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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

_23 可蕊(现代)
  张倩白了他一眼。像刘地这样长相过于英俊,举止过于轻浮,对女性过于“热情”的男子,正好是他最不喜欢的类型,她偷眼看看刘地,觉得他不论从哪一方面都简直可以作为自己“最厌恶的男性”的标本,可是不过不知为什么,自己待在他身边却可以很安心。就像现在牵着他的手走在密林中,虽然夜风呼啸过耳,林涛阵阵,阴影憧憧,自己却反而把这些天的不安和惶恐全都抛开了。刘地的手有力而温暖,张倩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个男人拉着手,正想甩开他,却听见刘地说:“就是这里。”
  张倩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站在林子中的一片乱草地上,这里似乎离营地不远,隐约可以看见火光,不解地问:“这里怎么了?”
  “你不是找白若琳吗,她就死在这里啊。”刘地理所当然地说。
  张倩强笑一下说:“别开玩笑了。”
  刘地用脚点着一块被压倒下去的草丛说:“血还沾在草上呢,尸体原本就躺在这里。”
  张倩仔细看那块草地,长长的草叶上果然斑斑点点地沾了不少血迹,草丛倒下的轮廓也像人在上面躺过,“你弄这些来吓唬我吗?哪里有尸体?”
  “她哪等得了那么久,看到美食当然一口就吞下去了。”刘地似笑非笑地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看别的吗?”
  “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着刘地理所应当地说着这些,张倩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好,我从来都不能拒绝你的要求。”刘地做出委屈的样子对着张倩,然后向前看看,递升到,“他来了。”
  “谁?”张倩也听到有脚步声踩着树叶走过来,忍不住问。
  “马上你就知道了。”刘地低声说着,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张倩大惊失色,用力想从这个色狼怀里挣脱出来,却发觉刘地的力量却大得难以抗拒。
  刘地在张倩耳边轻声道:“千万别出声,别动,也不用害怕,你只要好好地看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挡着。相信我,我是为了让你平安才留下来的。”在他温柔却坚决的声音里,张倩一瞬间失去了判断,任由他搂着自己一步步向后退去。
  前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刘地和张倩也退到了山壁边。张倩见已经无路可退了,又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不知刘地打算干什么,而自己和他这个样子,让人看见的话还不知道会想到哪里去……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刘地的步子却没有停,仍然一步步向后走,当藤蔓从面前挡住视线后,张倩发现前面除了藤蔓外,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左右和身后却一片漆黑,就像是像实心的一样。她想伸手向身边探索,却被刘地拉住了。
  “我们在山壁里?”张倩难以置信地问。
  “别怕,有我在。”
  “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会、会魔法吗?”
  “不是魔法,是妖术。”刘地轻轻地说,“看着前面吧,仔细看,真相们都走过来了。”
  “妖术?”不管前面会出来什么,也不会比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更让张倩吃惊了,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刘地笑着叹口气,她这种性格不管什么时候都还是改不了呢。他在张倩耳边轻声说:“记得吗,世界上是有妖怪的。”
  “瞳!”张倩猛地扭过身来,张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认识薛瞳。她在哪里?她是你什么人?”
  “记得吗,你说你一进大学就遇见了‘鬼’,心里害怕,所以我说我去陪你一年好了,但是只有一年。”刘地轻轻地说。
  “你是……瞳!”张倩的心中涌上了一些琐碎的回忆,自己一入学遇到妖怪的事怎么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呢?还有当时自己害怕,是谁在说“我去陪你吧,但只陪你一年哦,我可受不了总不换女人”?
