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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异闻录》

_2 本少爷(现代)
江湖异闻录之英宁.
  英宁是武昌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非常喜爱剑术。由于身体羸弱,总是生病,吃了很多灵丹妙药都不见效,反而因为药气积郁在体内,更加弱不禁风。父母担心这个宝贝女儿会夭折,就依照当地的风俗,找了郊外一座尼姑庵替她收魂做法事。庵主竹隐师太观察了英宁的面相说:“她是与佛门有缘的人,为什么相纹却如此紊乱多变呢?如果你们放心的话,请允许我收她做弟子,或许可以仗着佛门的庇护免去灾劫。”于是把英宁留在了庵中。
  竹隐师太出家之前,本来是江湖上“水榭十三盗”中的一名,精通剑技,因为被佛门宝瓶尼度化,觉今是而昨非,遁入空门隐居在汉江边。英宁得到了她的剑术传授,因为这方面的悟性远超常人,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可以一剑刺九穴,发力取位都不会有丝毫的偏差,她的师父叹息着说:“可以了!”大概是因为此时的英宁已经有她盛年时的风采,再也没有可以教会她的绝技了。
  便赶英宁离开庵堂,回到父母身边。
  英宁当天就打点行李,神色正常而举止利落。恰好竹隐师太从前的一个闺中密友袁夫人到贵州的深山去采药,顺道拜访故友,见了英宁十分喜欢,得知缘由后,就很高兴地说:“恰好我这次进入深山,豺狼虎豹出没,凶险异常,英宁既可以作陪,又兼能保护我的安全,真是再巧不过了!”问英宁的意思,她也很愿意得到一次出外闯荡的机会。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袁夫人在庵中小住了三天,临别前,竹隐师太忧心忡忡地对她说:“英宁这个女孩子和寻常人不一样,对人对事都没有特殊的感情,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仿佛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你看她在我庵中生活了十多年,朝夕相处,马上就要离别了,脸上却连一丝忧戚之色都没有!对她的父母,也是如此的淡漠无心。你要帮我时常约束她,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端啊!”袁夫人微笑着说:“这种对人和事物毫不牵挂的性格,不正是暗合了佛门所谓‘放下、舍得’的真谛吗,我认为这是很好的事情,大可不必担心。”竹隐师太无奈地说:“可惜英宁的命运不是没有波折的呀!这种清苦自守的性格,一旦在某种契机的安排下被破除,那就太让人担心了!”
  十多天后,英宁随着袁夫人进入了深山。由于袁夫人所寻找的药草十分奇异罕见,往往需要深入到荒寂险恶的山林深处,甚至悬崖峭壁才得以见到踪迹,一路上非常辛苦。但英宁始终没有发出半点怨言,袁夫人就更加喜欢她了。
  所寻找的药草中,有一味“火莽竹”,世人都没有见过,其实是一种长着许多须足的短竹,生来具有灵性,居然就像活生生的小动物一般,白天躲在阴凉的地心深处,到了夜晚才会钻土而出,迎着夜风,沐浴月光,完成生长过程。袁夫人根据一本古图谱,守了七个晚上,才测算出它出土的具体时间和位置。这天晚上便和英宁埋伏在那里,事先用草药把全身的衣裳发肤都熏了一遍,大约是用来遮掩人体的气息,唯恐惊走了通灵的草木吧。
  这夜恰好是月圆的时分,四周景色清宁,锦原绣野,清泉白石,都在一层夜雾的笼罩之下,迷离而如仙境。英宁潜伏在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隐隐约约的一种微弱笑声,没等她明白过来,袁夫人微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说:“灵草现身了呀!”英宁马上按照她的吩咐张开手掌,摊出一块很大的织网,将四周罩了起来,果然见到网中有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在不住地跳动着,发出很细微的哀鸣声,定睛看时,却是一段横倒在地上的短竹,周身红彤彤的,长满了须根,就像一团火焰一般。它正在罗网的笼罩下左冲右突,眼看是没有路可以逃生了,便蓦然往地底钻下去,那些须根仿佛人的手脚一般,不住在泥土里扒动着,但是袁夫人已经施了术,把地面变得金铁一般坚硬,无论它怎么努力都无法突破。过一会儿,它似乎垂头丧气地回过头来,向英宁哀求地叫了两声,声音凄惨动人,但英宁没有被它打动,只是坚持不断地收束手中的罗网。那株火莽竹眼见自己没有办法逃生,突然猛地朝一块山石上撞去,竟然从身体中溢出一些白色的浆汁,仿佛已经死去了。英宁很惋惜地说:“这真是想不到呀!”准备伸手去把它捡起来,袁夫人急忙跑过来拉住她说:“可不要中了计!”让英宁继续收网,自己却在一边喃喃地施咒,在火莽竹的尸身周围画出了一个碧绿的小圈子,这才跟英宁说,“行了。”
  英宁按照袁夫人的指点,取出一双用白玉做成的筷子,夹住火莽竹的尾部,这才发现它不断地在扭动,根本没有死亡的迹象,但是因为玉石恰好天生是能够克制它的物品,所以不论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逃脱。这样一株草药也真是太狡猾了,如果英宁把它当作死物伸手去捡拾,一定会被灼伤然后让它顺利逃掉的。
  刚把火莽竹收入一个干净的玉瓶中,忽然从草丛深处的一块青岩上传出很尖利的啸声,有人生气地说:“是谁在偷我的火莽草?”紧接着就跑出一个老太婆,赤裸着身子,下身围了一块树皮,满身都长满了银白色的长毛,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莹莹的光芒,五官也更接近猿猴。她刚一临近英宁,就发出一道白光击打她的手腕,速度快得就像石头相碰而迸溅出来的火花,玉瓶儿掉在地上,却让袁夫人用缩地成寸大法抢先捡了过去。英宁很不服气地提剑冲上前,施展剑术反攻,以保护袁夫人。但是老太婆把她所有的攻势都轻轻松松化解了,她平素引以为傲的刺穴快剑毫无用处。袁夫人这时候已经趁机跑开了,发出格格的笑声说:“猿姥姥,虽然你我有宿怨,但你也不要轻易欺侮后辈,她可是另有来历的人呀!”说完,竟然离开了。
  猿姥姥气得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带走了英宁,说:“火莽竹本是我养了六十年的通灵药草,现在既然失去了,就让你的师门带着它来交换你的自由吧!”
  英宁的武功与猿姥姥相比较,就好像隔着天上星辰与海底黑泥那样遥远的距离,毫无反抗余地。她很惊讶世上居然有如此神奇快速的剑术,觉得开了眼界。
  她跟着猿姥姥翻山越岭,到了一座危耸的高崖上居住下来。由于山势非常险恶,只有猿姥姥能够借着山藤的悬荡上下通行,英宁没有逃走的机会。过了一年,依然没有袁夫人的消息,英宁和猿姥姥这才发现,也许上当了。袁夫人根本没有把英宁被扣押羁绊的消息传给竹隐师太。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不过英宁因为性情淡泊,并不放在心上,反而与猿姥姥相处融洽。
  她向猿姥姥讨教剑术,论说剑术的快捷迅急,江湖上有一个叫杜百变的剑客,似乎是个中翘楚。猿姥姥很不屑地说:“他不是我的对手。”原来五年前她曾经慕名找杜百变比试过一场剑术,两个人都以快打快,猿姥姥凭借着猿猴般的灵巧身姿取得了胜利。她把英宁的这句话放在心上,又隔了一个月,恰好杜百变因为办事经过这里,猿姥姥为了证明她的剑术,就带着英宁去试剑。可是杜百变这时候已经得到了余青鸾的真传,剑法变得迟滞缓慢,根本不能够再做到传说中的闪电之速。猿姥姥的剑光就像一条条蹿动的灵蛇,急风骤雨般将他罩住。她这种剑术是从猿猴的灵巧攀爬动作中悟出来的,非常灵活多变,让英宁看了以后大为受益。可惜的是杜百变竟然后发制人,单凭缓慢却又准确有效的守势就完全消解了所受到的攻击。
  这一战大约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最后猿姥姥终于耗尽了气力,气喘吁吁地想要休战,结果这才发现杜百变的剑法就像一匹无始无终的流水一般,连绵不断,根本没有让她停歇的余地,就只好鼓舞着余力继续作战。又过了两个时辰,猿姥姥已经面色苍白,似乎随时有可能脱力死去,求饶说:“我认输了,请饶恕我的无礼冲撞吧!”杜百变这才停下手来,脸上露出微笑,身体就像山岳河流一样沉稳,呼吸就像正在睡觉一样安稳而富有节奏。猿姥姥长长叹息了一声说:“我已经很尽力地在剑道上刻苦修习了,更上一层楼却困难得就像镜中的花朵一样渺远不可及,难道果真是外界因素分扰了心神吗?”就把英宁托付给杜百变,仿佛猿猴一样跳跃着从树枝上飞走了。
  后来猿姥姥果真独辟蹊径,练成了一种古怪的剑气,比先前的猿姥剑法更有摧毁力,而且已达到了根本看不到实质剑光的程度,算是人世间快到极致的剑法了。后人把她这一脉称作“无痕猿仙剑”,后辈有几个练成的,在江湖上大放异彩。只是不知道这种快剑和杜百变的慢剑相比较,到底谁更胜一筹呢?
