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尔手持短剑站在我的面前。
“玛格尼殿下的话还没说完,你想去哪里?”她紫色的瞳孔不带一丝感情。
里面的工匠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个个站起来往外看。
玛格尼也瞬移到窗外:“那些武器是你做的?”
我回头看看发抖的欧亚,想了想说:“……是。”
“陛下知道你有神力么?”
“我没有神力。”
玛格尼朝着窗口一伸手,那边桌子上的几根魔杖立即飞起来,冲向他的手中。他又对着武器念了一句验证咒文,一道金光将我做的那一把魔杖包围。
他甚至连解释都没有一句,就又一次说道:“陛下知道你有神力么?”
我眯着眼看他,压低声音说:“这与玛格尼殿下毫无关系。再见。”说完朝着空中瞬移。
但很快又一次被尤尔截下来。
“尤尔,看好她。我很快就回来。”
玛格尼的声音渐远,似乎赶得很匆忙。
这下不好,他肯定是去找奥汀了。
我直直地望着尤尔紫色的双瞳,突然瞬移到她身后。但她就真像机械一样,根本不会上当,向后瞬移,挡在我的面前。
拉拉扯扯对抗了不足二十分钟,玛格尼回来了。与此同时,尤尔拽住我的胳膊,落在他的面前。
“陛下说要见你。”玛格尼说。
大脑像是顿时失去了思考能力,连手指关节都变得有些不灵活。我听见自己干燥的声音自喉间发出:“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不想打扰陛下,明天……再去吧。”
以这样的容貌出现在他的面前……我做不到。
然而,一刻钟后,我还是被强迫带到了金宫里面,奥汀的寝宫前。我只听见玛格尼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似乎在向里面通报人带来了。然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都进来。”
然后,大门被拉开。
那一刹那,呼吸仿佛都已被掠走。
除了桌上摆的花瓶和床褥的纹理,这个寝宫和以前完全一样,一点差别都没有。依然以白金二色装饰而成,雅致雍容,相映成辉。
奥汀坐在书桌前,还是和当年一样,埋头阅读时轻锁着眉,鼻梁挺秀,轮廓俊美。许久,他才慢慢将视线从文书中转移到我们身上。
“你们弄错了。收获女神在华纳部落。”他看了看门口,“至于这个女士,先留她下来。”
玛格尼和尤尔应声退下。
厚重的大门关上时发出沉闷的声音。
奥汀终于抬头,看向我。像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他沉思了许久才说:“我想你暂时不能完全觉醒,是由于在华纳部落成长的原因。”
我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是依娜。”奥汀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将视线转移到书中,“或是……弗丽嘉。”
2
我想这应该是一生中最无措茫然的一刻。三千多年过去,看到我变成这样再如此平淡地说出我的名字,不带一丝感情,别说欣喜,甚至连厌恶都没有。
我隔着衣服揉搓着双手,努力挤出笑容:“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声音已经很显苍老,也在努力地让它轻一些。
“对于重生后很多事你应该都很迷惑,有问题就尽管问吧。”
奥汀离我很远。但即便站在这里,我也能看见他眼下长而黑的睫毛投影。认真地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想要寻觅他的想法,但依然无果。我终于只能问道:
“博德为什么会与你作对?”
“我不知道洛基对他说了什么。但是自从他被霍德杀死以后,性格就变了很多,也对别人说过,不愿意再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
“当初洛基对我念出了黄泉之路的咒文并且已经生效了……我原本应该不会重生的,这是为什么?”
奥汀凝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因着之前刻意撒向夜空的星沙,神界的晚上很少如此明亮,千万颗星点像是被无形丝线连串的项链,英灵殿像是承载着银光的月之宫殿。星光从窗棂中落下,照在奥汀黑色的发梢,在有些忧伤的深蓝夜幕笼罩下,不经意的瞬间,却格外地美丽。
到此,应该满足了。
脚下往后缩了一些,但是又不甘心地停留在原地。我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我想问的只有这些。”顿了顿,又说:“你想说的,也只有这些么?”
之后的沉寂仿佛持续了百年。
直到薄灰的云层覆盖了大片银星,又悄悄游走。
“重生的世界……是全新的世界。过去的一切关系早已不复存在。”奥汀的眼中流淌着寂寞的星光。他的声音就像低沉动听的大提琴:“我不再爱你了。对不起。”
“嗯。”我压抑着情绪,轻轻回应着。
听到这句话以后,我开始深深后悔之前问出的话。
如果什么都不问就好了,就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让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戳破。
“但是对你好是我的责任,毕竟我们曾经是夫妻。所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如果想恢复年轻的模样也可以,找伊登报出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再无法听下去一个字。
想起他以前曾经那样亲昵地抱着我,也曾露出看似无情实则温柔的眼神。我开始怀疑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够了,我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我。你说你不再爱我了……”用力抿了抿唇,用我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问道,“……你有爱过我么?”
