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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T《九州·羽传说·今何在》作者:九州创作组

_3 今何在(现代)
“不,不一样,”翔说,“你从来没有去过泽的外面吗?你知道从早到晚每个时刻森林的颜色都是不一样的吗?你知道风吹在脸上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是多么舒服吗?”
“不知道……”那声音忧郁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呢?”
“没有用的,我不可以离开水……”那声音变得冷寂冰凉了。
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再给我多一点理由,除了可以看到森林的颜色和感觉到风。”那声音不甘地说。
“那么……我不能呆在这里,因为我还要去学习飞翔。”
“飞翔么……”黑暗中的声音像是在极力想像着,“那是……什么样子的?”
“飞翔,就是……就是你离开了大地,你在天空之中,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
“哦,那真是好啊。”那声音说,“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飞翔的。”
“是的……”翔说,“也许羽族是很幸运的。”
“幸运么?也许不是……”那声音说,“看来我们永远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在我的世界里我也很自由,你却寸步难行。”
“在水中么?可这里一片漆黑……”
“你不明白,没有光也可以看见许多事情,还可以看到你们在光下也看不到的东西。现在你以为这里是一片黑暗,其实不是的,我能看到各种色彩,你们看到生灵的外形,而它们对我而言却是透明的,发出不同的荧光,水草是蓝色的,像飘动的光带,发橙光的小蟹在泥中爬着,鱼苗群像绿色的水晶一样穿梭来去。我还能听到它们的声音,所以我可以一直呆在这里,你却一天也忍受不了。”
“是么?”翔惊异着,“能看到这样的世界真是好啊,我都在想是否能和你交换呢,其实泽外的世界也不是那么好,冬天冷得人缩成一团,夏天又让你觉得要被烤化了,还有各种很可怕的东西,野兽、人族……”
“哪儿都是一样的,在我的故乡,那里是茫茫的大海,我们的城市随洋流飘移着。有时海水冰冷刺骨,我们的城市在冰山下穿过,有时海水又几乎要沸腾了,因为海底裂开了,流出火焰。各种猎食者潜伏在我们的城市外,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们吞进去。”
“大海?你是从海中来的么?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呢?”
“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大海,我只是听泽告诉我的,在几百年前,泽还是一个很大的湖,而在一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大海,通过江河与大洋相连着,我们就是在那时迁到这里的。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水面干涸,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水越来越少,我们的族人也越来越少,现在,这里只剩下泽和我了。”
“族人?你们就是生活在水中的鲛族么?”
“我真想在我活着的时候,看到一次大海啊。”
“那么……等我学会了飞,就来带你去看大海吧。”
“好的……好的哦。”那声音先是低沉,却又振作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镜儿。”
气泡浮出了水面,翔爬上岸,发现自己头发还是干的。他回头看去,却只是一片沼泽。他不知道水中那个声音主人的真面目,听声音,也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吧。
又走了几天的路,翔终于再一次看见了羽人的城市。那是与森林连为一体的,或者,那就是整片森林。那些在树间的建筑,和人族的房屋是截然不同的,你无法把它们与树区分开来,你甚至会觉得那些树就是那样的,天生长出了无数的圆弧、螺旋,一个连着一个,一个套着一个,大大小小,无穷无尽,这无数的圆构成了门与窗、桌与床,构成了厅堂,构成了卧室,构成了露台。而它们都是活着的!
这一次,如梦境般地,他看到了穿梭于林间的羽翼。
羽族们发现了少年,他们落在了他的身边。
“是人族吗?”
“不,他是羽族,你看他眼睛的颜色。”
这就才是我应该生活着的地方吗?看着眼前这些陌生却又像在梦中见过千百次的面孔,少年想。
数百名羽人生活在这个森林之城中。族长安排一对无儿女的羽人夫妇收养了他。但村庄已不再安宁,人族已经不远了,远方传来了他们烧伐林子的烟气。羽族加紧制造着弓箭,战争已经开始了。
翔也看见了翼在天,他先一步来到了这里,却总是避开人群,坐在树的最高端。他拒绝加入羽人的家庭,独自地生活着,而羽人们也十分敬畏他,因为他是可以每天都凝出翅膀飞翔的高贵氏族,而这个村庄的羽民,大多数一年才能飞行一次。
“为什么那天丢下我!”翔来到他的身边,愤怒地问。
翼在天转头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我去救你,然后两个人一起死,是吗?我将来是羽族的王,而你就算活着,也不过是个连飞也不会的庸民,我做了正确的选择,你没有资格埋怨我。”他笑了一声,展开已凝成的翅膀飞上高空,把翔扔在地面上。
“我什么时候才能飞起来?”翔回到家,问他的养父母。这对和蔼的夫妇笑着说:“不要着急,像我们这样的平民,都要等到起飞日那天才能飞起来。”
“起飞日?那是什么时候?”
