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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梦·三生约

_9 叶 笑(现代)
  “我也饿了。”
  
  柳华轩在我们身后咬牙。我回头冲他挑眉:“行凶的也想吃饭?”
  
  “我这不叫行凶,这叫切磋!”他还和我争辩。我一指几乎已经可以说是重度残疾的百里君华,挑眉道:“切磋得把人家打成这样?”
  
  “他这是苦肉计!”柳华轩激动得跳起来:“笑笑啊,你要睁开你的双眼看清楚,他根本没受多少伤好吧?”
  
  话没说完,我就直接十分不待见柳华轩的转过身去,推着百里君华往他的房间走。我本以为柳华轩会追上来,然而身后却没了人声。我有些奇怪的顿住步子,转过头去,看见站在长廊下面的柳华轩。
  
  一袭湛蓝长衫,一把小扇轻握。一如当年我在忘川河边初见一般的模样,这般俊逸出尘,身姿翩然。
  
  他站在那里静静看我,忽地笑开。我觉得心上一紧,有些僵硬的转过头去。百里君华忽地握住我的手,在我手上轻轻拍了一下。
  
  那一握让我渐渐安下心来,也不再回头看他,推着百里君华离开。
  
  “你可想转身?”百里君华闭着眼,有些疲惫的问我。我轻轻一笑,似是漫不经心道:“他离我太远,我亦走得太远。”
  
  我和他之间,隔着那么多的爱恨纠葛,万年时光。
  
  “爱得太累,我便也不想爱了。”我随意开口,随即便觉得百里君华浑身猛的一震。他睁眼看我,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我忽地想起来,同他欢喜道:“我还做了些糕点,我且拿过来和你吃。”
  
  “好。”他微笑着冲我点头。我便欢喜的去拿糕点了。
  
  柳华轩和百里君华两人都是大病初愈,早上激动的斗殴了一早上之后,便都全身无力睡了下去。睡到晚一点的时间,两人被我招呼着吃过晚饭之后,就各自回房了。回房前,百里君华拉着我的手,同我笑道:“笑儿,我想你同我一起睡。”
  
  听这话,我还没答应,一边的柳华轩就跳起身来,指着我鼻尖道:“你敢!”
  
  他这一声吼得威力十足,把我的小心肝吓得一颤一颤的。旁边的百里君华忽地冷下脸来,凤眼一扫对面的柳华轩,一双眼全是冷意。我不由得有些哆嗦,将手从百里君华手里抽出来,安慰道:“呵呵,我今晚自己睡,自己睡……”
  
  这柳华轩要疯起来,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我胆子小,不想见血案。
  
  听我的话,百里君华脸更冷得厉害,片刻后,他忽地弯了弯嘴角,冷哼出声,转身便让夏浅推着轮椅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天夜里我本来睡的很死,朦胧间听到什么声响,噼里乓啷,我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子,又听见连我院落的门都打开了,我终于有些恼怒,睁开眼来,怒视来人。
  
  我本以为不是柳华轩就是百里君华,却不想竟是夏浅,我先反省了一下自己近来被抬高的自恋程度,随后看向夏浅,询问她:“你这大半夜的,跑我房里来干什么?”
  
  “世界很危险,上神很安全。”
  
  她却是没有直接回答我,反而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有些迷茫:“啊?”
  
  “我忽然觉得,上神您像佛主一样闪闪发光,让我非常有安全感。”
  
  “啥?”
  
  “好了,睡了。”
  
  说完,她就猛的扑向我的床,从我头顶越过,直接睡到了里面,然后一个滚身,就将杯子牢牢裹在了自己身上。我有些郁闷的抓了抓头,但也没多想,倒头就又睡了过去。朦朦胧胧间,我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夏浅说我像佛主?那我莫不是脑袋上长疙瘩了?
  
