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香初上舞全集

_17 藤萍 (现代)
这句话说出来让上玄愕然,却仿佛舒解了他心里郁结的一些什么,听起来像被呵护温暖了一下。上玄立刻冷笑了一声,“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回不去了,不管是我,还是他。”
上玄嘴里的“他”自然是容隐。圣香似乎是无可奈何地淡淡笑了笑,“他说——你可以恨他,甚至你可以去宫里上奏他诈死,他不妨欺君,你不可造反。”没等上玄说什么,圣香很快补了一句,“我想……如果你可以不反,他宁愿……抵命。”
上玄在听,只听圣香顿了一顿又说下去:“你该知道容容那种人,如果你想要的只是报仇,他会抵命一—不会等你用无辜百姓的血去换他的血。”上玄口齿一动要说什么,圣香立刻抢话,“如果你想要的不只是报仇,如果你真的变成姜臣明还是其他什么人复国的棋子——”圣香的眼神变得更加奇异,闪烁着浩瀚深邃的光,语气很平静,说的也很简短,“他会杀了你。”
上玄刚才想说什么,现在却沉默了。圣香在他屋里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也用方才那种奇异的眼神望着地面,没再说什么。
足足过了一顿饭时间,上玄突然问:“这几年,你们……好吗?”
他问得很艰涩,圣香笑了,双手托腮笑颜灿烂地看着他,“则宁和还龄回来了,容容诈死娶了姑射,岐阳把神歆带到他那边去了,通微娶了个女妖怪,聿修——啊!”他突然大叫起来,抓住上玄的手摇晃,“你死也想不到,聿修啊,那个我以为他连女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木头,娶了百桃堂的老、板、娘!他现在是百桃堂那个开封第一大妓院的大老板,哈哈哈哈……”
上玄真是大吃一惊,忍不住笑了一下。圣香看见他嘴角一动,立刻打蛇随棍上,笑眯眯地说:“六音终于追到皇眷,听说最近美得不得了, 自称‘天下第一美人’。不过本少爷有项本事绝对不输给他,你知道是什么吗?”
上玄脱口而出: “什么?”脱口之后立刻后悔,但圣香已经笑吟吟、无比神气得意地“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本少爷是‘天下第一媒人’,童叟无欺,天下第一!”
上玄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圣香打开折扇笑眯眯地扇着扇着。一阵凉风微微拂过,上玄才惊觉自己已经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笑容突然滞住,圣香用心良苦,他岂能不明白? “皇上是你杀父仇人,你不恨他?”他问。
“我不为死人活着。”圣香笑颜灿烂,近乎无瑕。
上玄默然,过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造反……嘿……不过是这两年一场无稽可笑的大梦,真的想做皇帝的人,不是我。”
“本少爷就知道你是这种单纯好骗的笨蛋,没有本少爷罩着,一定要吃亏。”圣香瞪眼,“啪”的一记折扇打在上玄头顶,却“噗”的一声从中断裂——金边折扇为上玄“衮雪”所震,一下就断。圣香“啊”的一声惨叫,拿着断掉的折扇频频敲打上玄的头,“你这什么鬼功夫?不会打人只会震破河水,震塌溶洞,弄断我扇子,快赔本少爷扇子!银子本少爷多得是,不要!你做一把赔给我!不行!我不管你会不会做, 总而言之你弄坏的就是要做一把赔给我……”
圣香轻功了得,上玄东躲西闪几次差点给他一下敲到,围着屋里转了几圈,不知上玄许诺了圣香什么东西,那大少爷终于心满意足地坐下,开始漫无天地地说这几年上玄不知道的许多琐事……
“告诉你,聿木头那老婆本少爷十分欣赏,你知道吗?她居然想到给聿木头立贞节牌坊,因为聿木头不好意思和她洞房花烛,哇哈哈哈……笑死我了……”
上玄屋里圣香的笑声不断,开始上玄还只是听,没说什么,到最后不知不觉已经开口:“你呢?这几年来,难道你没有成婚?”
