了,兴致高昂地颤抖着双腿跨了进去。亚利夫也紧跟在后。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宽阔的荒芜庭院。
  虽然没有冰沼家广阔,而且主建筑有毁损的痕迹,但小门附近有个有像是茶室风格的偏院,周围还残留模仿某著名庭院的假山与水池,颇有优雅的情趣。只因欠缺整修而荒废。池畔沙地弃置一辆残破的婴儿推车,推车旁则有因风吹雨淋而泛白的洋娃娃和小皮球,一片寂寥光景。
  「真蠢,干嘛进来这种地方!」进入时紧张异常的久生抱怨白冒冷汗的不满,「也不对,刚进来时,我觉得杀害红司的嫌犯助手也许会藏在这里,但像这种随时可能出现祖孙鬼魂的恐怖宅邸,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看来皓吉曾经住过位于九段的房子,大概也无法抱太大的期望了。
  但是,二人依然像侦探般在附近绕行,亚利夫心中此刻又升起另一种复杂的感慨。在日光灯闪烁不定的昏暗浴室里,全身一丝不挂仆倒在地的红司,背后红色十字架状的蚯蚓状肿起。晦暗的镜子与白色的剑兰,细碎泡沫消失的洗衣机……没错,十二月廿二日那个晚上,皓吉接下来就要返回九段住处留住苍司。或许那是为了制造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其间却找来隐匿身后的某个人前往冰沼家,巧妙杀害了红司。也就是说,的确有所谓的「第三者」?
  但诚加藤木田老人指出的,红司当晚在那个时刻进入浴室,皓吉与苍司都不知道。就算知道好了,皓吉或那影子般的男子匆促前来,又如何将全身赤裸的红司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杀害呢?
  不错,一切就如藤木田老人所说的,有必要计算一下往返九段与目白之间的距离。
  「藤木田老人的确说是八分钟。」来到大马路,上车后,亚利夫马上伸出手表说道。
  「什么意思?」
  「从这里到九段卜的住处所需的时间。」
  「喔,这样呀!那我也来计算一下时间。」
  车子从千岁桥进入目白街道后立刻左转,两眼无神望着窗外的亚利夫忽然急促出声:「就在那儿,就在那个地方……」
  「干嘛鬼叫鬼叫的……」
  「虽然只是一刹那,我看到很像是五色不动明王之类的招牌,你看,就在那边左上方。」
  「那是目白不动明王。」年轻司机注视前方,淡然回答。
  「与目黑不动明王相对的不动明王?」
  「是在那边吗?藤木田老人曾说是在千岁桥对面。但……」接着,亚利夫突然加强了语气询问道:「司机先生,听说还有目黄与目赤不动明王,你知道在哪里吗?」
  「不知道。不是只有目白与目黑不动明王吗?」
  屯子驶下目白坡,在江户川桥左转后,来到饭田桥的十字路口,于市之谷广场前直行,穿越车站的栅栏下之后右转。一口气驶上斜坡。从晓星开始,九段高校后方一带,就是八田皓吉住过的九段上二丁目六番地。下车后,只见眼前亮白色的马路通达四面八方,电线杆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是个平凡无奇的街头景象。
  「时间是九分三十秒。」牟礼田让两人看看手表。
  「没错,我的表也大约这个时间。就算在夜晚,应该也差不多吧!」
  「是呀,即使走另一条路,穿越神乐坂,时间应该也一样。就算以最快的速度,单程也需要八分钟。」
  「等一等,你们说的二丁目六番地,有好多住户都是这个门牌。」久生朝着正面可以望见靖国神社的石墙走去,一家一家看着门牌。她似乎不知道这一带数十户住宅全都属于同一番地。
  「就是那儿,那栋石墙建筑。」可能是事先调查过,牟礼田指的是一户已经完全崩坏、屋主完全弃之不顾、面向九段高校正后方的住宅。大门痕迹上有一块木板固定,石墙已经毁损,就算皓吉曾经住过这儿,目前看来也很难掌握任何线索。亚利夫两眼更加无神。此时,牟礼田在他身后轻轻出声。「发现红司的尸体之后,你可能是立刻打电话过来这里吧?当时,真的是由皓吉亲自接听电话吗?」
  「啊?是呀!」
  没必要多想,皓吉那低沉的声音悠闲地说着:「真是对不起,拖住苍司这么久。」这声音至今仍残留耳际。亚利夫猜不透牟礼田究竟想说什么,只是两眼凝视他。
  牟礼田嘴角的谜样微笑更加扩散了。
  「当然,直到你打电话为上,以时间上来说并非不可能,因此可以确定是他接听电话。但至少那晚红司死亡的时刻,皓吉并不在苍司身旁。这点,皓吉自己承认了,苍司也予以证实。只是因为有某种深层理由,两人都不愿公开。即使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你们也绝对不可要求皓吉或苍司说出来,因为如此一来,将无法进行后面的计划。」
  由于事出突然,两人一时说不出话,待回过神想要反问时,牟礼田又平和地接着说:「在你打电话到这儿之前,皓吉到底在哪里?你们很可能以为他已经到过目白,潜入浴室吧!但你们错了。当然,也不是躲在刚才冰沼家附近的那些空屋里,而是更料想不到的地方……如果能判断红司死亡时,皓吉究竟在什么地方,那就可以发现这个事件完全不同的本质。」
  38 搭乘时光机(亚利夫的日记Ⅱ)
  续接三月十三日(一)
  ……我们在灰白干爽的马路上呆立良久。在春天阳光无心映照下的这处废墟,曾经隐藏什么样的秘密?
  到目前为止,皓吉与苍司在第一次事件发生时,的确在这栋屋子里,所以不可能知道红司在什么时候进入浴室洗澡,依常理判断,他们应该与红司的死完全无关,但牟礼田却淡淡地说这两个人并不在一起;甚至还说,只要知道皓吉当时的下落,事件的样貌就会因此完全改变。
  忍住心中疑惑,似乎正在频频思考的奈奈,像是喃喃自语地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然后,严肃问道:「你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点了?」
  「虽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对于牟礼田暧昧的回答,我慎重问他:「牟礼田先生当然知道皓吉在哪里吧?」
  「那倒是可以猜得出来。」
  「我说……等一等……」奈奈简直像要哭出来一样,露出僵硬的笑容。「总不可能是皓吉与苍司合谋这样的蠢事吧?可是,如果不是,那苍司也应该追查皓吉的行踪呀!」
  「但在那种情况下,若是你,你会怎么做?」牟礼田边曼步逛向靖国神社边反驳,「你非常熟识的亲密朋友,偶然在某个时间不加去向。但是,后来在那个时段发生了杀人事件,而你的朋友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拜托你作证,说是和你在一起。这时,就算你感觉不对劲,对方若非值得信任的人,怀疑他可能是凶手,这还有话说,否则都会答应吧!而且,红司只是倒在浴室,警方也未深入追查,以为是密室杀人而闹成一团的只有你们几个人。」
  虽然语带讽刺,却也是事实。我们完全没想到,九段的这栋屋子竟会隐藏着重大关键。即使如此,皓吉那天晚上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情?我在脑海中不停地想像。
  这时,牟礼田紧接着说道:「从九段搬到麻布谷町,但在麻布谷町时没发生任何事件,所以那个地方可以省略,接下来是前往三宿与太子堂。我希望让你们看看一件东西,或许更可以发现与九段截然不同的意外事实。」
  ——从涩谷搭乘玉川电车,第四站是昭和女子大学所在的三宿,再下一站是三轩茶屋,然后线路就此分开,向左是从驹泽往二子玉川,往右是经过西太子堂朝下高井户车站前进。我们首先在三宿下车,目的是参观「朝日新闻」报导的那座玫瑰园。
  昭和女子大学正对面右手边,一绕过电车街上的皮包店转角,马上映入眼帘的就是进口英国名家麦克里迪的蓝色玫瑰「Lilac Time」的三宿花园,放眼可见数百株玫瑰迎风摇曳。当然,我们目标中的玫瑰并不栽种于此。虽然管理员说川口或镰仓另有分园,奈奈却似乎已经很满足了,一个人不住点头。事实上,假设蓝色玫瑰就种在这里,开花之前,也不过和「献给虚无的供物」一样,只是一株绿茎的平凡无奇花苗。
  皓吉声称租借的事务所就在附近,很容易找到,但门牌已经改了。牟礼田的话如果属实,那么隐身在皓吉背后的第三者,就是以此为根据地连续纵火了。就算纵火与蓝色玫瑰是一种奇妙的组合,但我还是感到很不协调。另一方面,皓吉曾住过的所谓太子堂四五二番地,虽然应该位于三轩茶屋与西太子堂之间,可是却到处都找不到。明明已在地图上调查过大致的位置,仍旧无法寻获。在随机找寻一段时间之后,发现香烟摊的红色招牌,只好进入询问。
  看起来非常和善的老婆婆说:前面可以看见篱笆,对不对?到达后右转,有个不动神,但你们不要进入,就在不动神正前方右转的地方。可是,八田先生应该已经搬家了吧?」
  「没关系。是在不动产前方右转吧?」一面说着,牟礼田忽然灵机一动,接着问:「是买卖土地的不动产?」
  「不,不是。」老婆婆呵呵地笑了,「我说的不动神是指目青不动明王,是个叫『教学院』的寺院……」
  我忍不住转头望向牟礼田。五色不动明王之一的目青不动明王,此刻突然与皓吉的住处同时出现,其中到底隐藏了何种意义?但是,只见牟礼田点点头笑着。从刚才就假装不知道皓吉住处而拉着我们团团转,该不会就是希望让我们亲自发现这件事吧?他说想让我们在太子堂看看一件东西,指的大概就是这个吧!
  「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走在寺院广阔的境内,我深深感慨。
  蓝色玫瑰、目青不动明王、纵火,感觉上彼此简直扯不上关系。但我现在总算可以模糊领会牟礼田一直说的「奇妙巧合」的意义了。在那次的推理竞赛之夜里,提出五色不动明工与五具棺材的我,归纳出「玫瑰的控诉」结论的奈奈,热心制作杀人与纵火日历的牟礼田,这三个人目前会像这样站在此地,虽然只是偶然邂逅,却是受迫于仿佛见到某种非现实与现实双重映像的奇异思维。皓吉住过的这个房子,怎么看都只是不起眼的西式小屋,尽管已有其他陌生人入内,我们仍在教学院与这栋屋于之间来回不知走了几趟,最后我终于有了似乎已了解某种关键的感觉。
  三月十七日(四)
  最近接连几天都是阴灰却暖和的日子。算算从我卷入冰沼家事件迄今,大约己过了一百天。这些日子里,我都像这样简单扼要写下日记,但回头重读后发现,除了事件流程之外,较引人注意的是,事件经常是呈现双重映像——现实与非现实进行,自己仿佛被夹在其中,其实却是透过这两片玻璃,观查整个事件的进行。
  在第一起事件中,红司一丝不挂因心脏宿疾死于自家浴室,背部似乎因某种荨麻疹而出现红色蚯蚓状浮肿,意外发生于从内侧锁上门钥的密室里。这是地面上的现实!
  可是,在我们眼中,背后却映现活跃的魑魅魍魉各种姿态,出包括了各色的不动明王与鲜艳的五色玫瑰;同时,连应该已不存在这个世上的人也陆续出现。透过此一非现赏的眼镜,本来应该是凶手的橙二郎也因为忘了关掉瓦斯暖炉的意外而死于密室。这是第二起事件!
