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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

_24 可蕊(现代)
  “对我来说,没什么争头,却实在是有看头啊。”
  两兄妹相对大笑起来,一起向住宅楼走去。
  因为留在这里吃饭的人太多,所以不得不分成了两桌,大桌子上是长辈,张倩、张阅仲等一些年轻人坐在旁边的小桌子上。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沉默,连平时见了面有说有笑的兄弟姐妹们彼此也不说话。
  张阅仲突然俯在张倩耳边低声说:“你说大家天天这么吃,会不会吃出胃病来?”
  张倩“扑哧”笑出声来。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张倩吐吐舌头,把筷子一放,抹抹嘴,走出了屋子。
  张倩自幼喜欢读书、写作,现在身为S大学学生的她已经出版过两本散文集,是在学校中小有名气的“学生作家”。她得到的稿费全都用来买了书,偏偏自己的家族里有这么一座藏书楼她却不得其门而入,可想而知她心里的不甘了。
  张倩绕着藏书楼转了一圈,还是只能在台阶上发呆。
  “砰!砰!”突然传来敲玻璃的声音。
  张倩四处张望,却没看见人。
  “这里,嗨,回头看。”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张倩一转身,一个青年男子正在藏书楼里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个人双臂垫着头趴在窗台上,所以张倩只能看见他的两只眼睛。“你想进来吗?”男子问道。
  张倩看看依旧锁着的楼门,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进去的?”
  男子站直了身体,向张倩做了个要她跟过去的手势,向楼东侧走去。张倩连忙从外面跟上他。
  楼的东面离高达三米的外墙只有一米远近,无门无窗,张倩在那条小夹道前站住,却看见那个人又在楼里做着手势,要她转过去。她不解地走进夹道,听到轻轻一声响动,楼东墙上打开了一扇暗门,那个人伸出头来,向她招着手。
  张倩走进去,那个人又把暗门关上,笑嘻嘻地看着她。这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身材高大,十分英俊,留着长头发,穿着一身牛仔装,脖子上挂着造型独特的银饰,手指上也戴着大银戒指,一副时髦的打扮。他一边把一摞书向书架上放一边问:“这几天总看见你在外面转悠,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你应该先说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不然我报警了。”张倩板下脸来威胁道。这个奇怪的青年和那道家里人都不知道的暗门,这一切都透着诡异。
  “我在打扫、整理啊,你看不出来吗?”青年小心地掸着书架上的灰尘说。
  张倩这才注意到,楼中竟是如此干净整洁。书架上、窗台上一尘不染,所有的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连地上的方砖缝隙里都看不到灰尘,楼梯扶手更是擦得光可鉴人。自从曾祖父去世后,这座楼一直牢牢锁着已经半个月了,按道理说不该这么干净,难道都是这个人打扫的?
  “你……为什么在这里打扫?”
  “张老头儿死了,这里也没人管了,我不打扫谁打扫?”青年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以前一个星期来一次就行,可是现在一会儿有人来找书,一会儿有人来估价,一来就是一大帮,弄得乱七八糟的,也不想想打扫的人多辛苦。害得我天天得来,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啊。”
  “难道你认识我曾祖父?!”张倩不由得喊出来。
  青年耸耸肩,不置可否,熟练地把几本被人抽出来随手乱放的书插回原来的架子上。他只看一眼书名,马上就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
  “你真的每天都来啊?”张倩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嗯。”他撇撇嘴,“你以为我乐意来啊,还不是因为答应了他。”
  张倩看看这么大的一座楼,数万册书他一个人整理,不禁心生佩服,称赞道:“真是难为你了。”
  “那当然,也就是我,换了别人……”他得意地说,“对了,我叫刘地,你呢?张家的每一个子孙我都知道,说名字出来我就知道你是谁。”
  “真的假的?”张倩不信,“我叫张倩。”
  “张爱国的女儿,张桐的孙女。对不对?”刘地马上背出了她的家谱。
  “你真知道!”张倩张大了嘴,“看来你一定和我曾祖父很熟,他一定对你说了很多我家的事。”
  “还有呢,来。”刘地对她勾勾手指。
  他直接走上二楼,纵身一跳,从一根柱子的雕花沿上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大红木橱柜。橱柜里全是用匣子盛着、用红绫子包裹着的泛黄的线装书,有些还是手写本,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刘地把这些书一匣匣抽出来,最后拿出了一个匣子递给张倩:“打开。”
  张倩不解地打开匣子,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两本她再熟悉不过的书:“这是……”
  “那个老家伙听说你当了作家,兴奋得不得了,亲自跑出去买了两本回来,放在这个专放珍本书的橱柜里,还絮叨着什么‘张氏四代藏书,今天终于也有了张氏子孙自己写的书了’,就差老泪纵横了,你可是他的骄傲啊。”
  张倩深吸了口气,强忍住眼泪。在她的记忆中曾祖父就是个“老人”,一个苍老、迟缓、严肃,终日一言不发,一旦别人靠近他的书就挥杖打人的老人。她一共也没有跟他说过几次话,甚至以为这么多子孙中他根本不见得认识自己,可是没有想到……张倩捧着那只匣子,一时百感交集。
  “小倩……小倩……你在哪里?”
