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鸿终究听不下去,一咬牙,站起来,言词恳切:“轻尘,朕想你,留下吧。”
方轻尘终于动容,深深望他一眼:“皇上要微臣留下来,继续执掌禁军吗?”
楚若鸿一怔,竟答不出话来。他没想过要架空方轻尘,没想过要把他投闲置散,一心一意要厚待他,但是,夺了他的兵权之后,再让他掌握京城的军队,控制天子的安危,这合适吗?
但他又有什么理由,分走本来就属于方轻尘的权利呢。
“自圣上登基,禁军一直由方候执掌,如今方候回京,本该重掌禁军,不过,有一件事,希望方候可以解释一下。”大理寺卿慢吞吞地从袖子里里拿出一张纸“我们的探子从秦地带回来一样东西,这里是拓印本。”
方轻尘信手接过,淡淡扫了一眼,果然是他的字迹,而内容也很简单,直接.无非是与秦国的皇帝商讨出卖楚国的相关事宜罢了,真是拙劣可笑到极点的把戏。这满朝文武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看出了,也只当作不知,欺皇帝年少识浅,所以群起而攻。
只是,皇上,你也真的看不出来吗?
罢罢罢,你即无心我便休!
方轻尘在心中冷冷地笑,抬起头,眼神依旧温和:“皇上,也以为此信是真?”
那样温和的眼神,却让楚若鸿如坐针毡。当然不,轻尘,我信得过你,这明明是他们陷害你。
多想脱口而出,在所有臣子面前,维护他最重要的人,但最终,却咬着牙忍了下去。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方轻尘放弃兵权的理由。轻尘一向对我好,只要事后,我好好跟他倒歉,他一定不会怪我的。
喃喃地在心间反复地念着,他终于可以勉强笑出声来:“轻尘,朕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即然出了这种事,难免百官都有疑虑,你且避几天嫌,让他们彻查好了,待事情查清楚了,看还有哪个敢指责你。”
方轻尘微微一笑,凝眸深深望着他,良久不语。
这样长久的注视,让楚若鸿莫名得一阵心惊胆战,依然是那样温暖的目光,没有一丝责备,没有一丝愤怒,为什么他就是不敢正视方轻尘的眼睛。
旁边的楚良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沉声道:“方候。”
方轻尘微微一震,露出一个如梦方醒的表情,他的声音低若呓语:“这一场大梦也该醒了。”
没有人听清他说什么,楚若鸿有点担忧地低唤一声:“轻尘。”
方轻尘依然只是温柔地对他一手护佑,而今已长大成人的君王,笑一笑,然后跪了下来。
楚若鸿一惊,直接从御座上站起。
方轻尘却没有抬头看他,而是恭恭敬敬依足君臣之道,低下头,对他行叩首之礼。四周百官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传来,方轻尘却连眼角也不往旁边瞄一下。
楚若鸿莫名得一阵惊恐:“轻尘……”
“微臣以后不能再为陛下效力,还请圣上多多保重。”
楚若鸿连心都寒了起来:“轻尘,你别这么说,只是暂时时安安百官之心,你依然是朕最信任的镇国候啊,你……”
方轻尘微笑着举目仰视那高高在上的君王,慢慢抬起双手:“皇上,你让人解了我的佩剑,却忘了,臣这一双手,穿金裂石亦是等闲,有没有剑,都不重要。”
楚若鸿全身一震,露出惊惧之色,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众臣也是无不面露惊怖之色,不觉往后退去。
楚良大喝道:“来人。”
楚若鸿脸色大变,惊道:“不要……”
可是,话已说得迟了,廊下,柱后,忽得跃出十余武士,殿外,更有军士潮水般涌来。
楚若鸿面若死灰,完了,这样一来,方轻尘如何还肯原谅他。
方轻尘却是连头也没有回一下,满殿的森寒血刃,他视同不见,依旧微笑望着楚若鸿:“那通敌之事,本非言语所能辩,皇上……”
他凝视着那个他一心保护,一意教导,一手扶助起来的少年皇帝,眼神温柔到了极处:“皇上,请观臣心。”
他抬手,插下,血溅。
满殿喧然,文武百官,无不惊绝变色,就连一干勇武军士,也是个个脸色苍白,人人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而少年皇帝凄惨尖厉到极点的惨叫,已经响了起来:“不要,轻尘……”
然而,他的声音绝不可能比方轻尘的动作更快,方轻尘的十指,穿金裂石,就那样,生生撕开了他自己的胸膛。
他的脸上没有痛楚之色,依然是一派温暖,那样水一般温柔,火一般挚热的眼神就这样定定得看着,已经面无人色的皇帝。
他伸手,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把自己胸膛的血肉,往两旁生生扯开。
小楼传说 第一部 笑语轻尘 第六章 请观臣心
满殿喧然,文武百官,无不惊绝变色,就连一干勇武军士,也是个个脸色苍白,人人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而少年皇帝凄惨尖厉到极点的惨叫,已经响了起来:“不要,轻尘……”
然而,他的声音绝不可能比方轻尘的动作更快,方轻尘的十指,穿金裂石,就那样,生生撕开了他自己的胸膛。
他的脸上没有痛楚之色,依然是一派温暖,那样水一般温柔,火一般挚热的眼神就这样定定得看着,已经面无人色的皇帝。
他伸手,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把自己胸膛的血肉,往两旁生生扯开。
血溅如泉,四周已经有人脚软坐跌下去,也有人承受不了这样惨厉的一幕而晕倒了。
楚若鸿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扑向方轻尘,整张御案被他掀开,他完全失去理智地扑下来,从高高的御阶一直翻滚而下,却已经顾不得身上受了多少伤,一时挣扎着无法从地上起来,惨叫着爬向方轻尘。
“轻尘,求你,别……”
方轻尘只是凝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那样温和的表情,那样不可动摇的坚持。
少年皇帝惊惶地睁大眼,眼睁睁看着方轻尘就在他的面前,把手伸向那被扯开的胸膛里,伸向那鲜红,跳动着的心脏。
他嘶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挣扎,却无法站起来扑向他,他拼命爬过去,拼命向他伸出手。
然而方轻尘已经合上了他的眼,跪着的身子晃了晃,无助得倒下去,他伸到胸膛里的手已经伸了出来,掌心的鲜红,让殿上所有的臣子都不敢正视。
在那一刻,他已死了。他摘下了他自己的心,却在失去心脏之后,犹能把手伸出来,递向他的君王,在他的人死去之后,他的身体仿佛还记着主人最后那一刻的意志,完成了这个动作。
楚若鸿刚刚抬起手,想要拉扯方轻尘的衣角,想要跪下来哀求他,然后,他的指尖,接触到的,却是一颗本来应在那人温暖身体里跳动的心。
然后,他尖声惨叫,手脚并用得往旁边爬,脸色悲惨惊怖到极点,他拼命得往旁边跑,拼命得想要离那完完全全献给他的一颗心远一些。
楚良勉力镇定了一下情绪。谁能想得到,方轻尘的性子,竟然如此决烈呢?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他们多少麻烦。
他定了定神,这才下令:“方轻尘御前大不敬,罪在不赦,给我把尸体拖出去。”
“谁也不许碰他。”尖利的声音,无比的恨意,震得其他军士纷纷后退。
本来拼命往旁边爬的楚若鸿,终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双眼赤红地扑过来,一手夺过一个禁卫手里的剑,信手一挥,这禁卫惨叫一声,便死在当场。
其他禁卫急往后退。
楚若鸿踉跄得走向倒地而死的方轻尘。双眼怔怔得望着方轻尘再也不会对他微笑的脸,轻尘死了。
他一步步走向那再也不会站起来拥抱他的人,那个在阳光下对他微笑的人死去了,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死死盯着那再也不会呵护他的双手,他死了,轻尘,那样一双曾无数次保护他的手,摘出自己的心脏送到他面前。在最后的一刻,依然对他微笑,依然那样温柔地看着他,依然没有怨恨,只余包容。
轻尘,这世界上,从此再没有了方轻尘。
他疯了般地大声惨叫起来,双手的剑拼命往四周乱挥:“不许碰他,全是你们不好,你们害死了他,谁也不许碰他。”
人们都被皇帝发疯的眼睛给吓坏了,甚至没有注意到殿外响起了打斗之声。
“你们杀了方候?”一身是血的赵永烈闯进殿来。
几番争执之后,纪飞终于帮助赵永烈潜进了皇宫,伺伏在殿外,看到一群武士冲入殿中,赵永烈心中怒火如焚,不管不顾,就直往里冲,好在大部份禁军已聚集到殿内去了,拦阻他的力量不大,让他直冲进殿内去。一眼看到方轻尘的死状,只觉满心恨火,直把整个人都焚作烈焰“你们杀了方候?你们还剖他的心?”