  跟随杜百变没多久,杜百变因为孤男寡女同行很不方便,就专程把英宁送回了武昌。
  竹隐师太见到英宁,大吃一惊,说:“我听袁夫人说你私自离开她的身边,去追寻探访高人的踪迹,想要窥得真正的剑法秘密,很为你担心。现在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真是再好不过了!”就把她留在庵中。英宁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说是父母年迈需要侍奉,就回到了家里。她的父母和兄长都喜出望外。
  这一趟出行,遭遇奇特。猿姥姥和杜百变都相继教了她许多剑技上的秘诀,经过两年的工夫,英宁居然把这两种剑术融为一体,算是到达了更高的境界。
  因为年纪早已经到了出嫁的时候,附近听闻她清丽容貌的人纷纷上门提亲。有的是家财万贯的巨贾,有的是腹藏诗书的儒生,但英宁都一一回绝了。父母很为她发愁。
  又过了一年,英宁的哥哥终于得了一个粉嫩可爱的胖儿子,英宁整天带着他睡觉、玩耍,比他母亲更加溺爱。到了侄儿三岁的时候,哥哥嫂子又有了一个儿子。她突然在孩子枕边留下一本剑谱,推开窗子连夜离家出走了。父母这才知道英宁是下定了决心不嫁人的,这几年留待家中大约是来报答生养的恩情吧!所以到了家丁兴旺的时候终于可以放心离开了。虽然为此伤心落泪,但已经明白英宁从小就是一个托生在自己家中却与佛有缘的孩子,父母也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英宁从竹隐师太那里打听袁夫人的行踪,没过多久,就找到了袁夫人隐身的茫虚山灵若洞。袁夫人精通各种幻术,机关布置和奇门遁甲的技巧非常高超,即使到了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也总是有办法及时脱身逃走。很多年前她就是因为盗取猿姥姥用来炼剑的一颗“化血石”而结下了怨仇,但因为行踪飘忽且善于逃逸,猿姥姥也拿她束手无策。
  找到袁夫人栖身之地后,英宁在洞外必经之路上潜伏了七天七夜,整个人就像化为了洞外的草木一般绝不动弹,直到本身的气息能够与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到了这一天,恰好是月圆的夜晚,趁着袁夫人出洞汲取清泉,她骤然从掌心撒开一张罗网将袁夫人罩住,并且马上抽出剑来逼住她的咽喉要害。她的行动迅速果断,比猿姥姥的速度毫不逊色,袁夫人绝望地哭泣说:“我当年真不应该背弃你而离开呀!”哀哭着请求英宁允许她改过自新。英宁笑着说:“你现在的举止谋略,和当年火莽竹没有丝毫差别呀!”唯恐迟则生变,很利落地就割下了袁夫人的首级。
  袁夫人因为多年浸淫在药物之中,尸体隔了很多年也没有腐烂。某年被人在山中采药时发现了,无头的尸身就像半棵树挺立着,身上蕴生了各种形姿不一的奇葩异卉,所散发的浓香居然让发现尸身的采药人醉倒在地,像醉酒一般过了好几天才悠悠醒转。
  江湖上有好事的人,特意跑到四川唐门报告了这个消息。原来袁夫人本是唐家旁支的后代,因为唐门对毒药的研究很深入,她也就随之略微懂得了一些制药方法。她郎君是当时以幻术著称的黑道人物,绰号叫做“花眼狐狸”,被人诛杀后留给袁夫人半册《天幻大卷》,袁夫人居然据此而成名了。
  唐门本来就是亦正亦邪全凭自己好恶的一个门派,得知消息后倒并没有报仇雪耻的想法。只有后来被称为“糖菩萨”的唐梦白,当时自诩剑术精深不可一世,居然不远千里寻找英宁的踪迹。结果英宁听说了这件事情后,淡淡地说:“这是一个比我更痴于剑道的人呀!我不能和他进行生死对决,因为这毫无意义的举动,将会成为我在剑道方面领悟突破的一个心理障碍。”始终躲着唐梦白。有人评价说,英宁的剑术或许是比不过唐梦白,不过她一介女流,居然有这样的胸襟气度,对待恶人毫不手软,对待强手懂得进退,实在是很理智聪慧的举止,在漫长悠远的练剑生涯里一定会有成就的。唐梦白本来是不依不饶地追找英宁,忽然有一天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终于放弃了这桩无聊的举动。有人说是因为英宁终于让他见识到了剑法的另一种境界,也有人亲眼见过杜百变出手击退唐梦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江湖流言太多,也没有办法去一一细究。
  又过了几年,竹隐师太突然在某个冬夜去世了。女尼们听见半夜有人在庵堂里抚棺而哭,掌灯相视,赫然是英宁及时赶了回来。这一年她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但容颜清婉秀丽,就好像十六岁初离开庵堂的模样。只是背上那枝剑不见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她拿过剑。只有一次,午夜有一帮贪色匪徒找上门来,当时英宁正在打坐,坐在蒲团上,随手摘下一页佛经,居然将不同的字印在了众人的眉心。众匪徒受惊而退,回去以后互相细看,居然眉心字迹洗之不去,仿佛天生就是个眉心的胎记一般。其中有两个素来强横胆大的,也不放在心上,虽然不再进犯竹隐庵,却依旧我行我素,某年两人携手在苏州作案,半夜里准备去一户人家采花,突然在月光下发现彼此眉心的印记变得血红,正觉得惊诧的时候,猛地听见一声轻微的爆裂,两人同时眉心如中一剑,颅裂而死。这也许就是佛法中所说的伏魔神技吧?
  曾经引度过竹隐师太的宝瓶尼,有一次因为某件事情路过庵堂,特意看望了留在庵中的英宁,笑着打量她说:“你命纹里那些纠缠,已经消磨得干净了!能够斩断和杜百变之间没有结果的情缘,不是普通人有能力做到的,这是比练习剑术更高的人生境界啊!”世人这才知道英宁和杜百变之间仿佛有过一段缠绵悱恻的情事,只是两个当事人从来没有向别人略微提起过半句,其中的分分合合,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江湖异闻录之鬼女子.
  湘西巫术本是魔教的一个旁支,风格诡异莫名,平常人不敢接近。就连当地的百姓,谈论到巫教的种种奇异之事,脸上也不由浮现出敬畏的神情。
  荆州书生方友松到了辰州以后,四处打听鬼女子的行踪,却没有收获。他所寓居的客栈老板听说了他的事情,惶惶不安地对他说:“请客人你停止这个不明智的举动吧!像方先生这样才貌非凡的读书人,本来应该在城市的花园里,倚着栏杆一边喝酒一边写诗,为什么要跑到这样的穷山恶水吃苦受罪呢?”
  方友松哑然失笑说:“你所说的,难道不是我以前的生活吗?事实上,人生由于际遇的奇妙,心态也会发生转化,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像这样的变化并非自身所能控制,所以你就不要管我的事情了。”
  客栈主人听不懂他所说的道理,忧心忡忡地叹息着摇头离开了。但方友松却从他的神色里觉得异常,追上去询问究竟,遭到了拒绝。他认为客栈主人是为了谋取某些利益,便趁夜买了上好的肉和糕点登门求教,却让客栈主人把礼物扔了出去,隔着窗子说:“我虽然只是粗莽的山野之人,没有办法利用腹中诗书来求取功名利禄,但论说到做人的道理,我还是略微明白的。我现在生气的不是因为你的礼物太轻贱,也不是因为你轻视了我这个人,而是你这样轻贱自己啊!”
  方友松听到这一番话,内心觉得既惆怅又愧疚,但满腹的相思却促使他根本无意于其他的事情,寻找鬼女子的心思一如往常般的坚定。
  但为了达到目的,他佯装回心转意,每天和辰州有名的读书人交往答谢,吟诗作赋,畅意于山水之间,仿佛领略和享受着当地风物的乐趣。并且有意地收拾行李,有离开此地的意思。
  临行前的夜里,方友松约了客栈老板在后园里喝酒,借着酒意说:“我在借住此地期间,承蒙你给予很好的照顾,心中的感激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这次离别,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够重逢,依我平常的观察,先生恐怕也不是常人啊。”
  客栈主人已经有了醉意,含糊地点点头,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离开,我就索性告诉你吧,其实我当年也是巫教中人啊。你所要寻找的鬼女子,是与我源出一脉的同门师妹,她的为人非常清倔高傲,纵使先生这样的良材美玉,也未必看在眼里,我是担心公子你深陷其中,才希望你速速拔身的。”
  方友松故意惊讶地说:“原来她竟是这样的女子!早前我曾见过她一面,美貌的容颜使我满心倾慕,现在知道了没有结果,我也就死心了。”
  客栈主人微笑着说:“这才是理智的举动啊!其实鬼女子修习的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巫术,她是湘西巫教未来将要执掌门户的弟子,日后或许成仙或许入魔,根本不可能与凡人通婚交好,你能够醒悟抽身,再好不过了。”方友松很有兴趣地说:“我来到湘西,接触了许多平常难以见识到的风物,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太多从书本上不能获知的事情,这样的游历对于我的人生将会丰富许多,不如先生多给我讲一些吧!”客栈主人酒后也有兴致,便大略说起了巫教的种种佚事。说到意气飞扬处,禁不住解开衣襟,给方友松看,方友松这才发现客栈主人胸口居然有一个透明的巨洞,恰好在心脏的位置,不由大惊失色。客栈主人苦笑着说:“像我这样的无心之人,想必见多识广的方公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吧?这是十年前我在一位仇人布下的陷阱中受到的巨创,当时已经死去了,如果不是鬼女子的回天之术,我怎么还会有机会回返人间呢?只是可惜了我这一身功夫,从此不能再施展了。”
  方友松这才明白客栈主人在维护自己的同时,也藏着保护鬼女子的私心,怕自己情之所致,做出有碍鬼女子修行的事情来。他暗暗一笑,告辞了。
  离开辰州后,方友松并没有出湘西,而是与一队私下贩卖茶叶和盐的商人混迹一处,进入深山老林,风餐露宿,过上了苦不堪言的山野生活。打听到了巫教的某个祭坛的位置后,他就趁着半夜悄然而去探听消息。苗族的巫术对于外来气息有很灵异的感应,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行踪,结果方友松大施神通,居然以一支青钢剑连伤了十七人,从容逸去。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终于引起了巫教的盛怒。当时执掌巫教的正好是鬼女子的师傅,在江湖上被称作“伤夫人”,据说这个女子已经修成半仙之体,练有一种非常奇特的功法,贞烈霸道,一旦出手,若不伤人,必定伤己,决无转圜余地。由于具有一往无前与敌偕亡的气势,江湖上少有人敢与之对抗,就连当时在魔教中名盛一时的青木教主谢中天,也对湘西巫教推崇备至,私下对别人说:“如果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还是不要和伤夫人扯上干系的好。”后来他的门下出了个杰出的弟子半尺罗,魔教各个支派都纷纷传说将来真正能够扛起魔教大旗的莫过于青木教了,但谢中天却摇头说:“我这个弟子虽然终将得道,走的却并非魔教的道路啊,而且即使以他的功力,又怎么有机会胜得过得到湘西巫教真传的鬼女子?伤夫人二十六年后将遇刺而死,接替她掌管巫教的,将是鬼女子啊!”