  张倩抬起头来,是张阅仲在找她,万一被这个家伙知道了刘地和暗门的事,保证不出十分钟就“地球人都知道了”。
  她小声对刘地说:“我堂哥来找我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和暗门的事说出去的。”
  刘地表情古怪地问:“他在叫你?”
  “对,他是我堂哥张阅仲。”
  “小倩!哈哈哈哈……”刘地放肆地大笑起来,“小倩,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叫。”他笑的声音那么大,张倩怕人听见,又为自己的名字被这么叫而尴尬,拿起一本书向他嘴上捂去。
  “小倩,咕咕咕……”刘地还在笑,结果发出了古怪的声音。张倩听见张阅仲的声音越来越近,只好把书放下,跑下楼去,临走前回头看,见刘地弯着腰,扶着书橱,还在笑着。
  “小倩,小倩……”
  “干什么?”张倩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旁边走出来,“说过一千次了,别那么叫我!”
  “你果然在这里。”张阅仲跑过来说,“我爸他们又找了一个古董商来看货,我怕你在这里转悠被他们看见了又挨数落,来告诉你一声。”
  “又一个。”张倩叹口气,前前后后来了十几个了,到底要把书卖到什么价钱他们才满意?这一来又要大翻特翻,把里面弄得一团乱了,明天刘地又有得干了……糟了,刘地还在里面,被他们发现就糟了。
  张倩正想着怎么去通知刘地躲一躲,长辈们已经引领着两个商人走了过来,大家各自拿出钥匙,分别打开自己加的锁,一行人走进了楼里,张倩不由得捂住了嘴,等着他们发出看见刘地的叫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却什么也没发生。
  “他什么时候走了?”张倩感到很诧异。
  “什么?”张阅仲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没什么。”张倩苦笑道,“我在想这些书又要倒霉了。”
  张阅仲拿了个球拍,非要在院子里的照壁墙上教张倩击球。张倩对运动却没有兴趣,只是坐在石凳上看他打。
  没过多久,就看到刚才上楼去的那一行人走了出来,一边议论着什么“那套绝版的书最少要……手抄的那套更是罕见……”一边从他们兄妹身边走过去。
  张阅仲把拍子一丢,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真扫兴!”