奥汀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看着我的眼神也是复杂得难以言喻。
“有。”他低声说,“当然有。”
青春是女人最爱的东西。但这件东西对我来说,仅剩的意义是为让自己在这个人眼中一直美丽下去。
既然在他爱我的时候是最美丽的,那就够了。
只笑自己,在一起那么多年,却在这个时候,以这样难看的姿态,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奥汀却依然淡然地说着:“虽说觉醒时你选择了保留弗丽嘉的记忆,但刚才玛格尼告诉我,你可以锻造最上乘的魔杖,这说明重生后的记忆你或许潜意识里也保留着。”
“或许吧。”我笑笑,“或许某一天我发现自己爱上了洛基,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
奥汀凝视我片刻,又看向别处:“有了以前的记忆,选择权在你的手上。”
被他这么一说,我更感到莫名的尴尬,笑容也变得不自然:“我开玩笑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够往鬼匠的道路发展,为部落做一些事。”
“那肯定没有问题。我会向玛格尼交代,让他帮助你晋升。”
“嗯。”
坚定地点头,又和他简单说了几句话以后,我快步走出了他的寝宫,闭眼靠在门背上深呼吸。
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其实我才发现,真实的世界和任何美好或者伤感的故事都不一样。
不是在哭的时候,就一定刚好有人可以看到。
不是产生误会的时候,就一定会有凑巧的契机让我们冰释前嫌。
哭泣往往只是一瞬间,而同样是一瞬间的误会与错过,却往往会变成持续一生的遗憾。
西芙曾说,我不是优柔寡断,也不喜欢摇摆不定,只是希望能在自己哭泣的时候,有一个能够让自己依靠的肩膀。
此时此刻,我不再想有一个能让自己依靠的肩膀,只希望有机会回到过去,改变我们的初遇。让那一瞬间的砰然心动,变成永恒的擦身而过。
3
战争并没有因为奥汀的宣告突然爆发。然而,我们与华纳部落的贸易却止于龃龉,所有货物进出口被迫停止。在短短的几日内,毫无悬念地,约顿海姆的巨人们就与华纳海姆结盟。而艾尔夫海姆虽然没有公开表态,却因为百年来文化受到华纳海姆影响,以及物种基因中追逐光明的本能,有了明显的亲华纳倾向。
随着两个神族部落矛盾愈发白热化,大量巨人和精灵涌入华纳海姆,似乎很有种族大融合的倾向。只是种族越多矛盾就越多,我想不出几年时间,许多神族会从华纳海姆搬出,那么华纳部落的主要问题就不仅仅停留在外交和战事上了。
事实也说明我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对的。在报纸上看到了相关的文章,还有奥汀对此默不作声的态度,突然觉得他性格真的是一点没变。这样的人其实蛮可怕,总是先做后说,对于无关的事和未完成的任务,要他说话比让他自杀还痛苦,也不知是说他认真自信好,还是独断专横。
其实如果单和华纳部落对抗,我们有足够的实力打下去。但巨人精灵的一边倒,以及过于遥远的瓦特海姆让我们处于劣势。倘若这时候西芙和提尔重生在华纳部落,那将来的日子会变得非常艰难。
西芙……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她觉醒的消息呢?
如果她会出现在阿西尔部落就好了。那么,很多无法告诉别人的话,都能向她倾诉。
因为看报纸过于认真,我差点烧了自己的衣服。被莫名安插了这么一个比自己还老的老太婆学生,玛格尼的忍耐大概早已到了极限。他推开几名围着自己的工匠,走到我的面前:
“你说实话,这些锻造术是从哪里学的?”
我把溶液灌进手套的缝隙中:“殿下真爱说笑。活到了我这把年纪,会一点东西是很奇怪的事么。”
“可是你不是主神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神力?还有,你为什么会没有身份证明?这样莫名其妙地冒出来,我很难保证你不是华纳部落派来的奸细。”
这老头真罗嗦,他的爱好大概就是一直问个不停。以前还有点同情他,似乎有些多余。
见我没答话,他又继续问:“怎么不说话?”
“我是陛下安排来的,您这样怀疑我,是想表达怎样的思想?”
玛格尼怔了怔,说:“我绝无怀疑你的意思,但连你的出处都不知道的话,我怎么教你?要知道,阿斯加德95%以上的鬼匠都学的是正宗瓦特海姆锻造术。”
“浪费时间是我最忌讳的事,想必殿下也一样。既然您会最正宗的锻造术,那就请多提点提点我吧。”
“你该知道我们和下面那群黄毛是不一样的,在他们看来,会打造装备的神金匠是很受尊重的。在神界,不能上战场的鬼匠就跟普通小贩没什么区别。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走这条路?”
“殿下,我是准备上战场的。”
“你?”他不可置信地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我不想冒犯女士,可依娜,你的年龄……”
“上界祭典上前十名的鬼匠,不是可以拿到金苹果么。”
这绝不是开玩笑。我的目标是成为九大世界最老的鬼匠,并且拿下前十的头衔。当然,目标是金苹果。
虽然没有接受奥汀的金苹果是个遗憾,但靠自己去争取的,想必吃起来也会更踏实些。
玛格尼大概会郁闷为什么我和他年纪相差不多,代沟却这么大。从他的眼中,我读出了“此人已疯赶快拖走”的讯号。他甚至没有继续接话就直接离开了。
不得不承认奥汀的话伤了我很多天,但对我造成的影响却比想象的要小许多。大概是早就做好准备的缘故,且被分配到神殿内居住,搬家也花了不少时间,还要忙训练与工作,我没有太多心思去回想这件事。只是偶尔一想起,还是会觉得心情阴霾压抑,喘不过气来。
在听到一些消息之前,我都仅仅是压抑而已。
我依然在裁缝部工作,所以每天可以听到诸神们形形□的八卦。奥汀鲜少被提起,却在这一日早上成为了姑娘们话题的中心。
“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她怎么搞定陛下的?”一个女孩略显兴奋地说。
Chapter 5
1
印象中的奥汀根本就是完全无视女人的工作狂。我一直认为他没有出轨并不是因为他足够忠诚,或者能力有问题,而是他太忙,没时间去沾花惹草。所以刚听她这么说的时候,我都以为这个“陛下”另有其人。
很快,另一个女孩回答说:“我没见过,好象是格里特尼尔的女官。不过你也太孤陋寡闻了,这不是陛下第一个公开找的女人。好像前两年也有一次——似乎是从洛基殿下觉醒之后没多久,他就带了一个伏魔官回金宫。”
“真的?原来外界对陛下同性恋的传闻真是假的的啊,好失望……众神之王,不管再漂亮的女人都配不上吧。”
“所以喽,据说女人不止这一个。侍女长告诉我,她偷听到了陛下和一个女鬼匠的对话。据说那个女的利用色相来换取上界祭典的排行呢。”
“居然用不公平手段竞争,真是太卑鄙了。”
“是啊,可惜侍女长没看到她的脸。不然一定揭穿她。”
越听到后面似乎越无法集中精神。实在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男人理性,女人感性,而奥汀的理性程度远远超过一般男人,这也是他能够一直维持统治称帝主要原因。他是那种就算诸神的黄昏将会再次降临,也会冷静下来思考剩下的几个小时内该如何减少或者避免伤害的人。也正因了解他的个性,以前我从来不曾考虑过与他硬碰硬,出了问题总是示弱或者认错,那个神后当得也非常憋屈。
心情糟糕与他说的话有关系。任何言语他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说出口,所以他说“对不起”,那大概真会永远“对不起”下去。
只是,虽然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属于自己,但也不曾想过他会成为别人的。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来冲出门外。
突然之间觉得没有必要再忍下去了。不管将来怎样,都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情,向他解释以前发生的事,还有洛基强加的一些酷刑……尽管这一切都有些太迟了,尽管看到一张苍老的脸,他或许会感到厌恶。
赶到金宫门口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他回来却是几个小时以后。
近日天气越来越凉,看样子很快就会下雪了。满腔的热血和冲动都随着温度的降低而减少,所以等奥汀回来的时候,我已紧张得无法控制。
“依娜?”
