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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7 大风刮过(现代)
  中午时分翻过一座土山,大将军传就地歇息一个时辰,生火备饭,吃饱了赶路。顾况的小轿子也跟着停下来,与士兵一块吃饭。
  顾知县从京城到地方上任,行李只有一个包袱,一没随从,二没伴当。皇帝恩典,让吏部批给他一百两银子做路费,另发瓦蓝轿子一顶,帮他抬轿的还是吕将军骑下的士兵。
  顾况没坐轿子的命,晃得头有些晕,坐得腿十分麻。觉得这大队人马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坐轿,而且还是吕将军得士兵抬着自己走,心中更加不安。半天连厕所都不好意思开口去上,憋得脸发青。
  轿子一落地,顾况先下去找地方行个方便,然后请抬轿的小兵引自己去找吕将军。
  吕将军帐下军纪严明,顾况在一个火堆旁住脚,吕将军明明就站在他三尺外,但足经过五个校卒层层传报,吕将军方才转头过来,对顾况一笑。这一笑,顾况肃然起敬。顾况从没见过有人能在一笑里头将十分的将军气势、十分的儒雅与十二分的亲切淋漓一现。吕将军从此成了顾县令的楷模。
  顾况先就兵卒抬轿子一事向吕将军道谢,再言路上还要多烦劳甚感愧疚,兜来兜去最后才恳切地向吕将军道,坐在轿子里实在心中难安,能不能也同其他人一样骑马赶路。
  吕将军问:「顾大人会骑马?」
  顾况忙道:「会。」顾况从小与程适一起帮街坊四邻赶大车去城郊贩菜卖,骡马驴子都骑过。
  吕先回头吩咐传令兵:「给顾知县备一匹马。」传令兵领命下去,盏茶功夫带人牵了一匹马过来,顾况大喜道谢。
  匆匆用完饭继续赶路,顾况策马也夹在校官丛中,程适拍马过去与他并缰而行:「哟,顾知县不坐轿子,怎么也扎到这堆人里骑起马来了?」
  顾况道:「给吕将军添了许多乱,十分过意不去。」说话的时候有些心虚。给他抬轿子的四个小兵依旧抬着那顶空轿子吭哧吭哧地跟在大队兵马后面。轿子是皇上御赐的,不能怠慢。
  程适道:「也是,轿子里没人,那四个小卒也能抬得轻松些。」
  两人正说话,前方忽然令旗一挥,命人马暂停。众人都不晓得出了什么状况,顾况与程适甚是疑惑地向前看,却只见前方官道旁地树丛里鸟雀纷起,一个黑影箭一般从树梢上直射出来,程适半张开嘴:「什么鸟,这么大个头!」
  顾况道:「程贤弟你人未老眼先花,哪有如此大的鸟,我看像个人。」
  程适直起眼:「人?哪有人能跑到半空去的?」
  顾况咂舌道:「难道是鸟人?」
  正说间,方才那半空中的人形在一棵树上一顿,又再向前,那人身后的树林里又疾窜出七、八条黑影,如疾风般追向方才的人形。程适张大嘴:「娘耶,一群鸟人!」
  七、八个人外吕将军的声音冷不淡地飘过来:「是轻功。」
  轻功!江湖!
  顾况与程适的眼直了。程适叹道:「乖乖。」
  吕将军的声音再徐徐入耳:「寻常的江湖仇杀,没什么。只是官兵不便插手,等他们离开官道再继续赶路。」传令官大声将将军的吩咐一层层喊下去。那几个你追我赶的江湖人物果然片刻后闪入官道对面的树丛,令旗一挥,大军继续前行。
  吕先此番带的兵马不少,因此避开州县的城池,绕道而行,以免扰民。途经的州县官员都在官道迎接协助安顿。天将黑前赶到一个小县肃城,在城外的荒地扎营,肃城的知县亲自监督将粮米饭食运到营帐中,供应兵卒。
  程适与参事一个营帐,顾况单住一顶小帐。吃完饭回帐中休息,顾况独自待在帐中却有些忧愁,今天天上飞的几个人让他见识了江湖的厉害,听说蓼山县江湖帮派不少,这个知县要如何当?