  在此事件中,现实与非现实的界限并不明显。相对的,若接受了现实,因为并非别人,而是自己打开了厨房的瓦斯总开关,所以必须被冠上直接执行者的污名。若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那就必须前往非现实的世界找寻其他凶手。于是我们终于指出某个人,揪出他才是幕后黑手。这个叫鸿巢玄次的男子,是在第一起事件中因想像而登场的人物,所以立即怀疑他符合凶手的条件,但甚至也曾被否定他的存在。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冰沼家事件无法被视为犯罪。
  当然,我们也不可忘记其间发生的圣母园事件。在这次的事件中,有将近一百位老婆婆因暖炉灰烬处理不当而惨遭烧死。但若认为那就是现实,就不得不承认多出一具焦尸的怪事。若又说绝对不可能出现如此的荒谬怪事,那就只好与冰沼家事件一样,必须戴上非现实的眼镜去追究真相了。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有办法解答多出一具焦尸之谜。但如此一来,又会出现未知的新纵火狂与杀人狂。
  然后,第三起杀人事件发生了。简直就像理所当然的顺序一般,在密室里完成自杀的,竟是被视为第二起杀人事件嫌犯的虚构人物。但他不仅存在这个世上.更是昭和三十年三月,也就是目前被称为日本空前杀人热潮中,最为残暴的恶徒。
  一直这样叙述别人的家务事,不可能对案子的解决有所帮助;但问题是,在这次的事件中,现实与非现实巧妙重叠,真不知该相信哪个才好,让人充分体会到一种怪异的感受。虽然一切都只是牟礼田的推测,但在警方全力追查之下,结果证实南千住的案子并非玄次所为。罹患癫痫宿疾的父亲在一怒之下杀死母亲,待回过神来,惘然若失,结果下定决心上吊自杀。玄次,不,是川野元晴正好此时返回老家,由于持续累积三十年的恨意,便将已死的父亲放下,再度勒紧父亲的脖子。这样的猜测也许属实,如此一来,虽然不清楚法律上的刑责如何,但即使有毁尸和遗弃罪,应该还不算是杀人。只是站在元晴的立场,这应该没什么差别。受到姐夫八田皓吉,不,是广吉的责问,只好绝望地承认自己是杀害双亲的歹徒,因而导致自己洗刷污名的自杀行为。这种想法,我也可以认同。
  但这只是根据地面上的现实。不,所谓的「现实」可能只是真相之前的新闻报导。受到「杀害双亲的残暴凶手自杀」报导影响的警方与记者绝对不在少数,如果这种论点遭推翻,就必须以密室杀人的角度重新分析。在元晴扮成玄次、广吉扮成皓吉之后,这个世界立刻转变为玫瑰与不动明王的巧合占了优势的「非现实世界」。这种说法是否比较接近真实?又或者,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不该出场的闲人?对此,可能还需要再经过一段时日才能证实。
  但经过这样一连串回顾事件的过程,我总算也能理解在第一起事件中,如果八田皓吉真的不住九段,第二次事件中他故意关闭了瓦斯总开关,不必等第三起事件发生,一开始就可以推测就算他不是凶手,应该也是幕后的黑手;同时,在他身后还有个杀人狂、纵火狂的石魔葛雷姆。可是……「可是」却永远只是可是。
  三月十九日(六)
  昨天吹西南风,时而飘下毛毛雨,但今天只有风,天气很暖和。
  傍晚,在目白的「萝勃塔」餐厅与奈奈、牟礼田碰面,想听听奈奈所谓「有重大消息」到底是什么。该不会是真凶主动出现,承认「所有案子都是我干的」吧!
  进入店门之后,不出所料,所谓的重大消息,只不过是住在冰沼家的皓吉,把二楼书房改装成「黄色房间」。
  「什么是『黄色房间』?」
  「啊?你不知道?」奈奈脸上带着嘲讽说明
  ——所谓的黄色房间(La Chambre jaune),若说成是一八九二年十月廿五日发生于圣吉纳维芙(Sainte Geneviève)桦木林旁一栋城堡里的离奇密室犯罪舞台并不正确。换句话说,那是法国作家卡斯顿·勒胡(注:Gaston Leroux,1868-1927,法国名作家,同时也是世界名著《歌剧魅影》的作者)在一九○七年发表的侦探小说,是一部古典推理的代表作,通常一提到密室杀人,立刻就会举《黄色房间的秘密》为例。经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仿佛曾经听过这部小说里的名侦胡尔达必。
  「提起精神吧!」奈奈表情认真,表示在一九五五年的现在,「黄色房间」忽然出现于冰沼家,绝对具有重大的意义。
  我立刻说:「但不可能因为皓吉是卡斯顿·勒胡的书迷,所以就模仿他,为了某种原因而改装成那样的房间吧?」
  「你说的没错。不过,刻意找人改装的其实是我。」牟礼田接着转头望向奈奈,「黄色房间确实具有各种复杂的意义……但是,奈奈你曾经想过吗?勒胡为何在那篇小说里,刻意将房间设定成黄色?」
  「呃……」奈奈圆睁她那双大眼睛,「经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连想也没想过。没错,那个房间的地毯确实是黄色……」
  「小说中虽然如此描述,但即使地毯与墙壁不是黄色,对犯罪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勒胡之所以设定必须是黄色,或许是下意识受到爱伦坡的《红死病的面具》影响。也就是说在《红死病的面具》中出现了七个房间,选择蓝、紫、绿、橙、白、紫罗兰、黑七种颜色中没有的颜色,暗地里表现出对爱伦坡的仰慕和挑战。冰沼家的黄色房间,第一种的意义应该相同,当然,绝对不只是这样……」
  「不只是这样?你不是说是你找人改装的?」
  「嗯,我只是在一旁敲边鼓,但主动提出的人却是他。」
  ——皓吉进入冰沼家时,苍司就在场见证,牟礼田也以协助的身份陪在一旁。当时,皓吉说道:「这样吧,房间就用来当成书房怎么样?」同时像专家一样环视屋里每个细节,不久若无其事地又说:「这栋宅邸以前房间里有红色或蓝色之类的装饰,我觉得那样很有趣,后来为什么不继续呢?」没人回答他。
  「我也希望有机会住一住那样的房子。」说着,频频窥探两人的脸色。
  苍司背对着他,「一切都看你怎么处理。」
  皓吉露出胜利的神色,「可是,如果完全像以前那样,那可就不怎么有趣了,最好是之前没使用过的颜色。」
  随即一片静默。一会儿,仿佛才想到一般,「对了,以前没有黄色房间吧?黄色,嗯!黄色不错,那就改变为黄色吧!」
  就这样,目前那间书房由皓吉亲手换上奶油色的窗帘。没多久,连壁纸也改成黄色,而且还订购了黄色地毯,预定不久之后就会完成亮眼鲜丽的「黄色房间」。
  不仅如此,后来皓吉盯着牟礼田,自言自语地说:「门窗的安全也需要更加严密才行,最好是加上门闩。」
  于是将那两扇门——面向书库的房门和靠楼梯的房门,都在内侧加上非常牢固的门闩,并以更换钥匙很麻烦为由,打算连钥匙孔也塞住。
  冰沼家即将诞生的「黄色房间」,就这样成了名符其实的完美密室。总而言之,整个经过是有点儿扯。
  「你所谓第四间密室的准备,就是指这个?」奈奈显得有些不安,「但皓吉很可能有一半是真心的吧!他为何这么做?该不会是打算进行下一起的密室杀人吧?」
  「或许正有此企图。」牟礼田一脸若无其事,「你们可以想成这是他的计划与我的时光机何者较快的竞争。依我预定,后天廿一日晚上,第四起密室杀人应该就会揭幕……」
  「关于这个第四间密室……」我不知道牟礼田究竟有多真心,所以忍不住追问。「搭乘时光机……你上次说的好像是以小说的形式往下发展,那刚才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事实上,我已经以『凶鸟之死』为题开始创作。虽然被害者、密室诡计、舞台背景都已经事先齐备,但密室里的他杀情节感觉上只具备了通俗的刺激,感觉很无聊。所以我要写的主题,是在此之前事实上发生过的三起命案,同时在阅读完毕之后,又可以感受到红司所谓的『骇人的真相』。目的当然只是让你们阅读,进而了解其中的真相。」
  然后,他面向奈奈,我则望着要继续说话的牟礼田脸上的神情;此刻的我,仍然无法分辨他到底是在开玩笑或是玩真的。
  「这么一来,红司的『轮回凶鸟』也将揭开序幕。然而,若真是『黄色房间』又如何?能保证会遵守约定,返回原来的时间入口吗?毕竟是在勒胡面前班门弄斧,所以我希望诡计可以耳目一新,再加上对爱伦坡的仰慕,我期待的是《红死病的面具》里没有的房间——以冰沼家现有的『黄色房间』来对抗,同时再加上原有的『红色房间』。奈奈,这样你明白了吗?就是我在这部小说中,名字之所以使用敏雄的意义。也就是说,我并非从巴黎赶回来的名侦探胡尔达必,只是假冒了胡尔达必。另外一点则是,希望藉这部小说最巧妙的情节,让『黄色房间』成为舞台。」
  牟礼田到底在说什么呀?我逐渐担心了起来。「阿蓝到底上哪儿去了?说是离家出走,但如果就这样都不处理,会不会因此自杀……?」
  「阿蓝?」牟礼田反而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啊?连我也不知道耶!」
  「我还以为你们知道了!阿蓝可不是发什么神经病离家出走的,他是在报纸租屋广告上找好了房子才离开的。」
  「喔,原来如此。」奈奈这才有所了解地说,「这么说,阿蓝离家的前一、两天找报纸,是为了要看租屋广告?」
  「脑袋不灵光的福尔摩斯!」牟礼田明显地蹙紧了眉头,「就算不看报纸租屋广告,也可以得知因为这次事件而有空出来的公寓,不是吗?」
  「黑马庄?阿蓝?」
  我和奈奈同时惊声,但立刻想到,就算有空房,应该也不敢住进玄次的房间吧!
  牟礼田依旧冷漠地凝视我们。不久,他说:「但他现在也离开了,应该已外出旅行去了!对了,警方不久后应该也会放弃黑马庄吧!这样好了,后天廿一日是春分,大家都休假吧?苍司明天也会从腰越出来,后天下午上坟后就要回去,所以我们一起到目白,顺便看看『黄色房间』,然后再绕往黑马庄。坦白说,我的小说要等到大家都去过黑马庄之后才正式开始,你们若不去,情节就无法接续下去。」
  听到这样的提议,当初只是苦笑,但现在试着仔细分析,总觉得牟礼田说的话有异样。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的一切。果真如此,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真相?为何还提及什么时光机或什么小说形式之类的,而且还必须打造第四个密室?莫非是因为要用来怂恿皓吉,所以有必要实际打造出那样的舞台?
  或许,真的是或许,牟礼田打算在这个舞台上进行真正的杀人!当然,他这种人不可能会亲自下手,一定会采取凶手自行毁灭的方式,警方也绝对无法察觉那是冰沼家事件的最后悲剧。问题是,此刻我的胸口,旋起了无数的黑色漩涡。那就是,牟礼田这回好像要真的去杀人,尽管不太可能,但到目前为上的事件真凶全都是他,奈奈则是故意表现无辜的共犯。这样的说法,确实也有一番道理。听了这次黑马庄事件各种问题的探讨,尤其令我无法释怀的是,八田皓吉返回三宿的事务所时,有个女人曾打电话过去,而这个女人的声音非常沙哑。而且,前一天晚上在「阿拉比克」的红月亮之夜,我们不是还谈论着三宿的电话号码吗?
