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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汀的祝福

_17 天籁纸鸢(现代)
  “不了。”他摇摇头,“……不再需要了。”
  那时一场浩荡的战争刚刚结束,男人站在世界的顶端,回想着儿时的记忆,沉默了很久很久。寂静的夜晚,凤凰在风中呢喃,吹走了白雾,仿佛连邪等待了千年的短暂相恋也随之烟消云散。
  男人抬起头,看着阿斯加德的星夜,沉重地呼吸。
  如果残缺的人生是一把无解的枷锁,我愿在你所设下的牢笼中,永恒地沦落。
  ※奥汀给予他所选之人以一切。
  无止尽的幸福,
  无止尽的伤痛。
  ——《神所有的恩赐》
  Chapter 1
  1
  像是被人狠狠敲晕过去再突然惊醒,脑袋很痛,眼睛因为过强的光亮而无法睁开。
  下意识摸了摸喉咙,再借着光亮看看手指——没有血迹。
  我……没有死?
  四周有不少人。我揉揉自己的双手,确定自己还有知觉,顿时松了一大口气。洛基的残虐,博德的死亡,燃烧的英灵殿,预言中的诸神的黄昏……原来都只是做梦而已。
  这场梦真的太漫长。就像是经历了几千年一样,我甚至在梦中看见奥汀孤独地坐在空旷的神殿中。
  现在不论如何,都要去找到他。如果不是这个噩梦,我不会知道和他分开是如此可怕的事。
  可是,为什么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这么奇怪?
  还有,他们分明都是普通的神族,但是衣着和口音都非常古怪。而且他们看到空中的金色巨鲸居然都不逃跑,这究竟是……
  听了许久,确定他们说的是神族语,语法是一样的,但除了阿西尔这个字,别的我都听不大懂。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被自己吓了一跳:繁复却精致的短裙,腰间有一个银色的小锤,短靴同样做工精美……以前穿的白袍去了哪里?还有,为什么我的头发变成了……黑色?
  攥起一绺头发使劲搓了搓,又揉了揉眼睛,我四处打量了一番,在人们怪异的视线中冲到一家商店门口,接了一点雕像瓶中漏出的水,在头发上擦拭。
  还是黑色。
  再抬头看着眼前的商店,上面写着的文字完全不认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风格的建筑。
  这里不是阿斯加德。
  我在哪里?为什么会穿着这种衣服,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这似乎是一个海港,外侧是一条巨大的,泛着强光的银河。穿过那条银河,悬浮在极东边浓雾中的山林我却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巨人之乡约顿海姆。东边和西边的景物都被楼房盖住完全看不到,但南边遥远的地方有一片火红。
  按地理位置来看,我应该是在华纳部落的莫金。可是才几年没来,这里竟已变成这个样子了?连语言都完全变了?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港边有巨大的银龟载人前行。温暖的风拂过码头,码头上有背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华纳神族,侏儒,精灵,一些头发颜色很深的神族……甚至巨人。
  从什么时候起,种族统一的华纳部落已变得这样鱼龙混杂?他们甚至还让巨人进入。
  还有,巨人虽然还是比我们高许多,但跟普通的巨人比简直成了侏儒。
  随着周围人越来越诡异和关注的目光,无名的担心悄然滋长。我随便看向一个年轻男子,问道:“请问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那个年轻男子上下打量我一番,笑了:“女士,您的古神族语说得还真好,还好我能听懂一些。”他中间夹杂的一些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只有最后一句我理解了:“洛基大人终于公布了他未婚妻的模样,也是因为她失踪了。”
  “他的未婚妻?”
  “是的。她和您一样有一头黑色的长发——她是部落里唯一拥有黑色头发的华纳神族。”
  奇怪。洛基前几日都还在阿斯加德,什么时候华纳部落有了未婚妻,我居然完全不知道。
  那个年轻男子微笑着翻阅报纸,似乎在寻找什么。我看了看上面的日期:3018年3月12日。
  “3018年?”
  “是呀,3018年。去年发生了很多事,但过得很快不是么。”
  “对不起,我有些头晕……”我晃晃脑袋,“去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
  “去年最大的事就是奥汀陛下和火神大人的觉醒吧。我想您肯定记得这两件。”他丝毫不吃惊,好像我的健忘都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只差战神、爱神和收获女神了……”
  “觉醒?什么觉醒?”
  年轻男子略有些尴尬:“您连十二主神重生的事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十二主神,但为什么会有重生一说?”
  “女士,您真是在跟我开玩笑,诸神的黄昏后,诸神不都灭亡了么?现在三千年已过,是主神们重生的阶段。”
  诸神的……黄昏?三千年已过?
  年轻男子看了我一会儿,仿佛像是在看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太太,同情又无奈地摇摇头,却又颇有耐心地向我讲述了这一段历史。
  三千年后一切都改变了。
  重生的巨人体格变小,金侬加裂缝也从一个无边的黑洞变成泛光的银河。因为阿斯加德在世界的最顶端,所以在三千年前,光明神太阳神都在上方足以赐予九大世界光芒。而现在这两个主神都在华纳部落,神界因为失去阳光而常年笼罩在黑暗中,所以阿西尔神族都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现在华纳部落的法王是博德,身为首席军官兼财政大臣的洛基也拥有统治权。
  现在在阿西尔部落的主神已有六个。奥汀觉醒前后都一直是阿西尔部落的帝王。
  也就是说,一切都不是梦。
  而且,醒来的世界,比我以为是噩梦的现实更加残酷。
  三千年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看着天翻地覆的世界,几乎要站不住脚。我按住额心,努力压抑着自己几乎快要失控的情绪。
  年轻男子把报纸摊开:“啊,有了,这就是依娜,洛基的未婚妻。”
  随意扫了一眼报纸就想推开。但这一看,就再也挪不开视线——那个依娜,就是黑发的弗丽嘉。
  难道重生以后,我和洛基有了什么瓜葛?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晚上……长满荆棘的雾海之宫,穿着白衣微笑的洛基。
  极端的恐惧翻涌而来。但年轻男子的眼神却不像是对“依娜”说话。
  他难道认不出我来?