  正展平了被褥要睡觉,帐外忽然一阵喧哗。顾况竖起耳朵,听得一阵脚步声接近,帐外一个兵卒道:「顾大人可歇下了没有?」
  顾况掀开门道:「还没,敢问可有什么事情?」
  兵卒抱拳道:「营帐外来了一个人,说是顾大人请的师爷,有事情耽搁在京城,赶来与顾大人会合的。校尉大人让小的请顾大人过去看看是不是此人。」
  顾况大惑,我几时请过什么师爷?小卒又道:「那人说他姓窦,他说一说名字,顾大人肯定知道。」
  顾况脑中嗡的一声,拔腿向小卒指的方向赶去。
  十来个兵卒打着的火把光影里,那人负手站着,远远向顾况含笑道:「景言。」
  皇城深处思澜阁,灯影摇曳酒杯浅,司徒大人跪着,皇上站着。
  恒爰道:「司徒暮归,你官没做多大,胆子练到包天。今天居然赶领人在皇城外截住朕!逼朕回宫!阻挡圣驾,朕治你凌迟!」
  司徒暮归抬头道:「皇上把臣剥皮还是凌迟都无话可说,不过皇上如果再想微服出宫去追十五殿下,臣还是不得不拦。皇上若不想让太后跟天下人知道您对十五殿下的心思,臣请皇上日后慎行。」
  恒爰的脸色顿青,双眼如刀盯住司徒暮归,司徒暮归不紧不慢地道:「臣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这条命一定留不住,皇上是杀还是剐斟酌着办吧,只是臣的话,望能入圣思。」
  恒爰的双目中蓦然又肃杀了数倍,片刻,忽然开始冷笑:「这样说来,你对朕倒真像你平时口口声声说的一般,一片忠心。」慢慢弯下腰,再盯着司徒暮归上下一个玩味,「既然你晓得朕的意思,也晓得朕当下心中正烦躁难耐......」
  恒爰嘴角的笑纹渐深,伸出一根指头,挑起了司徒大人的下巴,「朝中上下,再算上后宫嫔妃数十,颜色没有一个比得上卿,卿今夜就且陪朕一晚?」
  司徒大人在烛光灯影里蹙起眉头,「皇上当真?」
  恒爰捏住他的下巴,笑得凌厉:「自然当真,君无戏言。」
  司徒暮归叹了口气,握住恒爰的手腕缓缓站起来。眼光跟着灯影摇曳,眉梢与唇边却漾起笑意,欺身向恒爰,低声道:「臣,遵命。」
  司徒大人的举止一向是忠臣的。「遵命」两个字还未落音,两只胳膊已经圈住了皇上的身子。司徒大人斜飞的双目中固然媚色如丝,忠心耿耿的话还是一点都不含糊,皇上的御手刚要扯他衣襟,司徒的胳膊一紧,恒爰的手便一时举不起来。司徒大人贴住皇上的耳根,低声道:「皇上是君,司徒是臣,宽衣此类的事情自然由臣服侍皇上。」
  司徒大人是忠臣,忠臣不能只说不做,所以司徒大人边说,边开始执行,「服侍皇上」四个字落音,恒爰明黄的龙袍也滑到了地上。中袍半敞,司徒暮归的手已探了进去。
  缓急有度,轻重适宜,恒爰道:「朕临幸过的妃嫔无一个有你识趣,难不成你这样服侍人也不是头一回?」
  司徒大人轻轻笑道:「天下除了皇上,还有哪个能让臣服侍?」
  恒爰的中袍再滑落,夜深寒冷,司徒大人于是忠心地将皇上再拥得紧些,径自就拥到了御榻上。
  楚云馆与司徒大人有过春宵一度沁心姑娘,曾半羞半怯地对自家姐妹说过这样一句话:「司徒大人真真是个雅人。」
  此时司徒大人与皇上拥在御榻上,衣袍半敞,半散的青丝落在恒爰肩头,衣衫上淡香依稀,司徒暮归态度之从容大出恒爰意料,没想到让他侍寝还能侍得如此心甘情愿。恒爰在心中冷笑,是了,司徒暮归自恃精明,拿这种态度来将朕一军,逼朕收手。朕倒要看看你这能装到几时。
  恒爰抬手挑起一丝散发,手从司徒的颈项滑到锁骨,滑入半敞的衣襟,缓缓道:「卿原来如此可人,朕上次醉酒没好好待你,今夜一定补回来。」
  司徒暮归低头在恒爰颈间轻轻磨蹭,「皇上有无听说过,天底下能醉人的,不单是酒。」
  恒爰身上竟起了些热意,在心中叹了一声「好啊」,朕的几十个嫔妃没一个敢跟朕讲过如此妖媚的话,朕平时果然没看错你司徒暮归,若不再狠些你恐怕还不晓得朕的厉害。
  恒爰于是重重将司徒暮归一把扯进怀里,再重重向那唇上吻下,然后......