  当然,我希望这只是无凭无据的幻想。难道牟礼田会假装人在法国,其实却在日本;更难相信他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羽田机场。不过,我不愿猜测后天廿一日会发生什么事!之所以无从预测这起事件的型态,是因为当我再度将黑马庄事件视为密室杀人时,其中存在着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矛盾。
  39 石魔葛雷姆的真面目
  在亚利夫的恐惧与期待中,三月廿一日来临了。月初时疯狂的社会形势已有几分平静下来。十九日,杀害镜子的坂卷被判决死刑;十七日,杀害电动玩具店老板的疯狂凶手逃离松泽医院;十九日,第二次鸠山内阁成立。在这些重大事件里,还穿插了用扁钻刺伤九名女子的江户川街之狼;原子金刚怪盗集团、外国人汽车窃盗集团之类了无新意的犯罪,另外还有在银座杂货店命案中身穿白色厨师服的男子行踪等事件。这时候——
  春天也降临了冰沼家荒芜的庭院。在细雨纷纷的日子、满天黄尘的日子、灰白阴霾的日子交互更替之中,沉丁花已经凋落,番红花与白菖圃遭风雨摧残,花瓣飘散。但相对的,木瓜花(注:Japanese quince,玫瑰科木瓜属五色梅,亦称「贴梗海棠」、「寒梅」)却似玻璃般闪闪发亮,白木莲、紫木莲也爽朗地举杯庆贺。不久,在它们也因风雨而逐渐暗晦的季节里,不见人影的庭院深处,山茶花开始艳丽绽放。前一天的雨,傍晚至深夜开始转为倾盆豪雨,今晨仍持续飘下小雨,到了中午逐渐停止,午后转为暖和的天气,苍司也独自上坟结束。
  仍未见到阿蓝的身影,皓吉不在家。痛心憔悴的苍司在杂司谷的坟场低头祷告,身后的牟礼田、久生和亚利夫三人默默垂头不语,眼睛不停偷偷望着苍司急遽憔悴的模样。仅仅半年之间,完全失去至亲的他,难怪看起来像幽灵鬼魂般衰老,处境几乎是被迫孤立于断崖边缘。冰沼家族受到无形魔手的逼迫,只要再有人轻轻一推,绝对会坠落黑暗的无底深渊。
  祭坟后,苍司表示要整理行李,于是一行四个人返回目白。但是,见到剥落的门牌,进入废墟般静寂的宅邸,苍司孤独的背影让人相信,冰沼家已经完全崩溃了。
  橙二郎死后,在皓吉的安排下完成了契约,在这个月底必须搬走所有的家具与行李——但名义上已经过户。四月初,买主某某协会的理事,以观光名义从美国抵达之前,一切管理都委托代理人,这个家实质上已与冰沼家无关,问题在于,在那之前,后院那株玫瑰要任凭它腐朽吗?
  苍司似乎也很在意。在进入宅邸之前,就邀亚利夫走向曾经伫立过的双重篱墙中。与当时不同,土壤看起来也略带紫色,「献给虚无的供物」也一一冒出绿叶,叶色白绿,只有边缘的棘刺部分呈红色。尖刺像音乐盒里的拨针一样硬,但不久就会像滴着密腊般澄清透明吧!苍司蹲在一旁,耐心地捻死蜂螂,拨匀土壤。没听过买下宅邸的美国人想在这里盖什么房子,但或许在花季来临前,这株玫瑰就已被拔除了吧!亚利夫颇为感慨地注视「献给虚无的供物」与苍司的肩膀。远远传来皓吉的声音,这才想起「黄色房间」,也才发现今天应该是奈奈与皓吉的第一次见面。
  尽管两人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但若如前些日子所幻想的,打电话到三宿的人是久生,皓吉只要听到声音,脸色应该就会丕变吧?但实情与亚利夫期待的正好相反,彼此的首次见面却没发生什么事。见到身穿黑色洋装、戴上珍珠项链的久生,皓吉立刻走来,非常诚恳地打招呼。
  「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啊,你就是八田先生吧?」久生也客气地报以笑容。
  但皓吉极尽奉承之能事,转身面向牟礼田说道:「果真是个漂亮又厉害的女士。」然后夸张地摊开双手。
  牟礼田露出苦笑,随即进入屋内。
  皓吉仍继续说:「而且对和服应该有不错的品味……」
  久生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打断皓吉说话。「八田先生,二楼的书房你改成什么模样?我很希望可以参观一下。」
  瞬间,皓吉的表情变得很僵硬,却立刻又眯起双眼,像在说「走吧」,当先起身。
  如先前所言,书房只有窗帘与部分的壁纸改成黄色,但因为颜色新颖,格外醒目,给人非常鲜明的印象。两扇房门也已装上又粗又大的门闩。
  「喔……就是这里!」久生站在楼梯侧的房门往里看,楞楞说道。
  亚利夫也跟着仔细浏览整个房间内部。天花板中央和以前一样,以牢固的铁链垂挂模仿凡尔赛宫镜子间的古典美术灯。在这些交叉图案里,根据久生的论点,应该隐藏了秘密的瓦斯喷口。但那也是纯属臆测。和以前有所改变的部分,除了窗帘和壁纸外,本来置于二楼走廊的电话机也移入房间,漆成黄色的电话机摆在桌上。而且,腰围比一般人大一倍的皓吉,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路易十五风格的大型扶手椅,同样也铺上了黄色绸缎。壁橱仍维持橙二郎改漆的绿色,地毯和大部分壁纸仍是寻常的图案。不知其中原委的人,绝对无法想像这个房间,即将是个适合密室杀人的「黄色房间」。
  这个房间为何如此装饰,还加上牢固的门闩?亚利夫猜不透是谁拟定了这套固执阴险的杀人计划,究竟是皓吉或是牟礼田?但是,久生又不同了,她实际看了房间一眼,似乎立刻就了解笼罩其中的邪恶意图,甚至还毫无顾虑地询问站在一旁握着双手的皓吉,「想彻底把整个房间都改为黄色,看来八田先生的嗜好也很怪呢!以前橙二郎确实把这里漆成绿色,结果遭遇不幸。难道改成黄色就不会有问题?」
  「什么?」也不知皓吉是否不太了解奈奈言词里的含意,楞了一会儿。「知道你这么为我担心,真的是感激不尽。」不愧在世面上混过,回答之中有弦外之音。
  「不,我的意思是,八田先生也着实费了一番苦心,竟然还打算连地毯也改为黄色,创造出真正的『黄色房间』。你以前就这么喜欢黄色?」
  看来皓吉也明白久生言词中隐藏的敌意与冷笑,而且苍司与牟礼田正巧不在旁边,细眯的眼眸深处瞬间闪现一丝凶光。
  「哦,这房间不能改为黄色吗?」说话的同时,皓吉伸出粗大的手掌,弥漫意图掐住久生脖子的杀气。
  久生立刻狼狈倒退,低声回答道:「我可没说这样不吉利呀!只是认为黄色应该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见到久生露出怯惧惶恐之色,皓吉恢复了原先的表情,调侃似地说:「这也没什么,只不过我特别喜欢黄色,因为黄色可以让人温柔冷静,只要待在这个房间,我就觉得快睡着了。」
  「是吗?那最好了。」或许知道无法威胁,久生语毕转身,颐指气使地朝亚利夫说话:「走吧!亚利夏,这里已经没什么看头了,何不把时间花在其他地方?」话一说完,立即退出书房。
  皓吉这时给久生的印象很恶劣。众人一起走出冰沼家,送走要回腰越的苍司之后,三个人又前往「萝勃塔」。才刚坐下,久生立刻开骂:「那家伙在搞什么嘛!」
  「怎么?他好好款待你了!」牟礼田笑着说。
  久生更气愤了。「我可不是开玩笑!之前我还觉得怎么可能,但一看到那房间,我终于了解事情的真相,所以才忍不住切入主题,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黄色房间。结果,他马上厚起脸皮跟我打迷糊……知道吗?之前你打算在那个房间将皓吉设定成被害者时,我还不太赞同,但现在我愿意尽全力帮忙。你真的打算杀他?可是,要怎么做才能顺利进行?」
  说到最后,才刻意压低了声音。亚利夫也不禁吃惊,窥探两人的表情。亚利夫曾猜想,牟礼田真会在那个房间除掉皓吉,而久生也只能算是共犯;但现在看他们如此公开讨论,情况似乎有异。即使如此,亚利夫仍默默等待牟礼田,想听听他会如何回答。
  但牟礼田却笑着岔开话题。「这不能开玩笑!药剂效力如果太强,反而很难运用……你可知道,这趟我回来,已经答应苍司要以最自然的方式去解决。为了承诺,我费尽一切苦心,不希望有任何不自然的结果。所以,奈奈你明白的所谓真相,应该是指那个房间的意义吧?说到皓吉为什么要造出那样的房间……」
  牟礼夫带着避开问题的口吻反问。但久生或许也明白其中的含意,认真地点头。
  「是的,到现在好不容易才明白,我真的是没当侦探的资格。但到底该如何解决呢?我真的很担心……」
  听着两人一来一往说着只有彼此能理解的内容,亚利夫皱眉头,打岔说道:「等一等!虽然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但从一开始你们就认定皓吉是凶手,还考虑该如何处理,这不是很奇怪吗?关于这件事,我也有过各种考虑,目前只能说皓吉是幕后黑手。但是到目前一切命案的凶手真的都是他吗?我认为这一点有必要彻底调查清楚。」说着,缓缓移动视线,「第一起事件中皓吉如果不在九段的住处,那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做了哪些事?虽然很难认定他就是杀害红司的直接凶手,但他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什么角色?我完全一无所知。同时,我也不明白对于行动如此可疑的人,为什么苍司后来还让他随意进出宅邸。至于第二起事件,则更让人搞迷糊了。因为就算瓦斯总开关有人故意关闭,应该也没有人可以潜入二楼的书房才是。还记得吗?事后我指出皓吉形迹可疑时,强烈反驳的人是奈奈你,对吧?排除电话铃声是暗号、又老又臭的诡计如何如何,你认为二楼不可能有共犯躲藏。虽然你们指出,马上提出有『某某人』存在是我的坏习惯,但在这次的第三起命案里,自以为是地听信牟礼田提出所谓的『第三者』或『石魔葛雷姆』的夫唱妇随行为,我很不以为然。」
  在一连串的严词表明之后,亚利夫将视线移回牟礼夫。
  「因此,不久前,我开始重新组合整个事件,推翻原有的构思,然后又再度组合。假设第三起命案也是皓吉所为,也假设所谓第三者的存在,但若真是如此,那么在黑马庄事件中又会出现严重的矛盾。」
  牟礼田静静打断亚利夫准备说出廿天来想到的结论。「的确存在许多诡异的疑点,所以你无法认同之处应该也很多,或许连你也怀疑我,认为我才是杀害皓吉的真凶。但希望你别误会……该死!如果现在到黑马庄看看、也许你就能明白,但时间还太早了些。尽管最近为了这些事忙得晕头转向,但我想最好还是简单说明一下。因为也该到了揭穿『第三者』真面目的时候了。」
  说着,牟礼田身子前挪,似乎要解开亚利夫胸口的疑团,缓缓接道:「假设玄次并非死于自杀,而是很明显的他杀,那我们就可认定,凶手是基于某种动机,希望他死于自杀状态。所以,让他犯上弑亲凶手的罪名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换句话说,杀害南千住老夫妇的凶手不是玄次,而是同一个凶手。只是到此为止,一切都太异常了。因为无论隐藏着什么样的动机,除非患有淫乐杀人症,否则没办法残忍到这种程度。但我们暂且不理会这一点,接下来奇怪的是,凶手如何能在南千住逞凶?这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凶手已经知道玄次要陪伴母亲外出旅游,所以在前一天晚上先到达南千住,不声不响地杀害老夫妇。情况如我们先前所料,杀害母亲、勒死父亲之后悬吊在门楣上,布置成自杀情境,然后等着目睹这种情形后会出现何种反应的玄次到来。果然不出所料,玄次以为是父亲杀害母亲之后自杀,于是玄次就把父亲尸体放下来,然后再掐勒脖子。之后的经过就如警方推测的一样。另一种版本则是,本来就没有玄次与母亲的旅行计划,玄次只不过是和另外一个某人外出旅行,这种情形,凶手还是最先知道,于是趁玄次外出旅行之际,立刻到南千住逞凶,布置成玄次行凶的场景。待玄次返回黑马庄之后,利用玄次还不知道发生命案,就趁机将他杀害,布置成自杀状。反正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想要成为这个凶手的资格都相当不容易。一方面是对于南千住家中的动静了若指掌,而且平常就要持续监视玄次的一切举动,随时知道他在何处、有什么样的约会。南千住老家的事,皓吉可能也会知道;但黑马庄方面,就不是皓吉能够轻易了解的了。换句话说,当然只能认为黑马庄潜伏了『第三者』。假设玄次的旅行是与这个『第三者』在一起,那么『第三者』的行踪不明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牟礼田的话听起来仿佛理所当然,但对亚利夫而言,却只令他更晕头转向。
  「这么说来,会是这样吗?总不可能那个管理员老婆婆或金造是共犯吧?或者黑马庄另外还有其他人……」说着,亚利夫脑中霞光一闪,似乎有人迅速跑过身旁却又回头一瞄般,眼前浮现虚幻的白皙脸庞,紧接着立刻消失。
  「若有个来路不明的共犯,以前就住黑马庄,藏在地板下或天花板上监视玄次的行动……」
  「没错,的确是有。」牟礼田似乎正在等待这句话一般沉重答道,「假如皓吉行动的背后,隐藏了一个身躯巨大、如凶恶侏儒般的活跃家伙,那就是真正的石魔葛雷姆了,但实际上,那家伙应该是更矮小、像东加王国安曼达岛上的原住民或是你说的恶童子制吒迦……或许极可能是皓吉听从那家伙的指示行动。只要前往黑马庄,就可以亲眼看到证据,但根据管理员老婆婆所言,一楼玄次房间对面的边间,有个自称是某化妆品公司推销员的滨中先生从去年十二月初住进去,发生这次事件之后就立即搬走了。这个人经常出差,事发当天应该也不在家。但或许这只是个掩饰,在皓吉大声叫嚷进入黑马庄之前,他只要锁上自己的房门,不发出声响即可……」
  「但是,怎么会……」亚利夫话一出口,就立刻住嘴。陌生的「第三个男子」现在已经逐渐显现身影。这次,已经不是像圣母园当时的虚构人物,而是确确实实的存在,管理员老婆婆和金造都看过他的样貌。
  「那么,这个姓滨中的男子又是怎样的家伙?黑马庄的住户应该都见过他吧?」
  「没错。名宇当然可能是假的,但是他身材瘦小,皮肤白皙,感觉上颇有身分。年龄大约是廿五岁,不过,年龄当然也说不准。」
  「可是,那家伙为何要隐藏在皓吉背后?究竟有什么企图?如果真如牟礼田先生所言,那家伙应该是稀世罕见的杀人狂兼纵火狂的疯子,为什么要对冰沼家……」亚利夫无法置信地正想摇头,但一直冷静聆听的久生却凝视着他,最后也开口了。
  「亚利夏,你今天见到那个『黄色房间』后,还不明白吗?冰沼家的『蓝色房间』有苍司,『红色房间』有红司,那么『黄色房间』是为谁而存在的?应该轻易就可以明白了吧!隐藏在皓吉背后的人就是冰沼黄司!」
  40 犯罪函数方程式
  冰沼黄司——长女朱实的唯一孩子,因目白的「红色房间」卷入憎恨漩涡而诞生,他应该已在广岛原子弹爆炸中结束了短暂的生命,而让他从众多亡者中,复活成为红司命案凶手的人正是久生。但仅仅如此,就能马上看穿「黄色房间」隐藏的邪恶企图吗?然而,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亚利夫胸口更涌现较先前更多的怀疑。不只是鸿巢玄次,冰沼黄司——在推理竞赛之后诞生的井底三兄弟之一——事实上可能真的活着躲藏在黑马庄吗?而且和八田皓吉这家伙是在什么时候、为什么而搭档,连续进行无意义的杀人呢?