“七夕节那一天,不远了。”
“你也在等着起飞日么?”看到翔在高大的年木上算着刻痕,翼在天冷笑着,“在起飞日那天,飞得最高的人将成为羽族的新首领。”
“这是真的么?”翔惊奇地问。
“是的,当然是,这是羽族的传统,只不过,现在,再没有人敢飞得比羽王更高而已。”翼在天放声大笑。
“如果你飞得比羽王更高,会怎么样?”
“那将证明你的血统比羽族之王更高贵,你的力量比他还要强,当你证明了这一切后,一般来说,你会被守护羽王的鹤雪团立刻射死。哈哈哈哈……”突然,翼在天收起了笑,露出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称的冷酷目光,“如果你不想死,那么你就要杀光他们,成为羽族的王。”
翔注视了这少年很久,才说:“你一直想这样做的,是吗?”
“终有一天我会是羽族的王。因为那个位置本就该属于我们翼氏。他们羽氏夺取了我们的王位,不是靠最强有力的双翼,而是靠阴谋与刀剑!”
“你们翼氏失去了皇位,所以你才四处流浪?”
“是被追杀。我的命值两千金株,或一整座森林的封地,怎么样?你可以试着去告发我。”
“你不相信你身边的人吗?”
“当然!”翼在天大声说,“因为我看过我的亲人是怎样为了保命而互相出卖的。而你,也不要相信我,因为需要的时候,我也会随时杀死你。”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和人之间要这样。”
“你以后会明白。”翼在天展开了翅膀,跃下枝头,飞向远处去了。
“他的确和我们不一样。”翔想,“在我们都还不能凝出翅膀时,他就能飞行了。可是,他也是我们中最孤独的一个啊。”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人族村庄中时,也是和大家最不一样的一个,那么轻,那么没有力气,但仍然有父亲、姐姐、小丹在他的身边。可翼在天,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人也不肯相信。如果没有那个重夺回属于他的家族的王位的梦想,他靠什么活下去呢?
七夕,七夕终于到了。
那一天,几乎所有的羽人都在黑夜中静静等待着。
“还不能飞起来么?”孩子们问着。
“别急,耐心感应来自天空的召唤。”老人们说。
“我要飞我要飞我要飞我要飞啊……”
“小悠,你这样嚷嚷也是飞不起来的啊,两只脚一个劲儿地跳也没用的……再说,你那么一点儿,翅膀凝出来也只有那么一点儿,今年最多飞到另一棵树上吧,想去就走过去好了。”
“哼!”那个叫小悠的小女孩对嘲笑他的邻家少年做了个鬼脸,“翔,你别笑,虽然我也是第一次飞,但我也没看你飞过呢,一会儿看谁飞得远!”
翔收起了笑容,他的确没有把握,能不能在这一天飞起来。虽然养父母都对他说一定可以的,那是羽人的本能。但他心中仍是不安。
“咦,阿母,你背着这么多东西怎么飞啊?”小翔转过头来又关注起他的老妈。
“咳,一会儿还不知飞到哪儿去呢,难道你还走回来吃饭?”
“啊?我们的家不要了?”
“一年换一个新居所,这是羽族的老规矩啊。”
“可是我不想每年都换一个邻居女孩,那我们和小悠还能做邻居么?”
“那你一会儿不要跟着我们飞跟着她飞好了。”
“好吧。”翔说完看见大人们都笑倒在地才反应过来,“不!为什么我们两家不能一起飞?”