  “你,你……”张倩抓着刘地的衣服,很多回忆一起涌上来,她有种快昏过去的感觉,强打着精神说,“为什么一直戏弄我、我……”说着眼泪竟落了下来。
  “别哭。”刘地将手臂收紧一些。他的心里也很矛盾,一直留在张倩身边他不是做不到,张倩也一定会接受他,可是能有多少时间,五十年?六十年?还能更久吗?现在陷进去,到时候可怜的就是自己。他曾经发过誓,再也不爱人类。刘地伸手在张倩额头上按了一下,张倩的精神立刻平静了下来。刘地温柔地为她擦去泪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哄劝说:“忘了吧,把刚才的事忘掉。来,看看外面,你不是很想知道真相吗?”从张倩很小的时候起,刘地就怕看见她流泪,尤其这泪水还是为他而流的。
  张倩转身看着外面,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被深深埋在她记忆的最深处了。
  在张倩和刘地说话的工夫,外面已经来了两个人,透过重挂的的藤蔓,张倩认出是陈术和秦长路,他们两个低着头,在草丛、灌木和树丛中翻腾着,似乎在找什么。
  “他们在找白若琳的尸体。”刘地低声在她耳边说。
  “可是……”张倩只说了两个字,一眼看见又一个人从树后走出来,却是吴尚立,他一脸疑惑地看着陈术和秦长路问:“你们在干什么?找到若琳了吗?”
  陈术摇摇头,向他走过去反问:“怎么会只有你自己?你把那两个女孩子扔到哪里去了?”
  “她们很害怕,我把她们送回营地去了。你们两个一直不回去,刘地和张倩也不见了,我当然要出来找你们。你们翻草丛干吗?有线索吗?”他用脚踢踢草丛,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样东西,大声叫起来:“这不是若琳的……”
  不等吴尚立把话说完,秦长路忽然从背后猛扑上来,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吴尚立奋力挣扎,他虽然身体强壮,但随即陈术也扑了过来,在他们的压制下,吴尚立的反抗根本没有作用。陈术捂着他的嘴,压着他的手脚,秦长路死死卡着他的脖子,十几分钟后,吴尚立双腿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了。
  张倩在吴尚立受到袭击的一瞬间就想冲过去,但被刘地紧紧抱住,看着这悲惨的一幕,她要捂住嘴才能让自己不叫出来,只能在心中呜咽着说:“他死了……”
  虽然杀了人,陈术和秦长路的神色间却没有一点慌乱。他们原本端正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神色,将吴尚立的尸体拖进了灌木丛,然后低声交谈几句,这才一起离开了。
  他们离去之后,刘地稍稍放松了手臂。
  张倩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刘地摇摇头:“她在那里。如果我出手救人,她也会动手的,那样的结果只会更糟。”他在心里想:“我只要保护你就好了,至于其他人,我也顾不得了。”
  张倩有些茫然:“他?谁?”
  “那个信守诺言,在这里待了八百年的妖怪。”
  “九婴?你是说,那不是传说,而是真有一个妖怪在这里?”张倩看着刘地,发现他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你是说,是妖怪杀了他们,吃了他们?”
  “她已经来了。”刘地的话音未落,一个纤丽的身影从树林中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白若琳。”目光照在对方脸上,张倩看见了那个失踪了的人。
  刘地摇头:“那不是你的同学白若琳,大概她喜欢变成自己吃掉的人吧。”
  白若琳径直走到吴尚立的尸体边,只用一只手就把尸体从灌木丛中提出来拖到一个空阔的地方扔下,然后蹲下去用手指一划,就听到吴尚立的尸体传出“嗤啦”的声音。张倩只看到她用手取出一样血色的东西往嘴边送,就被刘地捂住了眼睛。
  “她是妖怪!她在吃人!”张倩吓得发抖到几乎站不住,全靠刘地抱住她。
  刘地舔舔嘴唇:“看起来真的很好吃啊。”但马上醒悟过来,低声哄劝着张倩。
  “是她杀了周峰,对不对?她是不是想杀了我们所有人然后吃掉?”张倩很难平静下来,摇晃着刘地问。
  “她没有杀人,只是吃了尸体而已。”刘地看着“白若琳”,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可悲。那么厉害的大妖怪,迫于誓言现在只能在那里吃别人丢掉的尸体,还吃得津津有味。在过去,这样的食物她应该连看都不屑于去看吧。她受到的屈辱和压抑一旦爆发出来,那后果实在太可怕了。
  “她立下过誓言,不离开这座山,也不伤害人类,她过了八百年这吃不到人的日子了,所以一旦有人在她附近杀了人,她的食欲就被勾起来了。周峰和吴尚立是男性,所以她只吃了内脏,至于唐诗雅和白若琳,就连骨头也没剩下。”