奥汀穿着黑色的大衣,脸颊清瘦而白皙,里面的白衬衫和吐纳在空气中的雾让他显得真实了几分。
然而,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一个穿着厚重长袍、头戴女官帽的女子正双手吊着奥汀的手臂。尽管因为天冷嘴唇微微发抖,但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却美丽得足以让无数男人心生神往。他的身材高大,她勾着他的模样更显得娇小妩媚,极需呵护。
“你有事找我吗?”奥汀又问。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当真正想要认错,或者真正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道歉和告白都是难以启齿的。
所有演练了无数次的话,都无法开口。我张开口,等待时间一秒秒流逝,说出口的却是:
“我只是路过这里。”
老了的背脊很难挺直,这一直是我重生后最头疼的问题。但此时,我却可以借此蜷缩着,佝偻着,不被察觉失态的情况下,悄悄溜走。
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脑中浮现出他将在寝宫中拥抱那个女人的画面。难堪的绝望、愤怒和嫉妒几乎燃烧了所有的理智。可是,我想他看不出来。
没人能看得出来。
从当夜起,祸不单行。这件事一直萦绕在脑海中,导致我完全无法入睡。次日直接忙了一天,依然没有睡意。次日我花了一整个通宵的时间来做武器,希望能麻痹一些,终于在凌晨天快亮的时候突然感到筋疲力尽,裹着大衣匆匆回去睡觉了。睡起来以后觉得头比平时沉了起码两倍,浑身都像散架一般难受。
勉强支撑着身体去了治疗所,医生说近日在换季,我患上了特格大峡谷那边过来的传染病,然后开了一个药单让我自己去买药。
才突然想起,在阿斯加德看病不要钱,但药却要自己花钱买。看看价目,确定自己买不起而且这个病不会致死以后,我直接回家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感觉好了一些,又坚持忙碌了一整天,结果突然发了高烧,而且全身疼痛。
躺在床上看着床头高高堆砌的书,还有为时不远的上界祭典,我知道错过这一次机会就又要等上四年。四年之内可以发生多少的事……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以再败。就算我的力量微不足道。就算这个地方未必真的需要我……
我以玛格尼的名义找伏魔官领了一瓶镇痛剂。喝了以后,一整天除了有些头晕竟就再无大碍。
连续喝镇痛剂第三日,我在缝纫厅里工作时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药效已过,我躺在一个熟悉的环境中,一张熟悉的大床上。
奥汀坐在床边,紧锁着眉,明显有些动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2
他的精神不大好,眼下有些青色。焦躁和怒意更将他显得憔悴。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将两个深蓝色的瓶子丢到床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东西吃多了会死人的!”
我盯着那两个瓶子,无法说出没钱买药的话。而且,也没有时间。
“诸神的黄昏中死去的神族有多少你知道么?一亿三千万。这一亿三千万中重生的神族连七千都不到。而你是这六千多神族里稀少的十二主神之一。不管力量是否还在,如此对待你自己,就算累到死,都一无是处。”
不出我所料,他不是不在意当年的事,只是藏得太深。他也是头一次这样教训我。被他这么一说,我更感到无地自容,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对不起,我只是考虑到……”
“我不接受道歉。”奥汀打断我的话,“我只要你活下去。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如果再一次轻易丢失自己的性命,不论这世界变成怎样,你都永远无法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
压抑的感觉又一次毫无预警地袭来。
他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早就意识到了。但是自责与别人的谴责是不一样的,何况这人是奥汀。
我连连点头,将枯瘦的手藏入被褥:“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原以为这样说他会缓和一些,但他只是一直沉默。闻到他身上淡而熟悉的香味,心中忐忑到了极点,又禁不住往后靠了一些,闭上眼睛:“……我会照顾好自己。”
“既然如此,先把身子养好再忙别的。”
“我会的。”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奥汀的寝宫,差点从床上翻下来,“那……我先回去了。”
“等有力气了再回去吧。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可是在这里……不方便。”
奥汀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沉吟了片刻:“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会很失礼,但以我们目前的状况来看,住在我这里,似乎吃亏的人是我。”
“吃亏的人……是你?”我喃喃地重复他的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愣了许久,突然笑出声来。笑了半天又突然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笑的事,而且估计我的脸也会菊花盛开,估计这才会变成笑点。
果然,奥汀微微扬起嘴角,拍拍我的被子:“好好休息,我有事先出去了。”
“好!”我用力点头。
看着他站起来走向门外高高的身影,还有宽阔的肩,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人家总是说爱到极点就是恨。可是对于奥汀,我从来都只有单纯的爱慕与崇拜。就算是在他拒绝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以后,我都无法恨他。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值得我投入全部的感情。
只是,和他相敬如宾的一世夫妻已经让我有些疲倦了。其实这样简单地看着他,关注着他是很好的。虽心酸寂寞,却很幸福。
闭上眼睛,一直没有睡着,却做了很长的梦。
奥汀和以前依然没有太大区别,每天晚睡早起,除了批阅公文,基本不见人影。所以我一直没有太多机会和他说话。而我找来了所有的锻造书,几天之内精读了十来本,每天都是缩在被子里看到呵欠连连然后往里面一钻就沉沉入睡。因为奥汀不曾比我睡得早,所以我也不知道他都在哪里过夜。但天天霸占别人的床总是会感到很不好意思,在基本康复以后,我给他留了一封感谢信后,迅速从他的寝宫撤离。
之后,否极泰来的日子来了。将之前练习锻造用的几把武器卖掉,很快赚到一笔钱。距离上界祭典只剩不到两个月时间,我若想要参加评选,必须在祭典前一个月的时候上交竞选作品。今年的题目是“带有火魔法的骑士长剑”,没有其他细节要求,也就意味着更多创造力和技术性的考验。而我还必须要在上交作品之前参加鬼匠考试,不然就算作品拿第一也毫无意义。鬼匠的考试题目我都看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倒霉的是,高等职业考试总是需要预约,我的考试时间刚好是作品上交截止期的前一天。所以为防意外事故发生,必须提前交作品并且抽空复习,留出足够多的时间来应付意外事件。
神金匠和鬼匠差别还是不少。所以这一个月,在玛格尼那里的培训更不容错过。可能是最近动力十足的缘故,玛格尼几次说我做事像年轻人,冲动又毛躁,弄得我哭笑不得。
在倒数计时中我感到了十分的压力。因为卖武器赚了一些钱,我毅然辞掉了裁缝部的工作,并且在闹市区请了两个外籍助手,准备着手制作骑士长剑。
带着两个助手回到工匠部,还没坐下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和奥汀是什么关系?”
