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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陇西

_9 马伯庸(现代)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告诉我糜冲有可能的藏身地点,我将保证不对你们剩余的五斗米教徒进行搜捕。”荀诩还特别一字一顿地强调,“外加糜冲的一条命。”
黄预听到这些话,蹲在地上开始没有做声。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把头埋回双腿之间,颓丧地吐出两个含糊的字来:
“烛龙。”
“什么?你说什么?”荀诩没听清楚,急忙侧过耳朵去听。
“烛龙,糜冲肯定会去找他。他是你们南郑的高官,一直在帮我们。”
“你知道他的名字和职位吗?长相也行?”荀诩拼命按捺住心中的激动。
“我……我不记得了……”黄预迷茫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眼神没有了一丝活力,“我只在神仙沟见过他一次,而且他们会面的时候我在放风,没有看到他的脸。”
“神仙沟?”
“是的,那里似乎是他们接头的其中一个地点。”
黄预有气无力地说,伸出一条胳膊指了指远方,荀诩顺着他手指朝着那方向望去,却只能看到一片如墨的夜色……
在超越荀诩视线的远方延长线上,糜冲正置身于神仙沟的黑暗之中,安静地等候着。
他并没有等待多久,很快从废墟外围传来一阵从容不迫的脚步声,然后烛龙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两个人见面简单地拱了拱手,烛龙开门见山地问道:
“都办妥了?”
“一切都按照既定计划。”
“图纸现在哪里?”
“已经和诸葛亮进攻武都、阴平的情报一并送到了中继点,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
“很好。”烛龙露出欣慰的笑容,“你这一次干得非常出色。”
“天佑我大魏。”糜冲简单地回答道,表情并没有显得有多么兴奋,似乎他刚刚只是完成了一项简单的例行任务。他身上的粗布青衣上沾满了尘土与白色的擦痕,还有数处磨破的痕迹,很明显这是在军技司通风管道中留下的纪念。糜冲说:
“当时我在总务失手的时候一度以为没有希望了,幸亏阁下及时调整了策略。”
“呵呵,只可惜了黄预,不过为了皇帝陛下,这些牺牲是必要的。”
“唔。”
烛龙走到糜冲跟前,望了望天上遮住了月色与星光的阴云,不胜感慨地说:“你在汉中的使命也差不多结束了,我这就安排送你回家,为这次行动收尾。”
糜冲“唔”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脸稍稍松弛了一点。他自从二月二十日进入蜀国境内以来,到今天已经足足十四天,预定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撤离了。
烛龙拍拍糜冲的肩膀,示意带他去做最后的撤退准备工作,于是两个人并肩朝着废墟外面走去。烛龙一边走一边对糜冲说:“你的撤退路线是从南郑东侧沿沔水途经城固、洋县一直到达安阳,在那里会有人接应你回到魏兴郡。然后你就可以到琅琊、颖川或者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安心度上几个月假。”糜冲听到这句话,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当两个人绕过一堵坍塌了一半的砖墙时,烛龙忽然放慢脚步。他从怀里悄悄地掏出了一把特制的青铜匕首,从背后猛地勒住毫无防备的糜冲,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他的喉咙。糜冲挣扎了几下,不再动弹。烛龙这才慢慢将糜冲的身体放倒在地,背面朝上。
“对不起了,这是郭将军的最后指示。”
烛龙将匕首重新揣回到怀里,对着糜冲的尸体淡淡说了一句,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半个时辰以后,荀诩才带着一队士兵赶到神仙沟。他命令士兵们把守住盆地的各个出口,然后亲自率领着五六名精悍士卒进入沟中的军营废墟搜寻。
“难道这一次又晚了不成?”
荀诩望着眼前的断垣残壁,心中暗想。这片废墟在墨色夜幕的渲染之下显得格外苍凉死寂,空洞的安静洋溢在每一个角落,完全不像是有一丝人的气息在里面。
忽然,他鼻子里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荀诩立刻像只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刺,精神高度戒备起来。他和几名手下循着这股味道谨慎地在在废墟里转来转去。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烈,最终他们在一堵墙壁的旁边发现了糜冲的尸体。
尸体原本呈俯卧的姿势,荀诩将它翻过来,发现在尸体的喉咙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死者的气管被割断,地面和死者的前颈部都沾有大量已经凝固了的暗红色血迹。从血液凝固的程度判断,死者死亡应该是不久前的事。
荀诩叫人提一个灯笼过来照到尸体脸部。死者的表情还保持在临死前那一刹那的惊愕,这张脸荀诩从来没有见过。荀诩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具尸体,俯下身子,叫旁边士兵把灯笼放低一点。他注意到死者的衣服有些蹊跷,在双臂和后背的位置都有数道醒目的灰白色擦痕。荀诩用拇指和食指从擦痕上捏了一些细微的粉末用指尖轻轻搓动,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死者是糜冲。那些粉末是军技司山洞特有的石质,而能在身上沾满这种擦痕粉末的人,唯有今天从通风口爬进去盗窃图纸的糜冲。
这个结论让荀诩感觉如有被天雷劈中,他一瞬间很想一拳捶到尸体上,好发泄一下心中极度的愤怒。他费尽辛苦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再次接近这名间谍,却没想到又一次被这个人逃掉了,而且是永远地逃掉。
如果这是糜冲的话,那么杀死他的人只能是烛龙。荀诩想到这里,急忙去搜检糜冲的衣服,结果里面除了几根青稞麦穗以外什么也没有。
毫无疑问,图纸已经被糜冲传送出去了,然后丧失了价值的他则被烛龙干掉灭口,以免在返回途中被捕泄露出烛龙的真实身份。魏国情报部门的这种冷血手法令荀诩不寒而栗。
荀诩沮丧地从尸体旁边站起来,神情有些恍惚。他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地向真相迈进,但最后还是差了最后一步。死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是在嘲弄他的无能。荀诩懊恼地用脚狠狠地踢了踢糜冲,当他想踢第二脚的时候,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爆出了一个念头。
“青稞麦穗?”