  “唐诗雅她不是还在……”张倩说了一半自己想起这两天唐诗雅反常的表现,停下来看着刘地。
  刘地点头:“唐诗雅是第二个被杀的,在周峰之后。然后她吃了尸体,变成唐诗雅的样子,跑到你们中间来,充满期待地等着下一道菜。”
  “糟了,宋真刚才和她单独在一起,会不会……被吃掉?”张倩的冷汗都流下来了。
  “她不会杀人,因为她发过誓不伤害人类,现在也一样,她只是在那里等着吃而已。周峰应该是陈术杀的,也许是秦长路,总之是他们当中的一个,白若琳则是他们的同谋。大概他们三个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次旅行中要杀掉周峰。陈术先用文物石碑套住他,白若琳又表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秦长路再和他竞争一下,然后白若琳再趁别人不注意对周峰说‘我们两个提早走一步,单独去找石碑吧!’周峰肯定马上就答应了。
  “可惜当他一早偷偷来到约好的地点──第一天宿营的地方不远有道山崖还记得吗?我看在那里宿营也是事先安排好的,白若琳领头,你们这些女孩子们一闹,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周峰到了那里,白若琳当然不会出现,死神却在等着他,于是他就被推下山崖摔死了。这件事本来会被当作一次意外——周峰为了独占石碑天不亮就赶路,失足摔死。可是她在这里。”
  刘地看着还在吃尸体的“白若琳”,继续说道:“她吃了内脏,把剩下的尸体放在你们看得到的地方,结果就如她所愿,恐惶、混乱和杀机就这么在你们中间弥漫开了。不,她也做了一点事,她制造了泥石流把你们困在这里,然后就张着嘴等。
  “第二个是唐诗雅,杀她的人应该是秦长路,所以他看到她变的唐诗雅后那么惊惶。至于原因,应该是杀人灭口吧。不是说唐诗雅是周峰的前女友吗,她大概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怀疑上了陈术,去向秦长路求助时却送羊入虎口了。
  “第三个是白若琳,大概是他们两个合伙杀的。应该死了的唐诗雅没死,白若琳吓坏了,想坦白一切,也被他们除掉了。
  “第四个吴尚立,看来那两个人杀人杀得上了瘾,下面……”
  张倩被他的话弄得神经紧张,牵挂起独自在营地中的宋真来。
  白若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面山壁面前,伸手拔开藤蔓,在原地打个转,笑着问:“我这个样子比前一个怎么样?”
  张倩看到她近在咫尺,慌忙把脸埋进了刘地怀里。刘地笑道:“我看还是上一个好。”
  “是吗?”她抖抖身子,又变成了唐诗雅的样子,“你猜我下面会变成什么样?”
  “真的要我说?”刘地耸耸肩,暗中搂紧了张倩。
  “你随时可以走哦。”她甜甜地笑着,“可是如果你企图带走什么‘食物’的话……”说着她的手穿过石壁按在了张倩的脖子上。张倩觉得仿佛有一条冰冷滑腻的物体卷上了自己的咽喉,恐惧和窒息的感觉一起涌了上来,她只觉得刘地伸出了手,然后便昏迷了过去。
  刘地抓住了唐诗雅的手腕。
  “认识二百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敢主动碰我。”唐诗雅咯咯地笑着,将手从刘地掌握中轻轻抽了出来,“你猜营地里会发生什么事?我很期待喔。”说完转身凭空消失了。
  刘地抱着张倩从山壁中走出来,抬头看着乌云又开始翻滚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别说带着张倩,就算自己想离开也是不易。
  只能等了,等明天……
  当张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中午了。看见她醒过来,宋真抱着她大哭了起来:“倩,你要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啊!刘地抱你回来时我还以为你会死掉,呜呜……”
  “我……”张倩用手臂撑起身体,努力回忆着昏倒前的事,目光扫过营地,陈术和秦长路并肩坐在一起,稍远一些,唐诗雅依偎在刘地身上,好像已经似乎睡着了。而她自己躺在帐篷边,宋真守在旁边,六个人分成了三组,彼此保持着距离。
  “吴尚立……白若琳……”张倩隐约想起了什么,可是只要想进一步想下去,头就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她呻吟一声,又无力地躺了回去。
  宋真低低地说:“白若琳一直没有回来,吴尚立也不见了。”
  再加上张倩昏迷着,这就是今天没有赶路的原因。