“一起飞嘛!”小悠也拉着她母亲的手撒娇。
“呵呵呵,看看这两个小家伙,小小年纪就想牵红绳呢。”小悠的母亲笑道。
“什么牵红绳啊?”翔好奇地问。
“牵红绳哪,就是每年七夕,相爱的人们怕在飞行的路上失散了,就用一根红绳牵住各自的双手啰。”两家的大人们又乐不可支。
小悠和翔又互相看了一眼。“我才不要和你牵绳子呢!”小悠向翔做鬼脸。
“哼!到时还不知你追不追得上我呢。”两个小家伙都故做生气状转过脸去。
翔环顾四面,没有看见翼在天的身影。也许,作为每天都可飞翔的贵族后代,起飞日这天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也许,他已经去羽族的都城向羽王挑战了。
忽然呼声传来,远处闪起了暗蓝色的光芒,渐渐变得明亮,像是一簇光华在夜空绽放。
“已经有人凝出翅膀了啊,双月的力量就要达到最强了,我们开始吧。”
养母对小翔说:“你不用慌,在这个时候感应到月力的召唤,凝出羽翼是我们羽人的本能,所以你只要静下心来,一切就会自然发生的。”
翔点点头,他看见养父母都已经闭上了眼睛,双手交握在胸前静静站立着。周围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不少人背后的光线已经穿透了衣裳,正准备喷发成翅膀。
翔也闭上了眼睛,渐渐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头顶处,一团巨大的光芒正在凝聚。一种吸力越来越强,像是要把自己提到天上去,而体内的血液也在急速地流动着,身体开始变得灼烫。背后两肩胛骨处的两点如被火烧火燎一般,痛得他想大喊。
忽然小悠的欢呼声在耳边响了起来:“我有翅膀啦!我有翅膀了,我能飞啦!”翔忍不住睁眼去看,小悠的背后已经竖起了蓝色的光翼,那光芒时强时弱,发散出光丝,有羽毛的轮廓渐渐明晰。
他这一分心,本来强烈的上升感立刻就消散了许多,只感到头晕目眩,翔急忙又闭上了眼睛,专注于自己的背后。
已长出的羽翼在黑暗中不安地期待着,无数健壮起来的翅膀在西方残月下闪着青色光芒,像无边无际涌动的幻想。
“孩子,你十六了,到了单飞的年龄啦。”有母亲说。
“呜呜呜……不要,我不要一个人飞……”孩子在夜中哭泣着。
“不行,这是传统,今年你要再跟着我们飞,你父亲会把你打走的……孩子,以后你要自己保重啊……”母子俩抱成一团哭着。
黑夜中涌动着期许与感伤,每一年七夕,就是一次部族的解散与重生。
“喂,阿宁,今年我们一起飞啊……”每年的七夕又是青年们表白爱情的日子,他们在茫茫人群中温柔地呼喊着,寻找着自己相伴终生的人。
“君儿,我想了那么久,终于想好啦,我今年一定要和你一起飞!你愿意牵住这根红绳吗……”
黑夜中涌动着无限柔情无限欣喜,还有失落与希望。
黎明快到了,东方已现出紫色霞光。万众期待着,准备一年一度的倒数与欢呼,然后是壮观的振翅齐飞!
翔被身体的痛苦拉扯着,自己的灵魂像是一半已升入天空,一半却还被钉在地上,突然那一瞬间,他的背后,像有两团火焰终于爆燃了起来,仿佛血肉一齐从两个翼展点向外喷涌。他狂吼了起来。
“我是不是有翅膀了?”那一瞬的痛苦过后,翔感觉到了自己背后的变化,他兴奋地对着养父母和小悠大喊着。
可是养父母、小悠、小悠的父母、周围的羽人们,突然都用惊恐的眼神望着他,像是看见一个怪物。
“他背后……那……那是什么……”人们惊恐地后退着。
翔回过头去,看自己背后凝出来的东西,突然呆住了。
他的背后,没有漂亮的羽翼,只有一大一小两团血糊糊的东西,如正在熔化的泥塑,一团黑色涌动着,展开着,像要挤出这团血肉,仿佛是一个可怕的黑色怪物正在成形。
翔听到自己绝望的尖叫声,压过了一切声响。
“黑色的翼么?”
“有人凝出了黑翼啊。”周围的人惊恐地喊着,向周围退开。
“灾难就要降临了么?”
翔看见连他的养父母也在向后退去,小悠躲到了父母身后,所有的人正远离他,就像当初在人族的村庄时一样。
“为什么!”他大喊着。
但这时,一声响箭划破了天空。
森林四面响起了杀声。
“人族?”羽族人惊讶地抬头。
高大的人族军队将领站在虎狼群踞的旗下,手里把玩着一枚挂在脖前的黑漆漆的铁牙。
“终于赶在黎明之前完成包围了,如果今年再让这些羽人飞起来,他们的版图又会扩大数倍,我们就永远也别想一统北陆了……杀!”