3
回头一看,说话的人竟是那个美女鬼匠尤尔。
她热爱自己的职业是总所周知的,所以总是穿着鬼匠的裙袍。华纳部落神金匠的衣服多半都是可爱的小短裙,而鬼匠却是高叉长裙不离身,性感成熟,却给人感觉不大好亲近。
此时尤尔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浑身散发出浓浓的侵略性。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接。就在斟酌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时,她竟又问出了一个更劲爆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弗丽嘉?”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旁边两个助手眼中都露出惊愕之色。见他们对视一眼又忍笑,我笑着说:“其实我是奥汀的外祖母。这么多年来他受你们照顾,真是多谢了。”
其中一个助手噗了一声。
尤尔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一番,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但说不感到震惊是不可能的。我清楚现在的模样和以前有多大差别,恐怕连我母亲都无法认出来的容貌,尤尔是怎么认出来的?
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将两个助手安置下来以后,我站起来快步朝宽敞空旷的长廊走去。尤尔黑色高跟鞋的声音咚咚敲击在水晶地面上,她走得很快,同时披上了深红色的华贵披风。
飘了一些小雨。尤尔戴上手套,有些犹疑地看着外面。但她仅仅在那停留了一会儿,就有一群男人提着伞一路小跑过去,殷勤地献上。她理了理领口,斜着眼睛提了一把伞,冷漠地说了一声“谢谢”,傲慢地走出去。
其中一个男人追上去说了几句话,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似乎是当她默许了,伸手就要去为她撑伞,她皱了皱眉,躲开他。然而男人还不死心,过去搂她的腰。
接下来的耳光声擦过我的耳朵,在长廊尽头回荡了起码有四五秒。
我禁不住抖一下。这女人的生猛程度竟已快超过西芙。
“很可怕是吧。”
听到这个声音,我迅速回过头去:眼前的人是一个穿着黑色蕾丝裙的女巫师。她的五官似乎都比平常人要小一号,身材却是意外的火辣。
“尤尔为了拿到首席鬼匠头衔是不择一切手段的,她可以害所有人,连她的老师玛格尼都不会放过。”女巫师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执着于鬼匠么?”
我摇摇头。
“因为据说陛下曾经迷恋过一个华纳部落的神金匠,而她疯狂迷恋陛下,并且一口认定成为首席鬼匠就能得到陛下的心。唉,真不容易……”
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听到的传闻——难道那个想借奥汀上位的人就是尤尔?
想了想,没问出来。和女巫师聊了几句,就回到工匠部开始画骑士长剑的草图。
一周后我又一次见到了她。
参加上界祭典的职业竞选都必须报名团队竞选。最少两人,最多六人,团队最后可以以任意方式展现每个人的实战和配合能力。团队评分虽只占个人最终得分的百分之十五,却是必要的。搭档必须和我不同职业,可以以任意方式组队。
公开选择搭档的活动在汉德城,神圣达普桥旁的大堂中。
已入冬,万年温度偏低的汉德城结冰,城门周围被冰晶包围,桥下的河面反射出蓝紫色的光。
这已是选搭档活动的最后一日,我每天都来,虽然多次在很多人面前展示实力,不少人也愿意相信我可以通过鬼匠考试,但依然没有人愿意和一个没职业凭证和保证的人一起参加竞选。
眼睁睁一个个没人要的人被其他团队挑去,人们越来越同情加怪异的目光让我有了自暴自弃的想法,但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坚持到最后一刻。
实在不行只有等四年了——正这么想,抬头却看见了一周前遇到的女巫师。
“啊,是你,又见面了。”她吃惊地望着我腰间的小锤子,“没想到你竟然是鬼匠。”
“还不是。”我向她解释了一下目前的状况。看见她手中的魔杖,我知道她的实力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巫师,于是根本没有想过要和她成为搭档。
“既然如此,我们俩一起好了。我是刚才来的。”她笑盈盈地望着我。
“可是,我还不是鬼匠。”
“以你的能力,鬼匠考试很轻松就能过了吧。我估计现在落单的人也没几个了。”她想了想,又说,“对了,我叫蜜莉。”
蜜莉!
大巫师的排行榜我看过很多次,当然首席永远是芙蕾雅。但蜜莉这名字,如果是同一个人……
距离活动结束没几分钟时间,如果再不报名,确实就来不及了。
这时,竟然又有人突然冲入大堂——急冲冲的索尔,还有他气定神闲的老婆雅恩莎撒。
Chapter 6
1
凭着索尔前世死缠烂打西芙那个劲儿,最后得手恐怕光傻笑都得好几百年。所以刚听说他娶老婆的事时我是非常惊讶的。
雅恩莎撒很年轻,是个伏魔官,还是巨人和阿西尔神族的混血。所以她不仅身材高挑,容貌甜美,性格上还秉承了巨人的粗暴和典型阿西尔神族女人的冷傲,外加上嫁了个富可敌国的索尔,性格说有多拽就有多拽。
索尔直接走过去找主持官说了几句话。看着主持官一脸惧怕加为难,我大概猜到是雅恩莎撒因为鸡毛蒜皮小事迟到了,就把能呼风唤雨的老公拖过来为她直接登记。
果然不出我所料,雅恩莎撒抽出两个试管就往地上扔去。随着扶摇而上的魔法弹爆开,视域一片模糊又清晰后,她十分流氓地拿出破碎的试管瓶指着主持官的脖子。
重生后的阿西尔神族真是突变了,女人们性格太疯狂,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我的极限。
主持官冷汗大颗大颗落下,迫不得已只有大声说:“还有哪个团队没有满人?”