  刘地带着昏迷中的张倩回来时,谁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就像白若琳和吴尚立没有回来,再也没有谁提议去寻找一样。大家就都那样默默地坐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沉默和等待之中的时间似乎很慢,又似乎过的特别快,不知不觉中天色又渐渐暗下来。
  “又要下雨了吗?”张倩的神智一直没有恢复,躺在那里仰头看着天喃喃自言。
  “是啊,又要下雨了。”宋真拍拍她的手说,“只要天一黑就会下雨。”
  但是大家谁也没有回帐篷里去避雨的打算,依旧那样坐着。
  “地,我饿了。”唐诗雅娇滴滴地向刘地说。
  刘地伸手弹了她的额头一下,笑道:“你吃了我算了。”
  “讨厌。”唐诗雅挥着手站起来。她好像打算自己弄些东西吃,四处翻找着,有意无意地走到了秦长路身边。
  “你要干什么!”秦长路怪叫一声跑开几步,指着唐诗雅叫。
  “做饭,你们不饿我可饿了。”唐诗雅白了他一眼,从他刚才坐在地方拿起了打火机。
  “你倒底是什么?”秦长路忽然叫起来,用力扯着唐诗雅的手臂怪叫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我不怕!我会杀了你的,我要杀了你!”说完恶狠狠地卡住了唐诗雅的脖子,口中还在吼叫着,“杀了你!杀了你!”
  “你干什么样!疯了吗!”陈术忙冲过来,想把他们分开。
  “你别管我!我要杀了她这个妖怪!这次我一定杀了她!”秦长路脸上青筋暴起,恶狠狠地加大了力气。
  “啪!”陈术给了他一个耳光,“冷静点,别闹了。”
  “冷静?哈哈哈哈哈。”秦长路纵声狂笑,推开唐诗雅向陈术冲过去。唐诗雅摔倒在地上,似乎一时挣扎不起来的样子,嘴角却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秦长路向陈术逼去,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叫我冷静?你自己先冷静给我看看啊!你现在不是也在浑身在发抖吗?你难道不是怕得要死吗!”
  “只有冷静下来我们才有希望走出去!”
  “走出去!哈哈哈哈,走不出去了!我们走不出去了!你看,周峰、吴尚立、白若琳、唐诗雅,他们全在这里,他们不会让我们走出去的!”
  “果然是你们杀了他们!”宋真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指着陈术和秦长路。陈术的目光和她遇在一起,几乎碰出火花来。“我早就知道你在和别的女人来往,那个人就是白若琳对不对?你因为职位问题,秦长路因为毕业后预定的工作被周峰用金钱的力量弄走,白若琳因为情感和金钱上的纠葛,所以你们三个一拍即合,一起谋杀了他!”宋真一字一句地说,“然后是白若琳,她大概是碍你们的事了,所以你们要杀她灭口!吴尚立呢?他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也死于非命了!”
  “哈哈哈哈,还有你!还有你!”秦长路像疯了一样,又向唐诗雅扑过去。
  陈术沉着脸,一步步向宋真逼来,宋真毫无惧色,反而迎上了几步。
  “我早说过,女人别太聪明。”
  “我要是聪明,就不会爱过你这样的人渣了!”宋真毫不相让。
  陈术几天来也处于惶恐之中,但他没有像秦长路那样让自己失去理智,而是仔细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使这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如果一个活口都没有的话……他看着宋真、张倩、唐诗雅和刘地,三个女人好处理,唯独刘地……
  一阵风扑过来,陈术及时闪向一旁,不过左臂还是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秦长路手中持着一把瑞士军刀向陈术逼过来,口中还在说着:“去死!你们全部去死!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就够了。”他身后的唐诗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这个想法的原来不止自己,陈术缓缓后退,寻思着怎么对付这个疯子——活下来的人有自己一个就够了。
  “宋真,宋真!”张倩挣扎着站起来想拉回自己的朋友,四肢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刘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轻轻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透过他手心传来了温暖,张倩竟然觉得自己一瞬间好了许多。
  “好些了吗?我们该走了。”刘地握住她的手说。
  “走?”