“轻尘,别闹了,起来,轻尘……”楚若鸿小心地跪在方轻尘身上,小心地扯他的衣襟,声音哀哀如无助幼儿“轻尘,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是不是?你别生我的气啊,小时候,不管我怎么胡闹闯祸,你都不怪我的,轻尘,你别生我的气……我错了……我向你认错,你别生气了,你别赌气啊,我不要你以死明志,我不要你剖心全节,轻尘,你原谅我……”
他的声音由轻微渐转尖厉,由哀恳,渐转疯狂。
赵永烈终于明白了过来,怔怔得望着方轻尘的尸体,忽然全身颤抖了起来。
“永烈,不要误会,我不是个好人啊?我其实自私自利到极点,整天盼着别人对我好,盼着别人把我当做最重要的人。只要有人肯全心全意对我好,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他,为他死了都甘愿,可是,要是有人负我伤我,我必百倍千倍回报之,让他一生一世,痛苦莫名,生不如死。永烈,我不是一个好人。”
方候,我明白了。
他忽得仰天长笑:“方候,你一世英雄,竟被你一心一意,愿意舍弃一切来保护的皇帝所害死?”
楚若鸿颤抖如风中落叶:“我没有害轻尘,我不会害轻尘的,你胡说,你冤枉我……”
“你没有害他?是谁怕他掌握军权,不顾前线吃紧,调他回京,是谁怕他权势太大,所以陷他叛国之罪,是谁怕他武功太高,秘伏武士,想要他的性命……”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楚若鸿尖声大叫。
赵永烈冷笑连连:“他有今日,全是你造成的,不是你封他最高的爵位,不会让他成为所有人怨恨的对象,他明知如此,还是受封,为的是想得到一个可以助你理政的身份。他明知会被人非议,还是接受全国的军权,为的是想要保障你的帝位永固,他掌政多年,却没有培植过一个亲信党羽,以致于他一离京,就满朝臣子一起攻击他,他何尝不知如此,却还是故意离开京城,故意完全交出政权,让你可以不受任何掣肘地掌控一切。他明知你召他回京不怀好意,却还是不肯动摇你的威信,孤身回京。你可知,他得知京城信息之后,在军营忙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会见所有的将领,要求他们发誓不管京城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忠于皇上。和诸将一起筹划抗敌之事,以确保他离开军营后,不会让秦人占去便宜。他写信给每一个他提拔的将领,不是为了保住他自己,而是在信里求他们,不管他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为他报仇,都要守护国家,守护你这个狗皇帝。造反,叛国,可笑,他手握几十万大军,心意一动,就可夺走你的天下,他要真有谋反之心,哪里容得你这样欺凌他……”
他声嘶力歇,指着楚若鸿大骂。
楚若鸿开始还大叫着摇头,拼命捂住耳朵不肯听,但最后,却还是垂下了手,面色苍白惨厉得象一个鬼,目光凄迷如同一个游魂,听着赵永烈一句句说下去。
终于他点点头:“是我不好,是我害了轻尘。”
然后,他放声大笑:“是我,害了轻尘……”
那样声嘶力歇的笑,那样声嘶力歇的大喊:“我害死了轻尘,我害死了轻尘。”
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再也止不住,他一口又一口地吐血,却还不忘挥着剑逼开尖叫着想过来扶他的臣子,他扑倒在方轻尘身边,用不握剑的手抱着他。
“轻尘,我错了,轻尘,别生我的气,我们重头开始,好不好,轻尘,我错了,我再不疑你忌你,我一定全心全意信任你,轻尘,我再也不要你以死明志了,我不要你剖心以示清白,轻尘,我们重头开始吧。”
他尖声地叫着,他嘴里呕出的血,流在方轻尘鲜血淋漓的胸膛上。他放开剑,去拾方轻尘的心,小心地放进方轻尘的胸膛里,他抱着方轻尘,如同多年前那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喃喃地喊:“轻尘,我们重头开始吧。”
他的双手已满是鲜血,他的嘴边,已满是鲜血,他的眼角,已满是鲜血,而他,只是一忽儿微微笑着,一忽儿哀哀哭着:“轻尘,我们重头开始吧。”
赵永烈静静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方候,这就是你的愿望吧,末将也算帮了你一点忙吧。
“永烈,我不是好人,真的。”
“是啊,原来,你真的不是好人,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笑着手把手教我这个粗人识字的是你,笑着冲进重围,身中数箭,救我这个莽夫出困的是你,高兴时和我们共饮美酒的是你,悲伤时,在我身边醉酒胡言的是你,方候,你不是好人,又有什么关系。”
楚良已伸手指定了赵永烈:“来人,把他拿下。”
赵永烈朗声大笑:“方候,慢走一步,等等我老赵。”抬手,钢刀刎向颈间。
“如果我选择你们的义气,我就不会遭到背判,不会被抛弃,不会被伤害,对吗?可是,我选的是皇帝,所以注定了要被舍弃的。”
方候,如果,你选择的是我们这些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该多好,为什么,你选择交付一切,选择全心全意守护的人,是皇帝,为什么。
颈上一痛,赵永烈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倒了下去。
对于这一切,楚若鸿完全没有注意,就算看到了,也不会理解,就算见到了,脑子也不会接受这些事。
他只知道,要抱着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再也不要放开,他只知道要,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字,期求着,他会回来。
“轻尘,轻尘,我们重新开始,轻尘,我错了。“
许多许多年前,一个幼童,在柳叶池畔,见到了一个少年英武的将军。那时的阳光那么灿烂,那大哥哥唇边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轻尘,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是吗?“
“是,殿下。”
“轻尘,别走,我怕。”
“若鸿,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任何事?”
“轻尘,对不起,我又闯祸,害你被皇兄骂。你别生我的气啊。”
“我的小殿下,轻尘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轻尘,你做一百年将军,我做一百年皇帝,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啊。”
楚若鸿轻轻笑起来,多好啊,那些美好的岁月。为什么,他竟忘怀了呢,为什么他竟会不相信他的轻尘。
“轻尘,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轻尘说过,永远不会生我的气,所以,轻尘,你一定会站起来对我微笑的。
“轻尘,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全心全意相信你,轻尘,我们重头开始吧。”
他喃喃着,说了一遍又一遍,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了,多少人在他耳边呼唤,他听不见。不要吵啊,轻尘会听不到我在叫他。
多少人想拉扯他,他抓起剑就乱挥,有人惨叫,有人鲜血飞溅,那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坏人。轻尘,我以后再也不理他们了,你别生气了,回来吧。你们真是的,为什么总不放过我,你们不让我叫轻尘,轻尘会真的生我的气,再不回来的。
轻尘,回来吧,我错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小楼传说 第一部 笑语轻尘 第七章 史册轮回
“这不可能?”把密信揉作一团,掷到一旁。秦国主帅,三皇子秦旭飞愤声大吼。
副将柳恒无声地把密信捡起来,展开一看,脸上露出惊愕之色:“这怎么可能?”
秦旭飞咬牙一掌重重击在案上:“方轻尘就这么死了,那个杀我大秦无数勇士,我方几十万大军多年征战,都对付不了的人,就这样死了。”他握掌成拳,一时只觉说不出的愤慨郁闷。
柳恒回思那白衣白马,立于万军阵中的超卓身影,明明是敌人,明明应该为他的死去而高兴,可是一想到,世间再没有此等人物,竟也不觉心中一阵黯然。
“我只不过是想害他一害,想要让他暂时失去兵权,想要让他看看效忠一个无知稚子会有什么下场,想要有一天,我的军队包围着楚京,让他在城头,看我军的雄姿,可他,他,他竟就这么死了?”秦旭飞眼中恨色深深,左拳重重击在右掌心“他竟不是死在我手上,竟只为向那昏君表明心迹而死。”
他咬牙切齿,只觉心中无限怨愤,明明是他的计策,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为什么,在感觉上,只有沮丧失望,而没有丝毫快乐呢?