“像本少爷这样冰雪聪明善良威武英俊潇洒人见人爱的大人物,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找人成婚……”
喧哗声在下午结束,圣香和上玄说完这几年的悲欢喜乐,回他自己的房间。
他开门,深吸一口气,反手关门。
关门的时候他的手指已是微微颤抖,背倚着房门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关上窗户,他的衣袖掠过桌面,桌上多了一截树枝。圣香剥下树皮,倒下茶水清洗干净,犹豫再三,他强迫自己把那段树皮嚼碎吃了下去。
这截树枝是圣香折狗尾草的时候一同折下的合欢树枝,合欢皮能安神解郁,活血化淤,常为养心益气之用。圣香坐在屋顶上看花园的时候已经很不舒服,他的药在渡汉水的时候随船一起沉了,岐阳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此时此刻,除了他自己无人可以依靠。
身周危险重重,李陵宴和玉崔嵬阴晴难测,刘妓不怀好意,他除了硬生生咽下这种树皮,还能怎样?如果可以不吃,杀了他的头他也不会吃,只是现在没有时机给他生病,更没有人给他撒娇推搪。
咽下满口苦涩生青的树皮,圣香站起身来打开窗户,望着满院鲜花,良久没有动过一下。
第二十回 天不教人客梦安
在圣香病发的时候,李陵宴也感觉到事情不妙,这天早上他突然无法呼吸了。就在他喝完早晨那一壶茶不久,他的手足麻痹,麻痹的感觉从手腕到肩头直到胸, 片刻之间他呼吸困难,扑倒在自己的客房之中。虽然濒临窒息,李陵宴却心下雪亮:刘妓必然是在他们的饮食里面下了什么东西,这东西居然连玉崔嵬和他都没有认出来——必然不是普通毒物,必然是一种奇毒。
正当他神志出奇地清醒,却要窒息而死的时候,突然看见房门开了,一袭青衣闪了进来。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高贵淡雅的刘妓。她一脸镇定,似乎对李陵宴病发倒地丝毫不觉得奇怪,但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对死并不太在乎的李陵宴觉得奇怪了起来——她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搂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嘴吹了一口气进去。他无法呼吸,刘妓帮他呼吸,为他渡气。
为什么?
但让李陵宴更加奇怪甚至让他变色的事情在这间房里发生了——在那之后刘妓解了他的衣服,喂了他春药,爬上了他的床。她把她的处子之身,莫名其妙地、强迫地给了李陵宴。
两个时辰之后,蒲珐的药性过去,李陵宴能够说话能动弹的时候,刘妓还在他身边。她睁着眼睛,依然用她那双尊贵淡雅的眼睛看着床顶上的雕花,肌肤柔若春水,衣裳委地,神色却很平静。
“为什么?”李陵宴缓缓拉过锦衾温柔地覆盖在她身上,他与她不过一面之缘,话都没有说过,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她给他下了毒药,再下了春药,与他大白天地度过鱼水之欢?他并没有特别变色,也没有特别觉得占了便宜,问话的声音和他昨天一样柔和小心。
“你知道吗?你中了蒲珐,刚才如果我想杀你,一百条命我都要了。”刘妓没看李陵宴,目光仍然看着屋顶,声音也一如既往,仿佛不染人间烟火,“你是江湖上的说杀人不眨眼,要杀专杀人满门的李陵宴,是不是?”
李陵宴笑了,“公主过奖了。”
刘妓缓缓眨了眨眼睛,“你也知道我是公主?”
李陵宴天真而带点稚气的眼神特别好看,“公主身处极南之地,手下兵卫过百,又姓刘,爱听《子夜歌》,我若不知道是公主,怎能算是李陵宴?”他微笑地看着刘妓,居然一点不安的样子都没有。
刘妓缓缓转过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真的很聪明。”顿了一顿,她说,“你这么聪明,却要问我为什么……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快死的人吧?”李陵宴小心翼翼地看着刘妓的眼角,他觉得她眼角微微翘起的那一根睫毛特别好看。
刘妓凝视了他很久,慢慢伸手去摸他散落垂下的长发,“也……算是一个理由。”
“今天的事,蒲公公和苏婆婆不知道吧?”李陵宴的声音更加小心,“今天你心情不好?”他并不排斥刘妓躺在他床上,这个女人很美,但主要的是她在高贵之下,有一股妖气。
他喜欢这股清雅雍容的妖气,有一丝邪质的恶念,像他的同类。
刘妓的手指挑到了李陵宴的鼻梁上,“真的没有感觉?”她问。
李陵宴微笑着摇头,“没有。”
她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李陵宴脸上缓缓划过,突然说起了大事:“你知道姜臣明为什么南下?除了河东那地方他待不下去,他最希望的就是和我联手——刘继长降了大宋,赵炅把他接了去,姜臣明虽然残兵在手,却师出无名。他想要我的‘刘’姓,或者赵德昭的‘赵’姓做旗号,复大汉国也罢,是篡位也好,他野心勃勃……不甘居于河东、不甘居于人下……我是刘继长的宗亲,都姓刘,都是大汉刘氏血脉,是前朝的皇亲国戚……姜臣明从几年前就想娶我为妻,联我南汉与北汉残兵之力,举复国旗求王位。”她说得很认真,并没有什么特别鄙夷的意思。
李陵宴也很认真在听,似乎在代她盘算,“这么说汉军已经南下,你也将要嫁于姜臣明了?”