  在我郁闷的时候,另一边,其实有个人更郁闷。
  
  月光明朗,青石板上泛着淡淡的华光。柳华轩被某个白天假装柔弱骗取某人同情解开一些禁咒,于是晚上就来以压倒性的实力将其裹成球状的卑鄙小人放在连接着山路的青石板台阶边上。
  
  “百里君华,你不是来真的吧……”
  
  有些惊恐的看着那一路铺着下去的青石板台阶,柳华轩有些惊恐的咽了一下口水。百里君华冷着脸,不发一言,给其一个无比藐视的眼神之后,直接以动作回应了柳华轩的问题。
  
  他伸出脚——一脚将球状的柳华轩直接踢了下去。
  
  于是柳华轩就当了一次熊猫,一路往下,无比行云流水。只留一声尖叫,彻响云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的形象被我彻底毁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夏浅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一把抓起我胸前的领子摇啊摇,怒道:“起来啊起来啊快起来啊!!主子已经等你吃早饭等了你半个时辰啊啊啊啊啊……”
  
  我想我当初真是识人不善,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沉稳且沉默的仙婢,今日看来,我当初的判断真错到彻底。
  
  我睁开朦胧眼爬起来,在一派迷蒙中洗漱过后方才出了房间。
  
  庭院的阳光让我一瞬间眼前一黑,慢慢适应之后,我便看到正在庭院中看书的百里君华。
  
  他听到我出门的声响,便抬头看了过来,玉冠华发,双眸如星。他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却是柳华轩平日里看的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人间小本。柳华轩一向不学无术流氓无耻,但百里君华也看这样的小本,着实让我吃惊。
  
  我指着他手里的小本,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他却十分坦然的一笑,轻描淡写道:“柳上尊的品位尚可,这也算人间那些美话里的精品。”
  
  柳华轩这人一向只看那些结局圆满的姻缘佳话,什么公主驸马,欢喜冤家,书生小姐。昔年我未曾深思他这些习惯,今日想来,怕是他姻缘不善,所以只能看看别人的,聊以慰藉。
  
  我心思几转,走到他边上道:“还未曾吃早饭吧?”
  
  “你我本就不需吃这些,不过是陪你罢了。”他将那书本放下,伸手拉住我的手,静静看我。我心上一慌,转头四顾道:“柳华轩呢?他不来吃早饭了么?”
  
  “哦,他上山采药去了。”他脸色立刻变得不善,我挑了挑眉,有些不信道:“他自个儿的伤势未全,去采什么药?”
  
  “我怎的知道?”百里君华把我扯了坐下来,抱在怀里,在我颈窝间蹭了蹭:“笑儿,你看他都可以上山采药了,咱也不必呆在这地方了,我们回蓬莱吧。”
  
  “呃……”
  
  “要不去幽冥司?”他歪着头看我,询问我的意见。
  
  “呃……”
  
  “好,那就去幽冥司。”说罢,他便站了起来,手一挥,对旁边的夏浅道:“启程。”,然后就一把抓起我,腾云驾雾的离开了那山,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挣扎道:“喂喂喂……我们至少要给柳华轩留个信吧!”
  
  “别动!”他脸色忽地白了一下,捂着胸口同我道:“我伤还没好。”
  
  一听这话,我便紧张了起来,赶忙念了仙诀,换我扶住他,紧张道:“那我们更不宜行路,你受
  伤这般严重,后来又被柳华轩打成那样……”
  
  “所以更不能留。”百里君华瞥我一眼,一脸坚定道:“我怕我再在他这地盘把伤养下去,我就真回不去了。你且看他平日那德行,除了和我打架斗殴,便是夜里也不见消停,想法设法暗算于我,谁知道他此番去寻的是什么草药。”
  
  他这话说到我心坎上,想了想,我悠悠一叹道:“好吧。”
  
  反正这情事已了,等君凰魂魄彻底聚全,我把那元丹拿回来,我同那人,便算彻底断了牵扯。
  
  察觉我发呆,他忽地握住我手掌捏了捏。我回头看他,对他浅浅一笑。这时候,我似听到哪里传来一声:“百里君华——!!”的怒吼,我正要开口,他忽地一笑,径直点上我的唇,同我道:“笑儿,专心。”
  
  美色当前,好吧,我什么都没听见。
第二十三章 求 婚
  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幽冥司,百里君华却没有直接带我回到府邸,反而带我到了那三生石前。
  几天不见,那三生石上却是已经被写得密密麻麻,我凑过去看,却全是写满了我和百里君华的名字。
  
  他从身后抱住我,附在我耳边道:“笑儿,你看,我在三生石上写满了你我的名字,在姻缘树上挂满了你我的名字,不管哪生哪世,都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了。”
  
  他这话说得我是既想笑,又有些感动。
  
  我回身抱住他,同他道:“君华,你可知这三生石是如何来的?”
  