  不,我还是弗丽嘉么?
  “您怎么了……”
  还没等他说完话,我已快步走向广场的喷水池。尽管如此,仅仅走了几步就觉得气喘吁吁,腰酸背疼。
  在喷水池旁坐下,看向涟漪片片的水面。
  水中有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老妇,面颊上的皱纹亦是涟漪片片。
  2
  之前真的是眼睛花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时,都不曾留意腿上已经失去光泽的肌肤,浮雕一般的青筋。
  这样一个年迈的妇女,却穿着少女的短裙和靴子,也难怪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身上有一些货币。找了几家商店,装聋作哑地买了一套灰色连衣裙,几本历史地理书和杂志,盘了个头,换好衣服,坐下来,一页页翻着手中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无意间看到变得如同枯树枝一般的手,手背上突起的青筋,一圈圈暗黄的斑,会忍不住去按一按皮肤——就像橡皮泥一样,怎么按,它就变成怎样,毫无弹性。
  刹那间失去了青春和美貌,甚至变成了最糟糕的状态,原本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但没有人觉得我有多不一样。不过是一个有些佝偻的,骨瘦如柴的老太太。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让我痛苦的。而是诸神的黄昏真的变成了现实。
  洛基叛变,带领巨人攻打神界。而奥汀带领着众神与巨人反抗,两败俱伤,直到最后一刻,战死在英灵殿。洛基一把火焚烧了世界。
  世界重生后,同是神族,阿西尔和华纳之间的关系已经再不同以往。就因着奥汀和洛基的矛盾,我们成为了敌人。
  在奥汀觉醒之前,战争无数,死亡无数,诸神颠沛流离,消失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愚昧又冲动的同情心。
  因为放出洛基的人是我。
  天黑了,广场上的人渐渐稀少,码头上来往的旅客、商人、搬运工等也放慢了忙碌的脚步。
  金侬加裂缝散发着万丈银光,像是一个缓缓转动的巨大银盘,雄踞在九大世界的正中央。除此之外,一排排悬空的银色灯盏也照亮了码头,行人的脸孔在这样的灯光下显得如似梦中。
  裂缝上空,一艘巨大的黑船由八只黑色巨鲸拉拽着,徐徐靠近。
  “啊,船到了。”码头上,一个华纳妇女依依不舍地挽住丈夫的手,“阿斯加德下了很多天的雨,你要小心不要着凉了。那边还是不大安全,如果有一点不对,立刻就要回来知道吗?”
  过了一会儿,各个种族的乘客都从船上走下,有水手在甲板上顽皮地高呼:“华纳部落的家伙们,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能够参观伟大神界的船了,错过就没机会了啊!”
  他说的话对我来说简单多了。看来阿西尔的语言并没有改变很多。只是,所有阿西尔神族的头发都变成了深色,让我感觉很不习惯。
  底下传来了一阵阵抱怨和不满,甚至谩骂声。有的华纳神族甚至买了票都直接转身回家。我跟着人群往前走,问一个阿西尔的船员怎么买票。
  他看了看我,淡淡地说:“证书。”
  “证书?”
  “出生证、种族卡、职业证书、骑乘证,总要有一个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吧,不然我怎么让你上船。”
  我摸了摸身上,什么都没有。刚想开口说话,船员又说:“你是哪里的?”
  “阿斯加德。”
  他扫了一眼我身后已经等不耐烦的华纳神族,继续慢腾腾地说:“下次记得带好东西,这是直达阿斯加德的船,上去吧。”
  “请问在哪里买船票?”
  “阿西尔神族回部落都是免费的。”
  我怔了怔,笑了:“谢谢。”
  大概现在的阿西尔神族都不大笑了,年纪大的尤甚,所以看见我笑,船员居然别开视线,略不自在地点点头。
  在船离开码头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飞翔的错觉。
  而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变得非常特别:甲板上聊天的乘客,端着酒水的服务生,迎面吹来的风,渐渐变小的港口……一切都这崭新,这样不同,这样充满希望和活力……
  阴郁的心情稍微变得好了些。最起码一切不像是我所想那样,最起码有两个人对我态度友善。并不是失去青春的女人就是一钱不值的。
  终于静下来一些,看了看关于主神的书。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当初洛基对我使用了“黄泉之路”,原想彻底摧毁我,但大概是世界重生的缘故,我又有了复生的机会,只是失去了爱神的神力。一个没有神力活了三千年还没有吃金苹果的神族突然觉醒,当然会变成这个模样。
  如果我找到奥汀,吃了苹果,肯定就能变回来。
  只是……
  书上写了,为了维持新世界的平衡,重生之后的众神将不再有任何关系。
  没有了神力,又不再是奥汀的妻子,如今我又以怎样的身份去面对他?而且,如果他看到我变成这样……
  在复杂的情绪交杂下,不知不觉睡着了。又在一个漫长而忧伤的梦中被雨声惊醒。
  魔法的障蔽出现在船上方,顺着桅杆滑下,船缓缓驶进了神界的码头。
  刚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完全不敢相信这会是阿斯加德。
  大雨倾盆而落,整个帝都的建筑华贵宏伟,却笼罩在闪电雷鸣,以及一片接近黑色的深蓝阴霾之中。
  3
  高山丘陵上,十一座神殿依然众星拱月地包围着格拉兹海姆。
  英灵殿的顶依旧高耸入云,但落下的只有冰冷的月光。黑翼龙和黑凤盘旋在高空。
  因为相隔太远,不能看仔细五百四十道大门前上千的守卫和银狼。但能清楚看见墙上的金色蔓藤,还有他们犹如月光一般的盔甲。