他看到尸体上的那几根青稞麦穗,不禁“啊”地大叫出来,把周围的士兵吓了一跳。
传统上来说,蜀汉用于战马、运输畜力的饲料主要由燕麦、黑豆、麦秸以及打来的杂色野草为主。其中燕麦和黑豆主要供应战马以及勤务期间的畜力,后两种则为后方牲畜日常饲养时的主要口粮。但是当蜀军在汉中西北靠近凉州的地区采取军事行动时,考虑到当地气候以及环境,蜀军会特别配给青稞草料给骑兵部队,以保证其战斗力。
汉中本地并不出产青稞,但为了让战马保持口味,所以蜀军也设立了几个特别草料场囤积青稞谷物。这些储备在和平时期用于战马的适应性训练;而一旦在凉州或者汉中西北靠近羌境地区爆发战事,这些谷物则作为蜀军的先期补给运送到前线。
换句话说,糜冲身上的青稞麦穗只能是来自于一个地方,就是蜀军的特别草料场。目前诸葛丞相正打算要对汉中西北地区用兵,这些特别草料场的青稞将会与蜀军先头部队一起首先运抵魏蜀两国的边境地区。
荀诩仿佛又看到了黑暗中的一道光芒。他猜到了,糜冲前往特别草料场的目的一定是为了交接图纸,然后由另外的人携带图纸跟随运输青稞的车队前往前线,然后伺机潜回到魏国。这个计划很完美,图纸携带者可以大摇大摆地穿过蜀国国土前往边境地带而不受任何阻拦——谁会去拦截军方的补给部队进行检查呢?
想到这里,荀诩“腾”地一下子跳起来,全然不顾自己因长时间骑马而造成的双髀酸疼,命令除了留下两个人看守糜冲的尸体以外,其他人全部立刻撤出神仙沟,火速赶往特别草料场。
蜀军在南郑附近设立的青稞草料场一共有三处,荀诩分别派遣了四名靖安司的“道士”前往其中的两处分场,而他则径直赶去最大的青稞草料场。
这是靖安司拦截图纸最后的机会了。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南郑附近的大路上漆黑一片,空旷的路面只听到靖安司急促的马蹄声与骑士的呵叫声。让人不禁有些同情这些疲于奔命了整整一天的人们。神仙沟在南郑西侧、褒秦道在南郑偏东,安疫馆在南郑北面,而这个草料场则位于南郑正南,今天荀诩可以说是足足围着汉中中心绕了一大圈。
当荀诩抵达了草料场大门的时候,他的心忽地沉了下去。草料场里面那几十个高高堆起的谷垛消失了,两扇大门敞开着,门前的路面上星星点点洒着许多的马粪与麦穗颗粒,还有纵横交错杂乱无章的车辙印。
很明显,运送青稞的车队已经出发了。
荀诩冲进草料场的看守室,把里面两个睡得正香的老卒摇起来,问他们谷料到底被送去哪里了。其中一个老卒揉揉惺忪的睡眼,回答说:“昨天午后开拔的,这会儿恐怕已经到勉县地界了。”
“还好,不算太迟……”荀诩心中一宽,勉县距离南郑不算太远,如果快马赶过去的话,可以追得上。
但棘手的是,草料场是军方单位,如果不预先知会军方的后勤部门而擅自拦阻补给车队,那搞不好会是杀头的罪名。荀诩知道让军方批准这件事绝非易事,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荀诩离开草料场,直奔回南郑。丞相府日夜都有诸曹属的值班官吏,如果够幸运从他们手里得到批条,荀诩就可以连夜赶到略阳去对补给车队进行检查,阻止图纸离境。
粮田曹今天值班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官吏,荀诩赶到的时候,他正百无聊赖地捧着本《春秋》打瞌睡。青年官吏一听荀诩报上身份,脸上露出一半惶恐一半犹豫的神情,惶恐是因为对方比自己级别高许多,犹豫则是因为军方与靖安司势同水火。
“请问您有什么事?”青年官吏谨慎地问,同时两只手在案上四处找毛笔。
荀诩气喘吁吁地嚷道:“我们怀疑昨天中午从青稞草料场发出的补给车队里被人夹带了重要的图纸,希望贵曹能尽快发出调令让他们折返南郑,接受检查。”
“哎呀,这可是件大事!”