如果雅恩莎撒表现得正常一些,我想大堂也不会如此寂静。诡异的尴尬持续了接近半分钟,她终于受不了了,扑过去搂住索尔的脖子,干打雷不下雨地发嗲:“老公,我不管,我要参加竞选,我要参加竞选!”
“实在不行,我也参加好了,我和你一组总可以?”索尔无奈道。
“我才不跟你一起,那样就算我真有什么成绩,人家也会认为是你的功劳,你给我想办法啦!我不管,我不管!”
“那怎么办。”索尔目光专向主持官。
我几乎可以看到在场所有人头上落汗三滴。主持官推推眼镜擦擦汗,大声说:“还有没有落单或者二人一组的?再收一个搭档也好啊。”
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我和蜜莉身上。蜜莉看看雅恩莎撒,指着我皱眉说:“我和她一组,不多收人了。”
雅恩莎撒却猴子一般吊上索尔的身:“就是那组,我就要那组了!”
蜜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我们不要她。”
半个小时之后,我、非常深刻锁眉的蜜莉,死缠索尔却被留下情绪不佳的雅恩莎撒站在汉德城的黑骑士广场中,面面相觑,就像街道两旁岿然不动的士兵,或是他们身后冰蓝草坪上的众神雕像。
“现在怎么办?”雅恩莎撒终于忍不住说。
蜜莉死死地盯着她,一副很麻烦的样子。
我在内心长长叹气:“既然你们都要参加竞选,那肯定会有大巫师和伏魔官的作品要交,我们不如把团队练习定在上交个人作品后,你们看如何?”
“很好!”雅恩莎撒一下来了劲儿,“我举双手赞同。”
“大巫师不用交作品。不过,我没意见。”蜜莉似乎是在努力逃避与她见面,“这样吧,依娜,团队实战展示的计划书我来写,这个需要花很多准备工作的。你现在专心设计鬼匠的作品,别耽搁了。”
我顿时心存感激,笑道:“这个月我会很忙,但从下个月起我们还有一个月,时间充足,你有什么想法写下来就可以,其他的可以三个人一起做。”
“没事没事,她是厉害的大巫师嘛,只要在祭典上放魔法就可以了。相较她来说,我们会比较辛苦啊。我要配一百多种溶液呢,麻烦死了。交给她做好了。”
蜜莉恶狠狠地看一眼雅恩莎撒,似乎连和她说话都不想:“既然如此,留下你们的住址吧。下月再联系。”
刚写下地址,蜜莉就说:“依娜,你要回阿斯加德么?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还是我回来以后第一次离开阿斯加德。其实和平面的华纳部落不一样,整个阿西尔部落是呈垂直分层状的。总共有五层,最上层自然是阿斯加德;我们现在第二层,这一层只有一个汉德城,黑骑士殿堂就在城中央;第三层则呈蜘蛛网状,五座主城由中央的克穆斯通森林连接,其中赫尔城以及城中的鬼匠殿堂就是我即将参加鬼匠考试的地方;第四层有很多零散的小村庄和城镇,著名的阿德逊庄园和猎场,还有九大世界中最大的特格大峡谷;最外层是巨大的莎西兰城,那是部落的贸易中心,有直通下面世界的瑞提海港。
其实很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据闻汉德城外的巨人墓园中有诸神的黄昏后遗留下的巨人骸骨,目前那里已经变成了有名的旅游景点。
“什么?你叫依娜?”我还在考虑,雅恩莎撒已大惊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和华纳部落那个依娜名字一样么?”
我顿了顿,说:“我知道。怎么了?”
“那个依娜和你是同行,长得该死的漂亮,性格却是该死的恶心。”雅恩莎撒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一般,发了个抖,“最恶心的是,她是洛基的女人。他们俩都恶心极了。”
“雷神夫人,这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蜜莉翻了个白眼。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腰上。我想应该是雅恩莎撒,有些不自在地朝她笑笑。但又下意识看了看腰上那只手,又看看自己的左右,确定她们一人抱着胳膊,一人叉着腰。
再看雅恩莎撒,但她非但没立刻反击蜜莉,反而更加吃惊地看着我的身后。
蜜莉在抬头的一瞬,也凝固了。
我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蓦然看见了一张美丽到接近张扬的脸。一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他的脸快速凑过来。
接下来,我听见身边夸张的抽气声。而自己也脑中一片空白。
因为他吻了我。
2
其实在意识到这个男人是洛基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有多厌恶或者害怕他,而是现下的情景: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浑身散发着甜蜜香气、年轻而美貌的华纳男人,搂着一个瘦瘦干干、满脸皱纹、盘起妖孽似的黑发阿西尔老太婆的腰,在人来人往的汉德城黑骑士广场中,两个年轻而容貌姣好的女伏魔官和女巫师面前,热吻。
不要说旁边的人能不能接受,就我自己光想想这个场景,都觉得很变态,很恐怖。
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雅恩莎撒早已失声尖叫,但一道火光闪过,她已住嘴。
在一定时间的大脑停止运转过后,我徒然意识到了此时的状况,迅速推开他。但他的臂膀只是松了一下,便又一次紧搂住我,靠近了在我耳边轻声说:
“就你现在这个状况,还指望有谁会要你么?除了我,没有人了。”
“滚开!”
