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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6 大风刮过(现代)
  程适答:「是。」
  秘书令大人又道:「中书侍郎司徒暮归,你可认得?」
  程适道:「认得。」大家还在一起喝过茶哩,虽然那回把他当成了万岁爷的小白脸。
  秘书令大人道:「秘书监有本官在的一天,一天就不讲所谓的情面。不管谁的面子,只要安分守己,勤恳为务,本官自会嘉赏提拔。」
  程适被这句话说的颇摸不着头脑,但高高在上的秘书令大人训话,只有诺诺地领着。目送程文旺大人走远,心想这几天真他姥姥的衰。
  与此同时,顾况的小运头顺着和风渐渐地涨,下午楷书郎大人告诉顾况,新进的书抄得甚好,批他歇一天假,可以出皇城透透气。
  顾况受宠若惊地领了,晚上回处所时脚都是轻飘飘的。
  第二天,顾况刚出皇城,城门口被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截住,请他上路边的一辆车。
  那辆车前套着六匹毛色雪白的骏马,浅碧色的绸缎车帘上绣着淡云蛟纹花纹,贵气森森,让顾况不由得有点想向后退。
  顾况正要开口婉拒,一柄玉扇挑开车窗帘,露出一张俊美炫目的脸,一双如湖水般清透的双眼望着顾况,向他笑。
  顾况心中早猜到十有八九是恒商,此时觉得双腿有点沉重,却不能不进车内。
  车中很宽大,恒商见他进来,向一侧挪了挪,在身侧让出一处宽敞的空间,顾况却摸向车厢旁侧的位置去坐,恒商半站起身,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意融融地道:「景言,我请你去我的王府里坐坐,可好么?」
  顾况手足有些无措,只得说:「臣听凭睿王殿下吩咐。」
  恒商的神色瞬间暗下来,叹气道:「景言,为何你见我总这么客气。」
  马车缓缓前行,恒商道:「这几日秘书监可劳累的很么?」
  顾况道:「楷书郎大人与其余各位大人都对我极关照,这些日子过的甚好。」
  恒商欣慰地一笑:「那便好。」
  顾况想问十五殿下有没有托人关照自己,但没有确实的凭据,忍了一路没问出口,只道:「睿王殿下今天也有事进宫?」
  恒商道:「今日宫中无事情,只是你一向在秘书监,我也寻你不成。听说你今天出皇城,想让你到府中坐坐。」顾况听得惶恐,原来睿王殿下守在皇城门口专为了等他。
  顾况此时,只觉得像有一回被程小六作弄,坐在满椅子苍耳上,想跳起来又不敢。睿王殿下继续道:「......等下午,我再同你一道去看两位先生。」看着顾况面色僵硬,唯唯诺诺的模样,伸手携住顾况的手:「景言,你就不能还把我当成窦天赐么?」
  顾况攥着拳头战战兢兢的任恒商握着,心道:我哪有那个胆!
  睿王府的大门高大威严又气派,顾况看见门匾上金光闪闪御笔亲题的三个大字肃然起敬,放慢脚步欲跟在睿王殿下身后入王府,但他慢恒商也慢,最终还是和恒商并肩进了大门。
  恒商引他绕过厅堂回廊,到一间小轩内坐了。婢女捧上香茶果品,恒商又含笑对他道:「随便用些吧。」顾况此时却不惶恐了,心道既来之则安之,再怎么说也是到睿王府见一场世面,多少人求来求不来哩。于是道了一声:「谢殿下。」端起茶盅。
  恒商望着他道:「景言,喊我恒商也罢天赐也罢,再别说殿下这两个字。」
  司徒暮归在中书衙门接到皇上急令,火速到御书房。
  在御书房皇上再命,「火速换件便服,陪朕出宫。」
  两个太监四个护卫护送皇上和司徒大人在皇城外上了两顶小轿,皇上再下御言,去睿王府。
  睿王府小轩内,顾况瞧着恒商的双眼,心中忽然有些亲切的暖意,睿王殿下此时望他的眼神,与当年窦天赐将玉米做的窝头塞进他手中让他吃时一模一样。
  顾况忍不住道:「天、天赐。」