  “嗯?哪里来的?”
  
  他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似是不甚在意。我笑出声来,同他道:“这原本是我拿来堵路的。那时候,人界的人方才造出来,父神同我幽冥司主君凰商量,让幽冥司负责这轮回之事。君凰甚好说话,便就答应了下来。但我嫌那些凡人吵嚷,于是就搬了块大石头堵在路上,用剑刻上“入境者魂飞魄散”几个字,让几个仙婢守在这里。”
  
  “父神不曾怪罪于你?”他有些惊异。我嘿嘿一笑过后:“怪罪个鬼!我刚把石头放在这里,君凰就把这黄泉路拓宽了去,那时候我刚好看到一对殉情而来的情侣,忽又觉得这人也不是这般令人厌烦,于是便同把那字消了去,干脆题了个‘三生石’。我却没想,多年后,大家竟会将它当作姻缘的寄托。”
  
  “更不想——”我挑眉看他,甚为得意:“便是蓬莱岛主,也会信这般谣言。”
  
  “所谓传言,不过是人的一种念想罢了。”他倒没有我预料中的窘迫,放开我走到那三生石前,伸出手细细拂过我二人的名字,漫声道:“不过是因为你曾同我说,若遇上那三生石,并将那名字刻满方才罢休。而且,我也想有这个念想,所以方才这般费心费力去刻这名字。”
  
  “笑儿。”他回过头来看我,眼里有了些寂寥:“凡人性命不过数十载,虽有轮回,但因每一次都会忘记,所以却也算新生。他们不似我们,可以肆意挥霍时光,可以任性妄为。他们往前走,错了一步,便是一生。我昔年一直不能明白,这样宛如浮游一般的一生,他们怎的可以将其过得这般精彩。”
  
  “我们活得太长,活得太久。无所谓生,便也无所谓死。我修行十三万年,清心寡欲,不沾爱恨,直到我遇到你,我方才明白,原来这人世所谓的爱恨情仇,竟是这般震撼人心。”
  
  “笑儿,”他轻轻抚上我的脸颊,眼里全是笑意:“我一生为那天下,为那苍生,唯独对你,才是为了自己。我看你活得这般精彩动人,活得这般举世无双,于是我忍不住,也无法忍住,想介入你的生命,去分享那些爱恨,分享那些精彩。”
  
  “我想看你无法无天的闯祸,然后让我来替你承担;亦想见你掏心掏肺的爱恨,然后让我来替你抹平那些伤痕。我愿意同你当那凡世的夫妻,历经悲欢离合,相携一生;亦愿同你做神仙眷侣,让那八荒四海,众人艳羡。”
  
  “我可以陪你胡闹,陪你无法无天。你若愿意当神,我便陪你普济世人;你若愿意做魔,我便可以堕仙入魔随你。我只想在你身边,静静守着你,看着你。”
  
  “笑儿,”他忽地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问我:“嫁给我,可好?”
  
  我脑中一嗡,感觉好像被那锅盖闷了一下。眼前人一如既往的俊美无双,但却更甚以往,我从没想过,有一日,有一人,会站在三生石前,如此情真意切的同我说哪一句“嫁给我。”
  
  没有华丽的言语修饰,没有多余的词藻描绘,他只是在为我种了一岛暗月幽兰,为我舍生忘死,为我刻满了三生石,用丝带绑满了姻缘树之后,牵了我的手,用平淡的调子,问我那一句:“嫁
  给我,可好?”
  
  我静静打量着他。
  
  微风吹过,姻缘树的种子四处纷飞,带着奇异的微光,缤纷斑斓。
  
  我面前的男子,白衣如雪,玉冠华发。他有着一双深如夜色的眼,比那珍珠华贵,比那宝石绚烂,比那大海深沉。然而这双眼却只这么看着我,静静的,浅浅的。
  
  他从来不去掩藏什么,肆无忌惮的说爱。
  
  虽然很酸,虽然会令人起鸡皮疙瘩,但是却是那么真实而温暖。
  
  我不用去猜测他在想什么,不用去猜测他做什么,不用去猜测他的目的,不用去猜测他爱不爱,喜不喜欢。
  
  他把那七窍玲珑心掏出来,坦坦荡荡的放在我面前,交到我手里。我不用担心失去,亦不用担心未来。
  
  他挡在我前面,可以任我无法无天,任我逍遥四海。
  
  他身上的兰香不浓不淡,浅浅萦绕在我鼻尖,久了,似乎就成习惯了。
  
  我从来不知道有人个可以这么耐心的,用心的,恍如滴水一般,一点点渗入我的世界,无孔不入,直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再离不的。
  