  一声巨雷,雨顿时盖天铺地地下了起来。雷雨中,陈术和秦长路纠缠在一起,脸上都带着无比狰狞地神色。在闪电中看到他们的神情,张倩的记忆一下子回来了,不由发出了一声尖叫。她同时看到唐诗雅已经爬了起来,满脸笑意地站在一边看着,等待着她所期望的结果。
  一瞬间天空亮了一下,好像厚重的云层被撕了个口子,连唐诗雅也抬头看了几眼。
  “快走!”刘地抓住张倩,拉着她就走。
  张倩跟他跑了几步,忽然喊:“宋真!还有宋真!”猛地挣开刘地的手,转身向呆在雨中的宋真跑去,拉着她一起走。
  刘地跺一下脚,再加上一个人他更加没有把握了,可是他也知道张倩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朋友,只好冲过去一手拉上一个,撒腿向林子中奔去。
  张倩在大雨中奔驰着,雨水让她的眼睛又疼又涩,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在奔向什么地方,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雨幕,耳边只能听见哗哗的雨声和自己呼吸声、心跳声……前面忽然出现了两点灯光,不停地晃动着越来越近,很快张倩就分辨出那是车的两盏前灯。
  车?怎么会有车在这难以举步的山上?
  车是很普通的红色出租车,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
  “上车。”不容张倩多想,刘地就把她和宋真推进了车里,自己也迅速坐到了前座。
  司机按下计价器,接着出租车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在这片山林中用高速行驶着,就像是在高速公路上一样。车窗外,即使有了车灯照亮,仍然只能看见一片雨的世界,天空中闪电不时亮起,滚动的雷声像在追逐着这辆车一样。
  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灯照着前方缓缓走来的女子。
  “唐诗雅!”张倩和宋真都感了透心的寒冷,紧紧抱在了一起。
  刘地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一直走到了唐诗雅面前。急促的雨声中,他那懒洋洋的声音还是很清晰:“八个人留下六个,已经不少了,别那么贪心好不好?”
  “我说过你随时可以走啊,不过只有你。”唐诗雅一侧头,撒娇似的看着他。
  那个一直默默开车的司机也走了下去,站在刘地身边,缓缓抬起手,亮出了一把单刀。
  张倩忽然发现车灯把刘地的影子投射在雨幕上,竟然是一个披着长发、手生利爪的形像,而他身边的那个司机却根本没有影子。
  一条红色的影子插进了他们之间,影子是火红色飞鸟的样子,身上燃着熊熊烈火,仿佛连雨水都能蒸发一样,它在刘地和司机之间振动着翅膀,在雨中生出了一片雾气。
  “适刻而止,何必弄到鱼死网破。”刘地不紧不慢地说,“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别一点面子都不给好不好?”
  唐诗雅思忖了一阵子,忽然一笑:“那么十年后再见了,别忘了我啊!”说完挥挥手,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刘地和司机双双回到车上时,张倩听到他们同时松了口气。
  “可以回去了。”刘地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张倩,声音有些沙哑,“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
  张倩睁开眼,低低呻吟了一声。
  “倩,你可算醒了!太好了!”宋真一下子跳过来,伸手摸着张倩的头,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头上,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已经不烧了。”
  “我在哪里?”张倩虚弱地张望着。
  “宿舍啊,不然还能在哪里?”宋真用热毛巾帮她擦汗,“七天假期,你整整昏睡了七天,宿舍里的人都走光了,我又联络不到你家里人,都快急死了!”
  “是吗……”张倩记得自己是在放假前一天发烧倒下的,没想到会一直病了七天,她脑子里昏沉沉的,什么也无法思考,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不是要去登山吗?难道为了我没去成?”
