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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妖奇谈

_101 可蕊(现代)
  “我以为你要住下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然后相对笑了起来。
  “他哭了。”江榕向瑰儿解释为什么一直待在里面。
  “被我打的吗?”瑰儿明知故问。
  江榕耸耸肩。
  沉默了一会儿,瑰儿拍拍她的肩:“回去吧,待会儿太阳出来,对你可不太好。”
  “对啊,鬼应该是怕太阳的。”江榕刚刚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可我已经见过几次了,也没什么事啊。”
  “因为刚死的时候身上还有阳气,所以没关系,现在可不行了,更何况你这几天又一直和我们这些妖怪在一起……”
  “原来是你们这些坏妖怪害我的!”江榕大叫着,张开手向瑰儿扑过去搔她,两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圈。
  天空阴沉沉的,积满了乌云,因为太阳一直没有出来,所以江榕和瑰儿也就一直在街上闲逛着。
  瑰儿仰着头看看:“也许要下雨了?”
  “下吧,下吧,反正淋不着我。”江榕发现鬼魂有鬼魂的便利之处,不会冷,不会热,也不用怕风吹雨打。在回家一趟之后,她心中己放松了不少,蹦蹦跳跳地飘飞着。
  一路上偶尔遇上的妖怪,都用讶异的目光打量这个看起来心情不错的鬼魂;死了还能保持好心情,真是难得!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江榕摇摇头:“还没想。”
  “你真的不想跟那些无常、天使走吗?其实以你的情况,去他们哪一边待遇都会不错的。而且不论你想修炼还是转世,都可以跟他们讨价还价一番。”瑰儿热心地建议。
  “不去!我是个无神论者,去那种地方会让我不舒服。”江榕信仰坚定地说。
  “那你要自己修炼?”
  “像周影那样吗?那太辛苦了,我可没有那样的毅力!”
  瑰儿叹口气:“你还在想着弄别人的内丹啊,没那么容易的。”
  “弄不到就算了啊,我又没有一定要弄到那种东西。”
  “那么……你要不要借尸还魂?”瑰儿用力合了一下手掌,兴奋地说:“帮你找个合适的身体,周影和刘地绝对没有问题的!”
  “再活过来……”江榕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地面,“那又怎样?我本来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活着时也是每天无所事事不知干什么好,现在难得成了一个万中选一的优质鬼魂,反而是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我想也不必再活过来了……”
  “可是你不想和家人团聚吗?你才十八岁,还有很多事可以做,还有未来……”
  江榕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要怎么样呢?”瑰儿深深为她的将来担心,毕竟做为一个鬼魂有太多的不便,也要面对太多的危险。
  “我不是说了吗,我还没想好!”江榕往四下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不说这些了,我的学校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你要不要去看看!” 瑰儿点点头。
  她知道对于江榕来说,如此年轻就因意外死亡,心中所留下的遗憾,以及未了的心愿,绝不仅是回家看看而已。十八岁的女孩子,她的学校、朋友,甚至男朋友,会在她的生命中占据多大的位置啊。瑰儿希望江榕能趁现在好好看看那些她再也回不去的生活。
  “我的教室在三楼,不对,是二楼……不对……”江榕带着瑰儿上上下下跑了几层,最后才一摊手说,“太久没来,忘了。”
  瑰儿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你平时不来上课吗?”
  “来,开学的时候来过。”
  “现在都快放寒假了!”瑰儿责怪她,“你一个学期都没来上过课!”
  “谁说的,期间我也来过几次!”
  “才几次……你怎么没被退学?”
  “我爸爸给他们钱啊。”江榕理所当然地说,“上课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听几个老不死的千篇一律地罗嗦,还时不时地要考试,不如在外面玩自在。”
  “那你平时都干些什么……”
  “逛街、赛车、在公园里跳跳舞、打打群架什么的,比上学有趣多了。”江榕向瑰儿推荐说,“我最喜欢街舞,你会不会?”