  恒商的嘴角上渐渐漾出笑意,望着顾况,低低道:「景言,恒商。」
  顾况被看得心头再一热,终于热到了脑子,张口道:「恒商。」
  睿王殿下的眼中春秋过境,脸上却缓若清风地一笑,「我虽有这个名字,也只小时候被太后与母妃叫过。母妃过世后,有两、三年都再没被人喊过,自己都快忘了。」
  顾况听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于是道:「我这个表字也是自师傅起后没人喊过,师傅不喊,同处所的楷字们又都不太熟。」
  恒商听见这句话甚是高兴:「如此说来,我倒是第一个唤你景言的,敢情你与程适至今还喊小名。」
  想起程贤弟,顾贤弟干巴巴地一笑。
  恒商起身:「旁边就是后园,我带你去瞧瞧。」顾况放下茶盅站起来,随恒商出门,恒商与他并肩下了回廊正向后园去。一个仆役急匆匆一路小跑过来,一头撞到恒商身边跪下:「睿王殿下,皇--皇--」下面一个字尚未出口,回廊上已有人远远道:「十五弟,天色正好,你却在府中待着做什么呢?」
  恒商向话语来处回身,顾况只看见一前一后两个人施施走来,还未看清来人是什么模样,恒商已整衣单膝跪下:「臣弟给皇兄请安,失迎圣驾,皇兄恕罪。」
  顾况觉得眼前金光闪烁,结结实实往地上一跪,「吾皇万岁,微臣--微臣秘书监楷字顾况,有眼无珠,唐突圣驾,罪该万死!」
  五体投地趴着,只看见圣上的两只龙足与圣上身后那人墨绿的袍角。
  恒爰伸手将恒商扶起,道:「朕不过闷得慌随便到你府中逛逛,何必行什么君臣之礼。」回首瞧了一眼地上跪的顾况,微微颔首道:「原来你便是顾况,平身吧。」
  顾况蹩在方砖小道的路沿外,不敢抬头又更想抬头。天下谁不想看看皇上长什么模样?况且是入朝廷时只能遥拜金銮殿的芝麻尖大的小楷字顾况。顾况在皇上说平身的时候曾趁势向上瞟了一眼,不巧今天是晴天,皇上站在的地方迎光,顾况那一眼只瞟到一片晃眼的白花花,心中对皇上的尊敬更是增加了几分--万岁爷爷果然是寻常人不能逼视的九五之尊。
  顾况心想,我也不多贪,只要能看一眼,一眼将皇上的脸看个清楚明白,这辈子就没遗憾了。顾景言甚没出息地在盘算,自己一辈子能碰上这么个在近处看圣颜的机会,可能只今儿一回。
  万岁爷道:「你将头抬起来,朕看看。」
  茶楼里的胖员外调戏王瞎子家的二丫时,依稀曾讲过此类的话。
  顾况抖起贼胆抬头正眼向皇上脸上看去,一眼对上皇上的龙目,头有点晕,气有点虚,念头有点大逆不道,万岁爷若脱了龙袍穿长衫,真能比读书人还读书人。
  阿弥陀佛,夫子莫怪。
  恒爰将顾况注视片刻,方才道:「敢与朕对视,倒还有几分胆色。从九品的小吏能如此,也算难得。」
  顾况低头道:「皇上谬赞,微臣万不敢当。」
  头虽然是低下去,方才一瞥时皇上背后的一张脸却看得眼中一花,忍不住想,皇上身边果然都不是寻常人物,我这辈子见过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人的长相,不晓得是个什么人。索性横起胆子再抬头,皇上背后那人便对顾况甚是和气地笑笑,顾况如沐春风,心中叹道,这人是吃什么长的,能长成如此模样。
  阿弥陀佛,圣人莫怪。
  恒爰转头向恒商道:「十五弟,难道此人便是当年你在民间一起住的少年?」
  恒商只好道:「禀皇兄,正是。」
  恒爰微微笑道:「十五弟,朕可要说你此事做甚是不当,据朕所知此人当初还救过你的性命。如今既然寻见了,应该尽早报朕知道,朕方才能酌情封赏。」
  恒商立刻道:「皇兄恕罪,臣弟乃是觉得此事本算是件私事,顾况此时又在朝廷供职,皇兄如因这件陈年旧事封赏顾况,倘若顾况其才不能称封职,其德不能居高堂,既于朝廷无益处,也恐助长那些攀附纠结的风气。当年刘、宋两位先生与顾况、程适二人救命之恩臣弟日夜铭记在心,此生感激。但思忖以上种种,方才未禀报皇兄,想由臣弟私下另行酬谢。」