  鬼女子得到如此高的评价,令魔教中人大为意外,从此深具戒心,果然尽量避让三分,鬼女子的声名也因此更盛于前。
  得知了方友松的消息,鬼女子若无其事地对伤夫人说:“这个人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他与大小秀姊妹有一段情缘纠缠,如果让我出手杀了他,恐怕对我有所不便。”伤夫人知道她与大小秀姊妹的自小情谊十分深厚,于是欣然笑着说:“我杀了他,可以吗?”
  鬼女子拍拍巴掌说:“您的决定很正确。”
  伤夫人满意地说:“我本来是担心这个人会牵动你的情愫,让你误了向道之心,以至于巫教后继无人。现在的结果让我放心了。”
  鬼女子走后不久,恰好方友松听闻了一些传闻,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遇上了伤夫人。他那传自李前溪剑谱的绝世剑法,一向所向披靡,神奇莫测,伤敌无数,在伤夫人手下却好似积雪向火,尽数被制。高手相争,棋差一着便缚手缚脚,方友松每发一剑,便遭到伤夫人雷厉风行的回击,不仅伤敌未成,反而在身上多留一道剑痕。他挣扎着激战了百余招,全身上下已是千疮百孔血流如注,远远看去倒似疯了一般。就连心肠坚硬如铁的伤夫人,也不由得收手喟叹说:“你这样不要命的打法,明明是没有胜算的,为什么还不退缩呢?”
  方友松毅然决然地说:“我对鬼女子的倾慕之心,是死亡不能阻止的。”
  伤夫人冷笑着说:“现在我看到你的一片诚意了,可是你难道不知道鬼女子根本无意于你么?”
  方友松淡淡地笑着说:“我只管交付我自己的真心真意,她那方面怎么想,并不是我所要考虑的,所以你也不必为我可惜。”
  伤夫人冷漠地说:“天下的大多数可怜女子,终生所追求向往的,不正是你这样的痴情人么!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有机会得到深厚的爱恋,就一定要飞蛾扑火般回报,那对于女子来说,是更可悲的事情。所以你对鬼女子的感情,一点儿价值也没有。”说着说要动手杀死方友松。
  这个时候方友松已经由于身体受到一次次剑创而失血过多,奄奄一息,本来是不可能再有还手之力,临终前忽然神智清醒,明白如果自己就此死去,恐怕所有的心愿都成了空。脑海里顿时记起李前溪剑谱的末页曾记载着一项很奇异的功夫,叫做“悲徘徊”,一时间福至心灵,身体就像一只受伤离群的大雁般扭了几扭,竟然诡异地从伤夫人眼前消失了。
  其实这种逃生之法,乃是“天下剑主”李前溪当年背井离乡众叛亲离之际,万念俱灰仍存一线斗志时,禅修灵悟,兴之所致而独创的术法,与世间所能接触到的各门各派隐身逃逸术法有完全不同的方式,所以就连身为巫教教主的伤夫人竟然也无从追溯。有趣的是,李前溪昔年创造这种逃生术时,虽然心中所存留的意愿与方友松大相径庭,但生死险恶的境况与绝处求生的心意却不谋而合,才使得方友松能够顺利而完整地把术法施展出来。
  方友松逃离伤夫人的巫术诛杀后,一路潜踪匿形,躲在深山中不敢面世。由于伤势过重,加上连夜的倾盆暴雨,致使体虚之下大病一场,形销骨立几无生机。这一夜跌跌撞撞在深山里冒雨行走,远远望见前面一星灯光,似是座寺庙,惊喜之下拔足飞奔。等到他湿淋淋地摸黑连滚带爬挣扎着跑上前,才发现那是一座非常古怪的客栈,屋檐下高高挑着一盏气死风灯,鲜红的灯光在雨中呈现出一团圆光,洞开的客栈大门,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更奇怪的是门口虽然有灯光,客栈的大堂却黑咕隆咚的,就像一只张嘴的怪兽,阴阴惨惨。方友松打了个寒噤,由于雨势过大,只好抬脚进了门。
  这一路奔跑使他耗费了所有的气力,进门便靠在朱红的门板上大口喘息着。时值秋深,草木凋零,风寒雨凉,方友松只觉得遍体有如火炙般滚烫难受,叫穿堂风一吹,身子更是有如筛糠一般,呼吸一窒,差点儿晕了过去。幸好他得自李前溪真传的炼气法门帮助他守住了一口丹田之气,勉强提起精神伸手去掩门避风。
  刚刚把半扇门合上,黑暗中就有呼呼的风声扑了过来。如果是平时,方友松只须得身子略向前趋便可闪开,但这会儿浑身发软四肢无力,竟然给那硬邦邦的物体砸个正着,顿时跌倒在地,紧张之中,倒也生出不少气力,攥着那物体逃出门外,定睛细看却是一具尸体,脑门上贴着一张朱砂符,尸体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板心连同耳、鼻、口都点着朱砂,这是以巫术镇其七魄三魂,方友松在湘西呆的时间不短,顿时明白这是苗族巫教著名的赶尸,那么这间古怪的客栈自然也是专为赶尸人所设的赶尸客栈了。
  为免生事端,方友松正准备离开,忽然眼前一黑,却是因为这段日子奔波流离,身受重伤,大病未愈,竟是晕了过去。
  等到悠悠醒转,眼前却立着一个青气绕体的玉人儿,不是鬼女子又是谁呢?
  方友松又惊又喜,顿时生出气力,握住鬼女子轻灵瘦削的手腕,流着泪说:“我找得你好苦啊。你也许要误会像我这样的一个书生,既然与大小秀有了床笫之欢,见到更俏丽的仙姿便移情别恋,真是个不可靠的浪子性情!事实上,在遇上你之前,我怎么会知道自己所要找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感情的归宿,请求你允许我陪伴在你左右吧。”
  说着就抱住鬼女子不松手。
  正在纠缠的时候,伤夫人忽然闯了进来,指着方友松很愤怒地说:“你这个蠢笨的书生,既然有了一线生机,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偏偏还要逗留在此地等待死亡的来临?莫非这一切都是天意么!”说着就从袖子里飞出一条银线,直取方友松的喉管。
  方友松自知必死,引颈闭目,听得耳畔一声脆响,睁开眼睛,却看见鬼女子用束发的一支玉钗刺中了伤夫人所发的暗器,那是一块薄如手帕约有巴掌大小的银制物件,仿佛是个活物一般,被串在玉钗上仍旧挣扎乱跳。
  伤夫人不满地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鬼女子微微笑着说:“这个人既然愿意陪伴在我的左右,我就成全他好了。”说着就朝手中的玉钗吹了一口气,伤夫人所发的银帕居然受到她的控制,飞速旋出,割断了方友松的喉管,方友松气绝之前,用手扶住喉头的伤口,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打了个手势,脸上露出解脱的表情。
  伤夫人刚刚满意地点点头,那块银帕忽然从方友松鲜血飞溅的喉管处飞出来,同样也割断了她的喉管。
  鬼女子站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说:“师父,这个人是我所喜欢的,就像他所说的道理一样,在遇上他之前,我是预先不知道自己会有爱情这么一回事。既然你一定要我杀他,为了遵从师命,我只好亲自下手。但是请恕我要为他报仇。”
  被割断喉管的伤夫人,一直站在原地,喉头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看上去仿佛完全没有受伤似的。等到鬼女子把话说完,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就在点头的瞬间,喉头的鲜血有如飞箭一般射了出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死去。而距离青木教主谢中天当年预言的遇刺身亡,竟然正好过了二十六个年头。
  那以后鬼女子正式执掌了湘西巫教。令人讶异的是她终年怀揣着一盒朱砂,驱赶着两具尸体,一具是方友松,一具是伤夫人,好像这两个人一直活在她身边,一直陪伴着她似的。
  某年,方友松曾投宿过的辰州客栈,主人在春日郊游时远远见着一抹黑影掠过去,疑心是鬼女子,急忙大声招呼,那抹黑影从半空中降落下来,果真是她,容颜比先前更加苍白,身体也愈发显得弱不禁风,浑身上下不断涌生着阴森森的黑气,想必是巫术已有了大成。客栈主人叹息着说:“你既然能够把我这样的无心之人救活,为什么不救活你最亲爱的两个人呢?”