  长辈们责备的目光看了过来,而张倩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用手托着腮坐在那里。长辈们把客人送出了门,转回身来想责备这两个不懂分寸的孩子几句,张阅仲正一挺脖子想要顶嘴,门外传来了一声巨响,接着是一片尖叫声。
  张家的人纷纷冲出门去,外面已经一片混乱。一根原本立在路边的水泥电线杆倒在了古董商人的车顶上,把车顶砸出了一个大坑,乱七八糟垂着的电线迸闪着火花,车的发动机还在响着,发出“嗡嗡”声,车里的人却不知道是死是活。
  张阅仲第一个冲上去,先冲着自己的爸爸大喊一声:“报警!叫救护车!”然后用木棍小心地挑开那些电线,用力拽开了已经变形的车门。他和几个过来帮忙的人一起把车里的两个人拖出来,直到看着两个伤者被抬上了救护车才走回张倩身边,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怎么样?”张倩忙问。
  “看来死不了,不过也够受的。”张阅仲比划一下,“一个手被砸断了,一个满脸都是血。”
  “好端端的电线杆怎么会倒?偏偏他们把车停在那里。”张倩叹息着看向那边。那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警察在努力维持着秩序。在一瞬间,张倩仿佛看见个头高高的刘地也站在那里,再仔细看的时候却又不见了。
  ※※※
  “我觉得这座藏书楼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保护着呢。”吃过晚饭张阅仲又和张倩聊起了那件事,“你知不知道当年军阀刘大帅打到这里,我们曾祖父的父亲……”
  “曾祖父的父亲……曾曾祖父吧?”张倩扳着手指头,“好遥远啊。”
  “就是我们这位曾曾祖父。”张阅仲一说起这件事就眉飞色舞,“当年他把子孙和仆人全都遣走,自己留在这里,准备和藏书共存亡。结果军阀们硬是没敢碰他和这些书。你想想,我们的祖辈为了这座楼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他们会甘心这样被不肖子孙卖了吗?所以才会……”
  “你是说我们祖先的……在阻止他们卖这些书?”张倩咧着嘴看着他,用力拍了他的头一巴掌,“你要编故事吓唬人也别把自己的祖宗编进去啊。”
  “我不是在吓唬你啊!”张阅仲捂着头叫出来,“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两个人是第几拨来看货的商人了?”
  “每天都有几拨,谁知道。”
  “我就知道你一向不关心这些。”张阅仲神神秘秘地说,“告诉你吧,这些日子来的商人虽然多,但真正出价让咱家的这些老头儿们满意的只有四家。今天下午倒霉的是一家,另外三家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一个走路时被突然掉下来的商店招牌打中,现在还昏迷着;另一个则在逛街时被抢劫犯抓住当了人质,虽然被解救出来,但是吓得得了神经衰弱,到外地疗养去了。怎么样,个个都没有好下场吧?”
  “太巧合了吧。”
  “真的只是巧合吗?”张阅仲说,“祖宗守了好几代的东西,现在不但要卖了,还为了谁分多少天天吵,祖宗们要真的在天有灵也闭不了眼吧。”
  张倩双手抱着膝盖,把头放在膝盖上,看着张阅仲说:“你为什么不去跟你爸爸说,这座楼应该保存下去?”
  张阅仲沉默片刻说:“谁来照看它呀。要像曾祖父他们那样一辈子不顾生死地看护它,咱们家里谁做得到?”
  张倩苦笑着,目光移到窗外的藏书楼上,笑容渐渐消失了……
  ※※※
  楼下的争吵越来越激烈,令张倩想装睡都很难。和她睡在同一间屋里的堂姐大概也和她一样,早就被争吵声惊醒了,但是她和张倩一样,装作睡着的样子。张倩和这个堂姐曾经感情很好,但自从她的父亲和张倩的父亲为了遗产大吵一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和张倩说过话。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张倩在心里捡最长的诗来背诵,竭力不让自己去听楼下的争吵声。
  “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德性!就凭你这样,有了钱就能高人一等了吗?”
  “你的德性多好啊!背地里的龌龊事以为别人不知道么?”
  “哐啷!”杯子破裂的声音。
  “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张倩越背越快。
  “你们吵什么,看看几点了,也不怕让别人听见笑话!”
  “伪君子,轮不到你说话!”
  “我不跟你们吵,钱本来就是身外之物,但是大家都是张氏子孙,要分就得分得公平点儿。”
  “说得清高,骨子里还不是为了钱!”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方知黄鹤举,千里独徘徊……够了!”张倩终于忍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抹着泪水——父亲和亲戚们的这种丑态让她想起了分赃不均导致内讧的盗贼。她推枕起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时近午夜,天上疏疏点点的几颗星星陪衬着一弯残月,风吹过,这个院落显得颇为凄冷。
  张倩绕着藏书楼转了一圈,看准了四下无人,迅速地溜进了夹道里。“记得那个暗门就在这里。我只是进去看书,又不是偷东西,应该没问题吧?”张倩一边这么给自己找着借口,一边用手在墙上摸索着。
  “小倩。”一只手搭上了她肩膀。
  “啊!”张倩惊叫一声回过头来,却看到刘地站在背后,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张倩板下脸来:“你又在笑我的名字。”
  “没有……”刘地拖长了声音回答,“你反正也不姓聂。”
  “哼。”
  “不是要进来吗?来吧。”刘地轻轻地推开了暗门,招呼她进去,“快点儿,别让人看见了。”
  楼中像张倩预想的一样,书架都翻遍了,有价值的书还好,那些普通的书则被丢得到处都是。张倩一脸歉意地看着刘地,藏书楼是张家的没错,可是刘地为它付出的却比张家任何人都多。
  刘地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立刻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张倩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晚上也来?你经常帮我曾祖父打扫这个地方吧?”