  舌头无阻无碍地进了对方口中,皇上还没来得及意外,攻城略地忽然变成花间戏蝶,花欲成蝶,蝶却又成花,淡香的衣袖半托起皇上有些恍惚的身子,恒爰大惊,反手要扣住司徒暮归正在犯上的手臂,濡湿的热气再轻轻吹在恒爰耳畔:「皇上,你躺着莫动,有臣就好。」
  话十分在理,臣子服侍皇上,皇上等臣下服侍天经地义。所以司徒大人天经地义地再宽了皇上的中袍,又天经地义地将手伸入皇上的内袍。恒爰终于忍不住低低呻吟出声,只能从牙关中绷出一句话-- 「司徒暮归你......你......犯......犯上!」
  司徒大人在最要紧的关头收了手,将犹在喘息一片混沌的皇上再轻轻抱进怀里,「皇上,臣服侍到此,可还如意么?」
  第十章
  寒冬腊月的天气,风如刀割,顾况却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要滴下汗来。
  顾知县在小帐里团团乱转,帐篷里只有一根插火把的木桩与地下那个铺盖,连个恭请睿王殿下坐下的地方都没有。
  恒商就在铺盖边负手站着,站得顾况心慌。
  方才哄住巡岗的兵卒不要声张,将恒商请进自己的小帐,甫进帐篷顾况就结结巴巴地问:「千、千岁,你怎么......」
  恒商顿时不悦地皱起眉毛:「你不愿意喊我恒商?」顾况只好喊了一声「恒商」,恒商方才甚是满意地吐出一口气,在帐篷里踱了两步,道:「皇兄他大概以为我求他快些提拔你,才会想着把你放到蓼山县去。那个江湖是非之地我恐怕你一时难以应付,横竖我正闲得很,便跟过来看看。」向顾况抚慰地笑道:「一路上我都陪着你,你放心。」
  顾况心道娘嗳,睿王千岁你老人家一路跟着,不把我的心肝黄胆折腾破我就阿弥陀佛了,还放心。
  小帐里左走右走,也走不出一个可让恒商坐的地方来。顾况又忽然想到,恒商一路赶过来,一定还没吃饭,怎生是好?正要去包袱里拿干粮,恒商已坐在铺上打了个哈欠,「一路赶过来真还有些乏,你也该累了,歇下吧。」
  恒商脱下靴子宽了外袍径直进了被筒,向杵在帐篷中央的顾况道:「熄了灯火快些睡吧。」
  顾况的头开始阵阵作痛。睿王殿下你睡在被窝里,让我去睡哪?从角落的包袱里摸出一块包巾布抖开铺在角落里,方才走过去灭火。恒商道:「你这是做甚,难不成你要睡在那地方?」
  顾况只好傻笑,恒商道:「你想冻死么?你若觉得一张铺上睡两个人不自在,我出去找地方便是。」边说边就起身。顾况哪敢让他起来,半夜风寒,万一吹坏了王爷十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索性先脱下外袍,灭了火,摸索着也到铺上,挨着枕头边睡下。恒商将他向身畔扯扯,顾况将被子向恒商身上让过去些,恒商按住他的手道:「够暖了,你别冻着。」
  顾况阖上眼,半晌后,恒商忽然在他耳边道:「你还记不记得同我说过,冬天两个人挤着睡最暖和。我这些年睡的觉,都不及那时候同你在一张铺上挤着的时候舒服。」
  顾况在轿子里晃了半天,又在马上颠了半天,委实是累了,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向恒商的方向半翻过身,入他的梦去了。
  恒商快马急奔了一天,觉得眼皮也甚是沉重,阖上眼,自也沉沉睡去。
  程适与胡参事同帐睡觉,胡参事有汗脚,一脱靴子香飘十里。程适被熏得晕头转向,眼都发酸,拿被子捣住鼻子对付睡了一夜,天刚模糊亮就爬起来窜出帐篷猛吸了两口新鲜气。兵卒都尚未起床,伙头军正在支架子生火做饭。程适左右踱了一圈,寻思去顾况得小帐中一坐,打发打发时间。
  走到顾况的小帐前,老实不客气地掀开帐帘钻进去。「顾贤弟,天色大亮红日将升,你可醒了没?」
  定睛一看,吓了一跳。
  地铺上地被窝里冒出两颗头来。程适揉揉眼,一颗是顾况,另外那个,是谁?