  “登什么山啊,”宋真将手一摊,“我们和陈术散伙了,他和白若琳走到一块去了,我亲眼看见的。我给了他一耳光,让他们去登山去了。”接着她的声音又低下来,“幸好我没去,你知道吗?这几天一直下雨,开明山上发生了泥石流,路都堵死了,也不知道山上的人怎么样,正在组织营救呢。”
  “泥石流。”这个词触动了张倩,她在病中似乎做过一个那样的恶梦,是有泥石流、暴雨、尸体和死亡的梦。梦中还有一个人,张倩只记得他有一双很温暖的手……
  张倩撑着身子坐起来,用力摇了摇昏沉沉的头。窗外的天空布满了乌云,似乎就要下雨了。
13 漫卷诗书-张倩
  奇谈之十三:漫卷诗书
  “爹,刘大帅的兵已经攻占了省城,打到这里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您再不走可就真的来不及了!”长子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劝着张廷鉴。
  张廷鉴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看着眼前,大堂里和走廊下都堆满了各种箱笼,自己的三个儿子思仁、思贤、思礼,三个儿媳及一干人等都站在当中,用期待的神情看着自己。他依旧硬着心肠对着众人挥挥手:“你们走!”
  “爹!”三个儿子一起喊。
  “你们的曾祖父、祖父留下的‘传家之宝’在此,我岂能一走了之,我岂能做张家的不肖子孙!”
  “爹,不是儿子们不孝,只是那一楼的书,这种时候实在无法带走啊。”
  “书在,我在。”
  “爹,刘大帅残忍好杀,所过之处杀人放火、十室九空,这里真的留不得了啊。”
  “我知道,刘大帅是兵痞出身,最痛恨的就是我们这些读书人,他目不识丁,这一楼的书留在这里,只怕他们是非烧不可了。”
  “那您还……”
  张廷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来取出几张纸,说道:“这是祖传田庄的地契和这里的房契,这一张是去年我托朋友在云海买的房子的契书——唉,本来是想,你们三个都受过高等教育,想送你们到那里去干一番事业的,没想到现在用上了。老大,你拿着,好好照顾你的弟弟们。”
  “爹,原来你早就……”一向觉得父亲有些无情的儿子们不由得红了眼圈。
  “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可是,怎么能让爹为了这些废纸留下冒险!”性情有些急躁的老二思贤一下子跳起来,“我现在就一把火烧了它们,看您还走不走!”说着冲进厨房拎出油瓶和火柴,向庭院里耸立着的藏书楼冲去。他一股蛮劲上来,两个兄弟和好几个仆人都拉不住他,他把油往楼上一泼,就要划着火柴。
  一条黑影像闪电似的直扑到老二身上,老二的手腕被重击了一下,来不及点着的火柴脱手飞出老远,他倒退几步坐倒在地,手腕上已经是鲜血淋淋,袍子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惊恐地用手挡住脸和喉咙,看着袭击他的对手。袭击他的是一条黑色的大狗,半人多高,膘肥体壮,目露凶光,它把前爪按在老二身上,露出利齿,仿佛随时准备咬下去。
  “好了,狗!”张廷鉴吆喝一声。
  黑狗立刻听话地放开老二,回到藏书楼边的阴影里卧下,它把头放在爪子上,眼睛却依旧盯着眼前的这些人。
  老大连忙把心有余悸的老二拉起来,赔着笑脸对张廷鉴说:“爹当初救这条狗回来果然没错,这畜生倒也知恩图报。”
  “哼,你不用岔开话头。”张廷鉴冷笑一声,“想不到我们家世代书香,竟出了你们这样的不肖子孙,快点儿给我滚!”说着一甩手,独自回后面去了。
  几个儿子终没能说服张廷鉴,第二天早上,儿孙们不得不离开固执的父亲,踏上了逃避战火的路途……
  ※※※
  张廷鉴一直目送儿孙们的马车消失后才转身回来,平时拥挤热闹的张氏大宅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他吩咐陪他留下的老仆去泡一杯茶,自己长叹一声,缓步走向藏书楼。
  张廷鉴的祖父曾做过翰林,辞官归乡后以藏书为乐,建起这座藏书楼,张廷鉴和他的父亲都爱书成痴,这座藏书楼确实凝聚了张家三代人的心血。
  张廷鉴仰望了一会儿这座三层小楼,缓步走入,拿起本书翻动几页,又放下来,走回庭院中。
  黑狗看他进楼时已经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这只黑狗是张廷鉴半年前拣回来的。