  直到下船的那一瞬,我都不敢相信这是和诸神黄昏之前的神界是同一个地方。变化的不仅仅是整个部落,还有阿西尔神族。那些一直拥有融入阳光般发色、带着温和表情、说话有礼又带着一些优越感的神族,全都变成了漠然严肃、侵略性强、不拘言笑,仿佛冰冷雕像一般的生物。
  而站在码头的雨棚下,看着楼房上深紫或深蓝色的藤条,街道上一家家冷寂的酒馆,还有将世界模糊淡化的密集雨丝……我突然不知何去何从。
  “这座都城太老了。”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虽然华纳海姆的历史比这里长,但毕竟除了海尼尔皇宫以外的建筑都重建过,很新,简单有致。不像这里,不断翻新,没有破损的楼,但随便一栋都有几千年历史。街道上总是有新的旧的,密密麻麻的路标,道路规划也很复古。新来的人啊,总是迷路。”
  那是一个穿着阿西尔复古长衫的老人,他撑着一把伞,望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可是,总是有那么多的人向往这里。陛下把我们的家乡保护得很好。”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真是这么一回事。虽然气氛变了,人变了,但其他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我竟找不出太多差别。
  “确实没有什么变化。”我说。
  “我和妻子在弗丽嘉区已经住了两百一十多年,到现在,连我家对面的小雕像都还和两百多年前一样……陛下确实是个很念旧的人。”老人戴好手套,轻叹一声,“我们生活越来越好,无论在政治经济还是军事上,都还是九大世界之首。虽然如此,该变的还是无法控制。这已经不是以前的阿斯加德了。”
  老人有一些驼背。他撑着伞,缓缓消失在雨雾中。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回到阿斯加德却变得伤感起来。重归故土却又物是人非的感觉一直萦绕着,久久不散。
  雨水顺着玻璃窗歪歪扭扭滑下,像是蜿蜒的小溪。有几个富裕的年轻人在雨棚下收伞,以魔法召唤了自己的坐骑,一边抱怨着糟糕的天气,一边飞入高空。我在窗中看到自己苍老的倒影。
  雨稍微小了一些,但上了街,脸颊还是会有些湿润。对于这里早已轻车熟路,我尝试着瞬间移动,但体力大不如以前。时间长了,在空中消失半分钟都不曾移动到目的地。然后又要花更多的时间去休息,却好像一点恢复体力的效果都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变老了,这一天内想法也改变很多。不想找人求助,不愿意认输,心理承受能力也比以前好了不止一点点。
  经过几个小时的走走停停,我来到了英灵殿的下方。
  这里一直守卫森严,神圣不可侵犯。
  分明在我的记忆中,这一次沉睡不过是眨眼的瞬间,但对奥汀的想念真像过了千百年一样。
  很想见他,想知道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很想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到他的身边。
  我不想成为他的妻子,或是情人,甚至朋友也不必。
  只要能看着他就好了。
  Chapter 2
  高而无边的铁门截断了神殿内外的世界,骑着骨豹和黑马的士兵整齐罗列,环绕巡逻,白色的骨和黑色的毛形成鲜明的对比。神殿上空的平台栖息处,泛着幽幽绿光的骨龙尾巴轻轻摆动。神殿最上方,奥汀的黑龙在雨中展翅巡游,吐着白雾。
  一到阴雨天,这里的天空就特别低沉,乌云和闪电几乎和地面连成一体。然而,入夜的灯光却赐予这座帝都以最奢华的辉煌。
  十二座主神宫殿上方出现了已经觉醒的主神雕像:奥汀,霍德,弗雷,博德,洛基,索尔,海姆达尔,芙蕾雅,布莱奇——其中,博德,洛基和弗雷雕像是金色的,其余则是银色。金色出现在华纳部落,银色出现在阿西尔部落。
  然而,雾海之宫上方依然是一片空荡。
  顿时思绪化作一团乱麻。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难道是觉醒没有成功?
  “什么人?”
  这时,巡逻的士兵停在我的右侧,大声问道。
  我擦去额上的雨水,回头说:“我想见见奥汀……奥汀陛下。”
  “出示预约时间或者邀请函,交给正门的守卫。”
  果然不出所料。见奥汀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踌躇了一阵子,我又说:“我没有这些东西,但是我很希望能够在神殿工作。打扫卫生,整理书柜,洗衣洗碗……什么都可以。”
  士兵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笑得有些轻蔑:“我不想说失礼的话,但神殿里就算是打扫卫生的都是特殊的人。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去东城吧,在那里起码可以找到事做。”
  “请定义‘特殊的人’。”
  “要么是年轻貌美的姑娘,要么是小神袛,要么是经过神界管家行会专业培训的……我当然不是说你不好,只是这里是英灵殿……”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
  “我熟知英灵殿的内部构造,对神界的地理位置和历史遗迹也有所了解。当管家绝对没有问题。”
  士兵有些不耐烦了:“赶快走吧。”
  见他转身过去,我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去:“我对这里真的有很深厚的感情,也知道秉承远古时代的精神,阿西尔神族以战死为荣,即便是在停战时期,这五百四十道大门每一道都可以容纳下八百个勇士并肩进入,每一道也都可以通向众神之王的御座,神殿的正上方是龙巢,内设有盛典殿堂,音乐殿堂,宴会殿堂,艺术殿堂还有七百余间大殿,另外我对这里面每一个殿堂都有特别了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再多……”
  “我不是来听你做神殿解说的,闭嘴了!”