  恒爰负着手,又瞧了一眼恒商道:「你这番话说的确实甚有道理,不过朕想问问你,朕的事情,除却朝政,从起居到选妃到侍奉太后,算家事还是国事?倘若有人救了朕现今唯一的弟弟,大匡朝的睿王爷,此事又算家事还是国事?」
  恒商一时应付不上,恒爰道:「看你答不上来,那朕问问司徒暮归。司徒爱卿,朕方才问的两句话,你能不能给朕个解答?」
  皇帝与睿王说的心平气和,顾况在旁边站得胆战心惊,万岁爷的每句话都冲着他来,又都不是冲着他来。
  顾况边听边在心里叨念圣人夫子城隍菩萨,皇上身边站的那个人开口说话了。
  顾况听他说道:「禀万岁,依微臣的愚见,家事也罢,国事也罢,不过都是一种一念之间的称呼。皇上手握天下,坐拥江山,皇上的事情,皇上自己算它是家事它便是家事,算它是国事它便成了国事。」
  一席话听得顾况钦佩不已,原来话也能说得这样圆。
  司徒大人歇了口中间气,再悠悠地说道:「因此,如何赏赐当年保护十五殿下有功的人,只看皇上的意思。」
  语音刚落,恒商即刻道:「司徒大人说的甚是,如何赏赐顾况等人,一切全凭皇兄做主。」
  顾况张口结舌,恍然领悟,原来官是要这样做的。
  睿王殿下目光灼灼,司徒大人满面忠肝义胆。
  恒爰将两张脸依次看过去,道:「朕晓得了,这件事情朕回宫自有处置。」向顾况道:「你且先退下吧。」
  顾况方才听前一句话,甚忧;此时再得到这句话,大喜。恭恭敬敬在地上磕了个拜别头,退了。恒爰看了一眼他的背景冷冷道:「举止倒还规矩,那个程适比他粗放些。」
  恒商躬身道:「皇兄,臣弟去送顾况一送,王府地方大,恐怕他一时出不得内院。」
  恒爰笑道:「说得像你睿王府没下人似的,朕听说你新养了几条锦鲤不错,陪朕去瞧瞧。」
  恒商只得道:「臣弟遵命。」
  顾况在回廊上拦住一个家丁问路,被顺顺当当引出王府大门,一路抄近道拐小巷回到家,刚好赶到快中午家家烧饭的时候。在巷子里同碰见的街坊邻居一一招呼,正要从袖子里摸钥匙开门,门却没锁,家里有人。
  家里的那个人是刘铁嘴,正在厨房里烧锅,案板上放着买的手切面跟一把小青菜,看样子是要下面吃。
  顾况很惊诧:「先生,今天怎么是你中午回来烧饭?宋先生呢?」一面问一面急忙走到锅洞前,从刘铁嘴手里接柴。刘铁嘴道:「你先去把官府换了,再来同我换手。」
  顾况进屋换下官府,到锅洞前添柴,刘铁嘴从锅洞边起身,「晌午饭只做咱爷儿两个的,莫管老宋了。」
  顾况诧异道:「怎的?」自从顾况和程适进朝廷后,家里的中午饭向来由宋诸葛做。因为刘铁嘴在酒楼茶馆说书,中午时常有听书的请饭,饭场子运足。宋诸葛在道观算命,中午没人烧香生意稀松,正好回家烧着吃。顾况今天看见刘铁嘴烧饭宋诸葛不在,难免诧异。
  刘铁嘴摸着胡子,露牙一笑:「老宋嘛,最近中午都不缺面吃,呵呵。」
  刘铁嘴掂着须子,望向天边的浮云道:「老宋最近走桃花运了。」
  宋诸葛的那朵桃花,是道观外摆面摊的老寡妇桂花嫂。
  桂花嫂一、两个月前刚到京城,在老家种地不够税钱跟租金,想在京城做个小生意糊口,出来乍到要和保佑京城的各路神仙拉好关系,于是桂花嫂就趁一个大初一,到乐风观烧柱保佑香,初见宋诸葛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小寡妇今年五十有八,想在京城落脚摆个摊儿糊口,求先生行好指点个旺客的风水宝地。」
  宋诸葛那天肚子正饿,赶着回去烧饭,没工夫好替她掐算,于是高深莫测地一笑,随口道:「所谓聚气从而旺,庇萌是为安。其实俯仰皆是,不必苦寻。比如这乐风观门口,也算个旺客的好地方。」
  宋诸葛胡乱一说,回家两盅小酒下肚全忘了,三、四天后看见道观外多了个面摊还挺惊奇。但是,虽然宋诸葛忘了桂花嫂,桂花嫂却忘不了他。
  宋诸葛甫一踱进桂花嫂的视线,一个在围裙上搓着面粉手的女人立刻箭一般闪到宋诸葛面前,深深一个万福道:「先生,我听您的话摆上摊了,您也得常来啊。」
  自那天后......