刘妓点了点头,反问:“我能不嫁吗?”
李陵宴微笑摇头,“不能。”
刘妓也微笑了,“姜臣明不能容我偏安此地,我若不嫁,这里就和你的青竹红墙一样被夷为平地。何况既是为了复国,我又怎能不嫁……”她喃喃地说,“但我不想赔上所有……”
李陵宴伏下身轻轻吻了她一下,“所以你就来了?”
刘妓显得很温顺,却笑了笑说:“我来你这里,不是因为我看中了你。”
李陵宴“嗯”了一声,“说不定是因为你看不中我……”
刘妓笑了,一双线条明晰、晶莹完美的眼睛看着李陵宴,“既然我不能嫁给我看中的人,身子也要给一个我不讨厌却又不会伤害我的人。”她嘴上说得娇柔多情,心里另有盘算。
李陵宴微笑,“哦?”
刘妓看了他一眼,“你只会被人伤害,不会伤害别人。”
她的语调淡淡的,笃定得很,李陵宴听得笑了,不置可否,却问:“你看中的人是谁?”
刘妓不答,目光极是复杂,分不出是悲是喜,是承认还是否认。
“圣香吗?”李陵宴却轻声问,语调飘忽。
她轻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理了理长发,幽幽地说:“你真不笨。那春药本来不是为你准备的。圣香和你一样中了蒲珐……我本来以为会找到机会,要圣香留个孩子给我……可是他在别人房里扯了一个半时辰的闲话,明明已经病发了,我想不通他怎么能和平时一样……”她的脸色很沉郁,语调幽幽,“这样的男人就算喂下春药也未必有用。”
“可是你喜欢他。”李陵宴笑笑。
“我——”刘妓呵出了心底最柔软的一口气,轻声说,“我喜欢的是他不笑的时候的眼神……像琉璃一样……他太坚强了,坚强到让人忍不住想让他哭,
想看看他心碎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模样……“她蹙眉凝神细思,慢慢地说:”我真的爱他,爱到很想伤害他……“
李陵宴叹了口气,微笑说:“你只要杀了某些人,他就会心碎的。”
刘妓眼色一亮,“谁?”
“比如说——‘白发’容隐,‘天眼’聿修,又或者他旁边的那位上玄公子。”李陵宴笑得比谁都温柔善良,“你放心,我会帮你,只要你让我出去,我一定会帮你的。”他低下头吻了刘妓,吻得居然特别仔细温柔,“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会帮你的。”
这个时候,圣香刚刚吃下了合欢树皮,上玄坐在房里心潮起伏,回想这几年的颠沛流离,而玉崔嵬却遇到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他出去找莫去山庄中所谓的“出去的路”,一不小心就让眼力奇好的他找到了一个地洞,以为是出口,高高兴兴一进去,却被地洞里的东西吓了一跳,吓了一大跳。
刘妓住处的古井之下是一个地牢!
玉崔嵬拂袖从井口飘然而下,在黑暗潮湿的地道里走了十来丈,眼前渐渐露出了烛火。以他极佳的眼力看去,那隧道尽头不是出口,却是钢筋铁骨铮铮亮的铁牢;甚至是人影重重,关满了人的地牢!他走进去几步,只听第一间铁牢里的人厉声喝道:“姓刘的妖女!就算你来一千次一万次,我薛卫明绝不可能沦为你刘家走狗!姓刘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你爷爷活着设‘生地狱’,害人无数,荒淫昏庸,除了喝酒哪知民生疾苦?你爹只知太监是好东西,连新科状元都拖进宫去净身,笑话闹了好几年,军里将士连弓都拉不起,灭于宋军蹄下那是罪有应得!岭南此地就是沦为化外野民自生自灭,也绝不认你刘妓为主!”
第一间铁牢里握着栏杆浑身铁镣震得叮当作响的大汉宛若北方男子,肌肉纠结身材魁梧,与寻常南方人有所不同。但听他声声怒骂,却似乎在岭南一带居住很久了。玉崔嵬不知南汉刘氏数十年来暴虐荒唐惹得民怨沸腾,更不知道这位大汉口口声声骂的是些什么旧账,一目掠去,这里数十间铁牢关押了三十来个人,老幼不等,男女皆有,不知道是哪路人马。这么一顿,第一间铁牢里的大汉已经发现来的不是刘妓,立刻静了下来。第三间铁牢里坐的是位黑衣道人,沉声问道:“你可是刘家新来的牢头?”