  程适咂嘴道:「乖乖,才一晚上,你被窝里怎么就多出个人来?顾贤弟你几时好上龙阳了?」
  顾况的面皮顿时通红,道:「程小六你胡说什么!天还不多亮你来做甚?」
  程适瞥见角落里顾况昨晚铺的包巾布,顺过去坐了,眼也不眨地瞅着顾况被窝里的小白脸上上下下打量。这年头小白脸不少,最近遇上的尤其多。程适向上提了提裤腿,道:「兄台贵姓?」
  顾况被窝里的兄台也定睛在打量他,两道墨眉蹙起来:「你是......程适?」
  程适奇道:「你怎么认得我?」
  顾况道:「这位,便是......天赐......睿王殿下。」
  半个时辰后,吕将军的军营中,顾知县的师爷被恭敬地请入吕将军的大帐。
  吕先在大帐里一边苦笑,一边叹气:「睿王殿下,算微臣求你一回,请即刻回京去吧。皇上怪罪下来,微臣担当不住。」
  睿王殿下铁了心肠,任他好劝歹劝,只道不走。两位副将在帐外请大将军令,拔营的时辰到了,走是不走。
  吕先道:「好吧,蓼山县的事情要紧。睿王殿下委屈些在微臣的军中,等皇上旨意下来再说吧。」吩咐拔营起程,又道:「睿王殿下的身分固然不能泄露。但也请殿下莫再说自己是顾知县的师爷。」
  恒商笑道:「少师办正事的时候当真不讲情面,你便通融些只当不认得本王,将本王当成顾况的师爷不成么?」
  吕先道:「臣给殿下通融,他日在皇上面前,谁替臣行方便?」
  吕将军拔营后,马不停蹄径直赶往蓼山县。吕先修密信一封,命人火速回京呈给皇上,禀明睿王殿下正在军中,一切安好。
  京城里,中书侍郎司徒暮归因故犯上,蹲进天牢。皇上御批一个字--杀。
  司徒大人运道很足,下大狱那日正是祭祀皇家宗庙祈天福的日子,半月不能杀生,皇上赐不了斩立决。
  第二日,替司徒暮归求情的奏折与陈诉司徒侍郎素日歹迹的奏折压满御案。皇上未早朝,据说被司徒侍郎气伤了龙体,须调养。
  秘书令程文旺大人上午递上求情的奏折,下午告了假,去天牢望司徒暮归一望。
  牢头见了程大人颇有些热泪盈眶的意思。
  狱卒们窃窃私语,欣喜道:「总算来了个男的。」天牢们前脂正浓粉正香,纱罗小轿排了足半条路,梨花带雨的莺声燕语簇拥两堆。
  牢头悄悄向程大人道:「看见没,这些小娘子都是求着要来看司徒大人的。靠左的这一堆,都说自家是司徒大人的家眷;靠右的这一堆,都道自己是司徒大人的表妹。程大人啊。司徒大人的家眷跟表妹怎么就这么多呢?」
  牢头亲自引着程大人进天牢,司徒家权势熏天,司徒大人又是皇上面前烫手的红人,虽然下了天牢,保不准皇上一心软又把他从天牢里提出来赦个无罪,所以司徒大人蹲的那间牢房在走道尽头,朝阳有天窗,暖和通风又干净。牢室里一张干干净净的木桌摆着新鲜茶水,囚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
  司徒大人就坐在木桌前,看书喝茶。
  程文旺叹气道:「你怎么就进来了?」
  司徒暮归道:「闲的时候瞧见一杯茶,看里头一片叶子追着另一片叶子浮浮沉沉,一时觉得有趣,虽晓得那茶碰不得,还是忍不住搅了一搅。其实也甚想喝,杯子都到了嘴边,还是没喝。就这么进来了。」
  程文旺听,偷偷把守在附近的牢头狱卒也听,半晌程文旺道:「虽不晓得你打的什么哑谜,不过凭你素日的那些毛病,如今蹲在这里也不稀罕。」
  再一天,满京城的人都晓得中书侍郎司徒暮归大人,被皇上召去议事时因口渴难耐误端了圣上的香茶,于是圣上大怒,将司徒大人关进天牢,欲砍其头。
  吕将军一行疾行军赶了七、八天,终于要到蓼山县附近。
  蓼山县隶属淮安府,离淮安府越近,沿途遇上的江湖人物便越多。程适与顾况一路上开了不少眼界,天上飞的水上飘的树梢蹲的舞剑的拿刀的都见怪不怪,看得多了,还颇羡慕,程适就道:「赶哪天我也去认个师傅,只要学他两三招足够在京城的街面上打个全场!」
  很不巧这话又被吕先听见了,于是吕将军将程掌书叫到跟前,又教诲了一番:「程掌书是军中文官,日后那些市井面上的话说的时候,望谨慎些。」