  「宋先生,刚才有个客人点了碗面,面端上来人等不及走了,奴家小妇人一个,也吃不下,只好劳驾您。只当帮个忙,也算尝尝我的手艺。」
  「宋先生,真不好意思,今儿又有个客人叫面吃等不得走了,还要劳驾你一回。」
  「宋先生--今天又......」
  宋诸葛吃了近半个月的面,素面、阳春面、肉丝面、牛肉面、酸菜面、捞面、酱面、炒面......等等依次吃过去,轮了一旬回到素面时,景况与当初已大不相同。
  「老宋,你中午想吃啥面?想吃啥我给你做去。刚才瞅见你大褂上有个窟窿,趁这会子没人脱下来我给你缝缝。」
  刘铁嘴颇有些羡慕地道:「老宋打一辈子光棍,在这把年纪上枯木逢起春来了。」
  顾况生旺火,洗手做完饭,刘铁嘴在堂屋里拉出小桌子开饭。
  刘铁嘴又道:「小六这孩子有些日子没回来了,前段日子你忙些,这些日子他倒忙了。小六行事不如你稳妥,在楷书阁里没惹出什么事情吧。」
  顾况道:「没,不过这些日子秘书令大人很赏识小六,一赏识活就多些。」
  程适这阵子委实被秘书令大人关照了不少。顾况一边嚼面条一边想,不晓得程适昨天刚因为字写草了,被秘书令大人罚去藏书阁搬书,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放人回来。
  刘铁嘴甚是欣慰地笑道:「这就好,兴许是睿王殿下让人多关照你们两个,上面有人照应也好。只是你们两人千万记住,人分三六九等。睿王殿下是天皇贵胄,我们本是草芥小民,你和小六现在也只做个末流的小官。人家的枝头高高在上,不该攀的强去攀,攀上了保不准哪天摔下来摔死,攀不上也要闪到腰。」
  顾况应道:「先生放心,我心里有分寸。」本想说上午被睿王带去王府还见到皇上的事情,被刚才那席话一堵,又想起起初晓得天赐是睿王时,刘铁嘴与宋诸葛眉头深锁的模样,一个字都不敢提。
  吃了中午饭,刘铁嘴下午不去说书,在堂屋里与顾况痛快下了一下午棋。等到天色黄昏,宋诸葛收摊回来了,手里拎着包酱牛肉,脸色颇有些美意。看见顾况喜色更甚,又道:「小六这孩子,前段时间钻个空就往家跑,怎么最近都不回来?」
  顾况只好又道:「秘书令大人赏识他,因此活多些。」
  晚饭陪着刘铁嘴和宋诸葛就小菜喝了两杯水酒,天色将黑,掐着时辰赶回皇城。
  出门时顾况小声向宋诸葛道:「宋先生,上回我跟小六叙话时还说,你跟刘先生几时能给我们找两个师娘。」
  宋诸葛老脸泛红吹起胡子:「两个兔崽子,为官进朝廷了说话还不着调!」顾况咧嘴走了。
  《待续》
  江山多少年中by大风刮过
  文案: 顾况怎么都没想到,当年的跟屁虫小天赐,现在竟成了十五皇子恒商!?