燃烧的箭雨射向他剑指的地方,如千万火蝗扑入森林,树木开始熊熊燃烧,整个部族的羽人全部淹没在箭雨和惊叫之中。
人群互相践踏着,孩子们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个重重的东西把他撞倒在地,翔骤然觉得天旋地转,像是朝深渊翻滚下去,好半天,他才从眩晕中挣扎出来。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具烧焦的尸体正压在自己的身上,面孔扭曲如恶鬼,他尖叫一声,疯狂地踢开尸体,爬起就跑。
而人族的骑兵正从身后追杀而来,翔被人流推撞着,密集的箭无休无止地落下来。身边不时有人倒下,死亡正在轻易地将他们揉得粉碎。
翔在绝望中寻找着家人,但他很快又被撞倒在地,有人踩在了他的身上,他连恐惧的时间都没有了。
“快飞起来,飞起来啊!”有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飞起来!飞起来吧!”从南到北的声音在喊,活着的人大声喊着,开始应对死亡的挑战。
那么多对蓝色羽翼在这一刻腾空而起,其景象连山坡上的人族也不由得震惊,连手中的弓也松开了。
“羽族飞起来了,用箭封住天空,不能让他们飞到高处!”人族将军大喊。
成百上千的羽人在飞向那片蓝天的途中栽倒了下来,尸身像雪片般落下。
这时一阵大风从林外涌来,幸存的族长们带着各部族的战士借力乘风而起,将羽族的弓箭射了回去。
“在七夕这一天向羽族挑战,他们真是疯了。当羽族飞上天空,就无人能阻挡我们。复仇!战士们!”族长呐喊着。
凭着天生对飞行的敏感和卓越的眼力,羽族的弓箭战士开始了反攻,人族士兵明显感到了那从高处呼啸而来的压迫感。
羽族虽能飞翔,力量无奈只有人族的一半,所以羽族弓箭战士无法使用强弓,箭又多是猎箭,没有铁箭头。所以人族军马都上了重重的皮甲,举起木盾,仍然冒着箭雨推进着。
“女人们快带着孩子们飞出去!”战斗着的羽人们回头招呼。
羽人们渐渐散成一群群开始冲刺,有的冲了过去,展翅消失于无形,有的栽落在地,更多的是被弓箭逼退回来,又聚拢冲上去,像蜂群般飞来飞往。
翔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群,他环顾着四周飞行的人群,盼着找到熟悉的身影。
急红眼的羽族战士已向人族军俯冲而去,他们扑撞在人族武士身上,与他们肉搏在一起。地面格斗羽族绝不是人族的对手,但惟有这样才能冲乱人族的弓箭手,给族人突围争取时间。
人族军队没有想到羽族有敢于肉搏的勇气,他们被从天空中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飞撞而来的羽族战士冲得大乱。
“快冲出去!”浑身是血的羽族战士们在人族战斧的劈砍下大喊。
羽族向这个缺口疾冲而出。
……
翔还在地面蹒跚,背后那双丑陋可怖的翅膀像是个怪物一样紧紧地束缚着他。这时空中两个身影飞过,那是他的养父母。
翔大声喊着,把手伸向他们,可是他们望着翔背后那可怕的残翼,终于折向天空而去了。
“不要丢下我!”翔绝望地大喊着。仿佛一个巨大的黑影扑向他,他一下子被黑暗吞没了。
当翔醒来,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黑色,好半天他才明白那是没有星星的夜空。身子在颠簸着,他发现自己被绑着丢在一辆大车上,身边还倒着许多被绑着的同族,层叠在一起。后方,是燃烧着的森林,大火冲天不熄,天空红得灼眼。
三天后,翔和被掳的羽人们被拉到了一片泥泞的平地上,这里有临时搭起来的木台和囚笼,还有许多人族拥来挤去。翔听得懂人族的语言,他很快明白了,这里是一处奴隶市场。
被掳来的大多数是女人和小孩,成年男子的头颅全部被挂在人族骑兵的马脖前,成为他们炫耀战功的标记。翔听见买主们在议论着:羽人是最不受欢迎的奴隶材料,身轻又力弱,不能做苦工,一般只有那些长相尚可的女子能被买去做奴婢或舞妓,而剩下的没有买主的,全都会被当场杀死掩埋。
翔看见市集的远处,果然立着触目惊心的数个大土丘,有的已野草萋萋。那难道也将是他的葬身之所吗?