“是啊是啊,您明白就好。”荀诩看到青年官吏惊讶的表情,觉得应该有希望。青年官吏铺好一张麻纸,拿起毛笔问道:
“那到底是哪一辆车,或者是哪一个人涉嫌挟带图纸?”
荀诩愣了一下,然后回答:“现在还不清楚,所以我希望能让整个车队返回,以免有所遗漏。”
青年官吏听到这里,把毛笔搁下,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手势:“荀从事,那实在是抱歉了,我没有这个权限调回整支车队。您知道,这支车队是我军的先发粮队,关系到我军战略部署能否顺利展开。若想让整个车队返回,必须得有诸葛丞相、魏延或陈式将军至少两个人的签字。”
荀诩心急火燎地叫道:“那根本来不及,这件事必须立刻进行!”诸葛丞相和陈式两个人目前不在南郑,想得到魏延的准许比让蜀军打到洛阳还难。
“这就不是小人能决定的了,或者等到明天早上我给您请示一下魏延将军?”
“这可是关系到我军军事机密是否泄露!”
“可这也关系到我军此次军事行动的成败。”青年官吏软中带硬地回击,双手抱在胸前,显然是没得商量。
“烛龙或者糜冲真是可怕的家伙……”荀诩心想暗自骂道,“他们算准了这队补给部队没有人敢拦截,这才放心地将图纸夹在其中。”
粮草的及时输送是赢得整个战役的重要基石,尤其是对于要跨越秦岭做战的蜀军来说,补给至关重要。因此蜀军历来极为重视粮草的运输问题,法令也相当严峻,即使迟到一日,押粮官也会被以“延误军事”的罪名处以军法。像这种要求整支先发补给部队返回的举动,就等于推迟了整个战役的发起时间,就算荀诩有十个脑袋也都砍光了。
更何况荀诩除了手里的青稞麦穗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确凿证据。
“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最起码,您要有杨参军与魏将军的批准。他们明天一早就会上班。”
“好吧,我等。”
不甘心的荀诩立刻要来纸笔,写了一份措辞严厉的申请书。到了早上,粮田曹的主管刚刚上班就被这个急得发疯的靖安司从事拦住;这名主管也不敢做主,于是就把荀诩的申请同时上呈给了杨仪与魏延两个人。
申请书递上去以后,荀诩心急如焚地在粮田曹里转来转去;有好心的小吏给他送来一碗肉羹做早点,他也不吃,只是神经质似的望着门外。现在每耽搁一个时辰,补给车队就向着西北开进数十里,图纸被送去魏境的可能性也就多了几分。这是他最后的最后的机会,十几天的艰苦调查已经到了这一步,荀诩不希望在快要迈到终点的时候被人截住。
一直到了中午,负责传送文书的书吏才匆忙地跑回来。荀诩甚至没等粮田曹主管接过文书,就一把抢过来撕开看。
荀诩尽管早就预料到了文书的结果,但当他亲眼见到时还是脸色煞白,强烈的挫折感让他几乎站立不住。
这一次杨仪魏延两个人的意见倒是难得的一致:杨仪批示说前线补给本来就很紧张,不能为一件未经确认的怀疑就妨害整个补给线的运作;而魏延的批示比荀诩的措词还要严厉,不仅一口拒绝了他的请求,而且指责荀诩糟糕的工作是导致军技司失窃的主要原因。
最后一扇大门在荀诩眼前轰然关闭了。
荀诩一言不发地把公文揉成一团丢进桶里,然后推开了站在一旁的粮田曹主管,精神恍惚地离开了粮田曹。屋外阳光明媚无比,他浑然不觉,只是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喃喃地念着两个字给自己听。
输了。
即使他成功地在总务阻止了敌人的阴谋;即使他成功地瓦解了汉中的五斗米教网络;即使他成功地抓出了企图潜逃的弩机工匠;即使他最终间接促成了糜冲的死亡,仍旧是完败。图纸的泄露让这一切胜利变得毫无意义。www奇Qisuu書com网他还是倒在了距离胜利最近的地方。
一股失望与失落的情绪从荀诩心里流淌出来,逐渐延伸到四肢百骸,让他忽然之间感觉到疲惫像山一样压下来。不仅是那种连续奔波数日的肉体上的疲惫,更是心理上源自于挫折感与郁闷的心力交瘁。
荀诩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道观”,对所有凑上来问候的同事与部属都没有理睬,径直返回了自己的屋子,把门重重地关上。
“道观”外面的阳光依然明媚,太阳金黄色的温暖光线普照南郑城,普照整个汉中,也毫无偏颇地普照着秦岭以北的陇西大地……