  我浅笑着点头。
  
  “好啊。”
  
  那瞬间,我看到他眼中绽放出的喜色,这般夺目迷人。我掐上他的脸,撕了一下之后,又拍了拍道:“若日后有了孩子,要长得像你才好。”
  
  “会的会的。”他笑得很是温柔。
  
  请帖遍四海,人缘满八荒。
  
  聘礼累长城,嫁妆泪两行。
  
  当简兮和大猫两人把这两句诗一左一右贴在我院子门口的时候,我脑袋上有根筋忍不住突突的跳了起来。这两人和继续不怕死的在那里看那对联的位置,问我道:“笑笑,你瞅我两这字,是不是写得更好了?”
  
  “你们什么意思?”我一把抓上简兮的领子,一手指向那句“嫁妆泪两行”,吼道:“他妈的给我找晦气啊?!!”
  
  “笑笑,淡定,淡定。”大猫上前来,意图分开我拽着简兮的手,嘴一快便道:“我们不过是太穷了送不起贺礼啊……”
  
  话刚出口,我和简兮就看向了他,大猫浑身一僵,随即笑道:“开玩笑的,开玩笑啦。我和简兮两人一向比较诗情画意,所以就送你一副对联嘛。最后一句实在写不出来了,于是乎就由小凤补上了。”
  
  “开玩笑?凤儿补上的?”
  
  我觉得我脑袋上那筋跳得更厉害了。
  
  我强忍着把面前人揍扁揉成团捆成球一脚从幽冥司天山上往下踹的冲动(您还没嫁过去就已经和您的未婚夫有了如此相同的恶趣味了啊= =),十分有风度的放开了简兮的领子,冷笑道:“你们再穷能穷到贺礼都送不起?”
  
  “不是啊,笑笑,我们其实是给你准备了贺礼的!”简兮一副诚恳的模样道:“但谁知道蓬莱岛那些个仙婢一个比一个厉害,我们同他们打马吊,输了个精光啊!你不知道那天,我和大猫是裸奔出场的……啊 啊 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大猫一把从我的府邸扔了出去。我眼睁睁看着他从我面前成抛物线滑过消失在云端,心中有了莫大的震撼,然后在转头看黑着脸的大猫,立刻对他产生了一种敬畏之情。
  
  “裸奔的是他,我还剩裤衩。”
  
  大猫看着我,十分严肃的纠正了简兮的话。我惊恐的点头,赶忙顺着他道;“我明白,我知道。”
  
  “恩。”
  
  大猫黑着脸点头,冲出了我的府邸。
  
  我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无处可诉,想了半天,终于一咬牙,一握拳,冲出大门,去找还剩下的一个罪犯:“姓凤的你给我死出来!!!”
  
  然我方才出门,便想起来,原来那厮昨晚传了口讯给我,大事在身,说不定到我大婚之期都不能过来!
  
  我郁闷之至,这时候,一干仙婢捧着红得灼目的华服走了进来,为首的竟是判官殿的判官柳书。柳书与我走往虽还算亲近,但似乎也没到我试新衣也要来看的地步,我不由得歪了歪头,环胸问道:“柳判官啊,这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进来是来这里作甚啊?”
  
  “那个……叶笑上神,”似是什么不好开口的事,柳书一脸为难,但抓了抓头发后,他还是一咬牙,问道:“敢问,君凰司主可是要回来了?”
  
  “哦。”提及君凰,我便明了他这幅样子是为什么了。当初我和柳华轩的纠葛怕是在幽冥司传了个遍,他提及君凰,怕也是担心我会恼了。
  
  但昨日之事便是昨日,我又怎会纠缠?于是我便坦然而笑,回道:“大约不过几日而已罢了。指不定还能赶上本上神的大婚。”
  
  “那便好,那便好。”柳书一幅舒了口气的模样,又偷偷瞄了我一眼,然后道:“那个……当年的事……”
  
  “我已不在意了。”我不由得一叹,这柳书怎的如此不开窍,我都一个将要大婚之人,还说什么当年?
  