  士兵盛怒之下,也抽了黑马一鞭子。马儿一受刺激,狠狠踢起后腿,这一下刚好击中我的腹部。
  一阵剧痛传来,我从楼梯上摔下来,连续翻了几个滚,跌倒在平台下。
  大概是我摔倒的模样很滑稽,后面的其他士兵也跟着笑了起来。而浑身都被磕碰过后,虽然听见笑声很想摆脱窘境,但我痛得连勉强站起来都无法做到,只能捂着自己的双膝在地上发抖。
  地面潮湿,雨水很快浸入了薄薄的衣料,一丝丝冰寒仿佛也随之浸入骨肉。
  这时,突然有一双凉凉的手搀住了我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个柔软却冷漠的声音已从我头上飘过:“是谁让你们做这种事的?”
  士兵们顿时变了脸色,均不作答。
  “你们看不到她并不年轻了么?”那个女子依然严厉地说着,“如果别人都这样对待你们家乡孤独的母亲,祖母,你们会有怎样的感想?”
  他们后面的对话我都再听不进去,因为我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那个我原以为已经消失的,留着及腰棕发,有如瓷娃娃一般漂亮可人的妹妹,林德。
  曾经如此讨厌她,在与奥汀结婚之后甚至已经将她忘记,甚至还多次因她和奥汀的暧昧心生妒意……
  此时此刻,心情更是说不出的复杂。
  “你想在神殿里工作?”
  碧蓝色的眼直直望来,澄澈透明。她显然已经不认得我。
  “是的。”
  “你会什么?”
  “女仆管家的活,我都会。”
  “跟我来,我帮你去看看。”她搀着我的手,带着我径直走入神殿大门,“因为这些士兵工作都很无聊,才会跟你说那些奇怪的话,什么神殿一定要美女才可以,都是胡诌。”说完还微笑一下。
  她的笑容很美,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更美了。
  踏入英灵殿的那一瞬,一直围绕着我的惆怅感更加强烈了。看着周围熟悉的壁画和廊柱,努力挺直略驼的背脊,走在蔓延消失在视线外的红地毯上……恍然间竟无法相信这里已经过了重生的洗礼,千年的风霜。
  在经过藏书殿堂的时候,一眼望去竟还是那千万本书,还有空灵寂寥地面上的水晶桌椅。
  然后,就像回忆中的一切重新上演一般,那个安静的殿堂中站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是头发已变成深蓝色的索尔。他正抱着一叠书,恭恭敬敬地和坐在书桌前、披挂着黑色外套的男人说话。
  看到那个男人的一瞬,我的脚步已经迈了出去。只是在他抬头之前,已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陛下!”林德放开我的手,快步跑向奥汀,“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林德,有话晚些说。我和索尔在谈事。”他的衬衫雪白,几缕黑发零碎地落在额前,依然是如此俊俏又漠然的模样。
  “我没事,就是在门口看到一个可怜的老夫人,打算帮她找一份工作。”
  “嗯。”他随便瞥了我一眼,很快又看向索尔,“你继续说。”
  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甚至不足一秒,仅仅是这样。可是我又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却再一次退回去。然后在极度矛盾的心情中听着他说话,他低沉的声音。
  林德在门口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就带着我朝里面走去。
  “还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德,是格拉兹海姆的金宫主管。”
  这个职务可高可低。虽然金宫是奥汀的寝宫,但和英灵神殿长官相比,金宫主管几乎完全没有实权,当总管基本就是和下面的缝纫官、侍女长、主膳长等等打交道,不必到事无巨细的程度,却也够麻烦了。以前的金宫主管是我。除了可以借工作的机会骚扰一下奥汀,我对这个职务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林德带头在前面走着,女官的黑色丝绢裙摆拖在地面,浅棕色头发几乎覆住了整个背部。她的背影漂亮得连我看了都有些心动。
  “刚才真谢谢你了。”我低声说道。
  “不客气。现在金宫里的工作几乎都没有空位了,只能暂时安排你去缝纫部,你看如何?”
  刹时间,禁不住握紧手心。
  裁缝部离奥汀的寝宫很近。如果真的去了,那不是每天都会看到他……我摇摇头,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答应,但说出口的却还是:“如果可以,我想试试看。”
  到了缝纫厅,在缝纫官那里登记名字的时候,林德说:“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总不能告诉她我叫弗丽嘉。于是立刻飞速想了一个名字:“依娜。”
  “依娜?”林德和缝纫官异口同声说。林德朝我微微笑了笑:“那不是跟华纳部落那个神金匠名字一模一样么。”
  “啊,没错。”
  依娜是重生之后看到的第一个女子名,我居然忘记了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缝纫官说:“那个华纳神金匠和神后长得特别像。听说这才是洛基和她订婚的原因。”
  “这就不清楚了。我知道她的锻造水平很厉害,陛下几次派人挖角都没能把她挖过来。”
  “陛下也挖她?难道也是因为她像神后?”
  “陛下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说得也是。”缝纫官瞄了一眼林德,“还是说,陛下已经选了身边最适合的人,只是不方便说出来而已?”