牢头?玉崔嵬拂了拂衣袖,更见飘逸潇洒俊秀之态,拱了拱手,“在下姓玉,误入此地,不知诸位为何被关押此地?”言下斯文稳重,不见一点妖媚轻佻。
黑衣道人盘膝而坐,低沉地道:“贫道金丹,这位施主姓薛,绰号‘蛇鞭十九手’。”
玉崔嵬突然一怔,眼角一跳,心头一凉,难怪这些人看见他的半张鬼脸仍然不知道他是“鬼面人妖”玉崔嵬,“金丹道长?”
黑衣道人点头,伸指一点他铁牢的对墙。玉崔嵬顺势望去,只见一柄金质小剑钉在石墙上深入半尺,足见那一掷功力深厚,果然是金丹道长的“小金剑”。这位金丹道长是武当清静道长的师兄清和掌门的嫡传大弟子,清和死前曾留下遗言和信物,武当掌门之位传于金丹。但当年武当掌门大会上时年二十八岁的金丹道人没有出现,掌门之位不得不由清静代掌。这一代就代了二十年,人人都以为金丹在苗疆采药失踪,多半已经死了,却不料他竟被关在这里!金丹道长算来现在也四十八了,玉崔嵬成名只在十年之前,难怪金丹不知他的恶名。玉崔嵬“嗒”地退了一步, 目光移向铁牢深处,“蛇鞭十九手”薛卫明更是二十多年前风云岭南的人物,看来这些人被关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刘妓把这些威名显赫的武林人物关在这里干什么?玉崔嵬衣袖一飘对着自己拂了拂,露齿一笑,其实她也正在用同样的把戏,软禁自己一行四人。如能控制这些威风八面影响重大的人物,就等于无形中获得了这些人物背后强大的势力——比如说,刘妓关住了圣香,日后与宋军正面冲突之时,即使不能让当朝丞相俯首称臣,至少也让赵普心神大乱——如她想入侵中原腹地,以金丹道人为把柄,武当一脉基于道义,又岂能与她放手为敌呢? 这女子年纪小小,貌似秀雅,却是一肚子阴谋算计,俨然有枭雄之才。思考之间,玉崔嵬突然袖中刀出,“喀嚓”一声,他两把飞刀左右切断金丹道长和薛卫明铁牢的大锁,“铮铮”大锁落地,玉崔嵬转身拂袖而去,他一掠蹁跹如蝶,竟然不再理地牢里这一群怪人。
“玉兄弟!”薛卫明脱身出来一阵狂喜,看见玉崔嵬转身而去却是愕然:如果此人存心救人,为何不救到底?如果此人无心救人,为何要放他和金丹道长出来?
金丹道长开铁门出来,忍下被禁闭多年重获自由的喜悦,拾起地上那两把飞刀,脸色稍微有些沉重,“好功夫!可惜,不是正派功夫。”
薛卫明无暇和他谈论来人的武功是正是邪,在他持刀重砍之下,数十间铁牢被依次打开,这些和他们一道被关押了十年二十年不等的人,终于得见天日,重获自由。
玉崔嵬掉头离去,他心里还有个疑问:这里关押着这么多重要人物,为什么井口却没有守卫呢?是因为有守卫太显眼反而暴露了地牢,是刘妓太自信这地方不会被人发现,还是另有原因?他很快就发现了原因,还发现了这么多人被关在一起的原因:这地方是个进得来出不去的地方。
在他刚才进来的平淡无奇的那块土地上,现在已爬满了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甲虫,不管那是什么虫,必定不会是好东西。最主要的是它们比蛇更可怕,蛇会爬,甲虫不但会爬,还会飞——这才是最让人防不胜防的。玉崔嵬驻足停住,这些虫只在出口前五尺和整个古井井壁的范围里来回爬动,形状恐怖,观之让人作呕。
他可不想做什么大侠,更没想过要救什么人,但他不想死在这里。
背后众人的脚步声临近,惊呼声起,大家都看到了在出口游走的怪虫。
怎么办?