  鬼女子面容上露出恍惚的神色,站在原地不说话,但四周的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密,仿佛厚厚的屏障似的,没过多久,那场突如其来的弥天大雾就阻隔开了她和客栈主人。过后人们发现湘西巫教换了主人,鬼女子已不知所终。有人传说她已经悟得了阴阳变化之道,去到阴间与方友松重续前缘了。但这说法过于无稽,难以令人信服。
  最奇妙的是湘西巫教新的掌门人,虽然年约十六岁,但性情直烈,道心坚定,所修炼的恰恰正是伤夫人昔年不留余地与敌偕亡的巫术,甚至眉目也神似伤夫人年轻时候,令人疑心是伤夫人借着某种契机重生了。
  据说湘西巫术中有“借阳”的法术,可以用活人的性命抵扣死者的短寿,但由于阴阳之道太过于玄秘莫测,术法施展开来太凶险,早就已经失传了。那些精于巫术的高手私下猜测,也不知道是不是鬼女子把余生的阳寿换取了伤夫人的返生呢?
江湖异闻录之马牧之.
  湘西有一种植物,长在悬崖的石头上,根茎直接伸入坚硬的岩石,不像别的花草借助石缝的泥土存活。它的枝干仿佛竹子,但一节黑一节白地交替生长,叶子又好像熊的脚掌,肥厚多汁。每隔三百年就会开一次花,花朵就像一只倒立的酒盅,而且颜色也如青铜器一般呈灰绿色,最奇妙的是花瓣上竟然能够看到隐隐约约的纹路,有的镂刻着字迹,另外又有方格纹、麻布纹、叶脉纹、水波纹和云雷纹等等,一下子没有办法完全描述。这种植物叫做“盗魂草”,如果配合上适当的法术,能够在迢迢千里之外盗取人的魂魄,夺走人的性命。但是世间凡人没有看见过。
  湖北人马牧之,擅长设坛作法,捉鬼降妖。曾经有人见过他在半夜出没于乱葬岗,收取死人的魂魄祭炼法器。袖子里藏着一种白色的飞虫,用来寻找鬼魂的方位,十分有效,如果有人宅中闹鬼,请了他来,飞虫能够准确地探知鬼魂下落,飞行的目的和普通的虫子有区别,人们都很愿意相信,没有产生丝毫怀疑的念头。其实这是错误的,马牧之所养的飞虫只不过是普通的蜜蜂,经过特殊的方法染成了白色。大约如果有人请他捉鬼,事先他就会在别人家中的某个地方铺设一点蜂蜜,甜蜜的气味能够诱使蜜蜂的飞行显得不那么盲目罢了。从事这个行业大多数都是挂着茅山教的招牌,装神弄鬼骗饭吃,而且往往三五人形成队伍,有的负责在别人家里模仿鬼魂出没,有的上门游说,有的故作正经要受到礼貌的邀请才出手,各种工作的布置都由于章法有度显得很玄虚。
  马牧之的记忆力很惊人,所见所闻就如同镌刻在脑海里,很少被遗忘掉。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经过若干年以后还能够很准确详细地描述出来,仿佛仍然身临现场,当事人往往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有一年经过市集,遇见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年轻道士,马牧之非常惊讶地说:“我曾经见过他。”并且向身旁的人解释说,十五年前的某个秋夜,那个道士正好从江西一座荒山经过,当时穿的也是现在这一身道袍,手里抓着一柄拂尘,身子轻盈得好像没有重量,走路的时候脚并不沾着地面,而是凭借着虚空中的一股法力在移动。听到这番话的人都嘲笑他,因为眼前的道士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并不具有想象中的仙风道骨。马牧之涨红了脸分辩说,道士的胸前应该有一块葫芦形的金牌,因为曾经在月夜里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让他一直记忆犹新。嘲笑他的人果然发现小道士的脖子上系着红绳子,但是因为坠子藏在道袍里,根本看不见。有好事的人就跑上前去试图拉住小道士察看究竟,但是还没有真正触碰到道士的身体,就不由自主摔了一跤,似乎受到了虚空中某种力量的牵绊。再一细看时,小道士的踪影已经消失了。人们这才愿意相信这个小道士有着奇异的来历。
  往回走的路上,马牧之又遇见了那个小道士,正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一直尾随着,直到出了市集,到了野外,四周的景物渐渐开阔,再也没有旁人,便急急忙忙快步跑上前去,跪下来磕头说:“我认为这是自己求得真正道术的机会,请您传授我一点入门的基础可以吗?”
  小道士笑着说:“世界上容貌相似的人很多,你一定是认错人了。”袖子一拂,就要离开。
  马牧之认定了这是难得的机缘,死死地抱住道士的双腿不放手,哀求说:“人的一生非常苦闷,因为明知道从出生开始,注定要奔赴的尽头就是死亡,无论在活着的时候多么努力都会变成一场空茫茫的梦境,这让我经常困惑不已。请您教授我一些关于长生的办法,让我可以抵抗这种对于死亡的恐惧。我知道您是一个修炼道术有成就的高人,度世济人应该是当仁不让的习性,不可以拒绝我。”
  道士没有办法挣脱他紧紧抱住的双臂,摇头否认了很多次,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就告诉他说:“如果你真的有诚心,那就半夜里到城东的松树林找我吧。”
  等到马牧之松开了双手,道士又叹气说:“你这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是福是祸都应该自己去承担后果。”马牧之没有在意他的话,内心狂喜地连连叩首,抬起头来时,发觉道士已经飘然而去。
  到了深夜,道士果然出现在松树林外。披着一身月光,看上去光辉圣洁,马牧之愈发坚定了求道的想法。他这时已经有四十岁了,外表看上去比道士还要衰老。道士则自称朋巫子,说:“想不到你的记性是如此的惊人,也算是难得的机缘了。不过人世间有各种各样的愿望,怎么能说达到就达到呢?你如果向道之心足够坚定,那就要经历一次考验。”马牧之很高兴地说:“我愿意。”道士又说:“这是一个凶险的考验,有可能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连我也无法解救你,你真的愿意吗?”马牧之仍旧没有犹豫。
  跟随着朋巫子走了六个月,到了湘西。路过一间客栈,当时天色已经薄暮,准备住下来,谁知道朋巫子远远见着客栈主人从后堂走出来,马上变了脸色,很快地离开了。马牧之暗暗看在眼里,离开客栈很长一段路,问朋巫子:“这是一个可以使您害怕的人吗?”朋巫子淡淡地说:“我所忌惮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不愿意暴露行踪。”
  又向西行走了大约三天,渐渐没有了道路,山势崎岖险折,杳无人迹,再到后来,愈向高处行走,空气变得稀薄寒冷,竟然连鸟兽也几乎绝迹。四周都是险恶难测的悬崖深谷,如果稍有不慎,失足滑落,就没有什么幸存的可能。到了最后,已经登上了危崖的顶端,眼前没有路了,山风动荡,吹得人站立不稳,马牧之战战兢兢地说:“我们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吗?”朋巫子说:“就快了。”马牧之诧异地环视四周,没发觉有特别之处。朋巫子说:“你为什么不抬头看看天上呢?”果然在他手指的方向,居然另外有一座悬崖从厚厚的白云堆里隐隐约约探出来,就好像是从天上突然生长而出。朋巫子说:“你需要到达那个地方,但是我不能陪同。因为守山的灵兽叫做无旧,是个目光锐利嗅觉灵敏的家伙,能够辨别出我的气味,而对于普通人它却视若无睹。”马牧之说:“我去那里将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又需要做些什么样的事情呢?这些就是对我的真正考验吗?”朋巫子说:“是的。”就向马牧之解释了一番关于盗魂草的事情。马牧之认为这种植物很有趣,跃跃欲试,马上想要行动,朋巫子拉住他说:“不急。”就带着他下山去了。
  在山下住了约有一年时间,随从朋巫子学习道术的入山基础知识,朋巫子很感慨地说:“稍微晚了一点!如果你从小有好的机会师从于我,将会有很大的进展,所取得的成就哪里至于像现在这样微薄呢。”
  恰好他有一个同道好友,叫做鱼逐流,路经此地小聚,马牧之很虚心地求教,鱼逐流很惊讶地说:“你竟然还贪心得想要学习我的法术吗?如果你可以把朋巫子的道术修炼到三五成火候,恐怕就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马牧之问他朋巫子的来历,鱼逐流就更惊讶了:“这些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朋巫子属于魔教中五个支流里叫做‘紫金门’的一脉,是可以和当世一些著名门派的宗师一较高下的人物,也许只有青木教主谢中天才可能胜得过。他现在不曾告诉你这些事情,大约是因为还没有真正打算把你作为传人来对待吧。”
  当天夜里鱼逐流告辞以后,马牧之觉得心痒难耐,就追问朋巫子说:“对我的考验什么时候开始呢?”朋巫子说:“就是现在。”当时是夏天,下着雷阵雨,朋巫子站在院子里,用手召出一道紫色的剑光,飞到半空,借着它把马牧之送到了悬崖上,衣裳上却没有半点水渍。那支剑化为一根紫色的绳索,光华灿灿,下端垂在地上面,上端却不知道系在云端的什么地方。马牧之听从朋巫子的教诲,顺着绳索向上攀爬,强劲有力的山风吹得绳索摇摇晃晃,他心里感到很害怕。但是因为心里认为这是一种幻景,闭上眼睛不敢看下面渺茫的风景,咬着牙继续向上,即使耳畔不停传来虎啸猿鸣,即使手臂酸疼,也不敢放弃。
  过了不知多久,快要接近云端的悬崖,终于看见有一株倒立生长的植物,黑白双色的枝节,末端垂着一朵仿佛酒盅般的花,散发出一种腥甜的香气。马牧之立刻萌生了采摘它的冲动。念头刚刚出现,悬崖上恰好有一只怪物探出头来,脖子像蛇一样细长灵动,头上生着鹿角,两只眼睛散发出宝石般的红光,獠牙锋利吓人。这大约就是朋巫子所说的“无旧”了。马牧之谨记朋巫子的嘱咐,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就连怪物伸出舌头四处乱舔,擦过他的脸庞也不敢逃跑。过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异状,怪物把头缩了回去。马牧之这才发现如果刚才它没有出现,自己受到盗魂草香气的蛊惑,伸手去攀摘花朵,一定会从绳索上摔下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把眼睛凑近盗魂草,香气愈发浓烈了。朋巫子再三警告说这种香气是无法用药物进行抵御的,必须要维持内心的坚定顽强才能不受影响,马牧之愈发的谨慎。他按照朋巫子的吩咐,绝不碰触盗魂草,细细端详花朵上的纹饰,一一记在心里,没过多久就记得很清晰了,然后又腾出一只手取出朋巫子交给自己的一块葫芦形紫玉,以一种很奇怪的韵律和节奏依次敲击盗魂草的枝干,没过多久,那朵酒盅形花朵竟然缓缓转动,露出侧面的纹饰。马牧之又牢牢把它记在心里。过了一会儿,再细看时,那些纹饰就好像被一只手抚平似的全部消失了。
  顺着绳索回到地面,把盗魂草花朵上的纹饰一一复述给朋巫子听,朋巫子露出很高兴的表情,说:“很好。”第二天他们又重复了这番举动。
  到了第七天夜里,朋巫子告诉马牧之说:“这是最后一次。”马牧之因为即将正式拜入师门而显得很兴奋。躲过了灵兽无旧的巡察后,把花朵上的纹饰牢牢记下来,忽然鼻间嗅到盗魂草的甜香,心神松懈,竟然忍不住把花朵摘了下来,揣在怀里。
  刚刚落到地面,从怀里取出那朵已经变成青铜酒盅的盗魂草花朵,朋巫子就变了脸色,顿足生气说:“你坏了我的大事啊!”