  “胡说什么!”林德迅速抬头,“这样的谣言不可以乱传,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缝纫官吓了一跳:“对,对不起。”
  看了看神情严肃的林德,我越发确定人是会改变的。这些年她成熟了不少。若是换做以前,她大概会恨不得所有人都以为她和奥汀有点什么。现在依然能看出来她很喜欢他,但她已经完全到达了只为他好的境界。
  她离开以后,缝纫官反复强调很多次我很幸运,因为在金宫里工作几乎是所有华纳神族尤其是女人的梦想。神后的位置空了很多年,奥汀身边的女人都对它虎视眈眈很久了。滔滔不绝说了很久,她又很抱歉地发现我是个老太婆,于是迅速住了嘴,开始介绍工作。
  缝纫原本就是我最擅长的。以前在雾海之宫没事做就用金线织布,在这里不出半天时间就完全进入了状态。在这里工作的都是年轻姑娘,她们对我很礼貌,但遇到共同话题和分享食品的时候,我就彻底变成了透明体。下午工作结束后,姑娘们动作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对着镜子扑粉弄头,又动作飞快地往外冲去。按照裁缝官的话来说,应该都是去“邂逅”了。
  因为没有阳光,白天晚上区别也不大,只是天空中有星点悄然升起。窗外是同一片深黑色的天空,夜晚的神界其实和以前区别不是很大。
  雨也停了。玻璃上依然有未干的雨珠。
  我还是试用工,不可以住在神殿内,得先住进旅店然后找房子。一想着还要忙碌这些事就觉得很疲倦。手中攥着第一天拿到的工钱,那些不明意义和价值纸票的触感也非常不真实。
  裁缝厅安静得接近死寂。看着靠窗的巨大落地镜还有里面老女人,我轻轻叹一声,正准备站起来,却在镜中看到门前有几个男人路过——即便不去看他们华贵而简洁的衣裳,也能从走路的姿态看出是怎样的人。
  他们都看着前方。唯独中间那一个看向了厅内。
  我和他通过落地镜互望了一眼,又是短暂的刹那,他挪开了视线。
  我却脑中一片空白,迅速站起来,望着镜中他的身影,轻轻唤道:“奥汀。”
  声音很小,肯定没有人听得到。他却放慢了脚步,又朝镜子看来。
  这一回的时间持续得久了一些。但也只是短短的几秒。我们相隔很远,又因为身体变老,视力也模糊了些,我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几乎就想转身冲出去,想要拥抱他。却很快看到镜中的自己。那样的不堪,苍老,却不曾改变,依旧是那个犯下大错、罪不可赦的自己。
  我迅速坐下来,垂头开始收拾东西,一直不敢抬头。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了,我再次看向落地镜。厅外已经空空如也。镜中年迈的女人有一双干枯的眼,却是湿润的。
  空气因气温降低而变得冷寂,在偌大的厅堂中坐着,连呼吸都会感到冰寒。僵直坐了很久才站起来,腰间却有一个小小的信封掉下来,落在地面。
  上面有一行清秀的字:给弗丽嘉。
  来这里之前,竟一直不曾留意身上有这么一封信。我打开仔细看着信中的内容:
  弗丽嘉,
  你或许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再次看到我。因为,我是另一个你。
  我们的人生差别很大,生活的时代不同,信仰与追求不同,但是带着三千年前的记忆,我却能够深深体会到你的痛苦。但即便有你的记忆,我仍不是你。
  因为作为爱神,奥汀的妻子,你永远不会爱上洛基。
  而我爱他。
  或许你看到这样的话会感到很害怕,毕竟他曾经做过那样让人不可饶恕的事。但当年的洛基只是个偏执的孩子,我相信事后最后悔痛苦的人一定是他自己。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被奥汀的光辉掩盖,你永远看不到他。跟着奥汀,你是属于他的,作为一个女人,这样已经足够了。可是,如果跟洛基在一起,你却会成为他的整个世界,无关性别,无关外貌,无关责任。被他深爱无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
  尽管洛基心中的那个人很可能依然是三千年前的弗丽嘉,但他一直是个寂寞的人。我想给他最纯粹的感情。
  我愿意放弃自己。而且,重生和前世并存的记忆,我们都负荷不起。
  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要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我写这封信的理由和他无关,只是想请求你:不要回到阿斯加德,但也不要再和洛基在一起。
  这是我对西芙做出的承诺。这一世我们已经不再是阿西尔神族,都忠于部落。
  如果这样会让你感到困扰并且无法接受,请忽略我说的话。但是,请不要伤害西芙和洛基。他们是我最重要的人。
  还有洛洛,一个你不认识的孩子,它应该和洛基在一起。
  另一个你:依娜
  看到最后的名字时,握着信件的手已有些微微颤抖。
  ——原来我之前真是华纳海姆的依娜,曾经爱上洛基。
  之前大概不会想到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依娜”觉得我会立即成为主神,回到奥汀身边,然后同时伤害西芙和洛基。
  难道她不知道我是阿西尔神族?看看镜中的自己,我有哪一点像华纳神族了?
  只是,“依娜”选择消失,无非是为让觉醒后的自己不再有负罪感。
  这种选择为什么要留给我来做?
  现在我该如何是好?回到华纳海姆,寻找西芙,但是避免与洛基见面?
  心底对华纳部落的排斥外加对洛基的恐惧让我犹豫了很久。
  直到在旅店住下的第四天,阿斯加德发生了一件大事——洛基来访,而且气焰非常嚣张。
  他有火神九界书,可以瞬间移动到阿西尔部落。虽然说两个部落停战已有一段时间,但华纳神族只能在阿斯加德中产阶级住宅区外侧的结界外活动。洛基不能直接通过魔法书进入神界内部,但最近的传送阵就在阿斯加德下方的汉德城中。
  汉德城中只有中央神圣达普桥能直通神界主神区。那里是绝对禁止华纳神族接近的,但洛基把桥上的黑骑士全部击倒,过桥闯入神殿外。
  洛基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控制不住火焰,而且华纳神族过于闪耀的外貌在这里非常突兀。
  所以,我随着其他市民来到神殿外时,一眼就看到了他。
  黑暗中,世界之树的叶片缤纷璀璨,就像是一块块薄薄的五彩宝石。树根深深埋入乌达泉,萤火虫的星点在泉水上方跳跃,一直盘绕至英灵殿的金色蔓藤上。
  洛基悬浮在世界之树下方,红发白衣,眼中有烈火跳跃,和最后一次见面几乎没有区别。
  “把依娜交出来。”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Chapter 3
  1
  阿斯加德常年处于低温状态,这时空中依然飘着些小雨,通向神圣达普桥的道路朦朦胧胧,却挤满了从汉德城追杀上来的黑骑士。他们骑着龙,骨凤在头顶展翅飞行,一道道阴冷的绿光在浓雾中闪过,军队犹如一阵迅速移动的黑云,大片朝着英灵殿袭来。
  寒风灌满了洛基单薄的白衣,他目光凛冽,依然四处搜寻着。在那些黑骑士们刚靠近广场的时候,洛基伸手朝着他们的方向做出了投掷的动作。
  一团烈火从天而降,砸在他们的头上。阴郁的黑暗中,骨凤沙哑的嘶鸣响彻天空,折翅一般坠落。
  接下来,又一团烈火从他们的脚下冲起,军队人仰马翻。
  街道上的阿西尔神族们开始逃窜。洛基又飞速指了一下地面。刹那间,千万条荆棘破土而出,缠住他们的脚,越长越高,最后覆盖了大半片广场。
  看到这一幕,思绪凝结成空白——
  ……弗丽嘉,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的,对不对……
  ……我很快会来陪你。让他们都在这个无聊的世界上活着吧……
  ……姐姐,我爱你……
  ……请一定要等我……
  此生最恐怖的记忆。被人夺走生命的瞬间。
  再抬头看向洛基,他并没有改变。
  他最后做了什么?