  柳华轩为了救心爱之人,出此下策,虽利用了我,虽伤害了我,但追究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反正我如今未死,活得好好的,我又何必枉费心力,去恨一个可怜之人?恨这种事情本就费心费力,我又怎的会去掺和这些?
  
  听我这话,柳书打量了我几眼,似终于确定我已不在意,他方才苦笑起来:“是小仙狭隘了。”
  听他这话,我自是不会点头告诉他,对,你拿小人之心度我这个“君子”之腹了。于是我只好干笑两声,询道:“柳判官留下喝茶否?”
  
  “不敢。”柳书和绾清幽是一个性子,十分古板。于是他向我做了个辑道:“该询之事已询,小仙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叨扰了。”
  
  “那你去吧。”我也不是真的想留他喝茶,挥了挥衣袖,同旁的仙婢道:“送柳判官。”
  
第二十四章 惊 变
  
  柳书走之后,我试过嫁衣,便又再审了一遍那些个成亲该做的事宜。
  
  成亲之前,百里君华是不能来看我的,他便在蓬莱岛准备着,几天来是不是让人传些纸条给我,写得全是些风花雪月的情诗。这次婚礼办得四海八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那天帝墨子夜,都被百里君华逼来证婚。
  
  几日过去,便是到了大婚之期,前天晚上我心中忐忑,翻来覆去的竟是都睡不着,然后我便听到耳边有人呼唤的声音,缠绵而温柔道:“笑儿。”
  
  我知这是百里君华千里传音,不由得有些脸红,不想让他看到我这番忐忑的模样,便假装睡着了的模样,不应他。他轻轻一叹,同我道:“我入不了你的梦境,就知你必是醒着的,你莫要装睡了。”
  
  “好吧。”听他这么说,我便也不能反驳,坐起身道:“你这么大半夜的,不睡做什么?”
  
  “我……我睡不着。”他似是有些无奈:“笑儿,我很是紧张。”
  
  “我也是。”我垂了垂眼帘,抓紧了被单道:“你说,明天那么多人,我不会出错吧……”
  
  “出错了也没事,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一句。”他倒是想得开,但口气里却还是有些不安:“笑儿,我怎的……怎的觉得这是在做梦?”
  
  人常道,越是重视的,到手的时候,便越是不安。他这模样,似是符了这句话?我不由得轻笑出声,宽慰道:“君华,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明日我们就成亲了,然后会有很多很多的小宝宝,然后我们会养他们长大成人,看他们也找一个人相爱,成婚,生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天灾人祸,洪荒尽头,万物重新轮回之时,我们便手拉手,一起成为这尘世一刨黄土。”
  
  “恩。”他的声音沉稳不少,带了些欢喜道:“笑儿,你明日好好等我。”
  
  “好,”相处以来,我第一次说那句:“我等你。”
  
  那夜过得甚为漫长。我翻来覆去许久,方才睡着。但睡了没多久,便有人把我叫唤起来,穿衣梳髻,折腾了几个时辰,终于将那带着珠帘的珠冠给我戴上,让我老老实实的在房内。
  
  门外传来鞭炮的声音,随后便是礼乐歌舞,接着就传来众人的嬉笑之声,我猜定是大猫们拦在门口为难百里君华了。
  
  闹了不久,便听门前来了人,夏浅这几日一直在我这里,听到人来,便立刻冲我偷笑,跑到门边,同几个仙婢把门抵着,扬声道:“新郎官献歌一曲,我家小姐方才开门。”
  
  他们说这话让我不免发笑。
  
  这番景象,竟让我觉得,其实我不是那历经沧海桑田的上神,君华也不是那蓬莱仙岛的岛主,我不过是个大家闺秀,而他亦不过是个翩翩少年郎。然后天作姻缘,他红袍金冠,驾马而来,将那小姐迎娶归家。
  
  我任由着他们胡闹,外面也传来了呼声,十分团结,异口同声道:“新郎官献歌,新郎官献歌!不歌门不开,小姐迎不来。”
  
  这人群中传来百里君华一声轻笑,随后他清朗的声音响起来道:“罢罢,在下虽五音不全,但为了将这娘子迎娶回家,便顾不得脸面,歌这一曲了。”
  