人族买主们在各个木笼间转来转去,像挑选牲口一般,看中了谁,就让看护把他拖出来,打量一番,讨价还价。笼中的羽人,大多瞪着麻木的眼睛。
凄厉的哭叫声传来,那是被挑中了的羽族女子,她被按倒在一旁的板上,被用尖刀活活挑去背后的凝翅点,那女子的惨叫声像是要把自己撕裂了似的。翔紧缩在木笼的一角,颤抖不止,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下午的时候,一个喊声在木台上响起来:“各位来看,这里有稀罕物,鱼尾的鲛人,没有见过吧。从沼泽里网上来的!要是没有高价,我就献给青阳王去讨赏了。没有五百金株,可绝买不着!”
翔一惊,难道是镜儿么?泽不是在保护着她么?她竟也被捉来了么?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看见人们冲上台去,围住了一个青色的身影,嚣叫狂笑着。
那声音再次喊了起来:“恭喜齐吉彻部武将军得此宝贝!”两个士兵抬着一个麻袋走出人群,袋口处只露出一张少女的脸,绳系在她的脖颈处,就这样被抬上了马车。
翔忽然觉得有一个熟悉的脸庞正注视着自己,他抬头一看,笼外的竟是父亲,他的人族父亲——颐。此刻他穿了一身人族士兵的战衣,腰中挂着长刀,面色焦黑,胡须满面,翔几乎都认不出他来了。
“父亲!父亲是我!”翔惊喜地大叫着。
但颐却像受了惊似的,一转身在人群后消失了。
翔冲到笼前,惊慌地望着,却再也看不到他。父亲不可能认不出他了,也不可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为什么要走?只因为我们已经是交战的种族了么?还是自己背后这丑陋的翅膀使他厌恶?
翔忽然觉得,死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如果活在世间没有亲人,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你的名字,那么和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奴隶市一直开了三天,翔所在的笼中只剩下他和另外几个老病者了。贩奴者们开始拆解集市,把那些还在笼中卖不出去的羽族拖出笼来,就地杀死,血流遍地。贩奴者一个笼子一个笼子地清理着。翔觉得浑身冰凉,他不能想像自己被拖出去,刀落在自己颈间的情形,可屠杀者已经来到自己身旁的木笼了。翔紧闭双眼,不敢看就发生在咫尺的杀戮。
当这间笼门终于被砰的一声打开,翔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他身边的人被一个个拖了出去,没有人挣扎。当一只粗暴的手也将自己拖出笼外时,他发现自己也没有力气挣扎了。原来人在绝望时,脑袋中什么都不想,接受一切命运。
他身边的羽人倒在了血泊中,刀斧手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个羽人真奇怪,别的羽人不飞行时翅膀就化了,可他的却还留在背上。”那个持刀的人说。
“这家伙的背上长的是什么啊,那是翅膀吗?真吓人。反正卖不出去,杀了吧。”
忽然一个声音说:“等一等。”
翔抬起头,看见了他的人族父亲。
颐显得更瘦了,像几天来都没有睡好觉似的,脸上衣服上都是脏污,但眼睛冒着亮光,像是为终于及时赶到而喜悦。
他抛下十个银株,对一旁的贩主说:“这是你当日对我说的价钱,是吧。”
那贩主接过钱,一言不发。颐一把抓起翔,向外疾走。翔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捏得分外紧,分外紧。
直到远远离开奴市,颐才像是力气终于用尽了,抓着翔一齐倒在路边。他还是不肯松开抓着翔胳膊的手,也许怕一松手他又离开了。可他的身子却在不停地颤抖,眼睛望着前方的土地,虚浮无神。
“父亲……”翔说。
颐不回答,过了好久,才张开焦干的嘴唇:“你知道你值多少钱?”
“十个……银株?”翔喃喃说。
颐摇摇头,嘴唇抖动。
“父亲……你……”
“那是你的姐姐……”颐紧抓着翔,“我把你姐姐卖了……”
他忽然一把把翔甩了出去:“我当初为什么要养你?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就一直祸害我们家,因为你,全村都被抄了,我们没有了地,田被用来养马,我一把年纪要被赶着上阵去拼老命。我傻啊,我傻啊,居然养了个羽族。我这一辈子就害在你手里了。可怜我的阿沐啊,阿沐……”
翔呆坐着,觉得有一种力量在撕扯着他,要把他五脏六腑都撕碎了。他也宁愿自己被撕碎了,为什么人在世间,总是有这么多的苦,为什么人为了活着,总是要像草芥一样。战争是为了什么呢?以前安宁的生活全没有了,有谁能从厮杀中得到好处呢?