  更让他浑身发颤的,是自己和程适竟还因为他大受皇上关爱。
  他被赐去当了个蓼山县令,程适被调去军营当掌书。
  从九品到七品......这怎么想都是被升官了吧?
  可是听说,蓼山县卧虎藏龙,前任的县令还是「壮烈殉职」的呢......
  呃,为什么他有种很不妙的感觉啊--
  自从再见到顾况后,恒商发誓,他绝对要比当年小幺对天赐那般还要更好。
  而且他绝对不会再放开那拉着他的手,紧紧的永远不会离开他。
  就算皇兄再怎么阻扰,他都会一直跟在顾况身旁, 永远都不放开手了!
  第九章
  一进处所的院门,顾况愣了,处所的走廊上两个锦衣内宦像两尊门神似的站着。旁边有人道:「回来了,公公,他回来了。」两个太监看向顾况:「你就是楷字顾况?」
  顾况成天在皇城里公公见的多了,跟公公讲话却是头一次。点头应道:「我便是。」
  其中一个太监道:「跪下领皇上口谕。」
  顾况懵了,忙整衣跪好,听太监道:「圣上口谕,秘书监楷书阁楷字顾况,秘书监楷书阁楷字程适,明日巳时三刻到崇观阁见驾。」
  顾况喊万岁磕响头,两位公公匆匆走了。
  几位楷字将爬起身的顾况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地道:「顾兄,恭喜恭喜--」
  「被皇上点去见驾,顾兄与则安兄要高升。」
  「这两位公公傍晚时便来了,对则安兄宣完圣谕在这里一直等你等到此时,可见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情。」
  顾况排除万难向房间走去,快到房门前被程适一把揪住,拽进房里插紧门。
  程适咧大嘴道:「这件事情你肯定晓得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睿王那小子跟皇上说了什么,万岁爷要赏我们。」
  顾况直着双眼:「兴许是。」
  程适呵呵笑了两声:「当初把那小子从沟里捞上来,没再扔回沟里去果然是好事。他娘的最近我被程文旺折腾的紧,赏多赏少没什么,只要皇上能把我提出秘书监,哪怕去那位司徒大人的中书衙门也比这地方强......不晓得皇帝长个什么模样?」
  顾况慢吞吞道:「其实我今天见过皇上了。」程适瞪大眼:「啥?」
  顾况将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大概一说,程适喜滋滋地道:「原来皇上就这么知道我程适了,不用说明天有赏,不知道是赏金赏银还是赏官赏爵。睿王也算个讲情义的人,还时常约你一叙。话说回来......」
  程适看顾况,顾况也看程适。程适搓搓下巴,顾况开口,程适也开口:「顾贤弟(程贤弟)你晓得去崇观阁怎么走么?」
  第二天上午,顾况与程适从文官行坤门入内皇城,自进朝廷第一次近看太和殿,金顶飞檐,巍巍开阔。禁不住想像每逢节庆大典时,丹墀下百官陈列,齐齐跪拜是何等的恢弘景象,顾况心道,难怪天外读书人都巴望一朝金榜题名为官做宰,只在这金銮殿外丹墀下有一席立足之位,朝趋紫殿,暮染御香,十年寒窗又如何?程适咋舌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光是每天坐在大殿上看百官对自己磕头。这辈子也痛快够本了。」
  一路上顾况向侍卫打揖问路,巳时二刻出头,终于遥见崇观阁的匾额,在门外候到三刻整,内宦通报后传诏。此次面圣与在睿王花园中不同。顾况与程适三跪九叩行完大礼,御座上赐一句平身。顾况与程适敛身肃立,程适便抬头,一抬头,一定睛,跟着「啊」了一声。