  他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天空就传来一声尖厉的长啸,一道冷幽幽的蓝色光焰仿佛流星般赶了过来,凝立在半空,露出半截身躯,是个穿着蓝色华丽衣裳的美丽少女,脸色冷峻,皱着眉头,大声呼喊说:“盗我仙草者,杀无赦!”
  朋巫子脸色铁青解释说:“蛮香姑,盗魂草被巫教守护了这么多年却没有发挥效用,实在太浪费。像这种通灵的仙草,只有本领卓绝的人才可以得到它,你不应该生气。”对面的少女更加怒不可遏地说:“我知道品德高尚的人也许可以拥有它,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样品性低劣的盗贼来和我说道理呢?”
  马牧之这才知道盗魂草竟然是有主人的宝贝,就转过头来责怪朋巫子说:“师从于你的代价就是让人如此轻蔑地责骂,我认为这是一件难堪的事情。”
  朋巫子因为他私自采摘仙草惊动了巫教的掌门人蛮香姑,已经很恼怒,不屑地说:“在遇到我之前,你只不过是一个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及道德的高尚和低劣呢?”
  马牧之反唇相讥说:“像我那样为了生活去四处招摇撞骗,固然不应当,但你这样指挥我偷盗别人的宝物,又和一个骗子有什么区别呢?”说着就向蛮香姑远远跪下,愿意以性命来求得她的宽恕。蛮香姑没有理睬他,和朋巫子大战了起来。因为这里是巫教的发源地,蛮香姑的巫术又有相当惊人的造诣,没过多久,就占了上风。
  朋巫子的元神化作一缕紫烟想要逃逸,恰好遇上隐居在山谷的鬼女子被这场战斗所惊扰,出来探询,把他收在了一只小瓶里,用来祭炼某种法器。鬼女子也曾经是巫教中人,和蛮香姑似乎颇有渊源,但两个颜色绝丽的女子并没有互相搭话,就各自离开了。
  马牧之请求获准进入巫教学习法术,遭到了蛮香姑的拒绝。她说:“本来以我淋漓痛快的性格,是应该处死你的,但是你似乎对于人世间的道德是非观念有着特殊的了悟,我认为这很难得,但是以后巫教的地盘不准你再来。”就放过了他。
  这是蛮香姑罕见的没有杀死的人之一。马牧之走的时候说:“我虽然不再年轻了,但庆幸的是突然重新懂得了人世间的一些道理,觉得自己像是在重活一次,这种感觉很奇妙。”
  过了二十年,有人在陕北见过马牧之,头发乌黑,双眼有年轻人的神采,想来是练习道家的长生不老术有了些微的成绩。江湖上也有人在别的地方见过他。但在湘西巫教所占据的鬼国地域范围,靖州、涪州、巫州,以及云贵和洞庭湖,都没有见到他出现过。
  据说盗魂草的花朵上所生成的纹饰,原来就是巫教关于如何控制人的魂魄的方法。马牧之所得到的,恰好是七魄的秘密控制术。如果他不采摘花朵,等待一段时间,盗魂草还会变幻出三魂的纹饰出来。这真是太让人遗憾了。不过就算是这样,后来他据此修炼,也有了相当了得的成就。
  有人曾经见过魔教分支的紫金门一脉四处寻找马牧之的下落,竟然在川藏交界的雪山遇上了。当时修习紫金术颇有所成的道士叫做寒鸦子,出手就用七道紫金之光罩定了马牧之,试图把他的身躯击得粉碎,但马牧之很轻松地逃逸出来,并用法术击散了寒鸦子的七魄,使寒鸦子成了一个魂魄不能归位的废人。魔教中很有权势的青木教主谢中天听闻了这桩事情,很是惊讶地对人说:“紫金门怎么会软弱成这个样子呢?”就张罗部下搜索马牧之的行踪,准备替紫金门出头。这件事情在江湖上传得风风雨雨,有传闻说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是因为同时也惊动了巫教的掌门蛮香姑,但她究竟向谢中天做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要替马牧之出头,大家就不知道真相了。
  过后马牧之就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有好事的人曾经在湘西辰州的一间客栈见过两个人在凭栏喝酒,一个是曾经因为对敌受创而死去又被鬼女子救活的巫教弟子,退离江湖后成了客栈主人,另一个则面目轮廓和马牧之二十岁的时候很相似,脸上洋溢着一种天真烂漫的微笑,看模样似乎像是他。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显得很畅快。
  辰州是湘西巫教所统领的地界,为什么马牧之又出现在这里,人们就更疑惑了。跑去向客栈主人求教,客栈主人微笑着说:“我没有见过这个人。”熟知他性格的,认为他在说假话,但是除了存疑,也没有别的办法。
江湖异闻录之金夫人.
  金夫人,姓楼,是云南姜州望海乡长元村一户农家的女儿。
  十六岁的时候和同村的青年金阿元订下婚事。隔了两年嫁过去,丈夫的家境很差,只有几亩薄田耕作,生活非常贫困。但是金夫人的性格很温婉,对待丈夫和公婆都温顺有礼,每天勤劳地打扫居室,洗衣做饭,尽到一个农家妇人应该尽的职责,不因为家境贫寒而有所抱怨。
  过了三年,夫妇俩仍然没有孩子。家人很关心地催他们去庙里上香祈福。本地有一座寺院,但并没有供奉送子观音。打听到滇南的素神雪山有非常灵验的送子观音,他们决定去求拜。起程走了六天,路上遇见一个僧人,年纪很老,穿着破旧的黄色袈裟,口里诵唱着佛号,盯住金阿元说:“一转眼分别了三百年,不知道你还记得故人吗?”
  金阿元担心这个疯子会伤害年轻美丽的妻子,就想办法把他引到路边的树林里,隔了好半天才气喘吁吁地赶回来。
  从雪山回来没有多久,金阿元忽然离开家,不知道去了哪里,一连很多天都没有回来。家人疑虑重重地追问金夫人,她也不能够解释。
  虽然丈夫离开了身旁,但金夫人仍旧一如往常地扫洒庭院,侍奉长辈,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她性子沉静稳重,不喜欢和人嬉笑闲聊,很少与邻居往来,空闲的时候就闭门闲坐。族人都说这是一个勤苦而守规矩的妇人。
  过了两年,仍旧没有金阿元的消息。家人四处托人打听,都毫无所获。金夫人的娘家对这件事感到很愤怒,逼她重新嫁入当地一个有钱的富有人家做小妾。那户人家因为贪图金夫人的美色,居然并不嫌弃她的身份。事情安排妥当了,金家也无可奈何地应承下来,金夫人却无论如何劝阻都不愿意,说:“两只栖于树上的飞鸟如果有一只被弓箭射死,另外一只也不会独活!我怎么可以冷漠自私到这样的程度,抛弃连死活的消息都没有的丈夫,比飞禽走兽都不如呢!”她的态度如此贞烈,竟然举起绞烛用的剪刀准备刺入喉咙,娘家人怕她果真一心求死,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她的母亲临走的时候哭泣着说:“做女人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呀!”