  牟礼田似乎了解亚利夫的心情。「在黑马庄,他无耻的使用滨中鸥二(注:鸥二的日语发音与黄司同音)的假名……汉字就是海鸥的鸥,一、二、三的二,当然,那是取自田中黄司——他在广岛的名字。只要考虑到皓吉是朱实的忠实赞美者,那么,他会协助存活下来的黄司,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何况,这两个人应该也了解彼此的关系。」
  「可是,原子弹爆炸时,黄司不是在爆炸中心吗?」好不容易恢复冷静,亚利夫反驳。
  「并不是在爆炸中心的人就一定会死。」久生在一旁开口,「记得我也曾经说过有这样的实例。那是我也认识的一位女子,当时她被军方微调,任职设在福屋百货公司的陆军监督局,八月六日早上,她正在打扫时,突然被爆风袭倒。因为距离爆炸中心区只有六百公尺,当然,站起来后,周遭一片漆黑。可是,因为人在二楼,地板并未遭破坏,楼梯也没事,她就拚命往外逃,游过河川,躲进练兵场,再越过饶津山,走到对面的山谷,穿越炼狱般的风景,最后终于得救。到现在也没有白血症的征兆,身体很健康,最近即将结婚。所以不能说黄司没有同样的幸运吧?」
  「但是……」亚利夫频频思索有何反驳的材料。
  但久生似乎陶醉于自己的推测。「逃出的途中,到处都笼罩浓浓的黑烟,建筑倒塌燃烧。亚利夏,你应该也看过照片吧?身穿破烂衣服、披头散发、四处逃窜的受害者……黄司当时只是个十岁的小学生,那样的小孩如果能穿越宛如阿鼻地狱的战区废墟,会丕变成另外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可思议。这样看来,那天晚上的推理竞赛,还是我的论点最正确。虽然行凶手法与幽会的暗号不同,但动机却完全符合我的推论。」
  亚利夫终于找到批判的间隙。「你指的应该是为了除去『红色』吧?但为何要杀害鸿巢玄次那种毫不相干的人?而且我也很难认同,一个十几岁的人会一直让内心的复仇心理无限膨胀。」
  「这与我以前说的一样。」久生已经完全恢复冷静,「起缘于自己名字的色彩关系,那么容易就忘得掉吗?身为嫡系长房的紫司郎因为否定黄司的存在,因此不断坚持研究,陆续送回庞大的成果。你想想看,如果从小就一直在母亲朱实不断描述之下成长,这会让黄司对冰沼家产生何等深沉的怨恨?世上不可得的蓝色花朵和黄色花朵,只在冰沼家谱上开花的企图虽然显得突兀,但理论上,仍留下证据的不就只剩下苍司与蓝司?若问除去『红色』的构想得自何处?直接的关键应该是母亲朱实在黄司眼前悲惨死去吧!因此,想想也实在可怜。当然,虽然还无法理解为何连玄次也遭到杀害,但如果一切从『红色』必须消失的疯狂愿望来说,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因为以花而论,『黑色』绝对比『红色』色素更深更浓……因此,接下来要发生的,也就是牟礼田打算进行的第四密室,我也终于能够猜得透。喂,对不对?黄司在这此之前,总是以皓吉为共犯持续杀人,但若为了纯粹的蓝色与纯粹的黄色花朵,皓吉已经对他造成了阻碍,那是因为控制蓝色与红色的是花青素Anthocyan,而控制黄色与白色的则是黄酮类色素Flavone……也就是说,为了留下纯粹的黄色,必须除去有「皓吉」(注:黄的日语汉字发音有两种,一为长音的O,一为长音的KO。在此,与「皓」宇发音皆同为长音KO)这个名字的家伙。基于这种意义,蓝司也有危险!或许预定为第四起密室的被害者并非只是皓吉,蓝司也包括在内。如何?我的推测是否正确?」
  牟礼田一听,从刚才就蹙着脸望向一旁,但还是开口淡淡回答:「没错,反正红司留下的密室诡计中有两具尸体。」
  「果然是这样!」久生不断点头,「如此一来,像这样在第四密室尚未进行之前,凶手、动机、诡计以及被害者都齐全了,剩下的只是有尸体装饰的房间。讨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亚利夫并不觉得可笑。如果冰沼黄司真的在原子弹爆炸正下方活下来,那才真的是冰沼家的恶灵,必须像石魔葛雷姆一样回归尘土,这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但是,记得牟礼田提过「苍司与藤木田老人也知道」,牟礼田从法国回来,答应苍司的应该也是在不损及冰沼家的名誉之下消灭黄司吧?不过,在牟礼田的言谈之中,总隐藏了「世上应该没有这种疯子,但确实就有这样的疯子」之类的冷笑。即使此刻久生显得兴奋无比,牟礼田仍怪异地苦着脸沉默不语。
  「但无论成长方式何等奇特,加上又曾经历过原子弹爆炸,难道就会这样为了杀人而到处杀人吗?就算黄司,应该也是人吧?」
  「但是,从毒物的观点来说,」牟礼田转而面向亚利夫,「黄司也算不了什么!目前政府不是也想尽办法要让老百姓吃下黄变米(注:因变质而长出霉菌的稻米,这种霉菌会产生真菌毒素,对人体肝功能有极大的破坏)吗?」说出这种与场合不符合的社会批评之后,他忽然想到什么,又接着说:「刚才你说在黑马庄发生的事件有很大的矛盾,是什么矛盾?」
  「不错,的确有很严重的矛盾。」亚利夫仿佛恢复了自信。关于这点,就算已知「第三者」是黄司,他还是很有信心。「在那之前,黄司如何查出离家出走的玄次的住处,进而迁入同一栋公寓,这是个疑点。话说回来,反正乔装成推销员搬进黑马庄也行,或是以某种方法监视玄次的一举一动也好。如此说来,打电话到三宿的事务所,通知皓吉立刻赶来的就不是玄次的情妇,而是你们所谓的黄司了?」
  「也不知道电话里是否说『立刻赶来』……应该是通知说玄次已经旅行回来了吧!」
  「所以皓吉驱车赶到,尽管明明知道是哪个房间,但还是故意大声嚷嚷到处寻找……之所以会去询问管理员老婆婆,目的是为了制造他是独自一人刚刚才到的证人,同时通知埋伏等待的黄司自己已经抵达。不过,刚才也说过了,黄司当时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没错。如果粗心把头探出走廊,一切机会都可能消失。我想,黄司离开自己房间是在玄次死亡、警方人员赶到、整个公寓乱成一团的时候。至于进出杀人现场则是完全不同的方法。」
  亚利夫此时又是一脸茫然,但久生接着说明:「重要的是,我会感到奇怪是因为皓吉进入玄次的房间。无论是皓吉或是黄司,应该无法预料到玄次会找上金造,还准备热威士忌给他喝吧?如果现场没有威士忌,又打算如何下毒?」
  「这一点我上次也说过,皓吉进入玄次的房间时,单手抱着包袱,当然可以认为里面是掺毒的威士忌或其他什么的。皓吉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这个包袱当作见面礼来杀害玄次,可是进入房间之后,发现桌上竟然有两杯冒着热气的威士忌,对于企图杀人的嫌犯而言,是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是吗?只要趁隙把另外准备的粉末状或液状氰酸化合物放入对方杯内,一切就告结束。例如,他只要说『帮我倒杯水』,应该很简单就可完成。」
  假设牟礼田所言属实,那个未派上用场的包袱,的确必须在警方赶抵之前消失。另外,衣橱抽屉内的氰酸钾包也可以视为皓吉或黄司塞入的。而且,那个金造坚称放在靠自己这边的杯子里掺了毒,事实也是如此,玄次是端起左手边的酒杯喝下威士忌。然而,难道不是皓吉在瞬间动用了恶魔的智慧,在玄次猝死后,才调换酒杯位置吗?