  说罢,全场便静了下来,他在门外清了清嗓子,同我温柔道:“娘子,听好了。”旁边传来几声窃笑,我忽视掉那些杂音,心里几许期待,竟是起身也凑到门边。夏浅瞪我一眼,我回瞪她,这时候,门外就传来古琴悠悠之声,接着便听他合着古琴,高歌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他的声音清朗间带着丝暗哑,丝丝缭绕,扣人心弦。好像一只酥手从心上轻轻划过,带了些微微的□。直到他唱完,我们所有人还在愣神。夏浅最先反应过来,一推我道:“快去坐着!”
  我赶紧跑回边上正跪静坐,然后便听夏浅道:“歌唱得还好,不过我们就是不开。”
  
  我手心里紧张得捏了一把汗,外面却传来百里君华的笑声,随即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夏浅们被吓得退了好几步,但外面全是一片喝彩之声,我忍不住偏头去看,却见珠帘晃动间,那男子踩着被踹倒的门走进来,流光浮动间,他逆光而来,红袍金冠,赛比天人。他向我伸出那宛如玉琢的手,柔声道:“娘子,我来接你了。”
  
  我心上一跳,垂眼不敢看他,却是伸出手将手放入他手掌间。他忽地一扯,将我直接横抱起来,然后跨步向外走去。我惊愣之间,正想说不合礼仪,却一抬头触及到他那欣喜的目光,然后听着一片叫好之声,非常识时务的闭了嘴。
  
  他将我放入那华丽的花轿之内,用手细细描绘着我的眉眼,忽地一笑,灿若满山花开。他道:“笑儿,我终于又将你找了回来。”
  
  我心上不知为何,忽地一疼。却看他放下轿帘,然后便留轿内一片喜红之色。
  
  我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却不敢去深究。
  
  我一向是得过且过的人,留得一分一秒的幸福,便是一分一秒。我听天命,所以一向以为,自己无法扭转什么乾坤。这么几万年,我看过太多想要扭转天命最后却才顺应天命而走的人。一如那为祭司楠少,如果他不去“逆天改命”,其实他所观测到的星轨根本就不会发生。他所爱之人不会死,而那位孤女也不会有如此坎坷的一生。
  
  我在轿内静静发呆,却是什么都不想,一路直到有人把轿帘卷起,夏浅将一段红绸的一端递给我,然后冲我挤眉弄眼的笑道:“请新娘下轿。”
  
  我接过那红绸,弯着腰从轿内出来,却看一朵大红花挂在那红绸之间,而红绸另一端的男子正站在台阶之上,看着我,轻眉浅笑。
  
  我上前一步,和他并肩站到一起,然后抬头一看,却见一道道台阶往上,一直末入云端。蓬莱岛弟子顺排而站,皆是清一色的粉衣长剑,器宇轩昂。那云端之上,一座宫殿巍峨而立,似有很多人站在那里,虽是站得端庄,估计却也是探头向看清我和他二人的。
  
  “这里一共九百九十九道阶梯,乃蓬莱圣地,若心爱之人携手走过这九百九十九道阶梯,此生便可长长久久。”
  
  百里君华对我细细解释,我笑着点头。虽然这是传说,但因他是百里君华,所以我便信这传说。
  我们各拉着红绸一端,在那礼乐赞颂之声中慢慢往前。天际传来清钟鸣响,我颇为诧异,却见他浅笑着挑眉:“我蓬莱岛岛主大婚,天庭其会怠慢?自是要鸣天钟祈福的。”。
  
  那钟鸣彻响四海八荒,不可抑制的震到我心底。我和他终于走完那九百九十九道阶梯,停在那宫殿之前,却见那殿前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各路神仙,探着脖子想要看我们。柳华轩站在殿前为首之处,苍白着脸慢慢走上前来,将一个精致的玉盒递到我手中,同我说了句:“恭喜。”
  
  我对他浅浅一笑,将那小盒放入袖中,坦然道:“多谢。”
  
  那瞬间,我看他眼中神色变幻莫测,百里君华眉头一皱,扯了扯红绸一端,就拉着我走了进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听到柳华轩唤了一声:“笑笑……”
  
  我没应他。
  
  那瞬间,数万年时光从我们之间流过,少年极致的爱和隐忍的恨,忽地就变作了那些华美绚烂的记忆。如同烟花一般,绽放在我的人生里。
  
  我知道他送我的是什么。
  
  那便是那日他死死抓住的两个小人偶。如今他送回来了,便是……放开了吧?
  