建兴七年三月七日,蜀汉司闻曹靖安司阻止弩机技术流失的行动宣告失败;自二月二十四日立项开始到失败,一共是十一天。
《风起陇西》 第二部 秦岭的忠诚
第一章 陈恭的担忧
蜀汉建兴九年,一月六日。魏雍州陇西地区,上邽城。
陈恭皱着眉头摸了摸胸口,最近他总觉得心中很不安。
陈恭已经在陇西的土地上生活了十一年,这十一年里他就像是一粒其貌不扬的沙砾,不动声色地隐藏在陇西太守府之中,扮演着一名平凡、低调的中层官吏。一直以来,这种生活都很平静,但最近周围环境开始有了一些不同以往的改变。这些变动很微妙,稍不留意就会被一个粗心的人忽略掉——而陈恭却不会,出于一名间谍的直觉,他从风中嗅到一丝飘散在上邽城中的不祥味道。
在过去一年里,陈恭身边有数名太守府的同僚以不同的理由被逐一调走,而他自己的职务也因太守府官僚结构的数次微调而有所变动。这些变化都很合乎情理,每一项人事变动或机构调整都有充足的理由,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然而陈恭却感觉到,每一次的变动似乎都让他获取情报的难度比以前增加了;这些彼此看似孤立的事件连缀在一起,仿佛在暗示幕后有什么人很小心、巧妙且不露痕迹地逐渐将他推离开核心情报领域。
“也许大限的日子终于到了吧……”
有时候陈恭也会如此不无悲观地想。六年来,他目睹了许多次同伴因身份泄露而被捕——最近一次是“白帝”谷正的死亡——因此他早已经了觉悟。如果哪一天半夜突然有军人敲他房间的门,并对他说“以皇帝陛下的名义,你被捕了”,他丝毫不会觉得惊讶,也不会觉得遗憾。他的工作成果已经足够丰硕了。
作为魏陇西郡太守府主记,他只是个循规蹈矩的官吏;而作为蜀汉司闻曹的间谍,陈恭可以说是功勋卓著。过去的一年里,魏、蜀两国先后发生过两次规模较大的军事冲突,蜀汉一胜一平。陈恭在其中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
在建兴八年的八月,一直处于战略防御的魏国决定对蜀汉进行一次规模空前的反攻,根据大将军曹真的设想,魏国十二万大军将分成四路,从西城、子午谷、斜谷以及祁山向汉中展开向心攻击。
这一作战计划在处于廷议阶段时就被在邺城活动的“赤帝”获知,而陈恭也在陇西根据军队调动判断出魏军即将要有一次大的作战。结果在曹真从长安起程之前,这份作战计划的要点摘要就被送到了诸葛丞相的案头。早有准备的汉军在成固、赤阪两地严阵以待。结果适逢雨季,道路泥泞,魏军在子午谷完全无法前进,被迫全线撤退。
就在这时,陈恭敏锐地觉察到了魏军因撤退而在陇西造成的暂时性真空,他在例行报告中指出:魏军刚刚经历过大规模行动,现在物资与士气损耗都相当的大。如果能趁这一机会在雍州西部发动一次攻势,疲惫不堪的陇西守军将无力阻挡。
这一意见最终得到了采纳,诸葛丞相立刻派遣魏延对位于陇西西侧的阳溪展开攻击。负责陇西防务的雍州刺史郭淮与后将军费曜得知以后,匆忙集结部队前往救援。很不幸的是,他们起兵日期和具体部队数量再一次泄露,陈恭将这些情报及时送到了魏延手里。
魏延凭借情报上的优势,在阳溪附近打了一场堪称教科书式的伏击战,让郭淮与费曜的救援军团伤亡惨重。阳溪和居住在那里的诸羌部落尽归蜀汉所有。这一役的失败让大部分羌族都倒向了蜀汉一侧,曹魏在其后十几年的时间里都一直被这一失败所导致的民族问题而困扰。
这对于蜀汉来说,这是一次值得庆贺的胜利;而对于陈恭来说,除了成就感还意味着其他一些东西。那一连串令人不安的人事调整与职务变动就是从阳溪战役以后开始的,陈恭没法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他意识到可能有人已经嗅出了他的踪迹。
每次想到这里,陈恭就会想到间军司马郭刚那双如鹰隼一般锐利的双眼。这个年轻人绝不简单,他到任陇西以后给陈恭的工作带来了很多麻烦,甚至逼死了白帝。这么多次重大情报外泄,不可能不引起郭刚的注意。迟早这些巧合的片断会被郭刚拼凑起来,那将会是陈恭的末日。
位于南郑的司闻曹对此也心知肚明,因此东曹掾姚柚、司闻司司丞阴辑以及陇西分司从事马信都曾经表示,只要陈恭愿意,司闻曹可以立刻把他接回汉中。陈恭一直在犹豫,一方面没有确凿证据表明自己已经被怀疑,也许一切只是错觉与巧合;另外一方面,诸葛丞相今后在陇西的军事行动会很频繁,他多留一日,就能给蜀汉的成功多添一分可能。
于是他婉拒了这些关心,继续留在了上邽。
“文礼兄,你在想什么呢?”