  程适也懒得回嘴,听着,转头边挖耳朵边想,吕小面瓜还不如顾小幺,顾小幺不啰嗦。
  顾况这两天与恒商并骑而行,程适也常转在旁边凑个热闹,一路上十分有声有色。吕将军的密信报到御前里时,皇上正在床上养着。
  恒爰思忖目前局面,恒商回来势必要替司徒暮归讲情,于是只批让吕先待蓼山的事完务必带睿王回京,千万保证睿王周详。
  吕先一路上将自己的大帐让与恒商,住在副将的帐中,副将自去与另一位副将同住。恒商一路上饮食用度沐浴无一不安排得万分妥当,军中的兵卒只晓得顾知县的窦师爷是位贵人,却都不晓得是什么来头。
  恒商的饭食由伙头军起小灶单做,每天吃饭,恒商一定要顾况同吃,程适也捎带跟着。顾况起初觉得不合体统,放不甚开。程适有肉就吃,有酒就喝,毫不客气。
  程适向顾况道:「怎么看你一天娘似一天,有了就吃,有什么好拿捏的。睿王他诚心请,你若不吃不是不给他面子么。」
  顾况就叹气,「你不晓得,这阵子看见睿王我就觉得我欠他钱,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来就觉得欠他人情越多,心里越堵得慌。」
  程适侧着头听,道:「有趣,我是怎么看也像他来还你小时候的人情。他觉得他欠你,你又觉着你欠他,这叫什么事情。」拿眼郑重地看顾况道:「别说,顾贤弟,大家从小到大这么些年,头回看出你是个细致人。」
  顾况道:「刘先生与宋先生一向说我比你做事周详,说了这么些年,敢情程贤弟今天才长心眼。」
  程适瞧着天空悠悠道:「那天见你两个一起在被窝里,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情,你跟睿王要是一男一女,倒可以做自小的姻缘。」料到顾况绝对当作没听见不做声,伸手搭上顾况肩膀,嘿嘿一笑:「这样的话,顾贤弟你和我,也能叫做青梅竹马,呵呵。」
  顾况冷笑:「甚是,程贤弟你说话还同平常一样上道。」不动声色一拳正中程适的肚子,拂袖出帐。
  报信的兵曹从京城带回皇上的手谕,少不得将京城里的大事情禀报给大将军,司徒侍郎得罪了皇上,皇上等祭祀的斋月一完便要砍司徒大人的头。
  吕先大惊,晚上扎下营立刻到大帐中找恒商。恒商正与顾况程适一起吃饭,见吕先神色凝重,晓得有大事商议。顾况与程适十分识相地退出去,吕先不等两人掀开帐帘,便直接道:「方才京城来的消息,慕远犯了圣怒正被关在天牢里,斋月一过便斩。」
  恒商大惊道:「为什么?」
  吕先道:「据流言说是慕远误喝了皇上的香茶。」
  恒商皱眉道:「皇兄几时会这样小气,绝不可能。」吕先道:「想来也是,恐怕慕远又做了什么不敬的事情,惹恼了皇上吧。」
  恒商负手在帐中踱了两步,道:「慕远的言行一向不如皇兄的意,这回皇兄可能有意寻个缘故,依我看,只不过将慕远关两天再放出来,小惩大戒,斩是决计不会,这点能放心。」
  吕先苦笑道:「早料到慕远早晚要惹出些事情来,只是折腾人,少不得还要给他写道保命的奏折。」
  恒商与吕先连夜写好替司徒大人求情的奏折,再命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京城,皇上在宫中休息两天,一闭眼,眼前便全是那天晚上司徒暮归做下的种种,皇上怒火攻心,当天晚上驾临盈韶宫,临幸杜妃。轮值的太监宫女禀报太后,太后大喜。
  第二天皇上仍未早朝,太后正要去乾清宫一趟,有太监过来传报说广仁公司徒渐的夫人进宫求见太后。
  司徒夫人拿着一块帕子,哭得肝肠寸断,悲悲戚戚。
  太后与太皇太后有宿怨,望着眼前跪的司徒夫人,只想着原来姓司徒的人也有来求哀家的一天。
  太后道:「你今天来,可是让哀家替你在皇上面前求情,饶了你儿子一命么?你可知道,哀家身在后宫,不得干预朝政。当初太皇太后如此教训哀家,哀家这些年一直谨记。」
  司徒夫人哭道:「不敢求太后开玉口在皇上面前说情饶小儿一命--只求太后看在都是做娘的份上--让那个畜生替司徒家留个后--他到了阴曹地府也能对司徒家的祖宗们有个交代--」