  我回过头,看着旁边并肩而站的男子,忽地觉得昨夜他说的话是对的。
  
  这就像一个梦境,华美的不真实。
  
  我不由得捏紧了那红绸,他似是感觉我的紧张,回过头来,对我浅浅笑开。墨子夜站在一边,看我两笑得有些感慨悲凉。他忽地开口,清清冷冷的声音,却是彻响了云霄:“吉时到——行礼!”
  
  墨子夜明显是没当过司仪的。
  
  当然,这神界如同百里君华身份这般高贵的人也不多。
  
  所以,他把这句“吉时到——行礼”念的像“时辰到——下葬”,我也就不同他计较了。
  
  仙乐忽地停下来,所有人静穆的看着我们。墨子夜继续保持着那主持葬礼的调子,喊了第一声:“一拜天地。”
  
  我同百里君华一同转过身,面对宫殿外同时鞠躬。我看他沉稳郑重的模样,有什么在脑中闪过。
  似乎很多年前,也有同样的情景。然不等我多想,第二声“二拜父神——”又传了过来。
  
  父神是开创天地万物之人,我们作为自出生便是仙胎的神仙,高堂自然是父神。于是我同百里君
  华又转过身,拜向那尊金像。
  
  而后便是最重要的那一拜。墨子夜忽地扬起笑容,然后声音猛的拔高,一扫方才清冷的调子,竟还真有了些激动人心的心情,那声音被他施法,彻响四海八荒:“夫妻对拜——”
  
  百里君华静静看我,脸上满是笑意,神色间竟有了些悲伤之意。他看着我,同我道:“笑儿,真好。”
  
  我心上一颤,竟就愣愣看他在我面前弯下腰去。我正想弯腰,便听到忽地传来一个女声,那声音似是从山下传来,却这般震撼人心,恍如杜鹃啼血,生生撕得人心鲜血淋漓。
  
  她喊:“师父——你怎可如此对我!!”
第二十五 尘 缘
  她喊:“师父——你怎可如此对我!!”
  
  那瞬间,我看到百里君华身形猛的一僵。我也是觉得全身冰冷,血液似乎凝固了一般。那声音还在继续,似是用尽全力,倾注了那样深切的爱恨:“我为你而生,为你心伤,为你心死,为你跳
  九鼎,为你沉睡东海三千年,你怎可如此对我?!!!”
  
  话未说完,我便看百里君华身形一晃,瞬间消失在了那礼堂之间。
  
  所有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却觉得似有什么丢失了一般,静静看着那礼堂之外,人山人海。
  
  “笑笑……”柳华轩走到我旁边来,唤了我一声。我这才回神,强忍着心中的不安道:“没事。”
  
  说着,我便拿着那已经被人抛下的红绸,慢慢走了出去。
  
  然而方才出去,我便看到了那样的景象。
  
  一个血衣少女,手持利剑,站在百里君华面前。
  
  她白衣染血,面上带泪,宛如地狱修罗,披荆斩棘而来。百里君华愣愣看她,神色间满是震惊,而少女则是一双眼爱恨交加,无论是爱或者恨,都是那般极端。
  
  他们俩静静相望,似乎忘记了天地间的一切,我握着那段红绸,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二人。
  
  那少女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容貌,然而却有种更为灵动的凡尘之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我忽地想起百里君华在凡世披着墨冰洁的皮囊为我画的那一盏花灯,那上面灵动的少女。
  
  我知那不是我。
  
  我一直知那不是我。
  
  然而我却不敢相信,亦不敢承认,便一直当作那可能是我忘掉的一段记忆或者曾经。
  
  直到这个少女站到我面前,站到他面前。
  
  百里君华看着她,过了许久,方才不可置信的开口,唤出她的名字:“笑——儿?”
  
  少女眼中忽地流出泪来,合着那从头顶留下的血液,竟仿如血泪一般。她慢慢走到百里君华面前,仿如从血池而来,留下一路血痕。
  
  她走到他面前,静静抱住他,将头埋入他怀中,带着哭腔道:“师父,我等了你三千年。”
  
  “跳了九鼎之后,我身遭重创,还好父皇施法,将我躯体埋在那东海深渊,吸取天地灵气,方才慢慢成形。”
  
  “三千年啊……师父……我看着那海水流淌在边上,没人同我说话,没人能看到我,我快疯了,然我却一直想你,一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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