  阴历腊月十二日的下午,金夫人忽然对家人说:“我的神识很不安宁,听见任何吵闹的声音都觉得烦闷,想要独自在房间里静坐,平复内心的杂念,请不要打扰我。”说完就悉心地打扫卧室,直到里里外外一尘不染,又燃点了檀香,沐浴更衣,才紧紧闭上房门。家人因为她一贯知礼守节,沉静有度,就遵循她的意愿不去打扰她。谁知道过了三天,竟然没有听闻到房间里有一丝一毫的响动,感到很担心,急忙破门而入,金夫人已经不见了。床上只留下一堆她当时穿过的衣裳,仿佛是鸣蝉蜕化一般。再细看门窗,全部都是从里面关闭得严严实实,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
  家人感到事情很蹊跷,就报了官府,结果也没有查出金夫人的下落。只好对村人解释说,金夫人被丈夫在夜晚接走了。
  过了大约七八天,金阿元的家人在半夜忽然听见院子里有乐器奏响的声音,急忙披衣起床,隔着窗子能够看到天空升腾变幻出颜色各异的五彩云朵,耳畔传来的音乐声悦耳动听,令人陶醉,鼻中所嗅闻到的香气馥郁浓烈。村人都被惊醒了,相互望着,猜想说:“难道是仙人降临了吗?”心里非常地仰慕渴望却又不敢冒失靠近。没过多久,就有两只仙鹤从东边飞过来,鹤背上各乘坐一人,其中一个穿着金色的华美长袍,戴着高高的帽子,神态悠闲自在,丰神俊朗,周身环绕着祥云。等到从鹤背上下来,男子伸出手挽扶另一个女子,人们这才看清竟然是金夫人,只是因为妆束繁丽,和平常模样判若两人,竟然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已经落到了地面,两只仙鹤各自把衔在口中的灵芝、香草等物品吐出来,就带着男子飞上了天空。在半空中男子微笑着招手,仿佛在向金夫人示意着什么,一瞬间就消失了。金家人觉得这样的见闻就像一场幻梦般不真实。但是院子里仍然弥漫着那股沁人心脾的浓香,一连三天都没有消散。
  追问这段时间的行踪和经历,金夫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微微一笑。她脱下那些华贵精致的衣裳,换下平常的粗陋的布衣,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拾柴烧灶,打扫房间,洗衣做饭。人们因为亲眼见过仙人的降临,认为她迟早会被仙人接引而去,不敢唐突粗暴地逼问了,私下里猜测说:“难道是金阿元获得了什么奇怪的遭遇,使他的妻子也有了享受仙福的机会吗?为什么他自己并不回家,也不带着她离开呢?”
  果然,到了五月十二的下午,金夫人又和上次一样叮嘱家人不要打扰自己,然后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沐浴更衣,紧闭房门。家人很好奇地从窗孔里*,看见她盘膝坐在席子上,脸上露出期待的微笑。她一直在房间时端坐着,直到半夜。家里人并没有听见什么令人惊疑的响动,但天亮以后,却发现金夫人的卧室房门紧闭,人却又凭空失踪了,只有一堆当时穿着的衣衫萎落在席子上。
  家人以为金夫人这次出去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过了七天,又在夜里遇上了和上次相似的情景。这样异常的见闻在一年之内总共有三次,就没有再出现过。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向金夫人旁敲侧击地询问,没有得到答案。金夫人仍然如同往常那样安然地过着农妇的生活。这一年恰好遇上灾年,先旱后涝,土地里的收成很不好,很多村人都饿得奄奄一息,四处逃荒。金家人也遇上了这样困苦的境况,实在无法撑持生计,就哀求说:“你既然能够和仙人来往,一定要救助自己的家人啊!”金夫人说:“我没有召唤仙人来帮助的能力。”和别人一样喝着用树皮熬的稀粥,因为饥饿而面无人色,根本没有当时从仙鹤背上下来时那样的容光焕发。几天以后,她试着取出仙人所赠的灵芝送到城里去变卖,居然换来很大的一笔钱财,足够全家人度过灾荒。全家人都觉得很庆幸。谁知道金夫人竟然用这笔钱买了大量的米,在村子里吩咐几个年轻人熬粥施舍,救活了很多垂危待毙的老人和孩子。每隔几天她就这么去城里卖一次灵芝,因为她的事情流传得很广,甚至在失踪时还惊动过官府,人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有仙缘的妇人,愿意高价买下那些香草灵芝。等到灾年终于过去,检查金夫人用来收藏灵芝的那只木箱,恰好所有的物品都已经变卖空了。
  这件事情过去没有多久,村子里忽然来了一个僧人,披着用金缕丝织成的象征世间福田的袈裟,远远就透出清奇脱俗的气质。他身侧有两个小沙弥随侍左右,一个叫有心,一个叫无意,长相俊俏,活泼乖巧。
  恰好金夫人正端着一盆水往家里走,回头听见佛号的朗诵,远远一看,不由失手把水盆跌落在地面,叫喊着说:“难道我这是做梦吗?”家人纷纷出来,这才知道僧人竟然就是失踪的金阿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出家做了僧人,而看上去似乎境况很不错,这其中一定发生了奇妙的事情。问了起来,叫做有心的小沙弥就回答说,现在离空洞的主人,江湖上被人称为金大佛的就是师父啊。家人都不知道离空洞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听说过金大佛的名号,只有金夫人惊诧地抬头望了一眼丈夫,仿佛知道这些离村子很遥远的事情。但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金大佛回到家中,不饮不食,似乎已经养成了辟谷之术。曾经江湖上很诧异离空洞的原主人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离空洞交给一个乡村野夫,却不知道金大佛本身就是离空洞这一脉精于仙技的奇材,因为体质里有着先天真火都不能磨灭的瑕疵,只好一次次堕入轮回,希望能够让自己的修炼变得更加精纯。到了这一世投胎于农家,已经达到了真正的灵胎初醒的境界,可以向更深层次的佛门法境迈进了。之所以返乡,目的正是为了向养育自己的父母告别。因为一直没有生育孩子作为拖累,金夫人也就获得了再嫁的机会。但是金大佛观察了她的容貌气息,很讶异地问她说:“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吗?”家人这才知道原来以前接引金夫人离开的竟然不是他,于是就把事情的原委详细地说了出来。金大佛神色大变,说:“狐道人是个邪魔,请允许我帮助你脱离这个劫难。”
  金夫人却淡淡地说:“我不这么认为。”
  金大佛说:“那我们看看他的真面目好了。”就在院子里布置起来。
  当天恰好又是腊月十二,金夫人在夜里端坐着,听见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奏乐之声,过了一会儿,果然就有祥云托着狐道人降临在院子里。他微笑着,毫无顾忌地穿过墙壁握住金夫人的手,悉心问她分别后的情况,一一吐露心中热烈的相思,又除去她的粗布衣裳,为她穿戴华丽精美的衣饰,吩咐随侍的小厮呈送各种各样新奇甜蜜的糕点,并且用雕琢细致的金勺喂她吃那些可口的羹汤,捉住她的双手怜惜她的辛苦。
  耳鬓厮磨了很久,狐道人似乎觉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问金夫人说:“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吗?”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房间已经被金大佛用法术加固成了一个没有缝隙的牢笼,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击破而逃逸出去。即使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也安慰金夫人说:“对于这件事情的发生我不会怀疑你,也请你不要为我担心。”神色之中竟然仍有一种悠闲怜惜的意态。
  金大佛在院子里催生法力,狐道人只觉得四周有无数的金芒源源不绝向自己刺过来,就像被佛光所照耀一般,怎么抵御都不起作用。他苦苦地支撑着,快到天亮的时候,神情委顿而惋惜地说:“恐怕以后不能够再相见了,但是请你念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助我脱离这个死劫。”说着就蜷缩在席子上停止呼吸,身体变成了一只有着紫色皮毛的狐狸。金夫人依照他的吩咐,解开衣襟,把他元神所化的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狐狸收藏在双乳之间。
  天色已经大亮,金大佛笑着说:“可以了!”走进内室察看狐道人的狐尸。就在法术收敛的一瞬间,狐道人的元神摇曳着一条紫色的光线趁机直冲上天,半空中仍然传来他得意洋洋的笑声。金大佛顿足责怪金夫人说:“你误了大事呀!”身子一晃,就驾着一溜金光飞上天去,但是没有及时追到。返回以后对金夫人说:“这个狐道人是专门采补世间女子的精血用来修炼道术的邪恶妖精,你怎么可以蒙昧着受到它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呢?”金夫人痛恨而幽怨地回答说:“欺骗我的,到底是你,还是它呢?”
  金大佛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说服她,就很担心地在从自己身上移出一圈佛光种在她的体内,帮助她抵御未知的灾劫。这圈佛光是金大佛毕生修为的精华,据说就是因为这样,他后来苦苦修炼,终于还是功亏一篑,没有成功地飞升成仙,经由友人之助,经历了好几次天劫,才修得了半仙之体。
  当时江湖上正好传闻海外三座仙山之一的方丈岛有宝物即将出土,金大佛就匆匆地离开了。金夫人侍奉家中的老人,直到他们年迈死去。又隔了两年,她自己的父母也过世了。她这才端坐在家中,忽然在一个夜晚不知去向。
  隔了许多年,有人曾经见过一个妖冶艳丽的女子在江湖上出现,身上披着一圈奇异的佛门金光,等闲妖邪都不敢近身相扰。相传金大佛曾经命令门下的弟子们专程去寻找过她,她却四处打听狐道人的下落。人们都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样评价这个女子。
江湖异闻录之醉流霞.