站在他旁边的同僚孙令好奇地问道。陈恭赶紧把思绪收回来,淡淡地答道:“没什么,昨天睡觉的时候可能受了点风寒。”
“那可得小心。”孙令好心地提醒道,“下个月邺城的巡阅使就要到了,这节骨眼上可不能有什么差池呐。”
陈恭冲他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继续朝前方看去。在他们两个的眼前是堆积如山的青条石块与未切割好的原木,几十名工人在木石之间来回走动吆喝,满载着货物的马车与牛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进料场,发出巨大的隆隆声。
鉴于魏国近一年里在陇西地区遭受的一连串挫折,大将军曹真决心从根本上巩固这一个地区的防守力量。作为计划的一部分,大量优质建筑材料从各地被调拨到上邽,用以巩固祁山一线的城防。朝廷计划于三月份派遣巡阅使前往陇西视察执行情况,雍州刺史郭淮希望在巡阅使到来之前能把工程做得好看一些,于是命令各地施工加班加点。这监工督促的职责,自然就压在了太守府这些文吏身上了。
每开进来一辆车,孙令就在竹简上划上一笔,他的竹片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有几十道黑线。划到后来,他晃晃有些酸疼的手腕,对陈恭抱怨道:“咱们怎么也是清谈的读书人,那个郭刺史居然把我们当成小吏一样使唤,做这样粗鄙之事,真是叫天下士人寒心。”
陈恭好像没听见他在说话,头也不抬地飞速登记着不断增加的条石与原木库存,过了半天才偏过头对孙令说:“现在进入的车子数量有多少了?”
“噢,我看看,总共是四十三辆。青石车二十辆,原木车二十三辆。”
“城西乙段的施工预定今天晚上才会来提料,可照现在的运送速度,恐怕不到申时料场就会爆满了。你能不能去一趟太守府?让他们尽快通知下一批次的运队把材料改卸到城西。省下来的车次也好尽早调去运砂土,那边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可这跟规定不合吧?律令是说所有的石木都要通过这个料场登记,然后才能调拨。”孙令胆怯地说,“若是认真追究起来,这可是侵吞物资的大罪阿。”
“所以才要去太守府报备……算了,我自己去吧,你帮我看着点库存容量,若是超过八成,就别让他们往里运了。”
陈恭说完站起身来,暗自摇了摇头,这些“士人”平日里只会清谈,一涉及到实务则束手无策。孙令前几个月去了趟关中,回来以后对何晏、夏侯玄等清谈名流崇拜得不得了,从此也开始放弃儒学,而迷起了老庄,整日里摇头晃脑说些和现实一点也不沾边的东西。
不过这对陈恭反而是件好事。有这么一个好清谈的懒散同僚,他便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事务,获得情报的机会也就更多。
于是陈恭又嘱咐了孙令两句,叫人套了一辆马车,上车直奔太守府。
太守府在这个时间也是异常地繁忙,文吏与军人进进出出,手里捧的不是文书就是虎符。陈恭跟守卫打了声招呼,轻车熟路地迈进太守府内院。这里原本是上邽的县治所,从格局和装潢来看都显得狭小寒碜,无法容纳整个郡守的编制;所以许多功能部门都被剥离出去,如今在这里的只剩几个核心部门而已。
通往太守府度支曹的走廊很狭窄,当两个人相向而行的话,必须要有一个人让开才可以。在这种官僚世界里,通行的优先权自然是以官秩来决定的。一名穿着素袍的小吏恭敬地侧过身去腾出空间,陈恭冲他略一点头,径直朝着走廊尽头的木门走去。
当他快接近木门的时候,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然后陈恭看到郭刚出现在自己面前。
其实第一眼陈恭根本没有认出是郭刚,因为这个人今天破天荒地没有穿戎装,而是一身绛色便装,这让他的煞气削减了不少,唯有那一双锐利的眼神丝毫没有变。奇书网看到最危险的敌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经验老道的陈恭丝毫没有把惊慌显露在脸上,而是恭敬地把身子朝右侧靠去,为郭刚让出一条路来。
郭刚高傲的眼神只在陈恭身上停留了一瞬间,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连谢也不谢,这名小小的主记看起来根本不值得他凝神关注——这也是陈恭所乐见的。等到郭刚与他擦肩而过,陈恭这才走过去迈进度支曹的房间,随手把门关上。
陈恭不是神仙,背后也没有长眼睛;他不知道就在他关门的一刹那,原本一直朝前走去的郭刚猛然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向陈恭消失的房门投以冷冷的一瞥。这一瞥就像是西凉冬季的朔风一样,寒冷、锋利而且穿透力极强。
在郭刚身后的人无法继续移动,又不敢打扰这名间军司马,于是只能惶惑不安地站在原地。一直到郭刚把视线收回来,他们才慌忙躲到走廊一旁,给他让出足够的空间行走。郭刚毫不客气地走出去,视线一直平视前方。
在太守府门口,一匹轻装的西凉骏马与两名侍卫正立在府前的幡杆前等候。一见郭刚走出来,其中一名侍卫迎了上去。
郭刚一边将皮制搭带扣到马匹上,一边问那名侍卫:
“最近监视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从开始监视到现在,陈主记没有什么可疑的行动。”
“他没有和什么可疑的人接触过?”