  瑰儿觉得自己错了,这个江榕或许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敏感、多愁、善感……
  “找到了,原来搬到这里来了。”江榕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班级,高兴地叫了一声。
  教室里正在上课,从窗户看进去,里面有四十多个座位,只有角落空着一个位子,那应该就是江榕的座位。一般来说,像江榕这样身材娇小的女生,总会被安排在教室的前排;然而现在看来,对于这里的老师来说,一个从来不上课的学生似乎比较适合安排在角落。
  “看那个女的……”江榕隔着窗户,指着一个女生说,“以为自己是班长就了不起的家伙,竟然敢说我是花钱买来的学籍,我在开学那天打了她一耳光,她才不敢再那么狂了。还有那边那两个,曾经大模大样地来教训我,结果被我一手按着头发踹了几脚,看,现在都剪短发了。”
  “喔……”不仅逃课,还是暴力分子,瑰儿更加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而江榕接下来的一句话,则给了她更大的打击,“可惜我没有瑰儿那样好的身手,不然更要让她们知道厉害。看你打我爸爸时,帅啊!真是厉害啊……你有练过吧?”
  瑰儿的心情一下子荡到了谷底..自己也是暴力分子吗?像自己这么有教养、温柔、传统,拥有这么多美德的人,竟然也和她一样……
  江榕拉着瑰儿在学校里绕了几圈,可是除了几个和她动手打过架的人(也就是被她打过的人),以及几个用来打架的场所之外,她对这个学校似乎并不比瑰儿熟悉多少。
  而她自己也渐渐发现了这个事实,走出校门时还有点悻悻然。
  “你都没有其它朋友吗?”瑰儿反问。
  “怎么没有!”江榕尖叫,“你以为只有学校里那些书呆子可以做朋友啊。”
  瑰儿叹口气。“那他们现在一定很伤心。”
  “也许吧……”对于这一点,江榕真的不太确定,毕竟那些家伙……她看着前面的路,忽然觉得应该拉着瑰儿绕过去。
  “再往前走就快到魄荫广场了,我的花店就在旁边,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平时喜欢什么花?我送给你!”瑰儿边往前走边介绍。
  江榕张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江榕……对了,我可不可以叫你榕榕?”瑰儿侧着头,带着天真的神情问。
  “随便。”江榕不当一回事地说。
  “榕榕,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们是朋友,我真的会帮你的。”
  “没有,像我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哪有什么心愿,只是因为这么早死而不甘心罢了。”江榕撇着嘴,“想想真不公平啊,你们妖怪随便就可以活个几百上千年的,我们人类却要几十岁就死掉,太不公平了。”
  “其实人类修道比我们容易啊,不过是你们人类自己抛弃了那种生活而已,怎么可以反过来怪我们。若你若真的想修行,现在开始也不迟,我可以做你的老师……不,还是找周影或南羽做你的老师好了,嘻嘻嘻嘻……”瑰儿想到自己的道行,讪笑起来。
  “我才不希罕变成妖怪。”
  “那你为什么这么留恋世间,如果你心里没有可留恋的,根本不可能躲过那些鬼使神差,他们一下子就可以找到你。”
  “我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就是不想跟他们走。”江榕大声说。
  江榕嘴里说得大声,、心里却泛起一阵迷惘。若要她说在世上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她还真的说不出来……父亲本就不亲近,而且彼此有自己的生活,根本连面都很少见;朋友这个名词对江榕来说等于是玩伴,虽然大家平时总把“义气”这个词挂在嘴边,可是江榕可以想象在他们得知自己死讯之后的反应;恋人……这个词只会让她苦笑,她从十四、五岁开始就和不少男孩交往过,甚至有过亲密关系,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却从来没有恋爱的感觉。现在与其说她会想起哪个恋人,不如说她会因为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而有些遗憾。
  所以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梦想、家庭、朋友、爱情,甚至未来,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曾拥有,死了就死了吧……
  江榕这么想着,心口却抽搐了一下,就像被一根刺刺入一样。
  “到了,我的花店,进来吧。”瑰儿打开店门,让江榕进去。