柳恒望着他复杂的神色,忽道:“殿下,此时此刻,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吧,现在就开始为方轻尘叹息,是不是太早了。”
秦旭飞脸上的愤然为之一僵,似叹似伤地道:“要除楚若鸿,必杀方轻尘,要诛方轻尘,唯有楚若鸿。楚若鸿甚至不需要用任何手段,只他的不信任本身,就杀死了方轻尘,那么绝世的人物,就这样死了。”
“要除楚若鸿,必杀方轻尘,能杀楚若鸿,唯有方轻尘。“柳恒淡淡道“方轻尘死的那一刻,也注定了楚若鸿的下场。”
秦旭飞点点头,朗声下令:“击鼓,聚将。”
他长身立起,大步向外走去,鲜红的披风猛得飞扬起来。
柳恒注视他迅速出帐的身影,微微一笑:“殿下,或许,现在楚若鸿已经死了,已经被方轻尘杀列了,只是世人,并不知道。”
大军呼啸着冲入城门,冲进皇宫,到处是鲜血,到处是烈焰,到处是尸体,到处是纷乱奔走的人。
只有楚若鸿,完全不把身外的所有变乱放在心上,那些分分合合,离散成败,和他根本没有关系,他只是专心地对方轻尘说话。
“轻尘,你站起来好不好?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为什么,这次你生气生这么久,你再不消气,就该我生气了。”
他专注地呼唤方轻尘,不知道自己已被重重包围,不知道,所有人都掩着鼻子,用憎恶的眼神望着他。
虽然在攻入京城之前,已经清楚了楚帝的状况,秦国的三王子秦旭飞仍然觉得,眼前的情景,太过诡异了。
一个全身上下满是污晦臭气的人,顶着乱糟糟看不清面容的头发和胡须,穿着早已看不出原来色泽的衣服,紧紧抱着一具早已经支离破碎的尸骸,身边零零散散地尽是脱落的臂骨、腿骨,和一把满是脏污的长剑,看得人触目惊心。而他却恍如未觉,只是喃喃得不停地说话,双手总是在虚空中合拢,不断努力地想把什么放回到枯骨的胸腔里。
身边的副将柳恒叹息着摇摇头:“当年他就在殿上发疯了。任何人靠近他,都会被他杀死,倒也幸好他疯了,所以楚良要留他做幌子,才没杀他。只让人把他安置在别宫。他现在连正常吃饭都不会了,饿了,抓到什么就吃什么?泥土树叶,甚至溲了的饭食都一样。他只知道抱着方轻尘的遗骨,以及一把宝剑,任何人靠近就舞剑乱挥。再加上,楚国宗室中,没有任何人对他有感情,臣下们对他也无忠诚之心,所以根本没有人照管他,到后来,就连便溺都是拉在身上,有时他饿得急了,没有人送吃的,就吃自己的粪便……”
“够了,不用再说了。”秦旭飞沉着脸,摇摇头,轻轻叹息“罢了,他也算是当过皇帝的人了,又是疯子,留着于我们无碍,反能证明我们的宽容蠖龋墒粘酥模胰撕煤冒锼逑匆幌拢我淮Π簿驳牡胤剑盟绦柘氯グ桑皇且扇苏展怂娜秃颓褰啵退闼嵛杞B一樱桓龇枳樱怪撇蛔÷穑俊?
“是……”柳恒迟疑一下“三王子曾深赞方轻尘之才,此刻,不为他入葬吗?”
秦旭飞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良久方淡淡道:“此人用兵虽是天下无双,但行事过于偏激任性,实非人臣之道。当年我设下计谋时,明明知道楚人会看破这个计谋,但我赌得就是楚人自己的私心,会让他们利用我的计谋,我只以为楚王会召方轻尘回京,却实在没想到,方轻尘竟然是这么一个疯狂的人。如果他肯按下心来,慢慢与众臣周旋,以他在楚王心中的地位,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的。他却任性妄为,只为了一己私怨,而把国家葬送,这种人,就让这个不成器的楚王抱着他发疯吧,我们不必厚葬他。”
秦旭飞轻轻叹息,又摇了摇头,遥想当年战场上所见,方轻尘的绝世风采,再看眼前的白骨,一时心中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柳恒却是微笑:“方轻尘的性子真是出乎意料地古怪疯狂,谁能料到,面对皇帝的怀疑,他洗清自己的方法会这么决绝,不过,也幸亏他这么胡闹,当场就把小皇帝给吓疯了。楚良顶着摄政王的名头出来管理国政,太臣们个个喜出望外地争权夺。各地军队将领,人人灰心,有人愤而投奔我们秦国,只要我们为他们方候报仇,有人再也无心为国出力,弃官而走,也有人因为方轻尘死前的嘱托,不能抛弃楚国不顾,却也不肯为了保护这样的君王和朝廷而和我们拼命。这才让我们大军可以在短短几年内,就拿下大楚国都。”
秦旭飞微笑摇头:“你也不要太得意。楚国并没有完全在我们手中,国内各处,还有一些繁华之地,难攻之城,在楚军那些有实力的将领掌握中,只是方轻尘一死,他们谁也不服谁,各自踞地而战,不能联手对抗我们,才让我们占了上风。我们要统一楚国全境,路还远着呢,再说……”
想起国内一些纷繁政务,几个兄弟之间的纠葛,秦旭飞的语气也顿了一顿,轻轻叹息一声:“我们,也并不是诸事顺心啊。”
柳恒点点头:“殿下说的是。”
秦旭飞摇摇头,不再说什么,转身便走,走出几步,不觉又回头,深深看了那被一身脏臭的帝王紧抱不放的白骨一眼,不知不觉,又是重重叹息一声。
柳恒感觉出他心中所思,也不由道:“或许是因为他的名字叫方轻尘吧,叫这个名字的人,注定要和皇家有纠葛,注定要英年早逝,注定给一个国家或一位君王带来永远的灾难。”
秦旭飞点点头,轻轻道:“是啊,数百年来,从来如此,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宿命。”
对于常常读史的人来说,方轻尘这个名字,绝不陌生,这三个字,第一次出现,是在七百年前的庆国,庆国女主纳方氏子为夫,女王幼年成亲,方轻尘为相王,方家权倾天下,倍受荣宠,女王年岁渐长,夫妻恩爱逾恒,却在恩情最浓时,相王方轻尘久病不愈而死。女王哀痛至极,几至不起。后虽勉强支应朝局,终究心丧如死,只知大封方氏族人,多年后,方氏乱政,女王念轻尘之情,不肯惩处,以至引发后来使庆国国力衰败的方氏之乱。
庆国经三十年混战,终于平定方氏之乱,从此留下,后宫男子不得干政,以及不可纳方姓之人入宫的祖训。
二百年后,庆国第十七代女王行猎之时遇刺,为少年方轻尘所救,情深爱浓,不顾祖训,纳入宫中。为他连斩十余进谏老臣,为他冷淡后宫男儿,为他与太后反目。恩深爱重,极尽情怀,不过总算还记得断不许方轻尘涉入朝局政务,只在后宫情怀缠绵。这样的倾心爱恋,也仅仅三年,方轻尘终因某些后宫纷争之事,触怒女王,与女王一次争执之后,自焚而亡。女王为他杀尽后宫妃子,朝中老臣,逼反十八路诸候,使这个以女子为尊的强国,终究消亡于史册之中。
三百年前,燕国太祖皇帝,起于草莽之间,转战四方,建下惊世基业,当他还是平民,却愤然为天下苍生拔剑而起时,陪伴他的,只有与他自幼一同长大的朋友方轻尘。二人并肩携手,在乱世中,谱下无以伦比的传奇。后来,燕王威仪日重,属下无不拜服,只有方轻尘,从来与他朋友相称,直呼名讳,从来携剑相会,全不避讳。直至一次史书中语焉不详的争吵,然后,在燕王的登基大典上,方轻尘第一次被要求,解剑,行跪拜礼。也是在那一次的大典上,忽有刺客蹿出,行刺燕王。方轻尘在第一时间,冲到燕王身边,却因为手中无剑,不得不用身体挡住了刺向燕王的一剑。方轻尘死后,燕王不饮不食足足十日,十日后,振剑而起,征伐诸国,燕国的铁蹄,几乎踏遍天下每一寸土地,燕国的军队,征服了世上所有的强者。燕王几乎是以一种透支生命的方式去征战的。
方轻尘死后,他封方轻尘为一字并肩王,为他建下永远不会有主人的王府,奢侈富贵,犹胜皇宫.封方轻尘为宰相,协理阴阳,主持政务,从此燕国相位永远空置,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拜相,封方轻尘为三军总帅,从此燕国军队,再没有人有资格任大元帅一职。他甚至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做轻尘。然后,在他眼看要把整个天下握在手中之际,他终于用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一病不起,这位战无不胜的帝王,死前说的最后两个字是“轻尘。”当时,他还只有二十六岁。
在他死后,强大的燕国因为失去了强有力的主人,而分崩离析,天下再一次陷入了混战杀伐之中。
直至如今,诸国纷争依然不休。至今仍有人叹息,若是当年方轻尘不死,有他辅佐燕王,必能开万世之太平,不至会有现在的三百年纷争杀伐,
当然也同样有人说,若方轻尘不死,终有一日,也一定会被燕王所杀,方轻尘最大的幸运,就是他死得早,所以,成了燕王心头永远的痛楚。
史书上,所有叫方轻尘的人,下场都凄凉悲苦,所有与方轻尘扯上关系的君王,也注定了黯淡的收场。
楚若鸿也注定是第四个被写进史书,因方轻尘而毁灭的君主.
此刻眼望那森森白骨,秦旭飞深深叹息,仰望云天,
楚若鸿犹自不知旁人的烦恼和感叹,只是痴痴得望着白骨,一遍遍永不停息地说:“轻尘,轻尘,你起来啊,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小楼传说 第一部 笑语轻尘 第八章 小楼
“轻尘,轻尘,你起来啊,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显示屏定格在楚若鸿已被脏污的胡须和乱发遮得完全看不清的脸上,只有那一双幽幽的眸子,仿佛散发着森森的蓝光,看得人心头一片冰寒。
张敏欣摇摇头:“轻尘,你做事真的越来越狠了,我真同情那些被爱上你的皇帝们。”
吴宇在旁边轻轻笑:“得了,自从他回来之后,每一次我们用镜头追踪那个小皇帝,他肯定不会在旁边看的,你打算对着空气责备他心狠吗?”