  “我明天有事不能来了,但是这个样子总得打扫吧。在这里打扫了多少年?很多年……”刘地夸张地说,“我来算算,嗯,六七十年了吧。”
  “真是……那你一定非常喜欢看书。”张倩又道。
  “不,我不看书。”刘地说,“我喜欢看人,人比书好看。你信不信,一个人的一个念头,可能一本书都装不下。”
  “很有哲理……”
  “哲理?哈哈……”刘地又开始夸张放肆地大笑。
  “那我可以看这里的书吗?”
  “当然可以,这可是你们家的书,怎么来问我。不过不能带走,谁也不可以把这里的书带出去。”刘地说完,为她开了一盏灯。张倩发现那盏灯设计得很巧妙,虽然有足够的光线,但是从楼外却看不到。
  张倩靠在橱柜上静静地看书,刘地在旁边整理打扫,时间在小楼中慢慢过去,等完全沉浸在书中的张倩回过神时,天色已经微微泛亮了。她揉揉眼睛,放下书,抬头看见刘地正坐在一个橱柜上看着自己。她歉意地说:“是不是我耽误你回去了?”
  刘地耸耸肩:“你很喜欢看书。”
  张倩把书小心地放回架子上说道:“可能是遗传吧。”
  “遗传?那也只有你一个人遗传到了,其他人啊,没有一个是进来‘看’书的。”
  “你相信吗,我爸爸其实是很爱看书的,一天不看书觉都睡不着,我的好几位长辈都是这样。我喜欢看书也算是受了他们的影响吧。”
  刘地歪着头看着她。
  “你不相信啊?现在他们要卖这些书也是有原因的啊。”张倩解释。
  “买房子、买车、出国、开公司……”刘地把两腿叉开伸直,双手按在两腿间的橱柜上,向前倾着身子,一副坐没坐相的样子,慢吞吞地说。
  张倩不清楚刘地到底对自己的家族了解多少,他竟然连这些细节都知道。她听出了刘地话里的嘲讽意味,转而说道:“你为这些书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一定很舍不得它们吧?”
  刘地一挥手:“早卖早干净,省得我天天伺候它们。”
  张倩在他对面坐下,说道:“卖掉祖宗的收藏怎么说也不是光彩的事,我堂哥阅仲也为了这件事很生气。”
  “你堂哥?昨天叫你‘小倩’的那个?哈哈哈哈……”
  张倩白了他一眼:“是啊,他也很反对卖掉藏书的。”
  “叫他来管这一楼书吧。”刘地热切地建议着——看来他真的很想把书楼交给别人打理。
  “他?让他整天对着书还不如让他死呢。张家的遗传因子到他那里才真的出了变异。”
  刘地一下子垂下了头,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呢?你这么喜欢书,把书交给你怎么样?”
  “我?有那么多长辈,哪儿轮得到我说话啊。”
  刘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反正……”张倩正要再说什么,看看手表又止住了,“快六点了,再不走就会被我爸爸他们发现了,你还不走吗?”
  “马上也走了。”刘地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改天见。”
  “改天见。”张倩匆匆离开了。
  “她应该还可以吧。”刘地还坐在那里,对着一屋子书自言自语道,“你们觉得她怎么样?她再不行的话,我也无能为力了……”
  ※※※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有结果!”张卫国大声吼着,指着张卫东的鼻子道,“我可不像你们,个个有钱有势!我等钱救命的!”
  “你也看到昨天的事故了。这能怪谁,你急有什么用?”
  “反正我不管那么多,等到四号再看不到钱就分书。把我该得的一份书给我,我自己处理!”他说完,重重地一摔门走了。
  好好的一顿饭被他这么一闹谁也吃不下去了。张倩放下筷子,听见旁边一位堂姐在问:“四伯怎么了?突然发神经。”
  张阅仲马上抢着回答:“你不知道啊,他迷上了赌博,不但把自己的工厂输掉了,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真的是等着这笔钱救命呢!”