我沙哑着嗓音喊叫,惊慌地后退。雅恩莎撒和蜜莉缩成一团,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基。深知这样神经质下去只会让情况越变越糟,但身体颤抖的程度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双手用力交握,想要表现得平静一些,但没想到冰凉的手心抖得更厉害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洛基歪了歪头,微笑:“我是可以随时访问汉德城的,你不知道么。这也是我一直没有被奥汀捉住的原因。我没死,你很失望,是吧?”
其实恨不得在这里了结了他,或者狠狠甩他一个耳光。但我想起了依娜卑微又真诚的信。她说过,不要伤害洛基。而且我知道,以前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病态的占有欲,对依娜却付出了真感情。
最终我选择了沉默,埋着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他却捉住了我的手臂:“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自己失去的记忆究竟是怎样的么?”
我迅速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女子,压低声音说:“不要再说下去了。”
洛基笑了笑。虽然年轻,但他一直浓眉大眼,笑的时候,从远处看去眼睛是黑黑的两团,非常好看。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刻意压低声音,凑在我耳边说出的话却一次次挑战人的极限:
“不想知道你曾经有多爱我么?无论我对你做怎样过分的事,只要对你勾勾手指,你就会立刻回到我身边。你在重生那一晚一直和我厮混在一起,整个通宵就没停过,差点把我榨干。”
虽然实际年龄并不比洛基大,但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竟有一种被猥琐少年冒犯的感觉。而前世被他羞辱的夜晚又一次唤醒了所有的愤怒,我扬手朝他脸上打去。
但他立刻接住了我的手。
“我和你说的那个人,不是同一人!”我怒视他,又强迫自己低声说,“我是弗丽嘉,是那个看着你长大,努力对你好,最后却被你背叛的姐姐!”
“好吧,姐姐。我们来说正事。你不是想当鬼匠么,如果有我帮忙,制作一把九大世界中最好的火魔法骑士长剑肯定轻而易举吧。”
“休想与我讨价还价,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清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慢着,我的要求一点也不多。”洛基诱惑十足地笑着,“拿到金苹果以后,你只需要陪我睡一觉就好了。只要一次。”
“我宁愿死。”
“你不要误会了。正因为你不是依娜,我才想要这么做。”他微微蹙眉,像是撒娇一般看着我,“难道你不觉得占用她的身体很不合适么?只有在你和她记忆并存的时候做出的选择才是公平的,是不是么?”
“这都只是借口而已。”
他说的确实是借口。不论和他在一起多久,觉醒前的记忆都不会再回来。
洛基他只是疯了。
我朝雅恩莎撒和蜜莉使了个眼色,快步朝神圣达普桥的方向走去。身后的洛基没有再追上来,只是在后面大声说:
“姐姐,这只是通知,不是交易。我会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很快,他的呼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有黑骑士掉转马头,试探性地靠近。但在他们冲上来之前,洛基已经打开一本厚厚的魔法书,手指往上一点,整个人消失在书本散发出的强光中。
3
后来,雅恩莎撒和蜜莉自然问了我很多问题。我除了表明自己与他是仇人的立场,并未解释太多。
当天晚上回去,整夜地失眠。一整夜,脑子里都是洛基之前说过的话——我现在的行为,是在占用别人的身体么?难道与这个肉体共存的代价就是叛变部落,与敌为伍?
始终找不到答案。
次日正午时分。工匠部的锻造房内点满了明明灭灭的蜡烛,两个助手有些紧张地看着我,而我拿着他们调配的溶液观察,在光下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试管口处堵上木塞,将它放在架子上:
“还是不对。”我敲了敲流淌着深红液体的试管,“你看,这些颗粒全部都浮在了上面,颜色也不对。黑暗骑士又不是巫师,再说带有属性魔法的骑士武器原本就是比较新的领域,他们如何控制最难把握的火魔法?”
两个助手眼中的沮丧仅仅是一闪而过,其中一个忙说:“那该怎么做呢?”
“神器的定义是会给任何人如虎添翼的兵器,而不是只针对特定的人群。这把剑就算是放在一个屠杀战士手中,都得一样好用。”我握了握已经完成制范的剑身,琢磨着说,“要上手以后就有被火神附身的感觉,力量要来得快,瞬间冲入身体但是不能有任何过于刺激的副作用……对了,在新溶液里放一点银星石粉末。”
助手拿出一块银星石,放在研磨器中,然后拿了溶解剂。
“别,慢着,别加那个。”连忙阻止他,但已他已经倒进去了,看他一脸迷茫的模样,我轻叹一声说,“没事,再重新拿一个。”
“为什么?”
“溶解剂中的世界树脂会吸收0.175%的火元素。”
“可是,依娜女士,我们做的是骑士长剑,不是戒指,多注入一些火魔法溶液不会有太多影响。”
“那样整把剑的重量起码会增加一百克。如果这一百克用来镶嵌防魔宝石,是不是会不一样许多?”
助手怔了怔,说:“那现在怎么办?”
“再拿一颗银星石,手动研磨。”
“哇呜,四千六百比纳没有了。”另一个助手捂胸悲鸣。
“如果知道心疼钱,就做出我想要的效果——所有颗粒必须一分不差地均匀分布在溶液中,不能上浮也不能下沉,这个很重要。”说到这,我又指了指银星石,“等等,那边的粉末不够细,高密度溶液无法吸收这么大块的固体。”
转过身去寻找色料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他们俩对视一眼然后抹了一把冷汗。
这分作品占的比分很大。其实如果洛基真的帮忙,我根本不需要忙来忙去收集素材,以0.1毫升的精确度调配溶液,还严重超过预算导致下个月可能要啃一个月的面包,只要他出现,打造一把普通的骑士长剑,念几句咒文注入火魔法,我就可以直接榜上有名……想到这,使劲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简直就是神经病,这种事根本是连想都不该想的。
但如果是奥汀帮忙,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总是给人很值得依赖的感觉。
想到这,一个助手高呼道:“陛下!”