  关于这点,警方因为最初完全未怀疑玄次的自杀问题,认为只要将毒药先含在口中再喝下威士忌即可,所以无论是拿起左边或右边的酒杯都不会有问题,即使从掉在榻榻米上的空杯微量液体检测出氰酸反应,但警方也未将这个酒杯视为一开始就掺入毒药的关键,反而斥责金造坚持的『从一开始就打算杀我』。但皓吉果真连如此微妙的效果都计算在内?看来只有等他本人自白之后才知道了。」
  久生仍满脸疑惑。「我想问的是,就算有办法在酒杯中下毒,如果玄次不喝也毫无意义。」
  「这个部分只能凭想像弥补……」牟礼田的回答不是很自信,「但是,根据躲在隔壁房间窃听的金造所言,皓吉抵达时,并非立刻就与玄次发生争执。在争吵声音提高前,还有一些时间。这么一来,皓吉很可能是刚开始一边闲话家常,一边端着自己的酒杯,故意多次移到嘴边给玄次看,引诱玄次也自然而然做出同样的动作。不久,谈及南千住的事件,尤其刻意转移到足以刺激对方的方向,结果玄次一怒之下喝了一口威士忌想起身,却已经站不起来了……以皓吉的立场,玄次是否知悉南千住的事件,以及什么时候会喝下掺毒威士忌倒地,这些都不是问题。因为我认为所谓的两人大声争吵,只是皓吉与黄司演的戏。黄司当时已经穿妥衣服等待出场,皓吉要做的只是接住倒下的玄次,让尸体呈现与被发现时相同的趴卧状态,然后稍稍拉开衣橱抽屉,让玄次的双手放在把手上即可。因为这时候,等在外面的黄司已经冲进房间……」
  「是从房门进入吗?」亚利夫加强语气。
  「我说过好几次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嫌犯从第四度空间切面出入,从不是入口的入口进入,不是出口的出口消失。总而言之,黄司轻巧地进入后,改变酒杯位置、拭去指纹、刻意留下不同的指纹后,开始布置这次事件最大的诡计……
  不知道你是否已察觉,皓吉平常操着庸俗的大阪腔说话,那也是诡计的重点。在关西长大的人,包括神户人也一样,他们可以立即分辨腔调品味的高低,也可以区别出京都腔与大阪腔的明显差异,但其他地方的人根本就无法分辨其间的细微差别,只从音调就以为那些都是关西腔。也就是说,模仿皓吉的声音非常容易,但要欺骗听者却不简单。他们很清楚金造就在隔壁竖起耳朵偷听,皓吉与黄司当然事先已讨论过对话的内容了。最初黄司假冒玄次的声音,怒吼说『干脆连你也一起杀掉』。皓吉则回答『你终于露出马脚了』,边说还边窥伺四周动静,然后悄悄地溜出走廊,立刻下了玄关穿鞋,不让任何人看见冲出公寓。还留在房里的黄司则微微开启房门,接续皓吉的台词,回答『我带了十几个警察』……
  金造与管理员老婆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另外一个人在房间里继续演出这出戏。就算发音稍有差异,就算说话不像玄次,金造与老婆婆因为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也被搞得惊慌失措了。在黄司方面,他只担心人群聚集。估计好时间之后,黄司大叫『他喝下毒药了!真糟糕,快来人呀……』只是时间迟了些。幸好,听到的人是笨拙的金造,所以没出问题……」
  「等一等,牟礼田先生。」耐心等待的亚利夫以冷静的语气说道,「这个部分有相当大的矛盾。一般而言,就算是皓吉,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黑马庄,那他的运气也实在是太好了。如你自己刚才说的,金造与老婆婆完全没料到黄司会进入玄次的房间。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完全没必要在中途接续台词,大可由黄司假扮玄次,从头说到尾就行了。另外,皓吉也不需要跑去派出所,只要在门前呼叫众人聚集,嚷叫着玄次坦承自己杀害双亲后喝下毒药。在众人一片混乱想要一探究竟之前,黄司关闭房门,上锁,接着假装是玄次的沙哑声音,大声说『我是罪人,所以要自杀,谁要闯进来,我下手绝不留情』,然后在地板上爬行,最后消失于不是入口的入口,或是什么第四度空间的切面,这不就行了?这样一来,皓吉根本就不会受到丝毫的怀疑……」
  由于这廿天来,亚利夫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所以听起来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没错,正是如此。」牟礼田也神情平静地表示同意,「确实是这样。假股金造胆子稍微大一些,没逃回自己房间,而是在走廊边缘停下来,一直监视玄次的房间,那这个密室应该就更完美了。除了皓吉之外,没有人从房门进入,但房间里开始发生争执,而后只有皓吉大叫『他喝下毒药了!』接着冲出来,房里假冒玄次的黄司则边叫着『我要自杀』,边锁上房门后消失,即使警方进入,也只剩下玄次的尸体……这样的话,密室诡计将更加完美。但是他们,不,应该说是黄司却没这样做。让大家看见皓吉冲出房门的身影是最安全的方式,他却反而故意躲躲藏藏逃出去。至于房间里的黄司,明知道有人已经来到门口,却还模仿皓吉的声音大叫『快来人呀』……为什么会这么做?你一定感到奇怪吧!」
  ——那不仅奇怪,亚利夫还认为是严重的矛盾,所以才会提出来,若还被问「为什么」,唯一的回答就是牟礼田的推理根本就错了。但他被问的却是「你一定感到奇怪吧」,这也只能认为其中隐藏着某种理由。
  「也就是说,黄司希望让皓吉看起来像是从密室逃出?」亚利夫边思考边喃喃自语。
  「不错!这应该也是原因之一。身材肥胖的皓吉,不知从什么地方像烟雾般消失,或许并非针对警方,而是向我们挑战。但如果想得更简单,也可以说他们犯下了错误。」
  「犯错?」
  「若以戏剧来比喻,这起命案没有演出者,只不过是由演员用言语叙述的闹剧。」
  久生也不解似地岔嘴道:「总不会是黄司他们临时想到情节,在里面念台词吧?」
  牟礼田暧昧地点点头。就算黄司是所谓淫乐杀人症的畸形儿,但面对尸体时,应该也不可能即兴演闹剧吧?或者,另外有其他的含意?
  亚利夫正在思考时,牟礼刚故意似地看着时钟,站起身来。
  「喔,已经这么晚了,可不能等到天黑才去黑马庄!与其空谈理论,还不如现在就去有事实证据的黄司房间,看看所谓第四度空间的切面。而且如果管理员老婆婆或金造在公寓里,也可以问清楚黄司的长相。」
  跟在牟礼田身后,亚利夫脑海里,再度浮现冰沼家二楼的书房。如刚才所见,由多种杂乱色调包围的空间,在与冰沼家有关的人眼中,成了刺眼鲜丽的「黄色房间」,苍司与阿蓝仿佛被迫离开,连门牌都已剥落的宅邸,只有那个房间充满不可思议的活力,甚至好像在呼吸。原因很简单,因为存活下来的黄司正躲藏于某处。
  冰沼家终于被黄司占领了,针对在某个黑暗角落张开黄色毒蜘蛛网接连捕获猎物的黄司,牟礼田正想利用某种方法让他自我灭亡。
  在前往动坂的车上,亚利夫在心中描绘着目前的情况。但是,牟礼田脸上却露出接下来的目的地似乎有什么欢乐事情在等着他们。
  「我们这样跟踪黄司的犯行,企图拆穿密室诡计,那家伙应该也知道,正等着我们出现。因为臃肿的皓吉与瘦小的黄司,巧妙相互交替逃出密室的诡计,在江户川乱步的长篇作品里虽有先例,可是却仿佛暗示这种诡计一般,玄次房间里有一本大开本红色画册《格列佛游记》。当然,这不是玄次的书,应该是黄司故意留下来的。还有一点,黄司住过的房间,很明显留下了给我们的挑战书,稍后阿蓝进来,马上就可以发现……」
  「关于阿蓝……」久生责问似地打岔,「黑马庄事件一发生,他好像就知道冰沼黄司躲在黑马庄某处利用皓吉杀人。这么快就搬到黄司住过的地方,动作也未免太快了……」
  「应该不是马上就搬过去的吧!他那种个性,当然会耐不住性子独自前往黑马庄打听,结果却意外发现黄司果然住在那儿……重要的是,我对黑马庄屋主与事件,有另外不同的兴趣。屋主是战前名气响亮的电影解说员,后来因为声音坏了而退休,虽然拥有几栋公寓,却对住户有一些奇特的限制。出就是说,他只愿意让生活上有缺陷或类似游民的人居住,却不愿意让正规的上班族住进去。这样的人,我倒是很想见一面。」
  「这么说,黄司符合他的标准?」
  牟礼田并未回答。不过,有关皮肤白皙、乔装成气派推销员的黄司长相,金造或管理员老婆婆应该会马上告诉我们吧!甚至关于他活像手持吹箭的安达曼岛土著、难苦语恶者制吒迦童子的凶恶表情……
  可是,好不容易在淡淡暮色中抵达本乡动坂,三个人来到高挂「高级公寓黑马庄」牌子的木造建筑物玄关时,很不巧,管理员阿丰老婆婆趁傍晚外出购物,虽然留话说会很快回来,但出来招呼的侄女是小女生,不管问她什么,都只回答「不知道」。
  「那么,住在这里的伊豆先生呢?」
  「伊豆先生也外出。」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不久,听到牟礼田仿佛喃喃自语说着「这下糟了」之类的,但脸上忽然又出现信任的表情。
  「对了,有人曾经把这么大的纸袋放在婆婆那儿,小朋友,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牟礼田先生的。」
  「是不是麻烦你拿过来一下。」
  一头清汤挂面的小女孩,慢慢吞吞取来的是很一般的牛皮纸袋。但是,牟礼田很慎重其事地接过来。「这就是刚才我说的,阿蓝在黄司之后租下那个房间时,从衣橱底下的抽屉里发现的东西,这是黄司唯一的遗留物,不,应该说是故意留下的挑战书。」
  说着,牟礼田稍微打开袋口。那一瞬间,妤像看到袋底盘着可怕的鲜黄色毒蛇,但其实只是一只黄色袜子藏在里而。牟礼田立刻封住袋口,交还小女孩。「这样好了,在婆婆回来之前,我们就四处逛逛吧!」
  随后催促亚利夫与久生,这两人本来把脸贴近玄关旁玄次房间外的窗户、想窥视关闭的窗户里有何动静。三人于是一起走出外面的大马路。
  「老婆婆应该马上就回来,到时就可以好好观察房间,调查诡计了。不如趁现在天色还亮,带你们到附近看一样东西。我上次制作了杀人与纵火日历,应该还记得其中的一些巧合吧?而且与玫瑰、不动明王有关,你们也亲自见到世田谷有目青不动明王、蓝色玫瑰与纵火。虽然只有这些还于事无补,但事实上,战前在动坂上方,有一座名为『玫瑰新』的著名玫瑰园,因为老板战死或其他原因,目前已无迹可寻。不过,因为是鸠山首相曾经前来求取分株的著名园地,只要是长期栽培玫瑰的人都知道。我曾被人带来参观过一次,由于是在战前,代表性的花种是德国的柯迪斯培育的Crimson Glory红色玫瑰,我记得是玫瑰群中特别高大的品种,就像在三宿有『未来的蓝色玫瑰』一样,这里也曾经有过『过去的红色玫瑰」。」