  杀了所有的神袛,杀了奥汀,一把火烧毁了世界……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
  依娜在看过我过去的记忆之后,是以怎样的心态说出让我不要伤害他的话?洛基——有谁能够伤害他?他的世界只有自己,和自己幻想的世界。
  他根本就是兽。
  再无法忍耐突袭而来的惊惶,我忙把帽子戴在头上,迅速从人群中撤离。
  而,刚跑出两步,我,连带周围的人,都被洛基布下的荆棘缠住。
  “我知道她在这。”他似乎拽住了什么人,声音变得更加冰冷了,“把依娜叫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士兵痛苦地惨叫。
  随即而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们这里确实有个依娜,但她是阿西尔神族,一定不是你找的那一个。”
  是金宫的缝纫官。
  “只要叫依娜的,都给我找出来!”
  短暂的沉默后,我腰间的银铃突然响起。
  随着众人回转的目光,以及越来越大的铃声,才反应过来她给了我一个专门召唤用的铃铛。
  这时,一道无形的力量拽住我的胳膊,整个人被凌空提起,飞速移至英灵殿门口。
  我因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但再一抬头,正对上那双仿佛红酒凝成的瞳孔。心脏几乎已经停止跳动。
  他看了我一阵子,眯着眼说:“就只有这一个老太婆?”
  缝纫官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已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同一时间,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传来:
  “洛基,你在发什么疯?”
  洛基嘴角微微扬起,回头朝着身后的人说:“我的女人跑到这来了,来寻回她而已。”
  “这里都是阿西尔神族,立刻滚回你的部落,不然就永远留下来吧。”随着声音看去,是穿着一身黑裙、面容冷漠的芙蕾雅。
  “是,我这就走。”洛基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但握着我胳膊的手竟有些颤抖,“这个老太婆我带走了。”
  芙蕾雅看了我一眼,不解地看着洛基:“什么意思?”
  “不!”我用力摇头,拼命挣扎,“我不去,我不——”嘴巴却突然被洛基捂住。
  “我看着顺眼,带她回去给我洗衣服做饭。”洛基笑了笑,“你一向知道我的脾气古怪,如果带不走,我会杀了她,然后撕毁两个部落的停战协议。”
  这样简单的威胁反而让人难以拿定主意。芙蕾雅虚眼看他许久,似乎在琢磨他的意图。
  但下一刻,一道银光一闪而过。洛基的手立刻松开。
  “不用你说,协议也会解除。”
  这个声音响起,短暂的停滞后,在场的人均纷纷行礼半跪。芙蕾雅单手扶胸,忙低头说:“陛下。”
  奥汀站在神殿门口,一身黑衣,绛色的披风长长地垂落在地。他身着深色衣服的时候总是会显得高贵却完全无法靠近。又因着阴黑的天,连他微抿的嘴角也变得有些冷漠。
  洛基反应却很快,又朝我伸手。而还未触碰到我的衣摆,手又一次被银光灼伤。捂着自己的手,他双眼发红地看着奥汀:“呵,重新开战是么?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认为事到如今我还是会败给你?”