  “哼,败家子。”那位堂姐不屑地说。
  张倩低头苦笑——难道卖掉祖宗的心血不算败家?
  ※※※
  天色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藏书楼里显得格外的昏暗。张倩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根本看不下去,幽幽地说:“昨天下午,我的四伯父出了车祸,要不是一位好心的出租车司机把他送进了医院,恐怕他就没命了。”
  “是吗,他运气不错。”刘地淡淡地说。
  “我觉得很害怕……你知道,最近来这里买书的商人一个接一个全出了事,而我四伯父刚刚说完要把书分掉就……阅仲说是祖宗的灵魂在处罚这些想买卖藏书的人,我虽然不信这些,但是接连的出事……万一,阅仲猜的是真的怎么办?”女孩子总是胆小,张倩边说边打了个寒颤,“我爸爸一直都是支持卖掉藏书的,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轮到他……太可怕了!”
  “不可能的。”刘地义正辞严地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鬼魂这种东西,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这些。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要相信科学。”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了雷声,几道闪光划破了天空。
  张倩被突然响起的雷声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
  刘地看着窗外喃喃自语:“说个小谎而已,不至于要被雷劈吧?”
  阴了一天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本来就光线不足的藏书楼更加阴暗了。一排排书架,一个个书橱影影绰绰的,颇有些神秘的气氛。
  张倩心里本来三分的担忧被这样的气氛渲染成了七分,不安地说:“可是连四伯都出事了,你叫我怎么不担心我爸爸。”
  刘地站在窗边,双眼看着窗外说:“不如劝劝他,别一心卖这些书了。”
  张倩苦笑道:“那怎么可能,他需要这笔钱成立自己的公司呢。”
  “那担心也没用啊。”
  张倩这几天来第一次看见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刘地竟然笔直地站着。一道闪电照亮了他半个脸庞……什么时候自己也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张倩皱起了眉头。“我总觉得什么时候见过你。”张倩用手敲着头,“却偏偏想不起来。”
  “怎么可能。”刘地走到张倩身边,指着自己的脸大言不惭地说,“像我这么英俊潇洒、气质出众的帅哥你如果见过怎么可能忘得了,我可从来没有被女性忘掉过,不要随便破坏我的名誉哦。”
  张倩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脸皮竟然这么厚,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像他这么英俊出众的人如果以前见过,就算想忘记只怕也是很难的。
  “哦,我想起来了!”刘地突然说,“那是在前生啊,小桥墩下,杨柳岸边,晓风残月,你握着我的手……”他闭着眼,一副陶醉的样子向张倩走过去,“啊,那时候你的目光温柔如水……”
  “闭嘴啊,恶心死了!”张倩忍不住捂着耳朵叫起来。
  刘地睁开眼看着她的样子哈哈大笑,张倩也不禁跟他一起笑起来。
  “对了,要不要跟我去‘看人’?”刘地忽然问。
  “看人?”
  “是啊,人比书好看。”刘地拉住她的手向外走。他也不用雨具,就这么拉着张倩跑了出去,在雨里一边跑一边大笑。
  张倩虽然生活在风气开放的城市里,但她是个保守的女孩,从来没有和陌生男子牵过手。可是为什么和刘地手牵着手在雨中跑的感觉这么熟悉?从他的手上传来的温暖,一直向前跑,周围全是雨的声音,风的声音,远远的有一辆车驶来的声音……
  “上车。”
  刘地的声音把正处在恍恍惚惚的回忆中的张倩叫了回来,发现他们正站在一辆红色的出租车面前。
  “红车……”仿佛连和刘地一起坐上这辆车都是经历过的……为什么?
  车在一家酒吧前停下。这时雨已经停了,刘地拉着张倩下了车。张倩发觉他根本没给司机车钱,那个司机竟然也没向他要,发动车子扬长而去。张倩诧异地看着远去的出租车。
  “喂,喂,看什么啊,难道他比我帅?”刘地在她面前晃晃手指。
  “你没给他钱。”
  “我朋友,给什么钱啊。”
  张倩不由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疑神疑鬼的,一件这么简单的事都……真的快被阅仲传染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酒吧。”当张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自己从来没有踏进过的“酒吧”里了。
  刘地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一边和服务小姐打着招呼,一边找了个位于角落,却能看见整个酒吧大厅的位置坐下来,点了一大堆酒和水果。
  张倩看着他几下子打发走一名来和他打情骂俏的女服务生,扬扬眉毛说:“这里果然比较适合你。”
  刘地没有搭话,给张倩倒上果汁,自己打开一瓶洋酒就着瓶子喝了一口,说道:“这里是我的‘阅览室’和‘娱乐室’,比看书有意思多了吧?”