  流霞是杭州郊外一座庵堂的尼姑。她不是本地人氏,出生在甘肃,幼年时家境很贫穷,有七个哥哥和三个姐姐。父母养不活,刚刚生下她就到处托亲友把她送到别家去寄养。但是很奇怪,每隔半年左右,收养她的人家就会把这个女婴退回去,却又支支吾吾不愿意说清理由。
  她的父母很纳闷,向委托寻找收养女儿的亲戚打听原因,亲戚摇头说:“你们还是放弃她吧,因为有人抱着她去非常灵验的软红庵占卜,结果庵中说这个孩子命理不好,加上又是羊年出生,虽然现在养活不难,但以后恐怕很难嫁出去呀!”
  她的父母流下眼泪说:“难道命运的格局果真是不能改变的吗?我们已经是命运多舛饱受苦难的人了,正因为如此才想要让她得到良好的生存机会,现在连能够解救世人的佛堂都下了这样的结论,我们还怎么敢反抗呢?”
  当时就准备把年幼的小女儿掐死,那个亲戚慌忙阻止,虽然取得了效果,但临别时,发现这对夫妻眼中的绝望愤懑仍然没有消除。他觉得很是不安,想出一个办法,回过头来说:“这样的话是从软红庵传出来的,为什么不试着把她送到那个地方去呢?以后就当作她不在人世好了。”
  流霞的父亲觉得很有理,就选了一个天气晴朗的夜晚,把女儿扔在了庵堂的门口。
  在庵堂长到十六岁,流霞已经出落得丰姿冶丽,琼颜花貌。远近的人们都知道庵堂里有这样一个并没有举行落发仪式的美女,尤其是那些身份矜贵的公子王孙,看腻了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勾栏女子,对流霞更有浓厚的兴趣,常常借着各种祝祷的机会跑到庵堂去,利用很多方法逗留,希望能够多看她一眼。这些公子哥儿风度翩翩,出手阔绰,向庵中捐了大笔的金银,为的就是引起流霞的注意。甚至有的人向庵主许诺说,如果能够把流霞交付出来,愿意拿出巨额的财产扩大庵堂的规模,修筑面积庞大的佛院园林,割让出百亩良地养活庵堂众尼。
  当时的庵堂住持静如拒绝了这些无稽的要求。尼姑们私下里谈论这些话题,认为静如师太非常宠爱器重流霞。却不料流霞掩嘴笑着回答:“她这样做是正确的。谁会因为夏天的梨子清甜可口,就去砍掉那棵树呢?”她的表情是如此的率真自然,根本看不出言语里究竟是讥讽还是感激。
  当时城里有一个公子,名叫黎隐商,年少多金,见到流霞后非常渴慕,一心一意想要娶她为妻。父母因为门户不当,对于从尼姑庵替儿子娶回一个媳妇的事情认为很荒唐,就把他赶出了家门。这个公子长年流连在庵外,隔着墙壁吟诗说,庵外的梅花到了苦寒的冬天,是一定会守诺盛开的,而流霞对他的感情,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开放呢?还有一首诗说,回想起旧日见到流霞时,那凝丽的容颜仿佛比佛堂的菩萨还要端庄慈悲,这是一种比领悟佛经还要简单明了的点化啊。
  恰好流霞当时正经过,听见墙外这样的诗句,竟然大胆地搭了梯子,爬到墙头去看他,并且笑着说:“您对我的夸奖,我听了内心感到很高兴。我将在半夜出来和你相会,以慰你的相思之情。”可惜还没有爬下梯子,就有多嘴的尼姑告知了静如师太。静如师太派人召她过去,却并不责怪,反而说:“发自内心地表达自己对人和事的喜爱,并不因为对方的财势强弱而有所犹豫,这是真正的性情,你做得很好。不过,你究竟对这个少年有没有爱慕的意思呢?你的资质非常地高,如果内心的情感波澜还能够克制,我打算把你送到青灯神尼那里去学习仙家法术。”
  流霞随即说:“我很愿意去侍奉青灯神尼。”从师太的禅房里出来,有多嘴的尼姑问她说:“那墙外为你吟诗流连的公子又怎么办呢?”
  流霞淡淡地说:“世间人的力量都是如此的平凡渺小,能够偶尔掌控自己的命运,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事情了,旁人的命运是没有道理要由我来安排的。”
  流霞走了以后,软红庵的香火果然如同人们所预料的,变得冷冷清清。而且有些不信佛的人取笑静如师太说:“原来庵堂和青楼是没有区别的,如果失去了头牌小姐,一定会生意不好。”这种难听的话流传到静如师太耳中,她笑着说:“这话并没有说错,在心怀慈悲的人眼里,难道会区分人的卑贱与高贵,肮脏与清洁吗?”她的弟子们听了都暗地里吐舌头。
  大约过了三年,据说钱塘江有个水怪兴风作浪,喜欢在江面上布下有毒的瘴雾,过往的船只稍有不慎,就会迷迷糊糊地连船带人消失踪影,再过几天被人发现时,都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尸骨。一时间人心惶惶,官府也认为这是很大的忧患,张榜四处征求具有大神通的高人前来斩妖除魔,却没想到揭榜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女子,容颜艳美,穿着印绘精美花纹的五色夹缬花罗裙,佩戴着上等的玉器,身材纤细,举止柔弱,看上去就像出身大户人家有教养的小姐。
  执政的官员认为这是在开玩笑,准备派人把她送回家去,谁知道半路上她忽然失踪了。
  当天夜里,钱塘江忽然涌出了大潮。有居住在水边的人家目睹了这罕见的奇景,但按照节令气候屈指一算,并不是应该涨潮的时间。还没有望见潮涌,已经听到轰隆隆打雷般的震耳声响,就好像有人在天空擂起了无数的战鼓。不一会儿,本来风平浪静的江面好像被横置了一条雪白的锁链,势如破竹地迅速向西移动。场景之壮观澎湃,让观潮的人都不禁吐舌头。
  再靠近水岸,那线白墙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出是一堵约有半丈高的水墙,而更令人诧异的是在那水墙之上,竟然逆水站着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道人,身体随着潮水的涌动而晃悠不止,但又没有被吞噬的迹象。他手中持着一枝长剑,凌空飞舞,仿佛在和什么搏击。而江水中偶尔会探出一只巨大的角,偶尔又甩出形态如同蒲扇的尾巴,潮水也应和着那怪物的行踪,忽高忽低,有时候水花乱溅仿佛冬天的飞雪从地面浮升到天空,有时又水势整齐高扬仿佛千军万马在整装待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道士持着的长剑忽然脱手飞出,变成一条游龙,伴随着清啸,迎面向凌厉的水柱贯穿而去。没有等人看清楚,那条水柱已经散为水雾,只是颜色由雪白变成鲜红,就像一匹朦胧的纱布,无边无际。从纱布里,一头巨大的怪物直冲向天空,有六只角,三条腿,浑身的鳞片闪闪发光,口中吐出一道道光芒攻击道士。那道士已经跃上了天空,踩在一朵浮云之上,驾驭着云朵,渺小的身子一会儿向前,一会儿退后,一会儿浮高,一会儿降低,无法确定他的方向。但是因为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失去,仿佛再也没有能耐把水怪击杀。
  激战中,水怪忽然脑袋昂起,头上的一只巨角化为巨斧,疾风般地砍在道士身上。由于这一斧的变化十分突然,速度也很快,道士竟然没有闪避的余地,岸上观看的人们都忍不住惊叫出声。就在这危急的瞬间,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光芒蓦地腾空而起,宛如一条铺设在水面与天空的彩虹,五彩缤纷。等到彩虹消失,人们才发现道士已经被一个穿着华美霓裳的女子带开。水怪全力的一击扑了个空,咆哮如雷,转首向着岸上观战的人们喷出一股水流,但又被少女手掌间飞出的一匹五彩布所兜住。那块布散发着五彩莹光,慢慢扩大,起先是兜住水怪所喷射的水流和水气,紧接着又试图化作一只袋子套住它的脑袋。水怪很不甘心地将剩余的五只角全部变成巨大利斧,想要把那块软绵绵的霞光所织成的布匹划出裂痕,却没有达到目的。
  将水怪收伏以后,流霞带着青年道士离开了杭州。那个道士就是当时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雪道人,据说天资之高,足可比肩于方丈仙山的卓无尘。流霞对他非常爱慕,笑着说:“如果不是您把怪物的锐气全部激发出来,慢慢通过消耗战,费尽了它的体力,恐怕很难收服它。”雪道人很坦然地说:“是这样。”一丝一毫也没有因为流霞出手降服了水怪而有失落感。
  他的态度让流霞更加倾慕了,说:“让我把水怪送到青灯神尼那里去守卫某个宝藏,然后我就来追随你。”雪道人居然应承下来。
  青灯神尼知道了流霞的意思,问她原因,流霞高高兴兴地回答说:“我准备嫁给他。”
  流霞离开以后,有人跟青灯神尼说:“您本来是准备让流霞来继承您的衣钵,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弃,让她去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呢?”
  青灯神尼反问:“她并没有犯下什么罪孽,我为什么要制止呢?”