我立刻转身,但在看到身后的奥汀时,还是有被吓一跳。
奥汀脱下外套,朝着助手们点点头:“依娜是个很严厉的老板吧。”
我惊讶得微微张开口。那个助手已接道:“依娜女士真的很厉害,她完全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很多时候她的构想甚至具体得超过了实际操作。虽然是鬼匠,但炼金范畴的东西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别人根本就别想隐瞒过她一分一毫。”
“是么,我倒是很好奇,这样敬业的鬼匠为什么会被埋没。”他微笑着理了理领口,“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她单独谈谈。”
两个助手又对望一眼,手上的工具往桌上一丢就小跑出去。
随后,奥汀直接走到我的身边,一手撑着桌面,侧头看着我:“听说洛基又来找你了?”
呼吸近在咫尺。距离似乎也有些太近了些。我的声音都像是从喉间憋出来的:“啊……是。”
“你是阿西尔神族,而且身份特殊。这种事想来不需要我说,你也该知道。”
听完这句,心已经凉了大半。沉默了半晌,我点点头:“我知道。”
“真要和他保持联系,就去华纳部落。”
他的声音冰冷没有温度,与我说话的态度和命令下属并没有太大差别。他对下属甚至都会偶尔微笑。尽管如此,我还是强忍着心底几乎就要汹涌而出的某种情绪,轻声说:
“我不会再见他。”
“如果要留下来,就不要让我再发现类似的事。”
“……是的,我知道了。”
Chapter 7
1
从以前和奥汀相处就没有过很占优势的感觉,如今对他的唯命是从更让我感到厌倦。不是讨厌漠然的奥汀,而是恨自己总是做出不够成熟的行为。
因为完全没有反击,奥汀的不满也无处可发。他绕过我,握住那把刚成型的骑士长剑:“做得确实不错。”
这几乎是记忆中第一次被他如此客观地肯定。一时间,阴霾的心情烟消云散。
只是,心中有一丝不明理由的不安。
奥汀半侧着脸观察那把剑,脸颊很小,深邃的眼眶和浓密的睫毛却几乎覆住了瞳孔。这样看去并不是完全成熟的面貌,却有着一双深海一般不可捉摸的眼。
“不过你在华纳海姆的时候就很厉害了。”他微笑着,眼神露出些许柔和。
我却再也笑不出来。终于知道自己一直担心的问题是什么。
奥汀第一次主动与我说话,是在玛格尼向他报告有人有用神力制作匕首之后。也就是说,他当时就知道我有锻造能力。而他认识的弗丽嘉是不会任何锻造术的。
难道说,会对我说出那些话,是因为他以为我还有依娜的记忆,或者根本就是依娜?
想到这心底突然燃烧起了一丝期待,我握住双手,声音有些不稳:“在华纳海姆的记忆……我一点也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神金匠的能力却留下来了。”
然而,奥汀却没有一点吃惊,只是平静地说:“觉醒时就算放弃记忆,能力却还是会保留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垂下头,又说,“其实懂得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
“你就是你,还分谁和谁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弗丽嘉,还是……依娜。”
“不论弗丽嘉还是依娜,都是同一个灵魂。只是经历不同,性格也略有不同而已。就像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多面性一样。”
“不,我不是依娜。”我迅速抬头,“我是弗丽嘉。”
奥汀禁不住笑了:“为什么这样执着这个问题?”
“我不相信两个完全不同经历的人可以是同一个人。如果是一个灵魂,那不管经历多少世,都只会爱同一个人。”
脱口而出的话和□裸的告白已无多少差别。却不后悔自己这样解释。
“弗丽嘉,你还是这样天真。如果一个人真可以生生世世爱着另一个人,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情变了。”
“会变心的爱情就不是真爱,顶多只是喜欢而已。你不能因为自己这样想,就否认别人的感情。”
奥汀沉思片刻,突然站直身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快速穿衣,整理衣领和袖口,我轻声说:“你是在逃避么?”
他愣了愣,抬头看向我:“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不是我不愿意回答,是这个话题很没意义。”奥汀朝我露出了很官方的笑容,“虽然变成了老年人的样子,想法还是一样简单。人生中比爱情重要的东西多了,小女孩却总是把它当成自己的世界。”
他拍拍我的肩:“好好加油。”然后转身离去。
“你从来都只知道嘲笑我。”对着他的背影,我禁不住大声说道,“你当然觉得爱情不重要。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爱过一个人。前世会娶我,也仅仅是为了部落,还有自以为是的王者的征服欲罢了。”
“既然你这么想,就是那么回事吧。”他背对着我回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神殿走廊上灯火通明,阿斯加德不知何时已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天空的深蓝反射在银白的雪中。从这里看去,尽头的大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相框,将外面世界勾勒成了一幅银蓝色的瑰丽画卷。
“好,是这么回事对么。那你看着我说出来。你说了,我立刻离开,再也不给你带来任何困扰。”我快步跟上去,空旷的走廊上,急促和平稳的脚步声不规律地交错着。
奥汀停了停脚步。但这样的犹豫持续了不到一秒,他又径直朝外面走去。
“反正我不过是个老太婆,说这些话有这么困难么?”如何都走不过他,我在后面唤道,“奥汀,你不要走,回答我的话。”
“我说了,这个话题浪费时间,而且没有任何意义。”
他已停在神殿的大门口。苍茫的大雪在他的面前飘扬,反反复复地淹没着眼前的世界。
“既然如此——你回头,看着我说出来。”
神殿门口,训练有素的盔甲武士罗列成排。不了解的人往往以为他们是雕像。这时,最靠近大门的两个武士竟都回过头看着奥汀。
但是,他依然背对着我。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久到他几乎要与眼前的画卷融为一体了,他才往前挪动两步,然后消失在风雪中。
一周后,我发现骑士长剑内蕴含了究极火魔法,应该是奥汀趁我不注意时注入的。那时我因准备火元素相关的材料已经穷得几乎去卖血。
2
但是,有了魔法辅助不是偷工减料的借口,毕竟这是锻造能力的比赛,关键还是武器本身的质量。又花了近十天的时间,我和那两个看见我就露出醉生梦死眼神的助手完成了长剑的制作。