他忍受不了心中的煎熬,跳起来向野地中狂奔而去。颐在后面愣了愣,喊:“翔,回来!我的孩子,回来!”但翔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他再没有勇气面对父亲,父亲也无法带着
一个羽人生存在军队里。他曾经充满憧憬,想带着一双翅膀,飞回到父亲、姐姐和小丹的身边,向他们炫耀。但现在想来,那是多么幼稚的空想。现实是如此残酷,人族和羽族注定无法共容于天地间,翔只想狂奔下去,恨不得抛却一切,连自己也忘了。
那之后的几天里,翔只有一个想法,他要弄到十个银株,用任何方法,都要得到,一定要赎回他的姐姐沐。但他能如何做呢?他不能工作,不能乞讨,一个羽族接近人群立刻就会被杀死或重新捕为奴隶。他只有躲在林中,睁着一双仇恨的眼睛,看着路边走过的人们。
路边走过的有人族的军队,但更多的是贫民与流浪者。翔等待了三天,这三天他一动不动,竟然不觉得饿。直到他看见一个青衣人走了过来,他的袍子竟是华贵的云纱,随着走动
的步履泛着深浅的影调。而袍子的主人却是高瘦如杆,像是风中芦苇,走路歪歪斜斜随时要滑倒一般。
翔想,杀掉他,从他身上一定能找出十个银株。但他忘了自己只有八岁,仇恨充斥了他的心灵。等青衣人走过他身边,他抓起一块石头,走出了树丛。
羽人的脚步是悄无声息的,翔来到青衣人的身后,举起石头,想向他的后脑砸去。青衣人却猛转过头来,翔一下僵在了那里。
那是一个长相奇怪的人。他一身青袍,下巴尖瘦,细卷的焦胡须,一双怪目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总像在瞪着你。
“哦,”青衣人望着翔的眼睛,“你心中满是仇怨,真是块好材料。”
他的目光这时落到翔那无法脱落的血红残翼上,怪目猛地圆睁,瞳孔像是被眼白挤到了一起,连胡须都立了起来。
“这……这样的羽翼……这莫不是上天要赐给我的?”
他蹲下来抓住翔:“小兄弟,我给你十个金株,你以后做我的徒弟好不好?”
翔高举起石头,猛地拍了下去,青衣人怪眼一翻,嗷一声倒在地上。
翔拍完才想起来,他刚才要给自己十个金株,是十个银株的十倍呢。
一处青翠林间,白石围成的泉池里,波光粼粼,那身体修长的鲛女正游动着,池周围一群宾客铺毡而坐,饮酒作乐,呷兴正高。
“武将军这次突入宁州羽族之地数百里,连焚数座城池,诛异无数,获虏近千,又得了这么个鲛人宝贝,真是声名远扬啊。”席中有人大笑着。
那首席上的将军举杯大笑:“这才是刚刚开始,此次瀚州诸部联盟进击,定要击破羽都,将羽族一举屠灭,只有消去这心腹大患,才可称雄北陆,再图与东陆胤朝相争。”
“北陆草肥马壮,南下之日不远。只是……”那宾客凑前身道,“青阳部吕嵩气势日盛,各部真的要尊他为盟主了么?”
那将军的脸色低沉了下去。就在这时,那青袍焦须的怪人拖着翔从席间穿过,全然无视众人的目光,向他自己的帐中走去。
“庐先生,不过来喝一杯么?”武将军唤着,怪人却丝毫不睬,看也不向这边看一眼。
“这怪人是谁?”席间有人问道,“好生傲慢。”
“嘘,”坐旁人道,“辰月教的主人,可是你我惹不起的。”
那问话人顿时脸色惨白,看见那青衣人,仿佛如看到死神一般,连筷子都握不住了。
“可是辰月教主的头好像破了,不知世间竟还有这样的高手,可以使辰月主人受伤?”席间人议论着。
翔被怪人紧紧拉着,踉跄着奔过席间,他的目光向场中间的池中望去,只见那鲛族女孩尾上的鳞片正映着银光,她的眼睛在波光中清澈透明,却空空如也。
那一晚,一轮巨大明月升起在天空,青衣怪人把翔拉出帐子,带到了高坡上,坐下来看着月亮。
“七月十四,已经是起飞日后的第七天了,明月看起来还是这么大啊。”青衣人叹道,他的声音干枯沙哑,像是几十年没喝过水一般。
“我要救我姐姐,你能不能借我十个银株。”翔说。
“你说了一整天了!我说了,你给我当徒弟,什么金株银株,以后你要谁死谁就得死,你要哪国亡它就得亡,天下人的命运都是握在你手里的。”
“你是谁?”
“你看那是什么。”青衣人用手指向天空。
“月。”
“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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