“大概是心虚,不敢看他自己造的孽吧。”张敏欣冷笑。
“已经结束了的试验,就没有必要再去追踪实验对象了。”方轻尘穿着宽松的白色休闲服,意态悠闲地倚在门前,一边喝可乐,一边懒洋洋地答。
“总算舍得出来了,你过来,好好看看被你害的人现在惨成什么样了。”张敏欣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没有一丝仪态地双手叉腰,摆出打抱不平的姿式来。
“你同情他?怎么不同情我,一次次全身心投入,去爱,去守护,却一次次被伤害,被抛弃,被猜忌时的痛苦。”方轻尘冷笑道“已经流转了四个时空,我还是不能完成这次的试验论文,这门课要当了,谁来同情我?”
“那是你命不好,谁叫你要选什么论帝王的完美爱情,活该倒霉。”张敏欣冷冷说。
方轻尘眼中射出毒箭:“对对对,你聪明,你能干,选一个论母爱之伟大,这么俗烂这么老套,这么容易的题目,随便怎么找模拟对象都没问题,不但享尽被母亲关爱的温暖,甚至还故意不完成论文,故意在最后失败,多次重新模拟,重新享受这种世界上最无私的爱。”
“本来我就比你聪明,怎么,不服气?”张敏欣一昂头,冷笑“这年头,我们女人都知道不要去期待爱情了,偏你们这些男人还相信这种神话。”
吴宇在旁边笑着打圆场:“行了,敏欣,你也不算最聪明,你看,赵晨才算厉害呢。”说着她略略按几个钮,屏幕上,现出一片富丽堂皇的辉煌殿阁,无数的美人,俊男围着一个男人,或轻歌,或舞剑,或劝酒,或揉肩,四周有无数朝服赫赫者,跪伏拜倒“他的题目是,论奸臣的享乐人生观,再看这个……”她笑咪咪地又按几下,屏幕改为无数美男拥着一个身着明黄衣饰的女子。
张敏欣猛得跳回到屏幕前,伸手就要擦口水了:“天啊,这么多帅哥,哇,这个最英俊,这个最性感,这个最猛了,天啊,这个的儒雅气质真是没话说了,还有这个,真是英风四射啊,还有这个楚楚可怜,标准的小受……”
吴宇笑吟吟说:“她选的题目是,论广纳后宫对女王身理和心理的影响。”
张敏欣顿足哀叹:“当初我怎么没想到选这个题目。”
方轻尘朝天翻白眼,唉,这个世界怎么了,女人们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恐怖。虽然古代生活,没有电脑,没有电灯,没有飞机,没有网络,但至少女人还是很可爱的。唉。
吴宇看他气闷的表情,又笑道:“轻尘,你也不是最倒霉的,你看看他。”她再次按动屏幕。
方轻尘脸色微变,咦了一声,而张敏欣则干脆尖叫一声:“哇,裸体小受SM现场直播。”
屏幕中,一个不着寸缕的完美身体,被绳索捆得动弹不得,四肢大张地绑着,身上被扎满了森森的银针,双手十指指甲全被掀开,还有人正拿什么扎进去,四周站满了人,不少人脱了裤子,露出下体,面露淫邪之色。
男子无比俊美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痛楚之色,微闭着眼,满头冷汗,只是他的双乳,和下体私处却被马赛克所遮住,看不到是不是还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品。
“阿汉选的是论爱情中的怀疑猜忌,独占欲和伤害。”吴宇叹口气“你到现在才做了四次摸拟,他已经是第七次了,每次都是他自己受不了,提前用死亡或别的方式结束模拟,致使失败的。”
连方轻尘都不由轻轻叹口气:“这也太惨了。”
张敏欣却一点也不同情那正在上演SM超快感大戏的男主角,反而大觉遗憾,连连摇头,想了一想,在键盘某处按了一下:“我说,阿汉,你又不是方轻尘那个自恋狂,他模拟时用的身体和真人一模一样,连名字也不肯改一下,你现在模拟中用的皮囊又不是你真正的身体,给我们看看也不会少块肉?干嘛用念力在重要部位打马赛克,影响我们的卫星观测啊?你遮得住我们的眼,又遮不住你身边那些人的眼,他们都看光了,就让我们也瞧瞧好了。”
“色女你闭嘴,当初我是倒了八辈子霉,中了你的计,信了你的话,才会选这种论题,总有一天,我要找你算帐的。”微带痛楚的声音从麦克风中传出来。
张敏欣悠然道:“等你的论文通过再说吧,用这里的时间来算,还不知道要过几千年,再做多少次模拟,你才能从头忍到尾,结束模拟呢。”
“你这恶毒的……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打断了本来的辱骂。
方轻尘终于皱了皱眉,快步走近屏幕:“阿汉,你怎么样,真的这么痛苦,连你的神经都受不了。”
“你知道的,在我们选定了模拟对象之后,身体的一切能力都要和模拟者相符,不论是武功,文彩,才智,或毅力都一样。虽然我有足够的力量挣脱这样的束缚,再把整我的人,全都切成碎片,但是因为受到模拟对象力量的限制,我不能做出犯规的事情,只能忍着,他妈的,这种事,太没趣,太让人受不了了,总有一天,我真的会发疯。虽然我的精神比普通人强一百倍,但这些伤害实在太恐怖了,在此之前,你永远想象不到,人类居然可以用这种手段来凌辱自己的同类,人类居然可以用这种手段来伤害自己所谓的爱人。”声音带着极度的痛楚和愤怒,屏幕中,一个面色冷然的男子,正把某种尖锐的东西,往被绑男子用马赛克遮住的下体扎下去。
方轻尘苦涩地说:“爱人?”
一声压抑的闷哼之后,是冷冷的笑声“是啊,爱人,我救过他,护过他,照料过他,为他做过无数次牺牲,然而,只要一点不如意,或一丝误会,他就不听解释,不问真相,把我这样折腾。一次又一次,我总是遇上这样的人,我实在不能理解,人性怎么可以这样黑暗,这样残忍,这样自私,这样的生灵,有资格活在世界上吗?”
方轻尘神色微变:“等等,阿汉,你的情绪不对头,你最好立刻结束模拟,回来休息,我认为你需要心理辅导。”
“我也想,可是,我不能违规啊,以我目前的身体,是没有力量自杀的,如果我用超出这个身体的力量自杀,就是犯规,要被当掉的。这帮人用古怪手段整治人经验太足,弄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分寸掌握太到位,不可能会用刑过度而死,我如果伪装成受刑不过而死,也要同样等同于玩游戏用修改器,还是会被当掉的……”
屏幕里,脸色冷漠的男子挥挥手,十几个壮汉淫笑着围了过来。
“妈的,老子受不了的……”
连张敏欣都露出紧张的表情:“冷静,冷静,记住这只是模拟,只是为了交论文而必须通过的实验,这不是你的身体,不管受伤也好,受辱也好,这都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千万别认真,别投入,记住你的功课,记住,当掉了,要修回学分有多惨”
“废话,就算是游戏,这个身体的每一点痛楚,我都感受得到,所有的羞辱,悲痛,我一样要承受,连我的精神力,都会因为受不了伤害而要崩溃,你知道,这种折磨有多可怕吗?一次两次我可以咬牙忍过去,天知道这样的折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无力挣扎而承受是一回事,但明明拥有力量,还要强忍着不爆发,不施展,不报复,让这些人渣为所欲为,你坐在小楼里头吹冷气,当然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吴宇也在旁手忙脚乱地操作:“别这样,阿汉,要不,我调出小容的频率,让你们用意念聊聊,他现在正在被凌迟呢,可是情绪非常安定,还笑着嫌人家行刑手,刀子耍得不专业,倒霉的不止你一个。”
“哼,你知道我受的什么活罪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情愿选择被凌迟,而且保证笑得比小容还要灿烂……”
方轻尘打出手式,让吴宇和张敏欣继续和阿汉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自己快步走出来,敲开了教授的房门。
“教授,我认为,应该人为干涉阿汉的模拟了,即使我们的神经比普通人坚强百倍,但也一样会受伤害的,阿汉的情况不太妙,我们要再袖手旁观,他忍不了太长时间了。”自从结束模拟回到小楼后,方轻尘第一次神色郑重,站在了自己的导师面前。
小楼传说 第一部 笑语轻尘 第九章 重返人间
把一身白西装穿得出奇得干净漂亮,看外表比方轻尘还要年青英俊的庄教授眼神奇异地望他一眼,点点头:“阿汉的情况我也看过,确实不太妙,而且也不能怪阿汉,我们对人性的黑暗,人类的残忍了解得太少了。只是按照规则,阿汉的模拟体没有力量挣脱,也没有机会自杀,阿汉如果做出超过本体力量的行为,就会被系统判做违规,你知道,现在电脑全自动化处理一切问题了,很多事根本不需要我们介入操作。一旦被判违规,要重新为阿汉把分数改回来不容易,最好用外在的方式,帮阿汉解脱,或是让那人用刑过度把阿汉弄死,或是找个机会,弄个神秘侠客把阿汉救出来。”
“找谁?”