  “那就来击败我试试看。”
  “我会击败你的。”洛基一字一句道,“不过,这个老太婆我要先带走。”
  “不,我不去。”我连忙跪下来,“我知道这把年纪了不能再做多少贡献,但我就算死也不愿意离开阿斯加德。陛下,我请求您让我留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抖得无以复加,甚至不敢抬头看他。而奥汀长久的沉默带来了越来越多的害怕。
  “我知道你没有走。”洛基缓且轻地说着,试图在努力说服我,“……回到我身边。”
  至此,一股莫名的心酸覆没了所有的情绪。
  或许他与依娜是真心相爱的。
  或许依娜的心一直留在华纳海姆。
  但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陛下,请让我留下。”我鼓足勇气,看向奥汀,“我只愿与部落共存亡。”
  奥汀看着远处,深深蹙眉。最后,我听见他低声说着:
  “洛基,听到了么,这就是真正的阿西尔神族——回去。交战的时候不要再这样狼狈。”
  他始终不曾看我一眼。
  2
  长久的沉默后,洛基带着一丝不甘离开了阿斯加德。仅留下了陷入了尴尬的阿西尔神族。我想,奥汀主动解除停战协议的发言引起了不少猜疑。
  但是对此奥汀也没有任何解释。他转过身走了两步,停下来,低声说道:“起来,别一直跪着。”
  我还没有来得及起身,他缓慢又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已远去。
  随后,人群也渐渐散去。不少人在离去的时候对我留下狐疑的目光,似乎在努力琢磨洛基和奥汀对话的意思。
  最后,空旷的英灵神殿门口只剩下我,还有机械一般重整的士兵。
  平台栖息处有一群小骨龙飞了出来,朝着斜右下角的草丛中扑去。一片淡淡的,还不是那么阴森的幼龙绿光有规律地闪烁,它们似乎包围着什么东西,低声吼叫着。
  路过的时候有些好奇,我朝着它们的方向走去,却隐隐看到一团金色的微光。看清了那团东西以后,又禁不住揉了揉眼睛——没看错,那竟是一头四翼金龙。
  在诸神黄昏前的时代,四翼虽是极品,金龙在阿斯加德却不罕见。但随着阿西尔部落整体种族的变异,这里已经只有黑龙与骨龙了。又因九大世界贸易畅通,少量金龙也从华纳部落和约顿海姆运来贩卖,允许被家养,但绝对禁止野放。
  所以,这头金龙多半是华纳神族留下的。
  此时它抖动着四翼,眼神凶狠地望着四周比它大很多的小骨龙,稚嫩地咕咕叫着。只是它刚一叫出声,就迅速被小骨龙们戳了脑袋。因为骨龙实在有点多,一头来那么一下,小金龙似乎已经承受不住,又迅速用四支小小的翅膀包裹住身体,金色的大眼睛发出了十分委屈的信号。
  看它如此好欺负,周围的小骨龙们更来劲了,全部凑过去攻击它。小金龙呜咽着又奋起反抗,却被它们狠狠撞出去,翻了几个圈软趴趴地贴在地上。
  我上前两步,抱住小金龙的身子将它提起来。小金龙一看到我,眼中竟有些泪水,立刻扑到我怀中了。那一群到我膝盖那么长的小骨龙失去了乐子似乎很不开心,围过来不满地上蹿下跳。
  “都回你们父母身边去!”
  低声训斥过后,它们才不甘不愿慢吞吞地飞上骨龙栖息处。
  目送它们远去,我又将目光转移到小金龙身上。它身上的鳞片暖暖的,爪子却很凉,绒绒的雨线落在它的头顶,湿漉漉地像是一层薄纱。一时间不免有些心软,我轻声说:“你的主人是谁?”
  洛基已经有一头战斗力百分之两百的成年金翼龙了,所以它应该不是洛基的。
  谁知小金龙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愤怒地望着我。我有些不解,又问:“好孩子,你和主人走散了么?”
  “咕咕、咕咕咕咕!”小金龙狠狠扑了几下翅膀,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之后起码有五分钟,无论我怎么叫唤它,扭它,拍打它,它都倔强地皱着眉耷着翅膀,一副仿佛被我抛弃的模样。直到实在磨不过我,它才重重将脖子上的一块小牌子扔到背后。
  我翻起来一看,上面写了:洛洛。
  “你居然叫洛洛,这名字真不吉利……”
  还没等我抱怨完毕,洛洛已经用力地咕了几声,双眼发红地挣脱我,飞向高空。
  “喂,等等!”我瞬移着追着它跑,但突然发现金翼龙不愧是战斗神兽,那么小的身体,居然两分钟就没影了。
  “洛洛你小心点,别被骨龙吃掉了!”喊出这句话以后,朦胧的雨雾中又传来了几声愤怒的“咕咕”。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天色又一次全暗下来。
  这一夜英灵殿中似乎有音乐会。从下午开始,悠扬的竖琴与钢琴声就响彻十二神殿。站在殿外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白金和象牙装饰的房顶,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墙壁上诸神黄昏前的壁画。
  雨一直不大,却似乎永远下不完。夜幕是一望无际的深蓝,雨像是无数柔白的丝,层层叠叠落下。许多金蝴蝶在房檐下,树木下徘徊,无家可归。
  这一瞬,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有一只蝴蝶停留在我的发上,奥汀将瓶中的细沙倒出,化作星点,照亮了世界。最后我还强行要走了那一瓶细沙。
  如果没记错,我将这瓶沙附在了耳环上。
  潜意识摸了摸耳垂,取下耳环,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咒文。
  果然,一个小瓶子出现在了我的手中。苍老瘦削的手指拨开瓶盖,我将细沙倒在手心。
  西芙以前告诉过我,爱情总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付出多的人痛苦,分开以后得到多的人痛苦。一直觉得自己对奥汀付出的感情远远超过他给我的,但丝毫不感到开心,或是解脱。
  已不能再在一起了,我知道。
  有再多的想念,也再不能说出口。
  我闭上眼睛,学着当年他的姿势,将星沙抛入夜空。
  刹那间,千万点光芒像逆转的流星,纷纷缀入幕布。雨也在此刻停了。大片金蝴蝶簌簌扑翅,以璀璨的光芒拥抱着神界的夜晚。
  3
  不过多时,几个穿着工匠服的神族从神殿侧门走出。
  “真是受不了玛格尼殿下,我知道霍德殿下给他不少压力,但这样为难几个刚入门的工匠除了能证明他心胸狭窄,还能证明什么?”
  “‘看看人家尤尔,好好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锻造和鬼匠战术,你们连个木头都敲不好!’”另一个人阴阳怪气地模仿着玛格尼,又禁不住提高音量,“尤尔可是鬼匠,和我们有可比性么?”