  店面不大,里面除了一个大冰柜外,水桶、花瓶、花篮等东西就把三面架子给摆得满满的。瑰儿从不卖纸花,店里清一色是水灵灵开着的鲜花,真不愧是由山鬼打理的店面;瑰儿对此也颇为自豪,向江榕夸耀说:“怎么样,我的店不错吧?你喜欢什么花?我送你。”然而当她一回头,却发现江榕并没有在她身后。不过一眨眼工夫,就被鬼差抓走了吗?瑰儿慌忙地四处寻找:“江榕……榕榕……你在哪?”她往广场上张望,远远看见江榕就站在一群人当中。
  “榕榕……”瑰儿跑过去,“你别离开我太远,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自己现在还应付不了。”不等走近,瑰儿就听到从那群人当中响起的震耳音乐声;于是瑰儿一边让着耳朵一边叫,不过江榕显然没听见,还是背对着她。
  那群人全是些少男少女,瑰儿时常在广场附近看见他们。这些打扮时鬓古怪的年轻人,平时喜欢聚在一起跳跳舞,有时也打架,或骑着摩托车相互追逐什么的。总之,这样不上学、不工作,整天惹是生非的年轻人,并不受附近店家欢迎,广场的警卫们也老盯着他们不放。不过瑰儿倒不讨厌他们,因为她也喜欢时尚的东西,喜欢看他们那样热力十足的舞蹈。
  随着音乐响起,那群年轻人果然跳了起来,随着节奏扭动肢体,相互靠拢又分开,还不时传出阵阵笑声,以及尖叫声。
  瑰儿看见江榕先是站在他们旁边看着,忽然跑到他们中间,也舞了起来。
  瑰儿不得不承认,江榕的舞姿确实精彩,比起周围那些年轻人高强许多,甚至比起瑰儿从电视上看到的也毫不逊色。瑰儿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也随着节奏晃动身体,打起拍子来。
  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开,几缕阳光从云隙中透了下来,瑰儿忙叫:“江榕,江榕,快回来。”
  江榕正陶醉在舞蹈中,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
  “江榕……”瑰儿见她在一大群人中间,设法想过去拉她。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瑰儿的肩。
  瑰儿回过头,只见一个嘴里嚼着口香糖的少女,正斜眼看着自己,冷冷地问:“你刚才在叫谁?江榕?”
  “我叫谁你管得着吗?”瑰儿推开她的手;哼,摆一副不良少女的模样给谁看啊。
  “你刚才叫江榕!”那个女孩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我叫了,怎么样?”瑰儿见江榕已经停止舞蹈,正看着这边,于是懒得跟她再纠缠下去,绕过她向江榕走去。
  但那个女孩却气势汹汹地冲着瑰儿叫:“这里的人不准提她!谁也不许提‘江榕’这两个字!”
  “你自己不就在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瑰儿向江榕摆摆手,又四下看看,“奇怪了,这个广场这么大,有这么多人,某人却说得好象是她家的一样,也不知道是有妄想症还是吃错药了!”瑰儿的脾气于向很平和,可是她和江榕相处了几天,心里已经把她当成朋友,见这个女孩明明认识江榕,却在她死后这么说,不由得生出怒气来。
  那些少男少女本来就是些叛逆任性的孩子,对方一听瑰儿这么说,立刻,向瑰儿横眉竖目地逼过来。
  “哦……”江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瑰儿身边,盯着那个女孩说,“我还以为她对我的死一点都不当回事呃,原来也会良心不安啊。”
  “什么意思?” 江榕趴在瑰儿肩上说:“就是她在街上推我,我才被车撞死的啊。”
  “什么!她是凶手!”瑰儿叫了起来。
  “也不算啦,当时我们在打架——真可惜,本来我差一点就要打败她了。”江榕挺遗憾地叹了口气。
  瑰儿挥着手叫着:“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杀了你!至少是间接杀了你!报警,对了,我去报警!”
  “这么说你死了以后,不但撞死你的人还逍遥法外,当时推你、让你挨撞的人也没有受到追究,这太过分了!”瑰儿气愤不已,“我明白了,你留恋的就是要报仇,找那个司机和这个女孩报仇!你想怎么做?用车把他们撞死?吃了他们?吓死他们?把他们扔进河里淹死?还是干脆找火儿烧烤……”瑰儿说着说着,一抬头,只见江榕已经躲到了十几米外,正张大了眼,用手指着她:“太、太过分了,这么残忍的手段也想得出来,不愧是吃人的妖怪……”
  “这一个?”瑰儿夸张地叫了一声,“不会吧,你这是什么眼光啊,这个人根本就像个软件动物,你看上他什么啊?换这边这一个吧,这个多帅!多有男子气概!”她卖力地怂恿着江榕。
  江榕轻轻地说:“我谁也不能选,我已经死了。”
  “榕榕……”江榕甩甩头,向前走了几步,认真地看着李峰。这个人对她来说,只是平时的玩伴,而且江榕一向不喜欢他那种火爆脾气,他也向来瞧不起江榕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姐。
  江榕对他绝对没有多少印象,可以说只要他不在面前出现,江榕就可以完全当作没这个人。所谓的玩伴就是这样,江榕也同样认为他不会记得自己太多才对。
  可是为什么自己死了,最激动的人竟然是他?