“你。”
方轻尘一愣“教授,一般来说,为了不致于给世界造成混乱,一次模拟结束之后,模拟体必须最少到一百年后,才能开始第二次模拟,而且要用转世投胎的方式,从婴儿一直长大,这才能融入人群中,更深得投入进模拟的内容,我的模拟刚刚结束,怎么能……”
庄教授望着他,眼神带有隐约的责备:“轻尘,你给这世界添的乱还少吗?我仔细看了你的所有模拟纪录,我认为,你的模拟态度非常有问题,需要受惩罚,惩罚的内容,就是重新模拟,在同样的条件下,以同样的身份。”
方轻尘愕然:“我不明白,我有什么态度问题,我的论题是帝王的完美爱情,而每一次我认为的爱情最终都证明了它的不完美,即然是不完美的,我当然要结束它,再开始新一段的爱情。”
庄教授叹息,摇头:“轻尘,你认为爱情是什么?完美的爱情会从天而降吗?完美的爱情从一开始就一定完美吗?所有的爱情都需要经过曲折,经过磨合,都要有过伤害有过痛楚,才会有甜美,才懂得珍惜.可是轻尘,你只要遇到一点挫折,一丝不如意,就即刻放弃,你这种态度,永远都找不到完美的爱情。你到底明白什么是爱情,你到底真的爱那些人吗?你要记住,我们虽然做模拟,但决不是玩弄众生,虽然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课题,但只要身在其中,就要全心投入,不管是情感还是其他,都尽量平等地给予和接受,为什么阿汉感到痛苦,不止是因为身体受到伤害,而是,在感情上,他确实付出了,可是,轻尘,你呢,你那可笑又可恨的完美执着,让你一次次毁掉,本来可以成功的完美爱情。你是太自私,不肯给予爱情,还是太胆小,不敢面对考验。”
“教授,我……”
“一开始,你为了帝王的爱情,而投生为方家之子,成为庆国女王的丈夫,庆国的相王,荣宠无上,女王对你言听计从。直到有人向女王苦谏,方家过份庞大的权势已经超越了王族,你做任何事都可以不经过女王,已经架空了女王。女王苦苦思索之后,终于听从建议,第一次不和你商量,就调回一位在边城的重臣,不经意地分薄你的权力。你听说之后,什么都不说,只是温柔地对女王微笑,却又故意让女王看出你内心的痛苦。然后,你静悄悄开始交出权力,每一次女王找你论政,你就顾左右而言他,所有交你处理的奏折,你都派人送给女王,你天天称病不管政务,每当女王问你哪里不舒服,你总是笑着说很好,私底下却长吁短叹,借酒浇愁,还故意让太监们看在眼中,全部报给女王。你让女王明知你是因她的猜忌而痛苦,却连让她向你说明心意的机会都不给她,你还装出温柔的态度来对她,你装出明明心痛成灰还关心她照料她的样子,让她越来越内疚,越来越痛苦,让她眼看着你一些点点憔悴,一点点虚弱,却无能为力,你就这样,整死了你自己,让女王为你痛彻心肝,做出种种失德之事。”
“我一心一意扶助她,为她分担国事,她只要听人一句闲话,就疑我忌我,调人来牵制我,这种人,我留恋做什么?”方轻尘理直气壮地大声反驳.
“那你呢,你说你爱她护她,可是,她只做错一件事,你就这样报复她,你这样的感情,又算什么,又有什么值得人家为你这样伤心?”
庄教授微微一笑,笑容却更象一声叹息“之后,你遇到第二位女王,你吸取教训,认为上一次,是因为你掌握了大权,所以惹来猜忌,所以,这次你根本不问朝务,只管和她在后宫中欢乐,她为你摒绝所有男妃,为你违反祖训,惹来纷纷物议。因为女王三年无出,臣子们担心王位后继无人,开始纷纷向女王荐上俊男。女王屡次拒绝,直到几位异姓王献上自家的儿子。为了政治需要,女王不能拒绝,你却大怒,故意装成隐忍的样子接受一切,冷眼看着其他的男妃设计陷害你,你明明可以揭穿却什么也不说,故意让她误会你,和你产生冲突,然后,又巧妙安排让她发现真相,等她知道真相赶来找你倒歉时,你却在她眼前自焚而死,你让她看着你死在眼前,倍受刺激之后,杀尽男妃,屠尽大臣,逼反番王,弄得天下大乱。”
“爱情连专一都做不到,那又称得上什么完美?”方轻尘挑挑眉,不以为然.
“你可曾给过她机会去抗争,你可曾给过她机会去努力,你只是任性得稍不如意,就毁灭一切。对你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对她来说,却是一生一世,椎心之痛啊。”
庄教授叹息一声“在那之后,你对女性的爱情失望了,你认为女性软弱,易受影响。这个时候,又是张敏欣在你耳边说了一堆BL啊,禁断之恋啊,你就心动了,于是,你选择了燕国皇帝。你选择和他一起并肩开创天下,你认为,只要你们同生共死,一起历尽艰辛,就可以心心相印,永不疑忌,可是,在他和你因为对一些政务看法产生分歧而争吵后,你明明知道有人将会在登基大典上行刺也不说,你明明可以空手制服刺客,却故意让刺客把你刺死,你让他看着你死在他面前,你让他看着你,因为他解剑的决定而死,你让他为你十日十夜不饮不食,你让他为了你用催残身体的方法去征战四方,你让一个盖世英雄,为了你慢性自杀。”
庄教授的语气越来越严厉,方轻尘却只是沉默着,一语不发。
庄教授叹息着摇头:“经过了那一次,你认为,男人太有主见也不好,所以你选择了楚若鸿,你在他最小,最无助时来到他身边,象天神一般,救护他一次又一次,你要他全心全意依靠你,相信你,不置疑你的任何主张,可是,你真的为他尽了力吗?你可曾为他寻觅忠臣贤良,你任他被小人包围,你任他无助地被群臣要求了一次又一次。你自私得不愿他除你之外,倚重任何人,所以,他身边没有一个真正为他着想的人,就连你唯一给他找来的一个忠心的太傅,也只是个擅学术而不通权谋的正人君子。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年,他有什么力量一直支撑下去,只为他一时的动摇,你就用最激烈的手法去惩罚他。而且,还故意把赵永烈拖下水。”
方轻尘终于露出不安的表情:“我是对不起赵永烈,我只打算借他的口打击楚若鸿,反正楚良掌了权,为了招揽军队一定不会杀赵永烈的,我没料到他会自尽。”
“我说过,我们做模拟也同样要以真心对待别人,不能玩弄人心,不能自觉高人一等,把世人戏弄于股掌下.劲节到死的时候,还为别人考虑退步抽身之路,小容明知会被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还是尽心尽力帮人助人,连一个为他倒过一杯茶的丫环,他也要在最后关头,尽力搭救,你却把和你同生共死的兄弟拖进死亡.”
庄教授眼中怒色渐浓“你就对楚若鸿了用的手段太狠了。”他伸手按动屏幕,调出楚若鸿的特写镜头“你给我看着他,看着他这几年怎么过来的,你真的一点也不愧疚,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不心虚。”
方轻尘嘴唇动了动,转开脸,根本没有正视屏幕。
庄教授看着表情漠然的方轻尘,有些无奈,有些痛心地说“我们必须站在平等的立场来看待其他人,所有的感情交流也应该是对等的。方轻尘,你一直在找完美的帝王之爱。但是,你这样自私,任性,卑鄙,残忍,又怎么可能拥有完美的爱情,我认为,你根本不懂爱情。爱情也需要包容,也需要理解,你明白吗?”