  那天清晨,张廷鉴照惯例沿着小路散步到自家附近的林子里,他听到树林里有声音,过去一看,却看到骇人的一幕:十几条野狗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四处都是血迹,有几只狗的头被撕扯下来了,还有的四肢不全,内脏翻出,每只狗的牙齿和爪子都沾满了血,显然是这群狗彼此争斗,相互撕咬成了这个样子。
  张廷鉴大着胆子过去查看了一下,发现有一只竟然还活着。那是一只黑色的狗,体形庞大,满身是血,虽然已经不能动弹,但依旧满眼凶光。张廷鉴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唤人把它抬了回去,又命人帮它治疗,休养了半个多月才使它活了过来。
  伤好之后的黑狗看起来更加可怕,剽悍、凶狠,而且眼中总是闪着冷冷的光,但它不会叫。人们从没听见从它口中发出过任何声音,再加上它那无声无息的步子,它在庭院里走动的时候就像一个滑动的鬼影,不但小孩子们看到它会吓得哭叫,连仆人们都要绕着它走,其它的家畜更是没有一只敢接近它。
  这只黑狗仿佛知道谁是它的救命恩人似的,只对张廷鉴言听计从,伤愈之后就开始忠诚地为他看守藏书楼,从那个时候起,除了张廷鉴本人,连入内打扫的仆人都要由张廷鉴亲口对它说“行”之后才能踏进这座楼。
  “狗。”张廷鉴叫了一声,黑狗立刻小步跑过来——因为没人为它取名,它就一直被叫做“狗”。
  “狗啊。”张廷鉴摸抚着狗的头,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这只狗,狗似乎想要躲闪,但还是用一种高傲的姿态接受了他的爱抚,“所有的人都走了,但是我不会走,这些书是我们祖孙三代人的心血,我绝不会抛下它们。军阀们要来就让他们来,我要和这些书共存亡。可是狗啊,你还是走吧,自己到外面去或许还能找到一条生路,你不用陪着我在这里等死。”
  狗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
  “养了你半年多,虽然你是条哑巴狗,但总觉得你是通人性的。这些时日辛苦你为我看守这座楼了,现在你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主人的话,狗竟然真的站起来向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张廷鉴。
  张廷鉴挥着手:“走吧,自己去找条生路吧。”
  狗转身走出了大门,消失在草丛中。
  士兵们冲进庭院时,张廷鉴就坐在庭院中的太师椅上,平静地看着他们——他连最后的老仆和狗都遣散了,就是为了自己面对这一刻。看着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的士兵,他一扬眉:“你们可以杀了我这个老头子,烧了我的书。但是,读书人你们杀得完吗?这些记载着历史、文化的书你们烧得尽吗?你们这些无知的东西!我就算死了也要睁大眼睛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他的态度已经激起了士兵们的杀机。其中一个士兵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枪,瞄准了张廷鉴就要扣下扳机。
  突然,一条黑影从旁边冲了出来,扑到了那个士兵的身上。在场的士兵和张廷鉴都看清楚了,扑倒那个士兵的是一条黑色的大狗。那个士兵已经被它一口咬断了喉咙,虽然四肢仍旧在抽搐挣动,但眼看是活不了了。
  张廷鉴脱口叫出来:“狗!”
  狗的嘴边全是鲜血,扬起头来看着士兵们,目光中充满了一种不属于动物的嘲弄,嘴角仿佛还挂着一丝冷笑。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向它射击,狗迎着子弹向他们冲过去。在它奔跑的过程中,那些士兵隐约觉得它发生了什么变化。当它毫发无伤地来到最接近的士兵面前时,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一只狗,而是一个长着长发、獠牙、利爪的妖怪。那名来不及闪躲的士兵被他像拎小鸡似的抓了起来,利爪一挥,一颗还在搏动的心脏就被挖了出来。
  它把士兵的尸体往地上一丢,将那颗心脏举到嘴边咬了一口,舔舔嘴唇上的血,看着剩下的士兵,用十分柔和的声音说:“嗯,看起来很好吃嘛。”
  “啊!”