  “你为什么这样做?”江榕低低地问。
  “对,我喜欢她!怎么样!”李峰面对着孙倩倩歇斯底里的撒泼模样,毫不掩饰地说。他眯起眼,恶狠狠地看着对方,“所以你明白吧,如果你不去自首,不给我想起那辆车的车牌来的后果会是怎样!谁都知道,我李‘疯’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瑰儿低声说:“榕榕,他说他喜欢你。”
  “那又怎样,”江榕亲耳听见别人表白对自己的爱意,反而不如瑰儿那么激动,依旧用事不关己的口气说,“反正我都死了,反正我不喜欢他这样的男人。”
  “喔。”瑰儿悻悻地咕嚷一句,“根本就是你看男人的眼光有问题。”
  “喜欢周影那样的男人,眼光也没好到哪里去。”江榕马上反击。
  “周影怎么了……谁、谁喜欢他了!”瑰儿一下子涨红了脸,不管平时她是不是整天待在周影家里,真有人当面说起她和周影怎样怎样的,她还是会扭捏不安。
  江榕并没有和她争辩下去。 她甚至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瑰儿身上。
  这时李峰终于把孙倩倩弄走了,而那群少男少女,包括江榕那个“男朋友”在内,也一哄而散,转眼就走得干干净净。瑰儿眺望着李峰他们离去的方向催促说:“我们追上去看看!”
  江榕并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榕榕?”
  看到李峰的举动,江榕说不上有多么感动或者感叹,反而心中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她并不喜欢李峰这样的男性,即使她现在还活着,当面亲耳听见、看见这一幕,她的情感也不会因此改变什么,她知道自己绝不会爱上李峰。 可是现在她已经死了。
  本来以为自己是从来没有被爱过的。
  本来以为自己是什么都没有的人。
  所以自己没爱过什么人,没做过什么有用的事,也是理所当然;死了就死了,像自己这样的人,这辈子活到十八岁或八十岁,本来就没什么区别。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李峰是爱着自己的,也就是说自己并不是没有人爱的,并不是一无所有的;一无是处的不是自己一生得到什么,而是自己本身。
  怎么会觉得自己越来越讨厌、没用,还是死了的好……
  江榕仰起头,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有寒雨夹杂着雪粒飘落下来,静静地穿过她的身体。
  “榕榕,下雨了。”瑰儿一只手遮着头叫她,“我们回去吧。”
  “我想再待一会儿。”
  “可是……”
  “叫你别管我,我现在怎么样都没有区别,就让我待在这里好了。”江榕仰头望着天,泪水滑落下来。下雨也好,下雪也好,对自己都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不是吗?站在街上也好,站在妖怪的屋子里也好,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榕榕,你别哭,有什么事说出来啊。”瑰儿看见她的泪水,更加地担心起来。
  江榕摇着头,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去想,为什么瑰儿还要在一边不停地说话……
  雨雪交加之中,风也越吹越猛,江榕迎风站了一会儿,虽然风并不能吹到她,但还是让她有种快窒息的感觉,终于忍不住蹲了下去,把脸埋进了双手和膝盖之间。
  “榕榕……”
  瑰儿有点明白了,眼泪忍不住滑落了下来;她半跪在江榕身边,伸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肩……
  “四十九度。”周影看了一眼体温计之后宣布。
  “怎么可能!那不早就烧死了!”瑰儿整个人埋在床上的厚棉被中,只露出一张小脸;听了周影的话,皱着鼻子抗议起来。她在雪雨天里陪江榕在广场上站了大半天,直到周影去找她,才把她给弄回家来,结果当晚就发起了烧。山鬼这样的妖怪生病可不多见,周影和火儿自然是忙得鸡飞狗跳,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是四十九度。”周影把体温计递给赶来帮瑰儿看病的南羽。
  南羽看了看,不禁皱起了眉头:“火儿,是你在那里吧?出来。”
  火儿从瑰儿的枕头后面探出了头,委屈地辩解说:“我是好心在帮她取暖!”