  「等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久生也停下来,「动坂有柯迪斯的红色玫瑰,三宿有麦克里迪的蓝色玫瑰,这并没什么稀奇呀!难道说这是杀人与纵火的象征?」
  「你还是先看看那个。」站立街角的牟礼田回首,摇指前方高处。
  那个地方名为「日限地藏」,两人也注意到线香与供花装饰的神社位于角落,但是没看到更上方的小空地上竖立的一根标柱,上面用黑墨写着——目赤不动明王重建预定地。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还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很快就了解先前牟礼田所谓奇妙的巧合的意义了。
  三轩茶屋的目青不动明王附近,英国的麦克里迪栽培出代表「未来」的蓝色玫瑰,今后也将持续进口,而在那一带附近,往后也会持续出现纵火事件吧!另一方面,昔日目赤不动明王所在的动坂附近,曾经有过德国的柯迪斯栽培出代表「过去」的红色玫瑰,而此地也曾发生命案。
  目青不动明王、蓝色玫瑰、纵火。
  目赤不动明王、红色玫瑰、杀人。
  如此一来,接下来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指出,在日黄不动明王附近,有法国的梅杨栽培出代表「现在」的黄色玫瑰,而——
  目黄不动明王、黄色玫瑰、凶手。
  换句话说,这根标柱显示了在这东京不知何处的天空底下,只要找得出安置目黄不动明王的神社,凶手黄司必然就躲藏在附近的黄色玫瑰背后。
  牟礼田仿佛终于完成一项任务似的,悠闲诉说着往事与考证。
  「战前我来的时候,日限地藏确实只是披着红色布条的路旁石菩萨,唯有目赤不动明王的香火非常兴盛。但在战后烧毁后,情况完全改变。本来『动坂』这个地名是『不动坂』的转音,主要是指目赤不动明王。」
  如前所记,因为一九六○年十月的建地重划,这附近就完全改变了,稍高的空地被铲平,黑马庄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目赤不动明王与日限地藏同时复活,目前红铜色的神像就在新的殿堂中座镇。在知道了与过去因缘纠葛不清的玫瑰和不动明王之后,亚利夫显露忍耐剧烈耳鸣似的神情,沉默不语。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久生像见到不祥事物般,仰脸注视标柱。「我曾说的『玫瑰的控诉』与亚利夏说过的『五具棺材』像这样连结在一起,直到如今才告知凶手的所在……」
  「也就是说,『玫瑰』、『不动明王』与『犯罪』之间有某种关系式成立。」牟礼田站在原地,取出记事本与铅笔。「这表示『不动明王』和『玫瑰』各具有蓝、红、黄的变数,「犯罪」则由各具备纵火、杀人、凶手三种变数的函数而成立。这样清楚吗……」
  f(不动明王·玫瑰·犯罪)=0
  牟礼田在记事本写上这样的关系式。
  「若各别代入,则会出现九变数的犯罪函数方程式,只要将凶手视为x即可。但是……」说到这儿,他抬起头来,惊讶似地叫住亚利夫。「你想去哪儿?快停车!难道你不想看看黑马庄玄次的房间?」
  「没关系!那房间以后再说。重要的是……」亚利夫焦急地伸手拦住计程车门,「我想尽快到目黄不动明王那儿!再怎么说,都要想办法逮到那家伙!」
  第四章
  41 白晰手臂的主人
  ——一九五五年三月廿一日,星期一。
  根颇犯罪方程式的引导,在亚利夫急促的催促下,三人驱车赶往目黄不动明王的时间正好是五点半。但是,再经过大约三十分钟,昔日的冰沼家,目前由皓吉居住管理的目白宅邸,有一道瘦小的人影从大门旁的小偏们偷偷潜入。
  沉丁花的残香,弥漫得几乎窒息了整个黑夜。在芳甜无力的夜晚空气中,黑影恍如熟悉环境般穿越林木之间,举头仰望二楼书房黄色的灯光,站在玄关前,毫不迟疑地按下门铃,呆滞的铃声缓慢地响起。二楼突然传来有人的动静,书房小窗被打开,铁格子间可以看到皓吉的脸频频在黑暗中想确认访客,却始终看不到,于是生气地问了一声「谁」。但没有回应。皓吉咋舌,关上小窗。不久,楼梯响起慌乱的脚步声,下楼了。
  紧贴门口站立似是访客的人影,随着脚步声接近,身躯越发僵硬。一脸思索的表情,肩头披着松垮垮的风衣,手上提着旅行袋。玄关灯光照出他憔悴的一边脸颊,才发现他是将近一个月来毫无音讯,感觉开始透出成熟稳重神情的阿蓝。
  「怎么回事?这么晚了……」得知意外的访客是阿蓝,皓吉非常讶异,立刻引他进入宅邸。然后仔细瞧了几眼背后的暗夜,待确定没有同伴后,才将玄关门细心锁上。「这些日子,你是上哪儿去了?」
  阿蓝依然没回答,迳自爬上楼梯,直接进入二楼书房。在淡紫色的华丽美术灯照射下的「黄色房间」,现在已经明确透露出异乎寻常的意图。阿蓝缓缓转过脸,望着这个几近完成的房间,脸上浮现讽刺的微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事,将手上的旅行袋放在床上、脱掉风衣,只穿着一件蓝色尼龙夹克。这段时间里,皓吉好像已经习惯了,把刚才进入的房门锁上,再仔细插上门闩。见到这番情景,阿蓝锐利的眼神望向另一侧书库旁边的门,却发现虽然也装上了门闩,却尚未被锁上。
  阿蓝的嘴角第一次蠕动,讽刺似地开口说道:「这是为黄司准备的房间吗?这回你打算在王子的宫殿里杀了谁?如果是我,那你可就要失望了。」
  尽管阿蓝这么说,但皓吉显得毫不惊讶。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仍是一身皮夹克打扮,噘了噘肥下巴,表示要阿蓝坐到那边的椅子上,自己则把大屁股寒进铺了黄色丝绸的扶手椅,像哄孩子一样哄道:「为何突然说这种话?看来太用功了也不行。对了,参加东大的考试了吧?大家都很担心呢!」
  「应该是会担心!」阿蓝走过去,坐到对面的椅子,小心翼翼地凝视皓吉。「这廿天里,我并未参加考试,而是四处调查,已经查清楚你们有何企图、曾经干过什么事。」
  但皓吉神色平淡,似乎觉得很可笑地望着地板忍住笑意,随即又露出茫然的表情。「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打算装迷糊装到什腰时候?」阿蓝胆子好像也大了起来,「我离开这个家之后,你以为我住哪儿?住在动坂的黑马庄,就是玄次被杀害的黑马庄,完全查清楚你们骗小孩的诡计了。」他语气骄傲地继续说,「自从从玄次被杀害之后,我就认为一定有空房间,果然不出所料。我就租在那个房间,就是那个无耻的家伙用滨中鸥二假名租的房间……该怎么说好呢?既然留下了那么明显的证据,你再怎么欺骗都没用。因为你杀害玄次的事实已经无法隐瞒了!」
  皓吉浮肿的眼皮底下,眼眸骤然一亮。「哼,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是谁说我杀害元晴的?」而且似乎像是听到有趣的故事,「我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妻舅?杀死那个无可救药的坏蛋,我又有什么好处?」
  「是没有任何好处。但只要是黄司下的令,任何事你都能法拒绝,就算杀人也一样!」
  「黄司?广岛那个?」他交替抱于胸前的粗大双臂,「黄司十年前不是已经死于原子弹爆炸了吗?若说他在黑马庄,而且下令我杀人,阿蓝,那就是你读了太多侦探小说,脑筋出了问题。好吧,看来你有很多话要说,那我就忍住睡意听你说。」说着,把肥胖的身躯靠向椅背,交抱着双臂,闭上眼睛。
  「既然如此,我就说了。」阿蓝热切坚定地开始叙述,「虽然我不了解你和黄司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你曾经追求过朱实阿姨,在阿姨和一个叫田中的男人私奔到广岛之后,你仍然经常偷偷去他们家,所以我终于明白。你并非以冰沼家的使者身份前往,只是为了继续给她甜言蜜语,结果终于说服了朱实阿姨。当然,阿姨那种人应该还有其他男人,只因为正巧将那年怀下的小孩托付你说『这是你的儿子』,当时你可能兴奋得全身都发抖了吧!因为连脚趾头都想亲吻的女王,居然会生下卑微的奴隶之子。黄司对你而言,打从他出生以来就是王子,既是你的儿子,又是光辉灿烂的太阳之子。
  接下来就发生了战事。至于你们是如何潜逃回来的,我并不清楚。的确,接受原子弹爆炸洗礼的黄司,后来在何处生存、又与你在何处重逢,这些以后再请你慢慢说明。只不过,成长后的黄司拥有帅呆了的美貌,同时却又有无比残忍的畸形灵魂,心中想的只是如何收拾位于目白的冰沼家族,复仇成了他生存的价值。你喜欢跪在那个疯子面前,再次发誓当他的奴隶,开始假装若无其事的出入冰沼家……
  这时,发生了求之不得的洞爷丸事件,你费尽心力帮忙,获得了苍哥的信任,也站在红哥这边,终于成了冰沼家的义务管事。于是,冰沼冢的内情完全被黄司知悉,在拟定何时、何地、杀谁之后,冰沼家杀人事件就此揭幕了。虽然很不甘心,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是如何杀害红哥的。至于橙二郎叔叔,我事先已有所察觉。接下来,为何要杀害毫无关系的玄次?我也不了解动机。因为再怎么罹患杀人淫乐症,除非真的发疯,一般人应该无法做出这种事。不过,在黑马庄使用什么诡计,我却非常清楚,如果你还想装迷糊,我可以详细说明……
  依事先的计划,你到黑马庄时,金造这个无聊的目击者正在玄次的房间里,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好运。在完全未提及南千住的话题,也未有任何争执的情况下,正好有一杯掺了氰酸钾的威士忌放在桌上,只要想办法让对方在不知不觉间喝下,一切就告解决。懦弱的金造逃回自己房间,还在喘息的时候,杀人行动就已结束。你扶起倒下的玄次,让他趴在衣橱前,在抽屉里塞入氰酸钾纸包,你有很充分的时间为酒杯上的指纹掉包。接下来,各用一条牢固的细绳勾在衣橱的把手上,再叫黄司进入,藉着互相改变声调,开始表演一场热闹的闹剧……
  只要在黑马庄住过,就一定非常了解黄司的出入口。你们那样做,未免也太可耻了。因为黄司房间的榻榻米一掀开,就可以看到木条被切断了,人可以爬进地板底下。淡淡的脚印正好延伸到玄次的房间底下,不知道你们来回多少次了,而且是在衣橱正下方,抽屉凹入一尺的部分……
  从玄次的房间看,抽屉深度看起来与衣橱相同,但实际上却是不是三尺深的抽屉,内部绝对还有相当的空间。没人刻意去测量过,只要里面钉上厚实的木板,任何人也不会想到里面还有大约一尺四方的空间。只是,如果可以拆卸里面的木板,抽屉里的空洞就成了是够容纳一个人出入的通道。玄次不在家时,黄司一定经常进出他的房间吧!