“没有,平时与他来往的都是太守府的同僚。”侍卫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说:“以小人的感觉,陈主记是蜀国间谍的可能性很低。”
“这说明他也许是个老手。”郭刚一手扶住马鞍,丝毫不为所动,“监视不能放松,等到我从颖川回来再做定论。”
侍卫不再争辩,两个人各退两步,抱拳齐声道:“恭送郭大人。”郭刚翻身上马,又叮嘱了几句,一扬鞭子,骏马飞也似的绝尘而去。
郭刚对陈恭的怀疑始于建兴八年。那一年魏军在军事上的屡屡失利让郭刚怀疑蜀军是否掌握着什么王牌;当他的叔父郭淮在阳溪被伏击而导致大败以后,郭刚确信在上邽内部一定存在着一条向蜀国输送情报的管道,这条管道的运作人很可能就是前年在搜捕“白帝”行动中逃脱的那名蜀国“夜枭”。
于是郭刚在郭淮的支持下,进行了一次针对上邽的秘密排查。这一次排查的范围涵盖了整个军方与文官系统,每一道公文的传阅记录、每一个可能泄密的环节、每一个可能接触到资料的人员都被一丝不苟地检验了数遍。这项行动持续了两个月,郭刚锁定了五名有可能是“夜枭”的官员,然后将范围缩小到三名,其中陈恭的名字在名单最顶端。
郭刚发现,几乎所有涉及到重大泄漏的情报都与陈恭之间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这种联系很模糊,孤立来看更像是一种巧合;但这种巧合反复出现,就不能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否有着某种内在联系了。
在没有确证的情况下,郭刚不能贸然对陈恭采取行动——两年以来的磨练让这名年轻人变得比以前审慎得多。于是他一边派人对陈恭进行隐蔽性的监视,一边不动声色地把他隔离;不是以一种明显的方式,而是通过数次微妙的人事调整逐渐剥夺他接触机密文件的可能性。现阶段他可不想让这只夜枭觉察到鸟笼已经编织好了。
郭刚发誓一定要把这只夜枭抓到,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也是为了替他所尊敬的叔父挽回名誉。
现在郭刚还需要确认一件事:陈恭的身份背景。这就是他决定亲自前往陈恭籍贯所在地颖川进行调查的目的。
颖川郡位于中原腹地,拥有将近三万户人口,相当富庶,是曹魏重要的粮食产地,其赋税也是支撑庞大军事开销的支柱之一。再加上魏国早期的智囊团成员比如荀彧、荀攸、戏志才、郭嘉等,均是颖川出身,这让颖川郡与其他郡县相比有了卓然不同的地位。
根据陈恭的履历,他出生于汉建安六年,出生地点是颖川郡的许县。建安二十五年,十九岁的他随父陈纪前往汉中。结果半路遭遇了山贼,队伍中的同伴全部遇难,唯有年纪最小的他活了下来。后来他一直留在了陇西,因为读过书,被天水太守府任命为书吏,从此一步一步升到现在主记的位置。
郭刚在一月二十日抵达了颖川的治所许昌。陈恭是来自于颖川许昌的陈氏一族。陈姓在许昌是大姓,现任司空的陈群籍贯就是颖川许昌,与陈恭算是大同宗。不过陈恭的档案上并没有写明自己是属于哪一支——这是可以理解的,中原地区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战乱,汉时期的户籍已经所剩无几。
他风尘仆仆地在太守府前下马,向门卫通报了自己的身份。过不多时,一位官员迎了出来,这个人尖嘴猴腮,两撇短髭在鼻子下面呈八字,一颗不讨人喜欢的黑痣挂在右眼下方。
“郭大人是么?”