  皇上昨晚临幸毕杜妃,怒火稍熄,传刑部尚书到畅思阁,问司徒暮归着两天在天牢里有无什么动静。刑部尚书禀道,司徒暮归在天牢里只吃饭睡觉,没什么异动。不过这两天天牢门前莺围燕绕,实在有伤体统。
  恒爰疑道:「莺围燕绕?是为什么?」
  刑部尚书拿袖子抹额头道:「禀皇上,自从司徒暮归进天牢后,天牢门前每天尽是女子妇人来来往往。都说是......司徒大人的家眷跟表妹......」
  皇上刚稍微灭下去些的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回到乾清宫没多久,太后到了。
  太后看了看儿子的脸色,骂了两三个御医,吩咐下无数句叮嘱,最后方才道:「皇儿啊,哀家虽然不便干预政事,今天还是要多事劝你一句,那个司徒暮归也没犯什么大事,关一关便放了吧。只看在司徒家替朝廷效力这么多年的面子上,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砍了。」
  恒爰心中怒火攻心,僵着脸道:「母后为何也替司徒家求起情来了?」
  太后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长气:「今天司徒夫人进宫来求见哀家,哀家见她痛哭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心就软了,再听了她求哀家的话......可怜、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若只是来求哀家饶她儿子的性命,哀家可能还不会心软。」
  恒爰道:「那她求什么?」
  太后道:「她求哀家在皇上面前说个情,让她没过门的媳妇在天牢里跟司徒暮归圆个房,给司徒家留个后。」
  司徒大人的表妹无数个。
  司徒侍郎风月无边的逸事数不清。
  现在居然求情要在天牢里圆房留后!?
  荒唐!太荒唐!实在荒唐!
  恒爰冷笑数声,向太后道:「司徒暮归风月场上的能耐朕也略有耳闻,该扯着他袍子喊爹的娃娃没二十上下,至少也有八、九、十来个吧,又何必再哭喊做作,演这一出?」
  恒爰送走太后,立刻下令,从天牢里把司徒暮归提过来。
  传令的小太监刚出门槛,又改了主意,将小太监唤回来道:「待朕换套便服,随朕去天牢一趟,朕倒要看看司徒暮归能在天牢里折腾出什么花来!莫声张,莫让太后与刑部的人晓得。」
  皇上金口一开,要去天牢便去天牢,命不能声张便不声张。四位大内侍卫抬着一顶暖轿,侍卫统领与副统领带五、六个高手压轿,不动声色出了皇城,到了刑部天牢外。
  侍卫统领已派一个侍卫先到牢里招呼,吩咐有贵人要进天牢看看,不要声张,莫让牢里关的人知道。天牢门前挺清静,莺围燕绕,只看见两辆马车。众侍卫簇拥着皇上下轿,恒爰四下一望,道:「怎么不见文尚书说的光景?」通报完毕的侍卫在旁边回道:「奴才听说,今天有要紧人物来看司徒大人,那些莺莺燕燕都散了。」
  什么要紧人物能散掉司徒暮归生死与共的花红柳绿?恒爰举步入天牢,牢头与狱卒将其悄悄引进走道,最后一个拐角处恒爰停步,隐在墙边看司徒暮归的牢房。
  天牢里正热闹。
  司徒大人的牢房里满腾腾的人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将司徒大人半围在中央。
  司徒夫人搂住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早劝过你爷爷跟你爹--不要你进朝廷当什么劳什子官--娘也劝过你,在皇上面前的时候小心着些,皇上说什么你就是什么--这些话没一个人听得进,你们若早听了,怎么会弄到今天这地步--我的儿啊--」司徒夫人拭了一把伤心泪,两手捧住儿子的脸,泪珠滚滚,「我的儿啊,你若没了,让娘去指望谁--」
  司徒暮归道:「还有二弟,二弟没了有三弟,三弟没了有四妹,四妹后面还有个五妹,各个都能让娘指望。」