  顾况大惊,想扯扯程适的衣襟又不敢在皇上面前造次,惶恐抬头,却见皇上端坐在龙椅上,含笑看程适。
  程适半张着嘴:「你,你--」顾况眼兄他伸出一根手指就要大不敬地抬起来向圣上指去,忙不动声色地向他靠一步,疾出手按住程适的手腕按回他腿边。
  恒爰含笑道:「程适,自从那天茶楼里别后朕与你也有数月未见。当时情形,朕还时常想起。」
  顾况看皇上又看程适,瞠目结舌。程适此时已反应过来,干笑道:「我--微臣,微臣有眼无珠,当时未能认出圣上龙身,胡言乱语唐突圣驾,罪该万死。」
  恒爰道:「罢了罢了,说这话便是套话了。那天你说的话朕都记得,说的有道理,朕喜欢。朕给你的玉佩你还留著没?」
  程适应道:「留着--不过东西贵重,没敢随身戴着,怕丢了。」
  恒爰道:「留着便好,此时在不在身上无所谓。那块玉佩本是朕赏你的,如今朕又得知你与顾况都是少年时救过睿王的人,更要好好奖赏。朕现在准你直言,想要什么赏赐说吧。」
  程适扬眉道:「当真?」
  恒爰道:「君无戏言。」
  程适立刻老实不客气地道:「那,微臣就斗胆直言了,皇上只要--」顾况再扯他一下,轻轻咳嗽一声。程适不理会这一扯,继续道:「皇上只要能把微臣调出秘书监去,随便赏什么都成。皇上也看得出来,微臣这人性情急躁,不是抄书材料,在楷书阁里反而误事,望皇上成全。」
  恒爰带笑道:「倒爽快,很合朕意。好,朕一定成全你。」
  程适大喜:「皇上英明。」乖觉地跪下磕了个谢恩头。
  恒爰转目道:「顾况,你呢?」
  顾况低头揖道:「臣只听凭皇上旨意。」
  恒爰道:「倒和那天在睿王的话同声同气,也罢,朕问你,你在朝为官,为的是什么?」
  顾况道:「上侍君主,报效国家,下为黎民。」
  恒爰点头:「中规中矩。好吧,朕也成全你。」扶案起身,朗声道:「楷字顾况、程适听封。」
  顾况急匆匆跪下,程适喜孜孜跪下。恒爰道:「秘书监楷字顾况、程适当年救睿王有功,朕今封顾况正七品知县,掌蓼山县。程适调抚远将军吕先帐下,任军中掌书,待朕圣旨下后择日赴任。」
  蓼山县,小县。半靠山,半靠水,城里百十来户人家,乡间二、三百户农人。
  蓼山县,赫赫有名的县。半靠山,山叫蓼山,蓼山上有个寨,名叫蓼山寨,举国二百六十八个土匪窝里排名第八。寨主今年二十有二,中原十九寨联盟的总瓢把子。
  山隔着县城是水,水叫淮河,天下水道第三大命脉,河岸东去七里,即是漕帮第一大分坛。窦帮主的大女婿亲自坐镇,掌控纵横五省的漕运要务咽喉。
  蓼山向西十来里路,连绵四、五个小土丘,绵延一丛密林。这处林子很寻常,寻常的树,寻常的草,但名声不寻常。
  江湖上,不管是黑道正道,凡提到「锦绣林 六合教」六个字,听的人一定会变颜色。
  蓼山县最近很热闹,蓼山寨的女寨主玉凤凰今年满二十二,思忖着给自己找个老公,于是在山寨大门前设下擂台,江湖中遍洒英雄帖招婿。玉凤凰在江湖中名声很响艳名更响,于是江湖中十八以上没娶老婆的英雄豪杰蜂拥而至,沿途一路厮杀。
  就在各路英雄将要杀到蓼山脚下,却通通遭了暗算中了埋伏,六合教斜刺里插出一枪,搁出话来:「六合教少主思慕玉凤凰许久,哪位英雄想碰少主的窝边草,先要过了锦绣林这一关。」
  事情到这个地步,王凤凰固然重要,江湖的面子更重要。各路英雄与六台教战到惊天动地,道高魔更高,况且你是外来的强龙,六合教乃地头的猛蛇。数名各门各派的少年豪杰,连蓼山寨的大门都没看到,就壮烈地折在锦绣林前。这些少年豪杰,有的是某派某掌门的爱徒,有的是某门某宗师的嫡孙。
  如今,正道十大派掌门,黑道十二位教主长老,携两道各大高手与众弟子分别涌向蓼山县内,发誓踏平六合教,血洗锦绣林。