把骑士长剑的包裹打上重要加快件标签寄到赫尔城,就开始着手准备鬼匠的考试。相较于这种漫无边际需要探索的制作,鬼匠考试中的锻造部分就显得非常简单了。辅助和笔试部分也是考实践和专业知识比较多。但占了30%比重的战斗技巧考试却成了我的要害,用这把老骨头去和考官对战大概很快就会散架。所以,战斗部分我打算放弃。这样一来,前面几个项目都需要拿到接近90%的成绩才能考过。
以笔试为主,辅助锻造为辅的计划复习了四天,我收到了鬼匠殿堂那边的确认信件。在一封长长的,关于上界祭典的详细解说和客套恭喜的印刷字体下,有几行来自审评官的手写字体:非常优秀的作品,做工细致而且完成得准时,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会组织分配时间的人。玛格尼老师非常看好你。
看到这句的时候,我禁不住握紧双拳高呼万岁起来。在过于激动之后又倏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态,尴尬地回避了路上投来惊恐目光的行人。
玛格尼那老头平时看上去不拘言笑还脾气暴躁,没料到他居然也有看好人的时候。
终于等到考试那一天。
入场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地点在赫尔城的鬼匠殿堂,距离阿斯加德有很长的路程。虽然从阿斯加德的传送阵到部落第三层的克穆斯通森林只是五分钟内的事,但从森林无论以怎样的方式去赫尔城,都要三个小时以上。当然,租借骨凤从阿斯加德直飞,半个小时内就能抵达赫尔城,不过来回飞一次就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所以,我早上六点就从家里出发了。
六点的阿斯加德依然熟睡在黑夜的深沉中。晶莹细小的雪花在空中飘扬,站在主神区都能听见远方凤凰森林里长尾雪狼的长嚎。朝着手心呵气,我背着考试需要的器具朝城中心的传送点走去。
不经意垂头,却看见银色灯盏下两道快速靠近的影子。
心中一跳,我快速转身,一张巨大的黑布却盖在了头上,像是包扎货物一样被裹起来。我使劲全身的力去反抗,但那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扛起。
周身擦过的寒冷空气以及鸟类的低鸣让我知道,他们正骑着凤凰极速飞行。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在我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时,海浪声也越来越大。
心脏几乎提到了喉咙的坠落感过后,凤凰着陆了。那两人将我一起搬出来,扔到地上。将袋子粗暴地撕开,两名蒙面的阿西尔神族站在我的面前。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神界边缘,空中海洋上方的悬崖上时,心已经被绝望淹没: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放开我……呜!”嘴巴被巨大的布团堵住。
他们按住我的脖子,把布团又用力往里面捅了捅,确定我无法说话以后,其中一人按住我的双手,另一人飞速用绳子绑住我的双腿,还在上面系了四五个死结。
接着人被举了起来。
“等等,尤尔小姐说过,手也要绑起来。”
他们又把我的手绑住。
“呜呜,呜呜呜呜……”
大概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事,恐惧的泪水湿润了衣襟。但叫声尚未结束,人已经被扔下悬崖。
这是阿斯加德最高的悬崖。这片海直通的方向不是海底,而是漆黑无生命的浩瀚宇宙。瞬间的自己变得如此渺小。
在接下来的几十秒内,我都一直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下坠。刺骨的寒风几乎刮破我的皮肤。辽阔,又因太过深邃而呈现蓝黑色的大海离自己越来越近。
口中的布团也因此脱落,我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回荡在山崖间。
坠落的时间太长,心理上的极度惧怕已经僭越了承受极限。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看见一道金色的光芒流星一般划来,黑暗中闪耀着的大眼睛圆圆的,长长的火焰燃烧了寂夜的空气。
依然是海浪声唤醒了我。
微弱的光芒照射在眼皮,胸前像被大石压住,呼吸困难,连睁眼这样基本的动作都很难完成。
凉凉的东西一直在抽打我的脸颊。总算眯着眼睛,第一个进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只四翼小金龙。它正皱着眉,变换着角度用尾巴和翅膀抽我的脸。
“洛……洛?”我错愕地看着它,又环顾四下,发现自己正躺在悬崖下方的海岸边,“你救了我?”
洛洛似乎还在生气,不点头也不摇头,就坐下来,底气十足地皱眉看着我。
“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我把它抱起来,用力揉了揉它的脑袋。
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迅速掏出怀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二十。
3
数种弥补的设想在脑中一闪而过,我毫不犹豫地抱起洛洛,踩着悬崖上凹凸不平的石头瞬移上去。当然,因为瞬间移动无法在空中停留五秒以上,过程非常困难。我第一次郁闷自己不是华纳神族。
尽管拼了命往上冲,等抵达阿斯加德城内时,已是十点三十八分。
“洛洛,你去租用骨凤息栖地帮我挑一只骨凤,我现在回去拿钱。待会儿和你在息栖地会面。”
洛洛用力点头,在黑暗的阿西尔部落中,它离去的身影就像飞走的萤火虫。
十点四十七分,我把押金付给用怪异目光注视着金光四射小龙的骨凤租借商,他刚开口找我要骑乘证,洛洛一记威力十足的喷火让他住了嘴。
“洛洛,你太厉害了!”
骨凤一破空飞出,我拍拍洛洛小小的身子。它神气地扬起头,活像个正在成长的傲气小屁孩。
但是……时间,似乎不够。
刚飞出阿斯加德就已经十点五十了。穿过汉德城,巨人墓园,克穆斯通森林,紫色的浓雾,在我看见赫尔城外标志性的蓝色萤火虫时,已是十一点过六分。
进入赫尔城,自与神界截然不同的拥挤街道上空飞过,我看见了无数次在书本报刊上看到的鬼匠殿堂:后面是高山峡谷,高高的堡垒被环绕的河流包围,河流呈现出莹莹的宝蓝色,金色光芒从下方射出,衬得堡垒神秘而奢华。堡垒上方有一个巨大的圆环魔法阵,每一次考试之后,合格者从那里穿过去就会变成鬼匠。
一分钟后,我放飞了骨凤,卯足劲一次性瞬移至河岸对面门前空荡荡殿堂,已累得几乎停止呼吸。
散发着强光的银色魔法护壁挡在大门中央。我刚一走近,一个戴着眼镜手捧金色本子的考官走过来,看了看名册说:“是依娜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