  司徒夫人就哭:「到底你是我亲生的--」
  司徒暮归就笑:「说的跟其他几个不是您亲生的似的。」
  司徒夫人颤抖着拿帕子捂住嘴,转头向身后:「老爷,你听听--你儿子说的是什么话!他个小畜生说的是什么话!」
  司徒老爷与儿子对面相望,道:「一向都是你惯出来的,现在又向我说怎的?」
  司徒夫人一把揪住司徒老爷的前襟,泪如长河:「老爷,都到这份上了你居然讲话如此凉薄,暮儿,暮儿他就要被皇上砍了,你还能讲这样的话,你......」
  司徒老爷抬袖子替夫人擦了一把眼泪,长叹:「命啊!都是命啊!」
  司徒老爷左手站着司徒暮归的二弟、三弟,右手站着司徒暮归的四妹、五妹。司徒老爷一叹,四妹手里牵着的那个四、五岁大的娃娃便哇地一声哭起来:「大舅舅要被砍头了--大舅舅要被砍头了--」
  四妹红着眼眶向司徒老爷道:「爹--大哥被砍了以后,尸首能带回去埋么?」司徒老爷再叹气,拿袖子抹眼睛的二弟道:「跟皇上求个恩典兴许成,便不知道能不能进祖坟。」
  三弟哽咽道:「爹,临时找好棺木也来不及,不成就先拿爷爷那口棺木给大哥装裹,爷爷他老人家身子骨正硬着,好棺材可以慢慢找。大哥这里急--」司徒夫人一头扑在相公胸前,泣不成声。
  牢里的司徒暮归,拐角处的恒爰,都举起袖子,抹了抹额头。
  这厢司徒夫人又揪住儿子的袖子,哭道:「儿啊,娘在太后面前给你求了个恩典--等皇上准了,娘就让绣绣过来与你圆房。」
  司徒暮归皱眉道:「绣绣?什么绣绣?」
  司徒夫人抽噎道:「你四姨妈家的表妹啊,几年前你还同她玩过,老说要做你的新娘子的那个。」司徒暮归终于变了颜色:「四姨妈的千金不是个正换牙的女娃娃么?」
  司徒夫人抹着眼泪道:「你见她是几年前,如今出落成大姑娘,差半年就十五了,生得圆润富态得很,跟你姨妈活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时间与司徒家门当户对又未出嫁的闺女也只有绣绣一个......」
  司徒暮归的脸更青了,小太监贴着恒爰的耳朵轻声道:「皇上,司徒大人的四姨母就是绥宁侯的正夫人。」恒爰恍然,依稀记得是个体态颇丰硕的妇人。
  司徒暮归只说两个字--不愿,司徒渐便开始劝儿子:「小畜生,从小让你习武你学个半调子,让你习文你又学个半调子,从没让人省过一天心,如今其头将砍,临死连你娘的一句话也不听?身为司徒家长孙不能给祖宗争光,至少留个后下来,也让你娘舒心一回吧。」
  司徒暮归道:「孩子有个被砍头的爹能过什么自在日子,娘你也不能因为儿子的一夜就让表妹守一辈子寡吧。」
  司徒夫人拿帕子捂住脸,再一把搂住儿子:「你成天花街柳巷折腾--娘只想临了你能给娘找个良家闺女的媳妇--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司徒暮归凄凉地闭上双眼,拐弯处的皇上再抬起袖子抹了下额头,嘴角忽然浮起笑意,转身低声道:「回宫。」
  恒爰回宫,在寝宫里踱了两圈,倒了一杯茶润润喉咙,在桌边坐下,嘴角一直挂着笑。
  半晌,恒爰向小太监道:「朕去思澜阁,将司徒暮归从天牢提到思澜阁吧。」
  近一个时辰后,穿着罪衣的司徒大人终于押到了御书房。皇上要密审,太监侍从退到思澜阁数丈外,恒爰坐在御桌后噙笑看司徒跪定,道:「朕今天提你过来,只想问你一声,临砍头前可还有什么要求朕的没有?」
  司徒暮归难得神色疲惫,道:「罪臣罪该万死,不求皇上宽恕,万请皇上立刻下旨判罪臣斩立决。」
  恒爰再噙笑道:「今天母后来找朕替你说情,朕念在你们司徒家几代忠良与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准你在天牢里圆房。司徒爱卿精于此道,这一夜替司徒家留个后一定游刃有余。圆房第二日朕便斩你,免得天下人说朕这个皇上不通人情,而且,朕今天找你来,还有件事情。」