  张倩把目光转向大厅里的红男绿女,若有所思地说:“是很有意思。”她喜欢写作,本来就喜欢用置身事外的眼光看人看事,所以完全能明白刘地的意思。
  刘地又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说:“你看那个女人,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多么亲密,多么深情,可是我常在这里看见她,每次和她在一起的男人都不同。还有那个女服务生,刚才一定被客人骚扰了,眼圈红红的。我也认得她,是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子,从来不肯接受男客人的戏弄。可是她为什么要在这里打工呢?后面的故事很有想头吧……还有那个男人,和他在一起的一定不是他妻子……”刘地指手划脚,口沫横飞地说着。
  张倩皱起眉头:“刘地,你的心态有问题吧?”
  “有啊,有啊。”刘地点头,“我最喜欢看热闹。嗨,你看那个人……”
  张倩发现刘地真的是在这里“看人”。他的观察力很强,看到一个人就分析他在干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头头是道,而且很了解别人的心理,只是这种爱好未免让人不敢恭维。
  张倩看着刘地的侧脸,她很难理解刘地这样的人,他看起来既时髦又玩世不恭,但是却能数年如一日地坚持整理一座藏书楼,看起来他经常出入这样的娱乐场所,但又只是坐在这里“看人”。不知为什么,张倩对刘地从心里感到亲切,就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一样。
  “看那个男人……”刘地还在指着酒吧里的人给张倩看。满怀心事的张倩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他指的那个人,却无法再收回目光来。“看到那个女人了吗?也就二十出头吧,怎么可能和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正常的情侣——也不是叫的小姐,因为他们很熟稔……”刘地还在喋喋不休地分析着。
  “二叔……”张倩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位堂叔。他一向老实谨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虽然酒吧里环境吵闹,但两个位子相隔不远,张倩仍能断断续续地听到那边的谈话。
  男人:“你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一定尽快和她离婚。”
  妇人:“哼,你离不离婚关我什么事,我问的是你说的遗产。”
  男人:“反正我祖父已经去世了,等我离了婚,那些遗产还不是咱们俩的。”
  女人:“遗产,遗产,说了八百遍了,我连一毛钱都没见到。我跟你说明白,见不到这笔钱,你趁早也别跟你老婆离婚,我可没空陪你过穷日子。”
  男人:“你放心,我一定尽快催他们把书卖掉,一定!”
  ……
  “他是我二叔……他一向是个好丈夫,好爸爸的,怎么会……”张倩仍沉浸在震惊中。
  “男人有钱就变坏喽。”刘地见怪不怪。
  张倩不明白这个一心为了钱的女人有什么好,二叔又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多转变?
  “有些人啊,平时是看不出来的,一旦有了钱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刘地又打开了一瓶酒。
  “刘地。”张倩眯起眼盯着他,“你是特意带我来这里看二叔的,对不对?”
  “我怎么知道他是你二叔?”刘地把酒送进嘴里说。
  “我们张家的事你什么不知道!”
  “那倒也是。”刘地不怀好意地笑着,“不过你的三围我就不知道。”
  张倩一下子涨红了脸,腾地站起来大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张家的事与你何干,二叔和你有什么过节,你为什么要在一旁煽风点火?”
  刘地自若地问:“他不点火,我怎么煽风?”
  张倩警惕地盯着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只想告诉你,不卖书,他可以接着过本分的日子;卖书,他将妻离子散。”
  张倩吸了口气,冷静了一下,坐下来说道:“我知道你不希望那些书被卖掉,但是,是那些长辈们在做主,你和我说也没用。我也不想那些书被卖掉。”
  “真的不想?”
  “当然了。”
  “只要你不想就好。”刘地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笑起来,“来,来,干一杯,我又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张倩喝了一杯饮料,心情总算稍微平静了些,对刘地说:“不该对你发脾气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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