  蓼山县自当今皇上登基以来第二十八任知县大人,数天前在街上亲身阻止唐门弟子与五毒教弟子械斗,身中和风细雨小银针数根,蚀骨噬魂封喉镖五枚,壮烈殉职。
  州县呈报吏部,震动朝野,直达圣听。圣上下旨厚葬,入册忠烈传,钦点秘书监从九品下楷字顾况为蓼山县第二十九位知县,火速赴任。
  圣旨下的当天,睿王恒商双膝著地跪在御书房,苦求恒爰改圣旨。
  「皇兄,蓼山县卧虎藏龙,尽是江湖帮派,本就险恶,如今刀光剑影,场面正难控制,皇兄不派名奇人异士恐怕镇压不住。顾况上不得马提不起剑,不过是个学问半瓶醋的书生,这样的重任一定负担不了,去了也只会误事,请皇兄再下圣旨另选人才。」
  恒爰坐在御桌后,把玩一个纸镇:「你心里以为朕有意送你的救命恩人去送死?」
  恒商低头:「不敢,臣弟知道皇兄是给臣弟面子,派顾况去蓼山县让他容易立功方便提拔。但是臣弟实在晓得顾况没这个能耐担当重任,求皇兄另选贤才吧。」
  恒爰放下纸镇起身:「晓得朕自有朕的安排就好。朕明白你素来谦谨慎重,但圣旨已下,顾况后天便要起程赴任,更改不得。况且顾况不过是去做县令,平乱调解的事务朕另派朝廷的兵马去做,你无须担忧。」
  踱到恒商身边,弯腰双手将恒商搀起来,望着恒商的双眼道:「你两位救过你命的人似有偏袒。与顾况比程适进的是军营,虽然掌书也是文官,但万一去了前线,免不了骑马提剑。从前些日子到现在,你口口声声都是顾况,朕都没怎么听你提过程适。」
  恒商被说中软肋,无言应对。沉吟片刻,又低头跪下:「如今蓼山县江湖帮派聚集,山雨欲来,臣弟请旨领兵调解威慑。」
  恒爰道:「几个江湖帮派你砍我我砍你的仇杀就由王爷亲自领兵震慑未免小题大怍,朕近期朝中还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议,此事你便不用操心,朕会斟酌着办。」再弯腰双手扶起恒商,双目在恒商脸上注视片划,缓声道:「脸色有些憔悴,先回王府歇着吧。朕让御医送两帖补养的药材给你调养几日。朕同你说过不少次,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你若有些什么,要朕如何是好?」
  恒商只得回王府去。
  晚上,恒商换了件便服,乘小轿去中书侍郎府。
  「慕远,算我求你一回,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让皇兄另找人做蓼山县令?」
  司徒大人正在听侍婢弹琴,与另两个侍妾猜花谜赌酒,猜对一个赏一杯,猜错一个罚两杯。两个侍妾猜得满面春色,挣扎着从司徒暮归身边整衣起身。
  司徒暮归对恒商摇头:「没法子,皇上的脾气你不是不晓得,圣旨一下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更改,顾况这个知县做定了。」
  恒商苦笑:「我上午在御书房求皇兄派我领兵去蓼山县平定这场江湖纷乱,皇兄觉得小题大做,也被驳回了。」
  司徒暮归笑道:「你待顾况果然不比旁人。」
  恒商今天第二回被人这样说,心中没来由一动。坐下端起香茶叹气道:「我当年大多是与景言玩,说起来有趣,景言小时候就与小六不对,他们两个是对头。小孩子家的玩意儿,现在想起来还好笑,更好笑的是这两个人到现在还不太对头的模样。」
  司徒暮归道:「从小一块长大还不对头,莫非有什么宿怨?」
  恒商道:「宿怨不少,最大的一桩,正与太师和太傅一样。程适和程太师是同村,顾况与吕太傅同村。」
  司徒暮归兴致勃勃地放下茶杯:「巧了!这倒有趣。」