  恒爰负手从御桌后踱到司徒身边,伸手捞起一把司徒肩头的发,道:「那天在这思澜阁里,朕要做的,总要做了才是。」
  吕将军的大军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淮安府。
  到淮安府时正是中午,吕先吩咐先在城外空地扎营起灶,先派副将到知府衙门通报淮安知府。顾况也要去知府衙门知会验印,方能到蓼山县就任。顾况在小帐里七品官服穿戴整齐,四个小兵卒受吕将军吩咐将轿子抬到顾况帐外。程适在小帐旁叉手站着,心道,一路上还不觉得,现在看顾小幺这个阵仗,果然是芝麻大的官也有官派。
  恒商挑帘子进小帐,向顾况道:「我与你一道去。」
  顾况道:「我去不了多少时候,你在营帐里吕将军才安心,不然阵仗就大了。」这些天除去睡觉,他与恒商形影不离,举止言语自在了许多。
  恒商道:「我同你去知府衙门却不全是为你,常听说州府官员向新任的下属官员索要见面人事,若无人事或礼金菲薄便苛刻刁难。皇兄也有耳闻,但每日政务繁重,一直分不出神来查,我正好顺便替皇兄查探一二,算出来一趟也有些交代,这些方才已跟吕先说过。」
  程适在空地上站了片刻,转到大灶前看饭熟了没。程适这两天跟几个伙头军和总伙头都混出了点小交情,掌厨的二话没说舀出半碗萝卜炖咸肉给他尝。程适尝了两筷子,正赞掌厨老榆头手艺精进,抬眼看见吕先正在不远处。
  程适抹了一把油嘴,假做不经意晃到吕先附近,再惊讶一笑抱拳道:「将军大人!如此巧!」
  吕小面瓜点点下巴,程适在他身边叉腰遥望顾况的小帐,顾况已换好官服同恒商一起站在轿前。程适道:「将军,顾知县与那一位,是同副将们一路进城去知府衙门么?」
  吕先只缓步前行,不看他,更不答话。程适跟着他步子走,摸了摸下巴道:「果然是一路去。十分应该!那一位若出了什么岔子,可了不得。不过将军你光派几位副将大人前去,也没个文官,到知府衙门同那些文官啰嗦,恐怕费神。」
  吕先依然缓步前行,程适与他并肩,搓手笑道:「所以,吕将军,不如......」
  吕先停步,转头望程适,道:「不如什么?」
  程适搓着手,嘿嘿一笑:「将军,不如属下同几位副将大人去,若有什么交换文书之类的事情也好办,将军只当给个机会让属下长长见识。」
  吕先转身,负手淡淡看了一眼程适:「军中规矩,官阶不同者不得并肩而行,下属与长官并行视为逾越,依照军规酌情惩处。」
  程适讪讪后退一步,立刻抱拳笑道:「将军没别的事情,属下告退。」
  吕先道:「你且慢。」
  程适只得且慢,心道不好。吕将军的啰嗦程适领教过不少回,长而且狠,如同拿耙子一下下从心窝里挠过去,拖人更闹人。
  吕先开口,程适叹气。
  吕先道:「方才的错处念你初犯暂不予处罚,此番去淮安府不得再出差错。」
  程适被拐得一愣:「喝?将军恩准属下去淮安?」
  吕将军点头:「本将军准你同去,不得有任何差池。」
  程适喜孜孜道:「遵命!」
  第十一章
  皇上的一只手拎住了司徒大人的领口,另一只手半扯开司徒大人的腰带,司徒暮归徐徐道:「皇上,您派人将十五殿下护送回京了没?」
  恒爰手下毫不迟疑:「你当同朕提起十五弟,朕就会饶了你?」
  司徒暮归摇头道:「皇上该不会怕十五殿下替臣讲情,所以准其暂留吕先军中。若真这样,十五殿下此时恐怕有危险。」
  恒爰扯开他内袍:「此刻你倒知道卖弄忠心。」毫不留情抚上内袍下的肌肤,蓄势蹂躏。
  司徒暮归蓦然反手扣住恒爰双腕脉门,再稍一带,皇上又进了司徒大人怀抱。司徒笑道:「皇上对罪臣倒放心得很,臣自小习过些武功,进思澜阁前万不该将臣的枷锁取下。便是带着枷锁,习过武的钦犯在皇上御审时也需在丈外,左右有侍卫护驾。」
  皇上到底是皇上,脸虽然气的发青,但还是冷笑慢慢道:「司徒暮归,你欲犯上还是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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