方轻尘只是沉着脸,一语不发。
“你做模拟的态度,太不端正,太唯我独尊,也太不公道。你必须受到惩罚,你就这样回到世间去,不管这个世界因为你而变得多乱,你都必须去面对,你要尽力补偿被你伤害过的人。你所有的力量,智慧,都不允许超出你上次那个模拟身份的极限,不可以使用超出时代的知识和力量,不可以随便用死亡来结束一切……”
庄教授一句句说,方轻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表情越来越沉郁:“教授,即使我做模拟的态度你不认同,但只要我没有违规,即使你是导师,也无权对我进行惩罚。”
“你没有违规吗?”庄教授微微一笑,按动了面前几个按纽,超大的屏幕上,现出当日方轻尘剖心的那一幕。
“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的那一刻,也应该立刻倒地身死了吧?你的身体怎么可能在气绝身亡之后,继续把血淋淋的心递到那个扑过来,想救你,想阻止你的可怜孩子手中?”庄教授摇摇头“轻尘,你真以为我老糊涂了,需不需要我通知调查委员会,研究一下,你有无作弊的问题。”
方轻尘一语不发,只是抿着唇,无声地望着屏幕。
占据了整面墙的大屏幕把楚若鸿惊惧痛苦的脸无限放大。没有开音响,画面中的一切都是无声的,无声地哀嚎,无声地喊叫,无声地血泪流尽,无声地疯狂杀戮。
那么大的屏幕,把那少年脸上每一点痛不欲生的表情,放大到极点,把那少帝眼中每一点惊痛懊恼疯狂悔恨,都如此清晰明确地表达出来,让人不能不面对,不得不观看。
通话器忽然响了起来“教授,出事了,小容违规使用力量了。”张敏欣略带惊慌的声音,让方轻尘微微一震,如梦方醒,忽然间领悟发生了什么,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眸,不再抬头看屏幕。
庄教授也露出愕然的表情“什么,是小容,不是阿汉。“
“对啊,阿汉被我们劝住,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可是小容反而发疯了,他不是急着要死,而是不肯死了,天啊,一个被凌迟了一半,挨了一百多刀的人,居然跳起来一个人打几千个人,我的老天,咱们是在搞模拟实验,不是在拍玄幻YY电影。”
庄教授扬扬眉,看向方轻尘:“还有,阿汉和小容的问题,你也要负责解决。”
方轻尘跳起来喊冤“阿汉也就算了,怎么小容的事也算到我头上了。”
庄教授微微一笑,伸手两根手指:“两个选择,一,立刻离开小楼,回人世间去完成你的任务,二,这一门的分数当掉,你去面对噩梦般的补考岁月好了。”
方轻尘咬咬牙,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摔门而去。
庄教授凝望他大步如飞远走,轻不可闻得叹息了一声.
轻尘,但愿你能懂得包容与宽恕,但愿你能懂得真正的爱情,但愿你能明白,人性有太多的黑暗,软弱,自私,贪婪,但总会有人战胜这些软弱自私与贪婪,只要,你肯给别人机会,只要你肯给自己机会,轻尘,但愿你……
枯藤之下,老树之旁,夕阳古道上,一匹瘦马慢悠悠地独行。
马上一个在寒风中穿着单衣薄衫,俊伟不凡,气质儒雅的男子,正嘟嘟哝哝地用绝对和文雅礼貌无关的字眼咒骂着某个一点也不象老头的老头。
“死老头,混帐老头,更年期提早降临,欲求不满,天生BT,虐待狂……”
小楼传说 第二部 且容天下 第一章 惊变
“左相容谦强横欺主,专权擅政,斥令革职查办,闭门思过,待有司论罪。”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人耳中。
左相府的大花园中,密密麻麻,跪满了人。
正值当朝左相三十六岁生辰,几乎整个朝廷的官员都来拜寿,京城最有名的四大戏班轮番登台,相府大得出奇的大园子,摆席位都摆不下。再加上其他锣鼓舞乐,更是数不胜数。
就在这鲜花着锦,热闹繁华至极处时,忽然蜂拥而至的大队兵马将相府团团围住,面沉似霜的总管太监当众宣读圣旨,把刚刚还笑语欢声的左相府,震得落针可闻。每一个手握大权的朝廷命官,都苍白着脸,愕然不知应变,全部怔怔跪着发呆。
“臣领旨。”从容宁定的声音响起,容谦微笑着站起身,自总管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客客气气地道:“王公公请坐,今日正值我生辰,若不嫌弃,且用些酒菜吧。”
王公公微微皱眉:“我还赶着回宫复旨呢。”
“即如此,那就不耽误公公了。”容谦竟是说到做到,再不多看王公公一眼,也不理一干跪在地上,仍在发愣的官员,径自坐回主位,安然道:“接着唱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戏台上一堆画了妆的帝王将相,刚刚也跪作一团,这时候,也是直愣着眼睛,望着这位刚刚被罢职的相爷大人。有谁被罢官去职,祸福莫测之际,还有心看戏。
王公公脸色都青了,怔了半天,才呐呐道:“容谦,你大胆……”
一句喝斥,被容谦的回头一望,又给吓回肚子里去了。容谦少年得志,十四岁出仕,十六岁登坛拜将,十八岁入主兵部,二十岁入阁,二十二岁就已经做到一国首辅之职。二十三岁封太傅,二十四岁加封太子太保,二十五岁成为先帝托孤重臣,权倾朝野。至今手掌乾坤足足十二年,这一眼看来,也不见什么凶横残厉,却自有无形的威势,把个权宦到嘴的话语,生生逼回去。
容谦淡淡一笑,慢条斯理道:“王公公,皇上只令我闭门思过,没说不许我看戏啊。今儿我生辰,叫了班子来,总得让他们唱戏吧,请了客人来,总得让他们有个乐子吧,要不然……”
他伸手一指一众官员,刚才还跪着发呆的若干人等,哗啦啦全站了起来,人人干笑着说:“靠辞,告辞……”个个手忙脚乱就往外跑。你挤我撞,撕破衣服的,跌倒在地的,一时间,竟是数之不清。
这个时候,巴结宰相的一腔心思,全变成清干系的一片焦虑了,人人只怕晚走一步,被当做是容谦的同党,哪里还顾得什么朝廷颜面,命官身份。
容谦笑道:“李大人,你不坐回儿就走吗?王大人,这酒菜不合胃口吗……”
他这边招呼不绝,那厢被点到名的官员,无不面无人色,哼哼哈哈应两声,更加跑得飞快。转眼间,刚才还满是宾客热闹无比的园子,都就冷清下来了,只留下满园的残杯剩菜,一时间竟是倍觉凄凉。
不过,容谦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感触。这位年已三十六的燕国权臣,望之面貌不过二十余,容颜俊朗,气度从容,身材伟岸,或者,连个性也更象一个年轻人吧。
居然对于府里府外,无数兵马视而不见,那么多寒森森的锋刃仿佛不存在,他高高兴兴坐下来,自自在在喝了一杯酒,大声道:“没了闲人更好,清净,我说,你们倒是接着唱啊?”
眼看着一班戏子们都快吓哭了,王公公终于铁青着脸大喝道:“相府自即日起封闭,非相府之人,全都给我滚出去。”
戏子们如获大赦,个个满身冷汗地跳下来,连行头家伙都不敢拿了,蜂拥着往外跑去。
王公公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瞪大了眼,怎么拼命往外挤的人,除了一干戏子,还有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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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了旨之后,还可以安安心心,让人继续喝酒听戏。”年仅十五岁的燕王,语气出奇地沉稳,本来应当带着稚气的漂亮容颜上,只有让人看不透的冷漠。
“是,在场所有的官员,下人,戏子,舞姬,全都吓呆了,只有他,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所有官员,都忙着离开,他还是一派轻松?”
“是!”燕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服侍了他十多年的王总管却莫名得汗湿衣衫。
燕凛冷冷地笑一笑,还是这样,不为所动吗?从小到大,最看不得的就是那人永远淡定从容,天塌下来,也当做等闲事,仿佛没有什么他不能应付,不能处理的样子。
他总是这样,朝中政变,自己惊惶不定,他淡淡说一句,皇上,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在乎。
边关大败,自己愁眉不展,他随意说一声,皇上,这么点闲事,你就别操心了。
江南大旱,自己忙着减膳减衣,他漠不关心地道,皇上不必发愁。
永远是这样,皇上不用发愁,皇上不必过问,皇上无须烦忧,这些杂务,不必打扰皇上。
从来都是如此。
记得小时候,曾经敬他如天神,觉得他真是世上第一了不起的人,那么地崇敬他,喜爱亲近他。那人却总是不在意地忽略他的关怀,他的心情,他的想法。
那人曾是他的老师,教他治国,教他理政,教他史书,教他做人,然后,在他渐渐长大后,却已懒得理会他的纠缠。
每一次寂寞至极而依恋他,想要靠近他,他总是淡淡说:“皇上,你还小,玩去吧,为臣要处理政务呢,不能陪你。”
每一次想挺起胸膛,大声说:“我不小了,我长大了,我可以独力治国了。”
他却永远说:“皇上,别胡闹了,国家政务不是闹着玩的。”
他有烦恼想对他倾诉,他却已经不耐烦再去听。
曾经以为他是师长,是良臣,是最大的依靠,然而,却又在一次次挫折后不得不面对现实。
那人不让他管理国家,那人不让他任用亲信,那人不让他按自己的意愿行事,甚至连选妃立后,都只能选那人所指定的女子。
他总是那样淡淡微笑着,仿佛天下事,无不在掌中,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脱离他的控制,可以不受他的操纵。
多想打破他脸上永远的微笑,多想看他的镇定自若变成震惊莫名。
可是没有用,完全没有用啊。
乘着他掌权日久,渐渐骄奢淫逸,和往日亲信开始离心离德,而悄悄收揽他的心腹,乘着他倚权仗势,独断独行,而偷偷会见大臣。
小心地,一点一点,筑固属于自己的力量,偷偷地,不为人察觉得,让京城的军权开始集中在自己手中。
在他庆贺三十六岁生辰时,发动政变,倏然一击。把他从三十三天,直打入十八重地狱,可是,这又如何呢?