  “难怪我觉得头快要裂开了,原来是你在捣鬼!”瑰儿一把抱过火儿,丢了出去,然后又苦着脸呻吟,重新把自己埋回被子里。
  周影看她十分痛苦的样子,担心地望着南羽,等她出主意。他一发觉瑰儿不舒服,就想配草药给她喝,谁知被瑰儿坚定地拒绝,并且一直缩在床上喊难受。周影对自己的医术本来就没有多少信心,被她这么一来,就更加慌了手脚,赶忙把刘地和南羽找来。
  可刘地一进瑰儿的卧室,就被瑰儿尖叫着用枕头打了出去,现在也只能指望南羽了。
  南羽再看看一边叫着难受、一边偷偷用眼角瞄自己的瑰儿,轻轻笑了起来,在床沿上坐下问:“瑰儿,你只是感冒了,我有两个办法治,一个是用法术帮你立刻退烧,不过感冒的症状还会持续一天;一个是我再多配一帖草药给你喝,喝了之后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用法术!快用法术!”瑰儿一下子坐了起来,紧紧抓住南羽的手,停了停,又多余地呻吟着解释说:“我现在头好疼啊,我要马上退烧。”
  南羽明了地笑着,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念了几句什么。一道,日光微微一闪,瑰儿的表情立刻舒展下来,她吸吸鼻子,重新躺了下去,南羽体贴地为她盖好被子。
  “只是感冒?”周影不明白自己的判断明明是对的,为什么瑰儿就是不许自己帮她治病?“只是重感冒而已,你不用担心。”善解人意的南羽特别在“感冒”上加了个“重” 字,一面对瑰儿挤挤眼。
  周影点点头,马上接受了这个诊断,但火儿却一点也不客气地说:“什么重感冒,我看她是像上次狐狸生病一样,害怕吃药太苦,又故意找理由不替我做饭,才……”
  瑰儿被揭穿了那点小心眼,脸一下子红了,连忙钻到被子里去。南羽借口要让她好好休息,把火儿和周影都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江榕孤伶伶地坐在屋角。 她一直没和周影他们开口说话,所以大家也都没有去注意她。
  直到其它人都走了出 去,她才轻轻走到瑰儿床前。瑰儿已经睡着了,脸颊还有点泛红,沉沉地呼吸着。
  “瑰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才害你感冒的。”江榕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向任何人说过道歉的话了,可是瑰儿确实是因为她才淋得生病的。虽然周影他们——包括那个最任性、脾气最坏的火儿,都没有因此责怪她,可是江榕从他们的神情中感觉得出来,他们添麻烦的角色,甚至在他们走出去要瑰儿好好休息时,也都压根儿遗忘了她还在房间里。这些妖怪们是如此地骄傲,目中无“人”的他们,又怎么会把一个鬼当成比尘埃更重要的东西?只有瑰儿是他们之中的怪胎吧。
  江榕想不通瑰儿为什么要这么关心自己,甚至不惜把自己淋病(她是个妖怪,也会因为淋雨而生病,还真是一件怪事),不过看着瑰儿,江榕心里有种温暖的感觉。
  “打扰了你这么久,那我走了?”江榕轻轻向瑰儿告别。她心里有一丝盼望,希望瑰儿会挽留自己,不过瑰儿睡得很沉,什么反应也没有,江榕苦笑了一下,从窗户飘了出去。
  客厅里,火儿忽然停止了和刘地抢食物的动作,说:“那个鬼怎么跑出去了?”
  刘地趁机把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关我们什么事?”