  跟随着雪道人过了半年,隐居在秦岭的一座古洞里,忽然某天有尼姑找上门来,说是受青灯神尼的委托,看看流霞的情况怎么样。流霞说:“我很好。”她穿着褴褛的粗布旧衣裳,正在洗衣做饭,看上去和平常的世间女子没有不同,完全失去了当年那种明媚倾城的颜色。探望她的尼姑感到很心酸,就留下了一些银两离开了。雪道人回来以后,流霞说:“青灯神尼希望你能够还俗和我结婚。”
  雪道人干脆地拒绝了,说:“你和我当初认识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个修道之人,你也知道我这一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能够悟彻天机,成为真正的仙人,任何力量都不能阻碍我的这个志向。”话虽然这样说,但他仍然喜欢流连于俗世的享受,比如美丽的妓院女子,上等可口的菜肴,陈年好酒,甚至于一些盛大的年节聚会他也喜欢参与。流霞很喜欢他这俗世的嗜好,并不因为拒婚而放弃追随。
  后来有人在杭州郊外的一座庵堂里见到一个尼姑,神态眉目都和流霞一模一样,疑心她就是流霞,好奇地问询,她也很痛快地承认了,说:“雪道人正在努力修行可以窥测天机的道术,他并没有辜负我。”
  但奇怪的是出资修建这座庵堂的商人,竟然是当年为了她而在软红庵外流连不舍的黎隐商。人们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时候能够看到他站在禅房外的花木间与流霞聊天,两个人都显得既坦然又平静。这件事情就更让人奇怪了,如果说流霞是为了对感情的失落才落发出家,为什么还要与从前倾慕自己的人纠缠不清呢?
  这些流言蜚语传到青灯神尼的耳朵里,她淡淡地笑着说:“流霞一定会解释说因为这样她会很高兴。”后来流霞果真这样回答过。
  大约过了十年,江湖上传说雪道人竟然还俗,娶了蓟州一个中年女子为妻,开起了酒铺。那个女人又丑又凶,身体肥胖,是当地一个富商的后代,家里有很多钱财,所以养成了暴戾的性格,喜欢颐指气使,动不动就吆喝打骂,偏偏雪道人能够逆来顺受。流霞听说了这个消息,在庵堂里流着泪说:“他的修道之心终于破灭了!”就坐在禅房门口,对着一院的萧瑟花木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而黎隐商则因为有顾忌,只能坐在院外,隔着一堵墙,也陪她喝得不省人事。
  这之后流霞就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某一年,甘肃软红庵的静如师太圆寂前,留下一封信,决定让流霞来继任庵主的职位。当时软红庵里的其他尼姑们都很惊诧地认为她老糊涂了。谁知道过了半个月,静如师太的尸体被埋葬以后,流霞果真出现在庵堂。
  但她并没有按照静如师太的遗言留在庵中,只是静坐了一夜就离开了。
  庵中的尼姑愤愤地说:“你这样的举止,难道不是对师太的辜负吗?”
  流霞微笑着说:“我这一生,是只听从内心的喜欢悲伤来决定事情的。”
  旁人回想起来,果然是这样。跑去问青灯神尼,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她准备做些什么事情呢?她的行为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呢?”青灯神尼颂唱着佛号,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江湖异闻录之两岸猿.
  终南山的樵夫常某,不知道他的名字。四十九岁的时候,一直不能生育的妻子忽然怀了孕,对于常家是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他靠砍柴为生,有一天在山上砍柴,恰好遇上老虎和猿猴互相搏斗。这是很罕见的场面,就躲在草丛里静静观看。
  老虎周身黄色与白色交杂的花纹,有两只壮牛的体积,雄健而威武。口中发出的吼声,令人两条腿发抖,丧失逃跑的力气。最开始的时候,老虎的攻势猛烈霸道,每一次扑击都挟带着呼呼的风声,身侧稍微幼细一点的野树,都会在它掀起的风声中连根拔起,尘土四溅。
  樵夫战战兢兢伏在草丛里不敢动弹,生怕被老虎发现了,转而吃掉自己泄愤。
  在狂风骤雨般的嘶吼扑咬中,猿猴则好比风浪中的一叶小舟,纵高跃低,随风飘荡,看上去危在旦夕,但每当真正遇上险情,它总是能够借着巧妙快捷的身法逃出来,并且吡牙咧齿地扮鬼脸,瞪眼睛,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似乎在蔑视猛虎的威势,气焰竟然十分嚣张。
  这样激战了大约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常某担心家人着急,一心想要离开,却又找不到适当的机会,只得仍旧潜伏在原地,手中握着柴刀,暗地里叫苦不迭。老虎那威猛的攻击方法在长时间未能奏效后,渐渐行动迟缓了下来,而猿猴也似乎在这场战斗中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一边仍在险象环生地闪躲,一边发出阵阵哀鸣,似乎请求猛虎罢战,放自己一条生路。
  猛虎的性情非常残暴,愈是遇上比自己弱怯的动物,愈会显露出张狂的本色,更加不可能放过到嘴的食物,于是攻势又重新显得格外凶猛,不可一世。但是猿猴凭借矫健的身姿,依然在对方的利爪尖齿之下安危无恙,并且那一双长臂,不停在空中来回挥舞,寻找许多机会揪下老虎身上的一团团皮毛。
  这样的小伤势对老虎本来算不了什么,但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痕逐渐让它的身体沁出血迹来,阵阵的疼痛更让它的体力下降,每一次扑击都愈发迟缓,连吼声也渐渐变得低沉抑郁起来。
  就在它终于准备灰溜溜逃离的时候,猿猴忽然发出尖利刺耳的清啸,修长犀利的指甲就好像乱箭一般,在老虎的躯体上凶恶地猛刺猛扎,并且借机刺瞎了老虎的双眼。它的神情骁勇无畏,原来先前那畏怯柔弱的模样都是伪装出来的假象,用来蒙骗敌人并借以消耗猛虎体能的。
  在它终于把猛虎击毙的瞬间,姓常的樵夫也见识到了山林中野兽狡黠求生的手段,心中大是感慨。
  继续伏在草丛中,即使全身酸痛麻木也没有动弹。看到猿猴用利爪划开了猛虎的肚膛,从里面掏出一团血糊糊的东西来,竟然是一具幼猿的尸体。猿猴捧着它,对着山林发出凄厉的啸声,过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樵夫暗地里跟随猿猴翻山越岭,过了许久才看到它进入了一个黑黝黝的山洞,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记下了这山洞的地理位置就悄悄离开了。他认为猿猴到了这样精怪狡黠的程度,日长天久,成了气候,一定会伤害山民的性命,决定除去它。
  第二天樵夫准备好了一些工具,就上山去找寻昨天夜里见过的猿猴栖息之所,果然趁着猿猴外出,在洞里看到了幼猿支离破碎的躯体。他把幼猿的尸体取出来挂在树梢之上,又费力掘了很深的陷阱,里面铺设了尖锐的竹箭,上面用枯草覆盖起来。
  猿猴也算是狡猾灵慧的动物了,却果然在樵夫的设计下丧掉性命。临死的时候它发出一阵阵的哀鸣,似乎恳求樵夫放它一条生路,樵夫在那样凄惨的啼声中,一点儿也没有心软,而是干净利落地将猿猴斩首,剖腹,剥皮。
  他用猿皮做了一张皮毯,打算以后铺在床上,供怀孕的妻子在冬天取暖。
  在剖开猿腹的时候,又发现了一颗晶莹如玉的内丹,平素听山上潜修的白鹤道长偶尔说起过山兽的形迹,知道这是蕴含天地菁华的宝物,就把它带回家,让妻子服了下去。
  服下去没有多久,妻子忽然腹内绞痛,有早产的预兆。急忙叫来产婆,果然到了亥时,生出一个女婴,浑身长满了细细密密的白色绒毛,驼背,臂长及膝,双目深凹,嘴唇向外鼓突,很像一个猿猴。
  产婆很惊慌地说,“这是有邪恶的怪物附在婴童身上啊,应该早一点把它处死。”村人也认为这个女婴的出现荒唐而不吉利。常某自己大约是知道事情原委的,心里很后悔,决定按照邻人的意思把婴童活活埋葬掉。他的妻子舍不得,抱着女婴不肯松手,哭得很厉害。常某也因为自己晚年得女不易,一时间也狠不下心来。
  恰好这时候隐居山中的白鹤道长访友归来,知道了这件事,就说,“把它交给我吧。”于是带走了猿婴。
  过了十年,有人曾在山中见到一个容颜秀丽清婉的少女,虽然穿着颜色黯淡的粗布衣裳,也没有涂脂抹粉,但还是如同仙子一般令人惊艳。她随侍在白鹤道长左右,安静而温和,居然就是当年被常某所遗弃的猿婴。人们都暗叹道家术法之神奇,居然可以把那样丑陋可怖的婴孩变成这样美丽的少女。
  常某夫妇听说了这样的消息,不能阻止对骨肉的渴念,连夜上山请求白鹤道长允许自己见上女儿一面。但是少女坚持不愿意和他们会见,隔着墙说,“我的生命有一半是猿母,又有一半是你们,我们之间的血脉里同时夹杂着恩情和仇怨,也许只有永远不相往来,才可以相安无事。”常某夫妇苦苦哀求,她也无动于衷,到了第二天,索性向白鹤道长告辞,远远地离开了这座深山。
  猿婴长成的少女自号“袁弃儿”,性情嫉恶如仇,下手痛快利落。行走在江湖之上,仗着一手快逾闪电的剑法,很快就成了当时剑术中盛极一时的人物。她师从的白鹤道长,本是昆仑一脉的旁支,剑法以磅礴大气著称,这样的底蕴中,兼有先天遗传的迅捷空灵,更是青出于蓝。人们背后议论说这样的剑法过于突兀离奇,人世间很难见到,看来有成为一代大家的气象。
  恰好当时的南方也出现了一个天才少年,名叫风继竹,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这个少年性子孤僻怪异,不喜欢和平常人交往,但剑术清奇诡秘,自成一派,击败了时下许多剑术名家。人们认为这南北的少年男女都是奇妙的人物,把他们并称为“双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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