那人依然可以微笑着说,臣遵旨。
所有的权力烟消云散,人上人沦为阶下囚,所有向他献媚的官员们避他如瘟疫,他依然可以,从从容容,饮酒看戏。
“所有官员,都纷纷离开了,奴才又把闲人全赶走,现在整个相府,就剩下容谦一人人了?”
“一个人?相府的下人呢?奴仆呢?要给他罗织罪名,总要审审这些相府的下人才好。”燕凛微微皱眉“怎能一口气全放出去,岂知这里头,没有容谦的亲信暗棋?”
王总管满脸苦涩的表情:“相府一个下人也没有?“
燕凛斥道:“胡闹,堂堂一个相府,怎么会没有一个下人?“
“左相大人三十六岁生辰,从半年前就开始筹备了,左相每天都嫌手下人办事不爽利,做事不痛快,行事不周到,计划不铺张,天天从府里都往外撵人。前前后后,竟赶走十多个,卖出去几十个。左相府的人本来就不多,他以往为人十分简朴,是这几年才开始变得奢华骄淫,以往的人手一来不够用,二来都象他以前那么尚简朴,竟是不合他现在的心性了,所以赶人卖人之余,干脆全撵出去了。他又嫌出去买下人麻烦,直接跟各府说,要借各府伶俐的下人来用用。”
燕凛冷冷道:“自然各府无不驱奉,急忙把自己家里最最伶俐最最亲信的人送去服侍,外加叮嘱不断,务必要帮左相大人,把好好一个寿宴,办得体体面面,轰动京师了。”
“是。”王总管低声道“那些人全是各府里出来的人,几乎人人都是其他官员的亲信,真抓起来审问,只怕牵连太大,奴才只得让他们去了,不过,全都登记造册,还不许这些人任意出京,以后,若有什么事要查问,自然随追随到。”
燕凛漠然道:“所有的人都走了,就没有一个留在他身边照料他,和他共患难的?”
“倒有个负责给他端茶倒水,侍候起居的丫头不肯走,跪着求他,让自己留下来服侍照顾。”
燕凛挑挑眉:“他怎么样?”
“他慢吞吞站起来,说一声,哭得真吵。然后一伸手,把那丫环整个人拎起来,信手一挥,直接从高高的院墙飞跌出去,那丫环的惨叫声,把在场的士兵们都吓白了脸。”
燕凛微微一笑:“他的武功高强,分寸掌握应该还好,他大概是不想连累那丫环才扔她出去,丫环一个女流之辈,哪里明白,其实那一扔看来吓人,但丫环应该可以安全着地,毫发无伤。”
王总管打个寒战:“那丫环跌在地上,连肋骨都断了两根,人也吐血晕过去了。”
燕凛再次深深皱眉:“他就真有这么狠的心吗?”
“那丫环的伤奴才让人验过,绝对没有虚假,还是她的同伴姐妹,哭哭啼啼找人把她抬走的。”
“皇上,此事是否有古怪?”说话的人,只比燕凛年长两岁,同样的年少,眉眼间,也有着同样的沧桑和成熟。
做为燕凛的伴读,陪他一起长大,和他一起计议大事,最信任的伙伴,北靖王世子史靖园,深深皱起了眉头:“堂堂一个宰相,身负大罪,关起来的,居然只有他一个。容谦本来父母早亡,也没有半个亲戚,现在,连个下人都没了。不管事后定他什么罪,朝廷也只能对付他一人,任何人都株连不到,看起来,就象他很久以前,就为今天做好准备似的。”
燕凛略略迟疑:“他若真有准备,又岂容我们握住京城兵权,又岂会有今日之变?”
史靖园苦笑一声:“这也正是微臣百思不解之事。”
燕凛想了想,便道:“严密监视容谦的一举一动,一饮一食,他掌政多年,他的亲信,经他手提拔的人,都要在我们的控制之中,虽然京城的兵权已在我们掌握中,虽然,他手上已有不少人向朕效忠,但我们都不能有丝毫放松。国内其他各路大军的主帅,虽大多都暗中表过态了,但相关动静,朕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知道,负责调派粮草的人,把每月划拔的粮草改为每日押运,确保不会有任何军队有机会做乱。这些从相府出来的下人,虽不便全关起来拷打,但也要被全程监视起来。”
“遵旨。”史靖园应了一声,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燕凛淡淡道:“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皇上,容谦有盖世之勇,惊世之武,虽派大军将他围住,终还是心腹之患,此人掌政多年,暗中未必没有什么暗棋安排,这些被放出相府的下人虽在监视控制中,也未必完全没法子传递什么消息出去,虽然大部份将领都表示了对皇上的效忠,但还是有些人顾念容谦提拔之情的。即然此刻容谦已在掌握之中,为防将来不测之乱,最好……”史靖园微微提起手掌,向下虚虚一劈。
燕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先把他押入天牢,巨枷重锁,调高手看护,等大理寺议定罪名再说。”
小楼传说 第二部 且容天下 第二章 凌迟
暂押天牢待罪?”跪在地上的容谦有些不耐烦地挑挑眉,站起来,双手接过圣旨,面对传旨的刑部侍朗宋承风:“宋大人,我能不能麻烦你向皇上转达一句话?”
宋承风满头冷汗,半晌不能答话。
宋承风是容谦一手提拔的官员,若无容谦,他到现在,可能还是刑部一个小小的堂官而已,是容谦偶然发现此人审案断狱颇有才华,才将他破格提拔。
平日里宋承风说起容谦来,无比感激,无上崇敬,动则做出愿为恩相大人肝脑涂地之态,却在大变之后,第一时间上表斥责容谦之罪,向皇上表示忠诚,
这次燕凛故意让宋承风来宣旨,就是想看容谦面对这个自己一手提拔的官员时,会有什么心情。
奈何容谦还是这样轻描淡写,从容如旧。
淡淡一句话,令得宋承风头疼无比,只得苦笑着道:“下官虽任职刑部,但大人的案子已交由大理寺,下官实在是说不上话啊。”
容谦失笑:“宋大人误会了,我不是想让宋大人为我求情,或是帮我向皇上喊冤求饶,我只是希望宋大人能告诉皇上……”
他淡淡一笑:“我有受死的勇气,实无坐牢的耐性,要杀要剐都无妨,只想麻烦皇上快一点就是了。”
“我有受死的勇气,实无坐牢的耐性,要杀要剐都无妨,只想麻烦皇上快一点就是了。”燕凛铁青着脸,慢慢地,一字字重复这句话。
宋承风还没有胆大到,敢一字不改把话传给燕凛,是燕凛派的密探把这句话报上来的。
燕凛反反复复念着这句话,少年英俊的脸上,一片冷然。
王总管伏在地上,头一低下去,就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史靖园也只觉一股莫名寒气,令人全身战悚。
好一会儿,燕凛才慢慢地一字一断地说:“即然他这么想死,朕就成全他,不过,这个死法,却是要朕来决定……”
他冷冷一笑,少年的眼,出奇地冷酷残厉。
“凌迟处死?”容谦终于露出愕然之色“不会吧。”
这个天塌不惊,万事也不放在心中的人物,终于有了惊奇失算的表情,但是,负责来传旨的史靖园,却并不感到高兴。
这次的圣意,他并不赞成,和皇上争执了许久,最终仍是不得不听命行事。皇上命他亲自来传旨,命他注意容谦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回去之后,完整复述。
史靖园深深感到,面对这种天地间最可怕的死亡方式,容谦的表现,只是吃惊,只是觉得不合理,甚至象一个大人,面对不听话小孩胡闹时的无可奈何,却依然没有丝毫震怖,惊恐,惧怕,愤怒的表示。
容谦皱起眉,慢慢把身半直起来,带起一身锁链声响。
任何人,戴着二百斤的大枷,手脚都被用怪异的姿式铐锁在柱子上,站不能坐不得躺不了,只能跪下,或半蹲着,整整三天三夜,都会奄奄一息,惨不忍睹。可是他却神完气足,连脸色都还是和平时那么红润。该接旨时,无论是跪是起,都一样干净利索。
这样的人物,若不是几千军队将他牢牢围住,连珠弓箭死死对准他,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锁进大牢呢?
这一次容谦的手被锁在大枷上,没办法接旨,所以他只是有些疑惑地问:“史世子,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做错了,自己却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不自知地情况下,把皇上狠狠得罪过?”
史靖园苦笑一声,不说话,你容大相国和皇上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应该问你们自己吧?
容谦脸上有了不解之色:“我知道皇上想杀我,我也知道,我专权擅政,的确有冒犯皇上的地方,皇上要亲政,皇上要扫除障碍,要我死,这一点也不出奇,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为什么是凌迟?我虽有不敬皇上之处,但也不至于严重到要凌迟吧。世子你一向和皇上朝夕相伴,皇上的事,你知道得最清楚,你可知,皇上这样决定,有什么深意吗?”