  “也是。”火儿一脚把刘地踢开,扑向了盘子——那里是瑰儿做的最后一盘干炸里脊,在她显然不能下厨的一天一夜里,这是很珍贵的食物。
  南羽和周影一起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对看了一眼。
  江榕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纠缠瑰儿,于是离开了那座妖宅,但是她对自己该干什么,却一点也没有打算。
  她先回到家里待了两天;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连那个临时佣人也不上门打扫了,只有她一个人对着渐渐蒙上灰尘的自己的遗照,这种怪异的感觉实在难以忍受。
  又在街上闲逛了一天,可是既不能购买任何东西,又要闪躲对她来说极为致命的阳光,也就让逛街成了一件苦事。
  她也去看过那些旧日的“朋友”,那些少年、少女们依旧每天跳舞、打架、鬼混,虽然其中少了江榕和孙倩倩,但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李峰脾气更火爆了一些,动不动就对看不顺眼的人拳打脚踢,而瑰儿口中的“软件动物”'则已经和男一个女孩打得火热了。江榕随着他们跳了一支舞,便无趣地离开了。
  在这几天当中,她又遇见过那个天使几次,不过不用江榕躲他,那个天使根本就不理江榕,匆匆忙忙地,不知在忙碌些什么,江榕跟他打招呼,他却不睬。江榕也生过一瞬“干脆去天堂”算了的念头,不过想想自己的外语水准,还是打消了。
  她遇见过几个能看见她的“人”,其中有几人居然没有尖叫或昏倒。百般无聊的江榕想和这几个不怕鬼的人说几句话,却不是被他们用奇怪的手势、咒文、护身符逼退,就是看见对方露出尖牙或尾巴——这城里妖怪还真多啊。
  江榕认真地考虑过做为一个鬼魂应该干什么:报仇?但她压根儿不知道仇人是谁,就连孙倩倩有没有去自首,她都不知道,也没有地方可以打听;吓唬人?她根本没有办法让人看见自己,而偶尔能看见她的,不是“不是人类”就是不怕她;修炼?不会!江榕一点也不懂,她连这两个字该写成“修炼”还是“修练”都不知道。
  于是她还是过着如以往般的生活,逛街、跳舞、无聊……连做鬼都没有目标、没有才能,现在看来一无是处,这四个字是最适合刻在自己的墓碑上了——如果自己有墓碑的话。
  天应该黑了,江榕从电影院里晃出来,看了整整一天的《骇客任务》头都涨得发疼。正在胡乱盘算着今天晚上要去哪儿逛时,却看见一道红影扑到自己面前,接着是周影的叫声:“火儿别碰她!你一碰她就没了!”
  气势汹汹地飞到江榕面前的,正是火儿,只见他浑身冒着火星,用翅膀点着江榕,怒气冲冲地叫:“都是因为要找你!瑰儿不停支使我!还不好好给我做饭!瑰儿,找到了这个鬼了!你领回去吧!”
  “榕榕……”瑰儿带着哭脸,从周影车上跑下来,一把抱住了江榕:“你怎么突然自己就跑了呢!外面对你来说很危险的!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呜呜呜……呜呜呜……”她看到江榕时长松了一口气,索性哭了起来。
  江榕有点手足无措:“我没什么事啊……你别哭了。你干嘛来找我?”
  “你不见了,我当然要找你。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欺负?”瑰儿把江榕仔细看了一遍,确定她完好无缺,才松了口气,“我们回去吧。”
  江榕用力地摇摇头。
  “你怎么了?”
  江榕咬着嘴唇说:“我已经害你生病,不能再去打扰你了。”
  “我们是朋友啊,怎么会说打扰呢!我帮你是应该的。”瑰儿搂住她的肩说。(火儿:她就是打扰了!就是打扰了!你都少做了好几顿饭了!把她赶走!)
  “朋友……”听到这个词,江榕红了眼眶,硬咽着说:“瑰儿,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像我这种无所事事、除了惹麻烦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人,根本是多余的,不配有朋友。”江榕死了之后,才发觉自己一生从来没做过一点对别人、对自己有用的事,甚至说不出自己活了些什么来。如果还活着,她才十八岁,还有时间去弥补和改变,但不是有句成语叫什么“盖棺论定”吗?死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不管再想什么,都太迟了。
  “朋友就是朋友!说什么配不配!”瑰儿激动地叫,“你看刘地那副德性,周影还不是把他当成好朋友。” 江榕翻了翻白眼:“你这样比喻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刺激我啊?”
  瑰儿见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握住她的手说:“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
  “去了就知道了——我为了找他,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呢!”瑰儿笑咪咪地拉她上车,对周影说:“我们去南羽那里,她在等我呢。”周影什么都没说就马上开车,但火儿却又在咕嚷什么南羽好久没给他提供妖怪吃了之类的话,总之,他就是要抱怨一下才高兴。 江榕坐在车里,一路听着火儿和瑰儿吱吱喳喳个不停,一边想着瑰儿究竟要带她去见谁?父亲?李峰?孙倩倩?凶手?还是那个好几年没见过的母亲?不过对于这些人,江榕都不是很想见,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之所以去,只是为了不辜负瑰儿的好意,并不是想见什么亲人、朋友。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来,令江榕有点吃惊。
  也不知道妖怪是用什么法子彼此联系的,南羽已经站在台阶上等他们,远远地招手说:“幸亏你们早到了一步,现在刚刚好。”
  瑰儿兴奋地跑过去:“马上可以看见他吗?”