在得到郭刚肯定的答复以后,那个人热情地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我是颖川太守府的门下循行韩升,字伯先,常太守派我来接待您。
郭刚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表情僵硬。这一半原因是他本身的个性使然,一半原因则是因为长途跋涉的关系。
韩升见他一脸疲态,关切地问他要不要先去驿舍休息一下。郭刚摆摆手,表示先要去见太守。于是韩升吩咐两名仆役牵走郭刚的坐骑,然后带着他进入太守府。
相比起陇西寒酸的太守府,颖川太守府可以算得上相当奢华了。其主体建筑底部光台基就有将近一丈高,用大石砌成,上面还有凸起纹饰。台基上的走廊边缘都安有汉白玉栏杆。正厅开间有六个之多,屋顶是双坡结构,有一条正脊和四条垂脊,看上去相当恢宏。
两个人在正厅里等候了片刻,一名侍卫跑过来通报说常太守驾到。然后就看到一个五十多岁、体态臃肿的官员步入正厅,他就是颖川太守常俨
常俨进厅以后,双手垂在肚子上,抬起眼皮先打量了郭刚一番,见他一身尘土,表情就变得不太好看。
“你是从陇西来的?”
常俨的语气里充满了轻蔑,对于颖川这样中原大郡来说,陇西是一个偏僻落后而且缺乏教化的乡下地方。
“是,这里是协理文书,请您过目。”郭刚装作没有觉察到这种态度,起身立正,然后双手把文书交给了常俨。
常俨接过文书打开一看,先注意到了这份文书的签发人是雍州刺史郭淮,连忙问道:“郭刺史是你……”
“是叔父。”
听到郭刚这么说,常俨的表情变的稍微和蔼一点。他拿起文书仔细看了一遍,“唔”了几声,然后用肥厚的手指擦了擦印鉴,好像怕这文书是伪造的。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条斯理地对郭淮说:“事情我大概了解了,奇Qisuu.сom书我会派人协助你的工作。”
“谢谢大人。”
“不过……有件事你最好注意,陈姓是本郡的大族,陈群大人也是本郡出身。你可不要有什么得罪他们的地方,不然就会闹出大乱子了。”
“我会注意的。”
“伯先呐,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协助吧。”
韩升赶紧点头称是。郭刚心里清楚,“门下循行”是太守府的一个虚衔,没有实际职务,实际上只是纳入官僚正式编制里的食客罢了。常俨派了一个门下循行协助工作,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也好,只要不给我找麻烦就够了。”郭刚心想。
常俨说完以后就离开了正厅,韩升则带着郭刚回到了专设的驿舍。郭刚在驿舍里稍微洗了洗脸,将行囊里必要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好,然后小憩了一会。一直到中午他才醒过来,觉得旅途的疲劳全消失了,现在他已经进入工作状态。
韩升恰好也在这时候来到他的房间,这位食客笑眯眯地对郭刚说已经为他备下了酒菜与歌姬。
“下午若是大人有兴趣,我们可去许昌城内转转,今天有个集市颇为热闹,你在陇西可是看不到这样繁华的。”
“不必了。”郭刚冷淡地谢绝了这一邀请,他对这些东西丝毫没有兴趣,“我们开始调查吧。”韩升不太高兴地扯了扯自己的短髭,只得表示同意。
韩升带领郭刚来到太守府隔壁的户部,这里存放着颖川两万余户的户籍资料,分成民籍、军籍和士籍三种。
“那么,您想从哪里开始查起呢?”
“从士籍开始吧。”郭刚回答,士籍记载的是名门大族的资料。陈恭有很大可能是属于士族其中的一支。
韩升吩咐书吏从书架上取来以朱色套封的户籍档案,这是士族的标记。郭刚翻开索引,很快找到了“许昌陈姓”的条目。首先开列的就是当朝司空陈群一支,接下来开列了旁支共计七家,各家代系都很详尽。
但是里面并没有陈恭这个名字,也没有他父亲陈纪的名字。
郭刚忽然注意到,陈群的父亲叫做陈纪,与陈恭的父亲名字一样。如果这两个人是一族的话,重名这种事是不可想象的,其中一个必然要避讳。换句话说,陈恭的家族应该不大可能会是士族。
接着郭刚又叫人捧来民籍和军籍的簿子,从头查到尾。这是一项艰苦乏味的工作,郭刚、韩升与三名官吏花了差不多整个下午,一共查到了三个叫陈恭的人。但其中一个今年才六岁,另外一个已经于去年去世,第三个就在本郡任公职,这三个都与陇西的那个陈恭无关。而名字叫陈纪的人则只有一个,那就是陈群的父亲。
“这份户籍是哪一年做的?”郭刚问。旁边一位老书吏回答是黄初二年造的册。
“造册的底本呢?”