  不知谁先惨叫了一声,所有的士兵们都转身向门外逃去。当他们踏上大门的台阶时,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却自动缓缓关闭起来,长发利爪的妖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一边舔着自己滴着鲜血的爪子,一边带着阴冷的笑容看着他们……
  张廷鉴在看到妖怪啃噬那颗心脏时就昏了过去,却在朦胧中听到有个清亮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已经报答过你了。”等他醒过来,庭院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士兵,没有鲜血,也没有妖怪,而那只黑色的、不会叫的大狗再也没有回来……
  ※※※
  在周围大厦的衬托下,眼前这座古老的小楼越发显得老旧,连木制的门窗也散发出一种腐败的气息来。张倩走到楼前,伸手推推门,门被七把锁牢牢地锁着,纹丝不动。
  张倩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托着腮看着不远处的三层洋房,屋子里的争议还在继续着,张倩对此毫无兴趣,便一个人出来透透气。
  张倩身后的是一座藏书楼,据说张倩曾祖父的曾祖父原来是翰林,就是他辞官归乡后建起了这座小楼收藏书籍,传到张倩曾祖父张思贤这一代已历经百余年,这座小楼虽然不是什么闻名遐迩的大藏书楼,但楼中的藏书种类繁多,张倩一直引以为傲。只是曾祖父在半个月前辞世后,这座藏书楼的历史看来也要到此为止了。
  伯父的高嗓门说了句什么,从前面的洋房里一直传到张倩的耳中,张倩无奈地一笑。
  曾祖父去世之后,他的子孙们都来奔丧。葬礼结束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块已经位于闹市区的土地上,按目前的形势看,它确实是价值不菲。但是大家很快都意识到曾祖父还有更有价值的遗产——那一楼的藏书。藏书中有不少珍本,甚至还有些已经绝版的善本,粗略地估计,这些书籍的价值比土地还要昂贵。明白了这件事后,亲戚们便把藏书楼牢牢地锁起来,开始了对所有权的持久争执。
  张倩自幼就有到楼中读书的愿望,但是曾祖父不允许任何人踏进楼中,现在曾祖父去世了,亲戚们把这座楼锁得更牢,张倩也只能望楼兴叹了。等到打开楼门,能让张倩看到的时候,大概楼中已是珍本售卖一空,书籍散尽的情形了吧。
  张倩用手轻拍着楼柱叹息:“藏书楼啊,藏书楼,我虽然是张家的子孙,但看来终究是和你无缘了。”
  “啪……”楼中传来了一声轻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张倩凑到窗缝向里看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一条人影一闪上了二楼。
  “楼中有人!”张倩一惊,最近由于张家子孙的争夺,这座原本无人留意的藏书楼有珍本的消息已经在社会上传开,为此亲戚们还专门雇佣了保安日夜看守,加了七把大锁,每家各执其中一把钥匙,连自己家族的人也不能独自进去,现在楼中怎么会有人呢?
  张倩四下望望,利落地爬上一道栏杆,抓住柱子往上一纵身,再跳起来的一瞬间总算看清了里面——藏书楼里全是一排排架子,为了防止阳光直射而侧排,一眼看去整层楼一览无遗,绝对不会有人在里面。张倩抓抓头:“难道是我眼花?”
  “小倩,你在干什么?吃饭了!”大声叫着跑过来的是张阅仲,是张倩的远房堂兄。
  张倩撇撇嘴:“说过别叫我‘小倩’,像叫女鬼似的。”
  张阅仲哈哈一笑:“你又不姓聂。”他拍拍张倩的头问,“刚才在干什么?上蹿下跳的。你最好别打那些书的主意,不然那些人会把你……嚓!”他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倩不屑地说:“我又不是财迷。”她决定还是隐瞒刚才的事,免得被他取笑。
  这对堂兄妹自幼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要亲密一些。张阅仲搭着张倩的肩笑着问:“你还对这一楼书念念不忘啊,忘了小时候想溜进去,被曾祖父打了一拐杖的事了?”
  “你挨一拐杖试试。”张倩白他一眼。
  “就是一屋子的纸,真不明白有什么看头,有什么争头?”张阅仲大发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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