  南羽点点头,牵住了江榕的手,笑着说:“来吧,你一定要见见他。” 江榕茫然。
  瑰儿一路跑在前面,还不停地回头催促她们快一点,江榕走过一间间病房,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强烈,终于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里?去见谁?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不过马上就认识了。”瑰儿故作玄虚。
  南羽也温柔地说:“来看看吧,你最有资格看这一幕了。”
  她们在一间病房外停下脚步,南羽轻轻地用手指一点,病房的门和墙壁就变得像玻璃一样透明,让她们得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一切。
  里面的病人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他坐在床上,眼睛上缠着白色纱布。床边围满了关切的人,一个医生正在帮他拆纱布。男孩十分紧张,双手死死地抓着床单,而他身边一位母亲模样的人,更是紧张得快昏过去。
  “没关系,没关系,一切都很顺利,你马上就可以看见爸爸、妈妈了。”那位医生温和慈祥地说着,双手依然有条不紊地操作着。
  江榕先是不明所以,蓦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紧张起来,抓住南羽问:“怎么样?他能好吗!能吗?”
  “能!”南羽肯定地点着头。
  江榕急促地呼吸着,死死盯着里面,简直比病房里的人还要紧张。
  医生熟练地把绷带拆完,说:“好,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并且后退了半步,把孩子的父母推到了前面。
  “妈妈……爸爸……”
  继孩子颤抖的声音之后,病房里按着响起了悲喜交集的欢呼声与抽泣声。病房外,江榕也长长地松了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瑰儿一把抱住她:“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榕榕,多亏了你!”
  医生仔细检查,宣布手术十分成功,又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之后便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一家人又哭又笑,激动不已。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陌生女子走了进来。
  “这个世界很美,是吗?能看到这一切真好,对吗!”她来到男孩面前含笑说。
  男孩张了张眼看着她,点点头。
  女子向男孩的家人说:“我知道按照规定,患者不能知道捐献者的情况,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们一点她的事,你们有兴趣听吗?”
  “当然!”男孩和父母一起叫了起来,并且围住了这个女子。虽然他们明白永远没有机会见到这位恩人,但还是希望满心的激动和感谢可以找到表达的对象,“您认识他吗?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怎么……”
  “她是我的好朋友,是个善良、单纯,还有好多美梦没实现、好多事情没去做、好多努力没来得及付出的,只有十八岁的女孩。她很希望能告诉你,要生活得快乐,要学会付出努力,学会不要让自己后悔……”她说着,搭住了自己的嘴,轻轻哭了起来。
  “瑰儿真是多管闲事……我早忘了自己签过捐赠眼角膜的同意书了……我根本没想帮他……”病房外,江榕趴在南羽怀里大哭了起来,“可是我真的……真的……为什么我错过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我连梦想都没来得及实现……”
  几个少男、少女在广场上抽着烟胡扯,其中几个随着音乐喷泉的灯火和乐曲扭动着身体,让夜间在这里散步的人们微微侧目,而他们就对着多看一眼的人吐口水咒骂。
  “要不要找点事做?”一个男子故作神秘地问,并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晃了一下,有几个少年当时就向他伸出了手。
  “那可是毒品喔。”女孩的声音在旁边传来。一个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大家身边,虽然不记得她叫什么,可是她的衣着、外貌很像这些少男、少女的同类,谁也没介意她是从哪里来的,只是那个兜售药物的男人低咒一句,向她嚷说:“关你屁事!你不要别妨碍别人!”
  “上瘾了就戒不掉喔!”女孩扬扬眉毛说。
  “这只是摇头丸!”
  “还不是一样。而且这种生活上瘾了,也会戒不掉,然后死了就会后悔,你们知不知道?”女孩侧着头说。
  “妈的,你跟谁在那里死啊死的!”一个少年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那我全要了。”女孩话锋一转,向那个男人伸出手。
  “全要?先给钱!” 女孩毫不迟疑地取出了几张钞票扔在脚边。
  男人看看地上的大额现金,终于把药丸倒入女孩的手中。谁知那些药丸并没有落入女孩手心,却穿过她的手掌,在脚下的地面上跳动起来。
  那一群人一时都没法反应,呆呆地看着她,女孩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留下一句:“真的,死了会后悔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消失在空气中,而地上的那些钞票也被风一吹,化成了黑色的纸灰,打着转飘走了。
  “鬼啊……”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然后所有人都跌跌撞撞,四散奔逃。
  “江榕,你这鬼做得挺合格的,学会吓人了。”一名英俊的男子远远地站在喷泉边,向这里挤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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