“没有底本,汉时户籍已经全部散逸;黄初二年的造册是以文帝陛下登基那年的户口统计为基础的。”
郭刚飞快地心算了一下。陈恭今年三十一岁,据他在档案中的履历记载,他离开许昌前往凉州是在建安二十五年,当时他十九岁。也就是说,黄初元年颖川郡重新进行人口普查,编造名册的时候,二十岁的陈恭已经开始在陇西生活了。那么颖川的户籍没有他的名字也不足为怪。
“那么有可能查到他在颖川的族人亲戚么?”郭刚皱起眉头问道。老书吏面露难色:“户籍名册上只记录本家属户,如果想查找族人之间的联系,那还得去各家去查家谱。如果不知道具体人家的话…………”
许昌一共有六千户人,其中陈姓户籍一共有七百户,虽然其中九成源流都来自于齐田轸,但演至今日已经分化成二十几个分支。如果将这些族谱拿来一一查验,那工作量将会大到不可想象。
“天下平靖才不过十几年,户籍流离也是在所难免,郭大人也不必这么失望嘛。”
韩升一脸轻松地劝道,郭刚扳扳自己的指关节,沉吟了一下,简单而又不容置疑地说道:“那我们就一家一家查下来好了。”韩升以为这是一个玩笑,于是哈哈大笑起来,一直到他看到那个人的表情,才知道他是认真的。
从一月二十一日开始,郭刚与韩升开始了调查许昌陈氏族谱的漫长历程。他们携带着太守府的公文前往每一个负责保存本家族谱的人家,要求家长开放族谱,然后大海捞针般地一代一代地查下来。户籍名册里只记载了黄初以后生活在许昌的人口,若要想知道陈恭以前是否在颖川居住,唯一可靠的记录就唯有族谱了。
有的人家很爽快地就答应了郭刚的要求;而有的人家则对外人查阅族谱十分抗拒,有的大户人家还十分傲慢地要求郭刚在祠堂前向祖先告罪,才准许他浏览族谱。甚至有一户陈姓不允许在存放族谱的屋子里点火烛,又不允许把族谱带出屋子去,郭刚只能在黑暗中拼命瞪着眼睛才能看清黄纸上的蝇头小楷,一天下来眼睛疼得流泪不止。
这种艰苦的工作一直持续了十天。一直到二月二日,调查才初步有了头绪。在一个名叫陈芳的许昌医师家的族谱中,郭刚发现其中有了记载。根据这份族谱,陈芳的祖父叫陈东,陈东生有三子,大儿子是陈芳的父亲陈耀;次子陈襄,早卒;第三个儿子名字就叫做陈纪,陈纪的下面则赫然写着陈恭的名字。
“陈恭或陈纪,这两个人你可曾见过吗?”
郭刚指着这个记载问陈芳。这名医师回忆了一阵,回答说自他父亲那辈开始,就与其他兄弟分家,据说还为此大吵过一架,所以两家并不经常来往。他只是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见到过一次陈纪和他的堂兄弟陈恭,除此以外再没什么印象了。
“你听说过他们在建安二十五年前往陇西的事吗?”
“听说过,不过也只限于知道这件事罢了。后来据说他们遭了山贼袭击,全死了。”这名医师茫然的表情表明他对陈纪一系的变迁漠不关心。目前为止,这与陈恭本人提供的履历完全符合。
“那么陈纪在许昌居住时的住所你知道么?”
“应该是在城西的老屋吧,我爷爷陈东去世的时候,我父亲分得的是这间宅第,而城西的祖屋则给了我三叔。”
陈芳给郭刚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不过他说他也有许多年没去过那间老屋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郭刚和韩升从陈芳家出来,立刻马不停蹄地直奔城西。根据陈芳的地图,这间老屋是在城西郊外一个叫泽丘的村子,大约半个时辰路程。这是一个典型中原特色的小村落,大多是土房,放眼望过去一片土黄色,黄土街道高低不平,遍地都是土坑与牲畜的粪便。在村子的入口处还有战乱时期遗留下来的一个小型坞堡,算是村子里最醒目的建筑了。
两个人进了村子之后,首先找到了村中的里长。里长听过郭刚说明来意以后,眯起了眼睛,指指远处一棵大树,道:“陈家祖屋就是在那里,不过现在已经换了人家。”
目前居住在这里的是一户赵姓人家,户主叫赵黑,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郭刚找上门的时候,他正在喂猪。一看到里长陪着两个面色严峻的陌生人进了自家大门,赵黑吓得有点不知所措,两只手不知该搁到哪里好,脸色煞白。
“老赵,别害怕,这两位大人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里长安慰他道。赵黑这才稍微放松了点。郭刚左右环顾了一下,这间祖屋除了面积大一点,房顶多铺了一层茅草以外,与普通的平民土房无异。
“你是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
“大约是黄初二年吧。”
“那么你是经谁的手买下这间房子的?”
“……呃……是县里分配的。”赵黑紧张地回答。郭刚露出疑惑的表情,里长看了一眼韩升,把郭刚拉到一旁小声说道:“是这样,黄初元年文帝陛下登基的时候,这里曾经爆发过一场瘟疫,死了不少人。因为文帝陛下新登基,谁也不敢将这件事情上报,于是太守府就从并州招募了一些流民过来安置,以补齐户籍差额。”
“就是说,现在这里的人,都是黄初元年那场瘟疫以后才迁移来的喽?”郭刚有些失望地问。
“差不多吧,我也是那时候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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