  第二天,司徒暮归在御书房求见恒爰,先上陈了转呈的奏疏。另奏道:「皇上,念近日蓼山县的事情越闹越大,江湖帮派蜂拥至蓼山县,殃及各省州县,朝廷不插手恐怕不能善了,臣以为,靠地方总兵官衔,江湖人物未必买帐,当从朝中另择要员领兵前往,方能威慑。」
  恒爰面无表情合上手中奏折,双眼扫过司徒暮归面孔:「那你以为,朕派谁去合适?」
  司徒暮归恭恭敬敬道:「臣力荐一人。」
  皇上眼中寒光闪烁:「谁?」
  司徒大人慢悠悠道:「抚远将军,吕先。」
  皇上眼中的寒光淡成悠远的暖意,略一沉思,颔首道:「甚好。」
  吏部和兵部的文书填写齐全,顾况和程适与楷书阁的楷书郎大人和楷字们做别回家收拾行李,程适还去城外抚远将军的兵营里挂名应了个卯。
  明天顾况启程,程适也启程。
  顾况坐县令的瓦蓝小轿,程适随军营的兵车战马。
  都走坦荡荡一条向南的官道,要去的地方都是蓼山县。
  启程那日,正是十二月初一。半阴天,寒风阵阵。钦天监监令禀告皇上,臣观天象,于此行甚利,大吉。
  宋诸葛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抬头望天,天色不好,风头不顺,堪忧,堪忧!
  宋诸葛和刘铁嘴昨天晚上语重心长地嘱咐了顾况与程适一番。叮嘱顾况要清廉做官,造福百姓;叮嘱程适在军中自多小心,不要逞强,路上顾况有事就多帮着些。
  程适听得很不受用,凭什么要我照应顾小幺,不是顾小幺照应我?敢情他做了个县城的父母官还比我进军营尊贵些。程适穿着兵营新发的棉袍与兵士一起骑在马上,回头远远望了一眼顾况的瓦蓝色小轿子。并骑而行的一个小兵道:「掌书大人,风吹得紧,骑马可受的住么?不然去大车上坐吧。」
  程适道:「有风吹才痛快,这天算什么,我小时候冰冻三尺还光脚在河面上砸冰捞鱼哩。身上就一件七个窟窿八个眼的破夹衣裳,冻得急了,后面轿子里那位知县大人,我还抢过他的衣裳穿。」
  周围的兵士们都听得大乐,有人道:「还以为像掌书大人这样的文官从小一双手就用来握笔杆子,跟我们这样泥里滚大的老粗不同,金贵得很。」
  程适大声道:「金贵?平头老百姓家的孩子谁从小不是泥里滚大打的。就算是贵人老爷家出身,赶着那两年闹乱党的时候,也都受过罪。」话直说到兵士们的心窝子里,渐渐越瞧这位掌书大人越来越顺眼。
  程适又道:「既然同在军营,大家便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若各位看得起我,从今后喊我声程兄弟;若还看不大对眼,喊程适就行。」
  他这句话声音也不低,顺着风远远向前送去,主帅的大旗在风中猎猎做响,片刻后一个小传令兵打马奔到程适附近,高声道:「程掌书,将军传你过去。」
  程掌书被引到将军马前,听了一番吕将军教训。
  吕将军道:「军中的规矩,将校士卒各司其职,不得逾越混杂。无纲纪不成军,程掌书新来,尚不晓得军规军纪,待今日扎营后,本将派人与你解说明白。」
  程适悻悻地被传令兵领着,插进吕将军身后的校官丛中,握缰谨行。程适转头四处张望,与他并行的参事诧异道:「程掌书,你望怎的?」
  程适道:「我方才见吕将军相貌,咳,相貌清俊秀丽,于是心想,大将军如此文秀,手下的校官们长什么模样。」
  参事忙低声道:「程掌书,慎言、慎言。若被将军听见,你我担待不住。」程适在心中冷笑,我巴不得他听见。小白脸放话倒狠,谱儿挺大。蛤蟆村出来的都不是东西!程文旺虽然不是东西,也比他强些。起码话少不啰唆,更比他这个将军威猛了百倍,到底是我们大槐庄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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