  “不知是谁放了星沙把这个怪老头引走,总之,他一定会被神灵保佑的。”
  对于玛格尼我略有耳闻。他是阿西尔部落的大鬼匠,据说其实是个很有才华的神族,但因为华纳与阿西尔的官职管辖阶位不同,玛格尼的贡献经常被人忽略。
  华纳部落最高统治者是法王博德,掌握实权的是低他一级的财政大臣洛基。和洛基名义上并列的有军务大臣、行政大臣、外交大臣、大学者和大祭司。神金匠总部是财政殿堂,直属洛基管辖。而圣骑士、光明指挥官、大魔导师和大祭司都分别属于军务殿堂、行政殿堂、外交殿堂、学者殿堂和祭司殿堂,每个职业的最高层都相对独立。
  而在阿西尔部落,最高统治者帝王的下面只有四个大臣:财政、军务、行政和外交。骑士团、鬼匠、黑暗神官与大巫师都归军务大臣霍德管辖。霍德本人是骑士团团长,首席神官长是王佐索尔,大巫师又是黑暗领主芙蕾雅,相对于这三个主神,玛格尼多少显得有些过于平庸。
  所以,对于玛格尼压榨员工,工匠们日夜不休劳作,我同样略有耳闻。
  在门口抱怨了一阵子,那些工匠们又一次回到神殿内部。好奇大鬼匠是个什么模样,于是朝着窗口往里面看去:
  这个几乎有中央广场一半大小的殿堂中坐满了忙碌的工匠。和骑士一样,大部分工匠都是男人。他们中许多人都在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制作武器,镶嵌宝石,或者拼装甲胄。但不知是怎么了,只是看着他们的动作,指尖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流窜而过。
  几分钟后,有人将一把歪歪扭扭的废弃匕首扔出窗口。我过去将它捡起来,反复端详了一会儿,对着坐在窗前的工匠说:“能否借一下你的锤子?”
  那个工匠被突然冒出头的我吓着,差点摔倒在地:“你……是谁?”
  “我在裁缝部工作,身上的剪刀坏了,想敲一下。”
  他看了看桌上一整排由大到小的锤子,选了一个合适大小的给我。我说:“这个太小了,给我78号瓦特六角的吧。”
  工匠在架子上翻了翻,把我要的锤子递过来,一脸狐疑:“裁缝居然还知道78号瓦特六角金属锤……”
  接过锤子时,我也开始感到奇怪。
  在三千年前的过去中,我甚至没有靠近过任何一个工匠房。按道理说这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但锤子的型号竟就这样脱口而出。
  想着想着,手上竟已不由自主开始动作,敲打修复着那个匕首。
  “好厉害……”
  直到工匠发出惊叹声,我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匕首——自己几时具备了这样的能力,竟然完全不知道。
  “你真的是裁缝吗?”他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匕首,“再优秀的鬼匠也没法把一把破损至如此程度的匕首修理得如同崭新一样……可是,你这个……”他指了指发亮的匕首。
  “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帮你完成一部分工作。”我站起来,“我也很好奇。”
  话音刚落,一大堆宝石、材料和图纸已经堆在月白色的窗台上。
  制作“多尔木杖”总共需要七个步骤,但在看过一遍图纸以后,我仅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把和图纸上一模一样的成品递给了那个工匠。
  在看着他惊诧目光的同时,我也感到十分不安。
  突然想起依娜是个天才神金匠……为什么她锻造的记忆和能力留了下来?
  Chapter 4
  1
  神金匠和鬼匠最大的差别在于战场发挥的作用。虽然上战场以后都可以进行辅佐、投掷或者补给,但在华纳部落,神金匠的最高境界就是辅佐大魔导师;而在阿西尔部落,鬼匠的真正定义是“可以锻造任何武器并且在战场杀敌运用自如的恶鬼神匠”。在制作方面,二者大同小异。
  所以,单从我制作的那根木杖,并无法看出是出自神金匠还是鬼匠。
  那个工匠欣喜若狂地观摩着木杖,我继续照着图纸飞速制作别的武器,直到玛格尼进入殿堂。
  玛格尼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虽然头发已全白,身材却依然健壮。他穿着拖地的黑色大鬼匠长袍,长发初雪一般洒落在黑袍上。
  玛格尼身后跟着一名紫发女子。阿西尔神族的肤色原本已极白,她的肤色更是白得几近透明。又因为她的瞳孔也是紫色,面容极美却淡漠,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像活人,倒像是紫水晶混着白宝石制作的女神雕像。我从旁人低声议论中得知,这个女子就是玛格尼一直很重视的年轻鬼匠尤尔。
  尤尔穿着的鬼匠长裙长及脚腕,开衩至大腿,所以在她迈步的时候裙摆轻摇,会露出修长的腿和尖细的鞋跟。
  二人踏过豪华的地毯,玛格尼的目光像是犀利的锋刃,一道道扫过工匠群,还有他们桌上的器具。
  他们靠近窗台时,我迅速埋下身,贴着墙蹲下。
  但脚步声就再没远去。原以为是自己没听到,但还没起来,就听见玛格尼缓缓说道:“欧亚,这些是谁做的?”
  之前和我说话的工匠支支吾吾地说:“我……自己做的。”
  “这不是你做的。”一段冗长的沉默后,玛格尼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压迫感,“这种程度的魔杖连一般的鬼匠都无法做到——说,是谁做的?”
  “我,我不知道。”
  “尤尔,是你么?”玛格尼的声音放温和了一些。
  “不是。”尤尔顿了顿,“殿下,虽然很少,但这把魔杖上有神力。”
  有神力?
  只有主神才能将神力嵌入武器。可我的雕像分明没有出现在阿斯加德……
  玛格尼突然提高音量:“这怎么可能?阿斯加德所有的主神都没有锻造能力。”
  尤尔说:“难道收获女神觉醒了?”
  又是一阵沉默。玛格尼说:“欧亚,你如果再不说,那就算是刻意隐瞒主神觉醒的消息,恐怕就不是丢掉工作这样简单了。”
  欧亚颤声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刚有一个老太太在窗口找我借锤子,我借给她,她就说要帮我……”
  他说得太快太急,以至于玛格尼猛然朝窗外探头我都没有来得及回避。
  “我见过你。”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晌,他才一字一句说,“你是当初洛基说要带走的那个——”
  他话未说完,我已转身欲逃。只是刚跨出去两步,一道银光在我面前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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