  ……所以,你迅速拉开抽屉,让瘦小的黄司潜入房间,两人搭档叫骂,吸引目击者的注意,然后你趁机溜到玄关离开。为何当时你不采取在走廊上大声召来群众,好让黄司在众人眼前消失的安全方法?我认为我可以理解。黄司一定说只是那样太无趣,希望像你这么胖的人也可以像烟雾般从房间消失。反正,最后是黄司独自留在房间模仿你的声音,估计好时间,大喊『他喝下毒药了』。但当时金造与老婆婆已经来到走廊,正要跑向房门前。所以他慌忙关闭房门,上了锁,假装是玄次,然后躲入衣橱底下,慢慢拉动方才挂在整理柜把手上的细绳,好掩饰抽动抽屉的声音,同时关闭衣橱抽屉。这是因为两者面对面才可能办到。最后,把细绳从缝隙间拉出,自内侧将外开的木板再度紧紧扣住,便完成了就算铁锤敲打也撼动不了的完全密室。虽然诡计很粗糙,但是让人没想到会有共犯这一点,应该还算可取。逃回房间的黄司,趁着骚乱之际从后门逃走,没被金造与老婆婆看到,让人以为他仍在出差,并未返回黑马庄。我问过老婆婆,才知道黄司打电话来过说是因为突然调职,希望能帮忙把行李送到货运公司,同时不忘留下放在纸袋里的黄色袜子向我们挑战。因此,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愚蠢或是大胆。只要我把地板底下的脚印痕迹告诉警方,你们也就完蛋了。如何?何不一起前往?还打算装蒜?我说,总该有个回答吧!」
  阿蓝激怒的声音让皓吉微微睁开眼皮,似是已经有所决定地低声说道:「告诉你,阿蓝,那个黄司当时是藏在地板底下,中途再与我替换的。这一点,你的观察能力实在惊人。但你是自己一个人想到的呢?还是那个从法国回来的牟礼田告诉你的?」
  「我自己想到的。」阿蓝骄傲回答。
  皓吉的语调更低了。「那么,你还没告知任何人关于黑马庄的事?」
  「当然啰!一切都是我自己调查的。你布置这样的黄色房间之所以很得意,我总算明白其中的原因了。依你的盘算,这样一来,冰沼家将成为黄司所有,但谁会让那种家伙……」
  这时,皓吉缓缓起身,唇角浮现一抹令人畏惧的笑意,以机器人般没有表情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近。
  见状,阿蓝也反射性地站起身来,迅速背对房门,双手在背后摸索门闩。但是,只靠这么一点力量,门闩是动也不动。
  皓吉脸上残忍的笑容愈来愈扩散了。「阿蓝,你的脑筋动得不错,但还是有一些缺陷。听你这么说明,好像对黄司很熟悉,不过,你知道他的长相吗?」
  「长相?什么长相?」阿蓝立刻举起右手,指着另一扇们。「他不是永远躲在你背后吗?今天晚上应该也是在那里吧!」
  阿蓝指的方向——面向书库的门,随着声音轻轻动了,从稍微打开的门缝间,有个身穿亮丽黄衬衫的瘦小男子,背向这里,轻轻滑入。
  「不能出来!你在干什么?」
  那男子仿佛没听到皓吉说话,缓缓插妥门闩后,转身。
  「好一段时间没见面了,阿蓝,过得好吗?」
  冰沼黄司——「阿拉比克」的君子,依旧露出白痴般的微笑,伸出白皙细致的手臂……
  42 第三玫瑰园
  「刚才在黑马庄让我看到黄色袜子时,我立刻就知道是那家伙!」在前往「阿拉比克」的车上,亚利夫兴奋地继续说,「在去年岁暮餐会中,阿蓝和那个君子曾经换穿鞋子,当时那家伙的确穿的是鲜黄色袜子,而且……」
  「而且还有很多怪异迹象。」久生接着说。「为什么不早点注意?那孩子穿乳白色套头衫,对了,还说过,睡前都会喝Yellow Chartreuse(注:黄色利口酒,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利口酒之一,呈现淡淡的黄灰色,也有人称之为「黄沙特勒兹」。起于一六○五年,由法国大查尔特勒修道院(Grande-Chartreuse)开始酿造)……」
  「没错,那天晚上的莎乐美并非模仿克莱特·玛夏。当时丢下黄色玫瑰、揭幕时照出黄色投射灯,并非显示月圆之夜,而是表明自己是黄司,向阿蓝预告冰沼家的事件从那天晚上开始。只不过当时只有我们在座,阿蓝并未见到『莎乐美』,所以才会那样失望。」
  「该怎么说……那朵黄玫瑰居然是亚利夏拾获。」
  法国梅杨栽培出的不朽名花「和平」……若是高举代表「现在」的那朵玫瑰,以无言的方式宣告冰沼黄司的名字,那么,当时他应该已经预定在世田谷纵火,在动坂杀人了吧!
  亚利夫一边回想着重叠的花瓣之门,以及从内部飘出的香气,一边首次醒悟到杀害玄次的真正动机。十二月的那个晚上,黄司当时或许尚未想得如此深入,掷出黄玫瑰也许只是当场的即兴表演,但是到了后来住在世田谷,知道附近有目青不动明王、接连出现纵火事件、三宿花园进口麦克里迪的蓝色玫瑰「紫丁香时光」,他才终于想要完成这些神秘的巧合。他在传闻有目赤不动明王的动坂寻找公寓居住,并且在偶然的情况下,得知皓吉的妻舅化名租了房子。不,正因为是偶然,所以他才锁定这个化名租屋的男子为牺牲者吧!在动坂这个地方,曾经出现过目赤不动明王与「玫瑰新」,眼前唯一缺少的只有「杀人」,这让杀人淫乐者产生了无论如何都必须亲自杀人的强烈欲望,而这绝对就是与冰沼家没有直接关系的玄次也必须死亡的动机。
  「说起那个君子,他可是模仿音色与腔调的专家,可以在黑马庄演出一人兼饰两角的戏码也不足为奇。」亚利夫接二连三想起当晚的情景,接着又说,「可是,这么一来,那位藤木田老人一定早就知道君子是黄司,所以才会去『阿拉比克』吧?若是这样,他的确具有慧眼,最后知道无能为力才逃走,这也难怪他了。」
  「这可说不准。」久生露出像是喝醉了的眼神,「即使这样,黄司那家伙也太可恨了。我说出黄玫瑰的花语,他竟然说是忌妒、不贞之类的,对女性不好。可是,亚利夏,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黄司为什么一定想让阿蓝观看『莎乐美』舞台剧呢?如果这样,就没必要雇用爱奴打扮的人去打扰阿蓝了呀!……那么,所谓那天晚上在『阿拉比克』出现的爱奴人到底是谁指挥的?你认为如何?」
  一直没介入二人谈话,只是独自耽溺沉思的牟礼田,脸上忽然浮现恶作剧微笑。「记得我曾说过吧?那时为什么会出现爱奴人,我实在猜不透。但不管如何,爱奴人与事件没有关联,先前我也证明过,所以最好别想太多……重要的是,你们应该也打算总有一天要公开发表这次事件的纪录吧?若是以侦探小说的形式发表,就应该从那天晚上『莎乐美』的揭幕开始写,因为你们在『阿拉比克』进行推理竞赛时,不断提及诺克斯的『推理十诫』,似乎从第二诫到第十诫全都提到了;但是,只有第一诫的『真凶必须从故事最初出场』未曾触及……如果从『莎乐美之夜』开始写起,即使违反了其他项目,但仅遵循第一诫也是合格的。」
  牟礼带着开玩笑的口气说着,但忽然又恢复了认真的神情。「我倒觉得有问题的是『阿拉比克』的妈妈桑,也就是老板。他原姓好像是加藤,但很难说他完全熟悉黄司的个性与来历。与他谈话时,感觉上是个不错的人,或许他真的什么都不清楚,也或许与事件毫无关系。」
  与其说不知牟礼田何时调查,倒不如说他在法国时可能就已盯上了「阿拉比克」。因为,他接着又说出令人意外的内情。
  「妈妈桑可以不提,但另一位以当地为根据地的乐师花婆,他应该有暗助黄司。」
  「什么?那个弹奏三味线的?」
  「没错,我再重复一遍,当初你们怀疑橙二郎,所以设局让橙二郎留下来打麻将,而杀害橙二郎的凶手,应该事先就已经知道这个计划了。不过,为了得知这项计划内容,就必须偷听你们在『阿拉比克』的推理竞赛中,到底谈论了什么,或者用录音机录下你们的谈话。那天晚上,妈妈桑和黄司都外出,只有花婆像主人一样留守。」
  他的说明非常正确,但亚利夫只是一脸茫然,「用录音机录音……」
  「没错,否则要杀害橙二郎,如何能一边顺畅无误地打麻将,还一边把你塑造成直接的加害者?嫌犯先是录下了你们的谈话,在录音里听到你们提出打麻将的计划之后,就开始拟妥计划、将计就计。我想,上次的化装晚会之夜,嫌犯可能已经提出暗示,点出录音带的话题,或许是没有人注意到……不过,问题在于那个花婆协助到什么程度。圣母园事件发生时,听说多出了一具老人尸体,我就忽然想到,难道真是黄司下的手吗?只不过我还是无法相信。」
  「那你的意思是说,在圣母园事件中,多出的一具尸体就是花婆?」久生忍不住用司机听了也回头的音量问。
  但牟礼田只是默默点头,似乎表示也只能往这个方向思考了。
  任谁作梦也没想到,那个曾说过三味线就是老婆婆的花朵,脸烦瘦削、像老男妓的老头,竟然就是那个「多出来的老人」。但是,根据牟礼田的描绘,在化装舞会之夜里,虚构中的凶手画像是个年轻、身轻如燕、绫女也认识的熟人。假设扮演君子的黄司符合了这些条件,那么杀害对自己不利的协助者花婆,然后将花婆混入圣母园近百具的尸体中,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久生感慨说道:「对了,那天晚上,那个人啰啰唆唆地跟进来,因为我讨厌同性恋,所以就把他赶走。但也许他就是趁我们专注谈论之际,在房间里装上了录音的收音麦克风。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是啊,到底是怎么了?」亚利夫也跟着说。
  亚利夫猜想,目黄不动明王一定就在附近,但他并不知道的,花型饱满丰郁的黄玫瑰所引导显示的「阿拉比克」才是凶手的根据地。自从推理竞赛之夜以来,亚利夫因为忙于事件,完全没再去过。
  距离上次见面,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兰铸」——脸上长肉瘤的妈妈桑——但兰铸似乎与事件无关。这次一见面,亚利夫就立刻询问君子的消息,妈妈桑回答:「君子?凭我的眼光,他大概是我唯一看走眼的人,这孩子完全没教养,很久以前我就要他离开了。」
  「没教养……」
  「呃……这……」妈妈桑支支吾吾,依旧一身非常艳丽的旗袍,若有若无地搧着羽毛扇。
  「老板,你知道他的身世、住在哪里吗……」
  「这……他只告诉我住在三轩茶屋附近。说那里太远了,不方便,希望搬到其他好地方。」
  「三轩茶屋?」亚利夫质疑,「去年十二月也住那儿?」
  「是的。一月中旬曾请假外出。之前就一直……也许他老公住在那儿!虽然他老公从未打过电话到店里来,我去他家时也没见到人。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感觉特别敏锐……」
  牟礼田突然岔嘴,「老板从来没见过他老公?」
  「是的,没错。但有一点我觉得比较奇怪,他老公好像很喜欢黄色。应该是在十一月左右有老公的吧!从那之后,君子也只穿戴黄色的服饰,连酒也一样,只喝Yellow Chartreuse,自己还经常到批发市场蒐购呢!」
  这位妈妈桑的话里有某些怪异之处,被称为老公的皓吉应该是一月底搬到太子堂;还有,如果两人早就打算破坏冰沼家,从十一月开始也很怪,难道其中还隐藏某种尚未被察觉的企图?或者等到万事俱备后,黄司才要开始显露真面目?