这样的追问是意料中事,只是这语气,仍然没有愤怒,惊慌,不平,畏惧,他的神色语调,就象一个充满疑问的人,很好奇地追求答案一样。
史靖园几乎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看到学塾里的孩子,在很好学地向先生请教问题。
史靖园叹了口气:“天机圣意,岂是我们臣子可以测度的。”
容谦挑挑眉,笑一笑,然后说:“史世子,你是皇上的臣子,也是皇上的朋友,你的话,皇上应该听得进去,我还是希望,你能向皇上建议,对处死我的方式再考虑一下吧。我毕竟执政多年,又是先帝托孤之臣,皇上要将我凌迟,难免苛酷之名,也损先帝之德,再说,我近年虽有些骄横,但掌政之时,还是有些微功于国的,就算有罪,也罪不致此。皇上这般待我,也会寒了很多臣子之心,甚至一些受过我恩义的人,也可能会对皇上有怨恨之意。为了皇上好,还是收回此命为妙。史世子,我这样的人,就算是公开处死,或是由皇上下旨处死,都有损皇上的清名,和先皇的识人之明。最好的方法,是将我在牢中毒死或闷死,留下全尸,只说是急病而死。若是担心我借机弄鬼脱身,不妨在一切相关仪式完成之后,派人把我的尸体或斩首,或切片,或鞭尸,这样即安天下之心,不损皇上仁名,就算皇上对我有什么怨恨,也可以出气了,对不对?”
他说来随意清淡,史靖园却听得摇摇欲倒,几乎要晕倒在地了。
其实容谦对利害的分析非常透彻,非常明了,他正是知道,容谦此人留不得,但也公开杀不得,而凌迟处死更加不妥,所以才再三力谏的,但是,同样的话,同样的道理,从容谦这个眼看要被凌迟的人嘴里说出来,他怎么听,怎么觉得头晕目眩,不明就理。
看到史靖园那张口结舌的表情,容谦本来涛涛不绝的话语忽得一顿,终于笑了笑,第一次,笑容中有了失落:“罢了,皇上也长大了,自有他的考虑,他的决断,我都这样了,还管三管四,指手划脚,实在有些可笑。世子回去,只说容谦谢主隆恩便是。”
史靖园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容谦笑问:“史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史靖园梦游也似答,梦游也似转身向牢房铁门处走。
容谦想了想,忽道:“史世子。”
史靖园愣愣回首。
容谦微微一笑:“这么说或者有些不可思议,但我确是真心,史世子,陛下以后,拜托你了。”
史靖园身子一震,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
容谦已淡淡然移开目光,平静地道:“这些话,也不必再对皇上多说,免增他烦恼了,世子,请吧。”
等到一脸茫然的史大世子游魂也似离开,容谦才万分郁闷地背靠在柱子上,唉,凌迟,凌迟唉。
要挨九百九十九刀,要杀整整十天,这也太辛苦了吧。为什么不能一刀了断,为什么就不能一杯毒药了事呢。
不过就是对你冷淡了一点,漠视了一点而已啊。现在的小屁孩,怎么全这么记仇啊,真是个别扭孩子。
十天啊,叫我怎么熬过来啊,还要受十天的罪啊。真想放声痛哭一番。
我好想早点完成模拟,早点回去啊,真是让人郁闷。我好想念我的电脑,我好想念我的游戏,我好想念我那冲浪浴缸,我好想念,我那张大大的水床,我好想立体游戏里,我那二百八十三级的死灵法师啊。
容谦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幸,心头悲惨莫名,欲哭无泪啊。罢了,罢了,就当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吧,唉,小孩子的教育,果然是一门大学问啊。
他开始在心里絮絮叨叨,拼命咒骂某个不听话,不体贴,不可爱的别扭死小孩了。
小楼传说 第二部 且容天下 第三章 行刑
“他说了什么?”
“他自知罪大,情愿领死,只求皇上免除凌迟之刑。”
“他也知道害怕了,他也知道后悔了吗?”燕凛放声大笑。
史靖园却只是低头苦笑。
燕凛只觉生平从未有过地快慰轻松,笑道:“他怎么说的,你慢慢给朕细讲。”
史靖园,咬咬牙,忽得跪了下去:“皇上!”
燕凛微微一震:“你怎么了?”
史靖园重重磕下头去:“皇上,求您收回成命,容谦罪可当死,但凌迟之刑,万万不可啊。”
燕凛脸色又是一冷:“靖园,今儿早朝,满朝臣子都跟朕对着干,怎么连你也不体谅朕。”
原以为大部份臣子都知情识趣地投过来了,都知道怎么顺着皇帝的心意了,可为什么一说要凌迟处死容谦,三朝老臣们一个个跳起来谈起了先帝的体面,就算是以前被容谦压制的政敌,也连说不可,就连因为连续上本主张皇上亲政而被容谦罢职的铁面御史,也金阶磕首出血,口口声声,容谦生死是小,皇上声名为重。
为什么,连自小一起长大的靖园,也这般专心和自己做对。他好不容易击倒容谦,好不容易掌握新政,若是连掌权后,第一项重要政令都无法实施,天子的威信何在,这皇帝做来又有什么味道。
“皇上……”
史靖园还想苦谏,燕凛却再也不愿多听一个字,转身就走“世子辛苦了,送世子回府。”
他大步而行,脸上越来越冷冷酷,咬牙如磨。容谦,无论如何,我不会放过你。无论如何,我要你后悔你曾视我如无物。
一大早,容谦胃口奇好地吃完一顿上路宴,虽然鸭子塞牙,虽然肥肉有点腻,虽然烧酒明显兑了水,不过,想到这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吃的最后一顿好饭,也就可以将就了。
吃完上路饭之后,就被上绑了。众人知道他武艺高强,用湿牛筋把他绑得铁紧。直勒进肉中,肌肉里的血管都勒得爆了出来。
因为是凌迟之刑,所以上绑时,脱了他的衣裳,只穿一条亵裤,五花大绑起来。容谦无趣得暗自翻白眼,虽说他的身材的确很标准,决对不会比健美冠军差到哪里去,不过,在游街的时候,他实在很怀疑古代人的审美情趣。唉,可惜啊,扔上来的不是鲜花和果子,而是西瓜皮和香蕉皮。人家是掷果满车,他也不遑多让,不过掷的是果子皮,载的是囚车..
站在囚车上,很程式化地绕城三圈,看着满城的百姓兴高采烈地追逐而来,容谦淡淡地笑一笑。
无论在任何时候,杀人都是最吸引人的节目,更何况是凌迟这么刺激的大戏。激烈,血腥,强烈的视觉冲击,好来坞大片也不过如此,倒也怪不得老百姓们这样热衷。
容谦望着高高兴兴对着他指指点点的百姓们,莫名地笑了一笑,阿Q临死前游街时,是什么心情呢?他很严肃地开始考虑,自己应该大喊一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还是学习某人,唱一段不错的戏文,给最后的观众一次艺术上的享受。
凌月楼头,皇宫的最高处,燕凛独立高楼风满袖,负手遥望远处。
皇城这么大,哪怕站得再高,他也看不见菜市口的景象,只能遥遥怀想,那人被游街示众,那人被绑上法场,到底会有多么狼狈,多么可笑。
想到那人的惨状,应该可以解恨吧,这么多年来心中积压的怒火可以消解吧,为什么,内心深处,实实感觉不到任何欢乐,那沉重抑郁的感觉,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午时三刻已到,随着行刑官掷下来的令签,所有挤过来的百姓都兴奋了起来,望望四周沸腾的景观,容谦终于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他主政燕国,虽然不敢说,造福万民,但至少也没有祸国殃民,多多少少,对于政局稳定,国家安定,抵抗外侮,治河屯田,都是有些微功的。如今要把他凌迟,在他治下这么多年的百姓一个个如此兴奋,倒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人性的复杂,人性的莫测,人性的诡异,始终让人感到难以理解。即使参加这么多次模拟,即使看到过这么多世态人情,很多时候,依然觉得难以理解,难以接受。
轻轻的叹息声中,渔网已比罩了下来,然后,迅速被拉紧,每一块肌肉都被网眼勒得鼓起来。行刑手头扎红巾,手持牛角尖刀,在震耳的刑鼓声中,举起了刀。
第一刀,下在无关紧要处,肩头微微一痛。容谦无法低头,看不到用刑的情景,却知道有一块肉被削了下来。
这是第一刀,还有九百九十八刀,行刑会持续十天,每天一百刀,然后押回牢中,用人参汤药吊住气息,确保人可以活到受刑完毕。
人类的想象力真是无以伦比,在毁灭一个生命时,会有这么复杂,这么麻烦,这么浪费生命,浪费精力,浪费时间的手法。
不过,注目看向四周,红色的彩带,喧天的锣鼓,兴高采烈的百姓,简直就象是庙会吧,唱大戏也不过如此,能给这么多人提供这么好的娱乐,让全城百姓,未来一个月不会再缺少谈资,也算是一种贡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