  亚利夫脑海里千头万绪地思索着,表面却若无其事。「他在身世方面有说过什么吗?譬如,在哪里出生之类的。」
  「这……好像是在长崎。因为原子弹爆炸失去所有亲人而成了孤儿,所以我也非常同情……但事实上他在东京有家,只是一向不学好而翘家吧!等一下,春子!」妈妈桑突然尖声叫唤一位服务生,「这几位客人是为了君子的事而来,记得你曾说过君子是在东京土生土长的。」
  走过来的是春子,以前就认识了,以眼神示意「好久不见」,纯真的嘴唇一翘,「那是他自己说的,但我不太清楚。」
  「最近没见过面吗?」
  「真见了面我可不会放过他。」春子斜睨着眼睛,「那家伙借走我最好的一件牛仔裤,真是混帐!」
  「是吗?那就好。」
  春子转身想离开时,又被叫住。「好像什么时候我们在鬼怒川拍过照片,你还保留着吧?拿过来给我们看看,呃……借我们一段时间好了。」
  老板让春子离去后,边打着笑脸,边递给亚利夫一张三个年轻男孩脸颊相贴的照片。「后面那个就是君子,没化妆。还认识吗?那张脸虽然漂亮,但内心却扭曲了,真是没办法!」
  这是一般照片,站在后方露出脸来,就像略施薄粉时察觉的一样,他的确就是君子。轮廓很深,优雅的脸庞可能果然有冰沼家的血统吧?仔细看,发现确实与阿蓝和苍司有些神似。在这家店里时,他总是化着淡妆,但那并非男同性恋倾向或什么的,只是为了隐藏这张脸孔轮廓。
  「这可以借我们一下吗?」
  「没问题,拿去吧!」可能因为是初次来访的牟礼田提出的要求,老板显得很大方。
  久生打岔,「你刚才说君子教养不好,到底是指哪方面?若不介意,能告诉我们吗?」
  「很多方面,譬如,未请假就没来上班。而且,个性似乎很怪……」
  「难道……」话才说出口,又有所顾虑。「对了,你们店里有个弹三味线的花婆出入,他现在怎么了?」
  「没错,他也没再出现过。听说搬到新宿那一带去了,但最近没听过他的消息。」
  「那位花婆和君子会不会两人联手干了什坏事?」
  「嘿,这我就……」突然这么一说,妈妈桑颇显狼狈,求助似地望着亚利夫。
  「没关系,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想知道,花婆是不是协助安装录音机。」
  「你已经知道了!」老板似乎全身放松下来,停止挥扇动作。「我一开始就觉得你们应该是想打听这件事。坦白说,安装录音机偷偷录下客人的玩乐内容,实在很不像话,幸好我发现了麦克风,没让事情暴开来。但阿花脸皮也太厚了,我这么照顾他,劝他说,这种事情如果被发现,马上就会传开,客人就不敢上门。但他却还是……唉呀,糟了!」
  这时,他像顾虑了起来,是不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们也真坏!若你们想听录音带内容,很不巧,当时我发现后就立刻丢弃了。」
  「不是的。」亚利夫终于露出苦笑。
  久生也院忙改变话题。「对了,妈妈桑,听说你擅长培育玫瑰,记得上次君子在舞台上投掷的『peace』,应该是你培育的吧?」
  「喔,不是的。」妈妈桑高兴似地搭上腔,「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家父虽然在老旧的闹区成长,却喜欢高级玫瑰,其中里昂杜尔品种,更是他的宝贝。或许因为这样,我也从以前就喜欢黄色系列,虽然没什么好炫耀的,但也曾在展览会上得过奖,而且,店名也……」
  他将那个深色皮肤少年倒立的店内宣传火柴盒递给久生,「这上面有ARABIQ吧?如果倒过来念,就是黄色玫瑰(注:ARABIQ反过来念则成了QIBARA,在日语发音中,为黄玫瑰之意)。其实是很无聊的小把戏。」
  虽然没有找到与「三宿花园」、「玫瑰新」齐名的玫瑰园,但「阿拉比克」——毫无阿拉比克风格装饰的这家店,似乎是取而代之的第三玫瑰园。
  亚利夫慎重地问:「这附近有目黄不动明王吗?就是所谓五色不动明王之一……」
  「目黄不动明王?」稍微思索后,老板回答,「应该不是飞不动明王吧!喔,对了,过了日本堤,靠近三之轮那儿,确实也是不动明王,就是永久寺……但会是目黄不动明王吗?我只知道好像是叫鼠不动明王。」
  「去看看吧!」亚利夫迅速结帐后,再度匆匆站起身。
  这位和蔼的妈妈桑边摇动着肉瘤,边露出淫荡的眼神,直瞧着最后想离开的牟礼田。
  43 尸体升降机
  …………………………
  「我们握手吧!至少是表兄弟,对吧?」
  黄司的笑容逐渐转为憎恨、冷酷。虽然外貌与阿蓝有点相似,但他的表情已经透露出一些非人类应有的邪恶;轻松站立的身影,宛如黑暗沼泽畔盛开的毒草。黄司净现像是横沟正史的「珍珠郎」——《新青年》连载第一回里,岩田专太郎绘制的妖美姿态插画,一步步伸出手接近。皓吉又回到椅子坐下,双手胸前交抱,好像很感兴趣似地,看着一对宛如恶童子制吒迦与善童子矜羯罗互相瞪睨的表兄弟。
  背向房门的阿蓝本来是双手绕到身后,不断想拔起门闩,却忽然抬腿企图踹向黄司,「谁要跟你这种人握手!」愤怒的情绪激动地布满了整张脸,「我要告你们!」
  门闩推不动令他很焦急,于是向后转,打算用双手推开门闩。但是,黄司像个身轻如燕的舞娘,绕了一圈,推开阿蓝,同时挡在门前,「告我们?未免也太无情了。」
  趁着黄司扭曲雅致的身材,嘲讽地蠕动薄薄嘴唇之际,阿蓝冲向门闩。然而,不知黄司哪儿来的力气,轻轻就将阿蓝推开了。
  「刚才你们谈的推理过程,我在暗中完全听得清清楚楚。虽然我并非歌舞伎,却……你说的完全正确,一切都是我做的。但我不会赞美你,因为是我故意留下线索,让你自己找到这儿的,想不到你真的找上门了。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令你惊讶的事呢!」
  趁对方露出微笑,阿蓝随手伸向桌上的电话机,但皓吉却牢牢抓住他的手臂。
  「稍安勿躁!请仔细看看我这房间,在完成这个『黄色房间』之前,我是花了多少心血啊!告诉你,这是为了夺回冰沼家,取回我的黄玉,破坏紫司郎那家伙得意发现的法则,孤注一掷所完成的房间,而这里即将发生前所未有的杀人事件。阿蓝,明白吗?这房间的两扇门将会就这样插上门闩,只留下尸体。至于我,则会漂漂亮亮地消失。这次我不会利用黑马庄那样的装置,而是苦思良久之后,独创出来的诡计。若不仔细观察是无法了解的,因为这是名符其实的密室杀人完美诡计。所以你最好趁现在鼓掌,只要鼓掌就好了。因为在这里被杀害的人就是你,阿蓝!」
  这句话似乎是暗号,皓吉的手臂从愕然站立的阿蓝身后伸了过来,紧接着由黄司抱住阿蓝,用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湿布蒙住他的嘴巴。一股异臭扑鼻,阿蓝一面挣扎着想叫,一面拚命扭转脸孔,但他的身体很快就往前倒下,仆倒在地板上。眼前,黄司夹克的颜色逐渐扩散,在一片黄色的晕染中,像恶作剧似的,黄司持续露出微笑的脸孔忽隐忽现。
  …………………………
  永久寺。
  可能因为最近五色不动明王之名逐渐为人所知悉,这座寺庙也开始高挂旗帜。不过,因为当时仍俗称「鼠不动明王」,所以门前还是竖立了叙述其由来的石碑。
  虽说是台东区三之轮,但仅隔一条马路就已经进入了南千住,基本上算是深入了荒川区。距离发生惨剧的玄次老家,步行也不到五分钟。也不知何种因缘,以玄次的老家为顶点,连接「阿拉比克」与目黄不动明王的直线,正好构成了等腰三角形的底边。
  面朝大马路、夜晚过往行人也不多、只打开一扇寺门的这间寺庙前,亚利夫不安地停下了脚步。虽然决定造访,却不知该从哪个角度切入问题。但或许是牟礼田已经事先打过招呼了,只见永久寺的年轻住持对于突然夜访的访客,仍露出亲切的态度招呼进入大殿。
  「这就是目黄不动明王。」
  在昏暗的电灯照射下,出乎意料的小座像泛着黑光。虽然不像秘藏在三井寺,自从昭和五年以来,从未被瞻仰过的那幅「目黄不动明王」画像那般可怕,但站在亚利夫的立场而言,却是感慨良多。住在「目黑」的他被卷入「目白」事件,受到「目青」的纵火与「目赤」的杀人事件引导,此刻站立在指示凶手为黄司的「目黄」不动明王面前,这应该也可以称为奇缘吧!同时,亚利夫不得不怀疑的是,尽管与事件无直接关系,但是这五色不动明王究竟是何时?以何为基准?配置于五个地点呢?对此,住持似乎也刻意避免说明。
  事实上,若持有详尽的《五色不动明王缘起》就有可能。但是,从江户时代就持续遭受回禄之灾、进入明治时代历经废寺苦难,加上寺本身的灾厄,想要追究其中的真正缘由那就相当困难了。根据寺传,这五座寺庙皆是一千五百年前,天台宗三世高僧慈觉大师巡行东国之际,受灵梦所托雕刻不动明王尊像,配至于江户的五方眼,但其中只有目白不动明王因为弘法大师雕制的断臂不动明王受到歌颂而出名,至于这尊目黄不动明王,在「东京五千年史」记为:
  〈本来尊奉于江户川区最胜寺〉
  然而,最胜寺目前奉祀的是其他的不动明王像,却同样被称为目黄不动明王,根据古代史纠研判,说法亦同。
  例如,在《江户名胜图绘》中,则有此叙述。目赤不动明王是〈位于驹入浅香町,伊州赤目山住持万行和尚返国时供奉的不动明王尊像。由于屡次显现灵验,民众惧其威灵,另雕目前的雕像,将彼像封藏,号赤目不动明王,于此地建造一宇,最初在千驮木设草堂安置,至宽永年间,大树(注:将军之意)御放鹰之际,于此赐地。至年中为了与目黑、目白相对,改为目赤。〉这与《江户砂子》的〈宽永年间,将军猎鹰途经此处,改赐为堂地,命名目赤〉相同。另外,遍览《愿挂重宝记》、《武江年表》、《御府内备考》等史料,也无法找到五色不动明王的缘起。
  亚利夫非常兴奋,接二连三继续询问,但住持似乎也受不了。「所谓的五方眼,指的是认才论的五方五色,来自真言宗的世界观。是藉五大、五佛、五轮等将宇宙赋予系统的哲学用语,因此要说明现在妁配置已经不可能。我大学念的又是英文系,所以……」住持苦笑说着。
  牟礼田说:「缘起如何以后再慢慢调查,今夜就告辞了。」
  他在催促中领着两人外出。打从在「阿拉比克」起,牟礼田的神情就很不安,好像有什么事令他担心,一直很在乎时间,每次看到电话,就会拨一通不知给谁的电话。但在此刻,他终于下定决心停下脚步。
  「我很担心!虽然以阿蓝为诱饵顺利诱出了黄司,但时间如果来不及……」
  「阿蓝?」突然听到这个名字,久生仿佛不明白。「阿蓝在哪里?」
  「这还用说?我叫他一个人前往目白,为了让『黄色房间』完成……但是,情况好像变得很糟糕,我们现在立刻赶过去看看,说不定已经彻底失败了!」
  ……………………
  彻底失败了——牟礼田的话语中响起凝重的回响,但也或许完全被他猜中了。
  陷入渗透般扩散的黄色世界中,阿蓝忽然想到,原来这里就是「黄色房间」。但这样的意识也像严重晕船似地摇晃不止,很快就沉入脑海底层,整个人变得完全没有知觉。
  之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批警方人员赶抵,发现以奇异尸体装饰的「黄色房间」,不需从异样的状况逆推就可以想像,手法复杂、超越复仇领域的变态杀人淫乐者黄司,与他的父亲兼忠实仆人皓吉,在这个杀人作业现场展开的恐怖刺激光景。
  ……黄司白皙的手抱在胸前,简血就像是酒鬼唱歌、对倒在自己眼前的阿蓝说:「真可怜,你已经看不到了吧?阿蓝,你这么喜欢密室杀人,却无法亲眼目睹我是如何留下你的尸体,离开这个锁上门又插上门闩的房间,然后高声赞美我。不,或许临终前,你会稍微恢复意识。没错,到时候请你再醒过来。你将漂浮在空中,漂浮着,从上方快乐摇摆俯视这个『黄色房间』。从正上方观赏尸体血肉模糊的房间,肯定很刺激吧!插上门闩、没有任何人的房间,应该很怪吧!可能会思考一阵子,猜想我究竟做了什么!但接下来的瞬间就会明白,然后『哇』的惨叫出声。因为阿蓝的死刑是在这个没有人的房间、在那样的时刻执行的……好啦,已经准备好了,继续完成美妙的绞刑吧!」
  他露出冷酷的笑容,冷冷说道:「快将他绑起来。」
  等在一旁的皓吉马上取出麻绳,跪在地板上,依事先交代的怪异绑法,绑住阿蓝的身体。先将双手与双腿并拢伸直,然后将身体尽量前屈,与伸直的双手臂和双脚踝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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