上玄在房里坐到暮色渐重,才推开门出来散心。他习惯在夕阳西下时出来走走,因为从前则宁多半在这个时候来和他商量事情。顺着记忆中雕花的图样,他缓步往可能藏有暗河的地方走去,若有枯井或是池塘,不妨一试。正当他走到刘妓住的靖华园外,突然看见大批侍仆纷纷往园里赶去,个个悬带兵器,表情十分紧张。
那是在干什么?上玄闪身掠上靖华园内大树之顶,皱眉看见那一群侍仆把一罐罐诡异的小虫往古井里倾倒,古井底下人声鼎沸,显然关有!
池塘养鳄,古井藏虫,这刘妓貌似高贵秀雅,所作所为却颇让人胆寒。上玄折下一节树枝往前弹去,那树枝半空打了个折角从另一个角度撞向装虫的陶罐,一名侍仆手中的陶罐突然碎裂,那黑色古怪的甲虫爬遍他全身。惨叫声中众人惊恐闪避,四下张望,有人往树枝飞来的方向追去。没过多久那侍仆只剩下一具血骷髅,犹自颤动。
上玄脸上变色:好恐怖的虫子!正当他变色之示,古井底下刀光一闪,一把飞刀自底下掠起打了个症子,“哗”的一声带起两颗人头!两个陶罐轰然碎裂,那刚刚溅血的尸体上立刻叮满了黑色小虫。周围的侍仆在惨叫声中纷纷闪避。那飞刀要了两条人命,犹自雪亮光寒的斜掠五尺, “叮”的一声入地三寸,足见出手主人心狠手辣、功力深厚!
这赫然是玉崔嵬的飞刀!上玄脸色再变——他人在下面?他和玉崔嵬素不相识,此人放荡妖娆诡异神秘,他对玉崔嵬毫无好感,要救人吗?
此时玉崔嵬在底下却到了危急的时刻。
他已发现这些虫子怕寒铁,如果躲回铁牢,势必安全。但是人一旦回到铁牢,要出来只怕难若登天,外面往里头倒虫子的守卫正是要把他们逼回铁牢然后瓮中捉鳖,顺势重新锁门。但要是硬不回去,外面下来的虫子越来越多,已经有许多突破了五尺距离,直接飞进地牢见人就扑。地牢里的许多人也许二十年前都是好汉,奈何给关了这许多年,身体都很虚弱,有些还给废了武功,有些武功也荒废了不少,虽然刀剑齐挥,却挡不住纷纷飞入的虫子。不到一顿饭时间,里面惨叫声起,一个黄衣老人已经倒地,被虫子爬了满身。
“咄! ”金丹道人果然不愧名门之后,眼见势 急,仗剑冲在前面,剑发一招“雷火炼狱”,把数十只毒虫劈落剑下。薛卫明长鞭出手不断抽打古井两壁爬动的毒虫,每一鞭出手毒虫纷纷坠地,威力亦是不小。玉崔嵬并没有抢在前面做侠士,他只在人群里闪避,以他的轻功身法,毒虫自然难以近身,只是如此下去绝非长久之策。所以权衡利弊之下,玉崔嵬刚才便微微一笑,飞刀出手,一下要了地上两条人命。
古井里的毒虫一下子回头反啮,少了不少,金丹道人喘了口气,“施主好辣的手!”
薛卫明却不以为忤,“玉兄弟好身手!” 身后还有一位老人缓缓地道:“若不把上头的人杀个精光,这一次只怕是逃不过这些畜墨的毒口。”
玉崔嵬拱了拱手,风度翩翩地道:“畜墨?前辈知道这是什么毒虫?”
那位灰衣老人冷冷地道:“吃尸体的毒虫,三十只畜墨两天能吃下一个人,这里少说也有三干只!”
玉崔嵬面不改色,依旧俊朗秀逸地含笑道:“既然咱们还不是尸体, 料想这些虫子还奈何不了咱们。”他的衣袖再度一抬,众人眼前一亮,头顶又响起两声惨叫,古井里的畜墨又少了一些。众人面面相觑,金丹道人眉头微微一皱,只觉这位年轻人未免过于狠辣,杀人不眨眼。但薛卫明却佩服不已,深觉玉崔嵬果断干练,十分了得。他大步走过去拍着玉崔嵬的肩头,赞道:“好!说话说得豪气,杀人也杀得豪气!玉兄弟如此武功,想必是江湖道上了不起的英雄少年,薛老哥佩服、佩服!”
英雄少年?玉崔嵬含笑振了振衣袖,“可惜我的飞刀全部发完了,等上面的畜墨吃完死人,咱们怎么办?”
一言说毕,众人为之沉默,大家的兵器不是寒铁打造不能驱虫,也没有比较沉重的暗器能够倒上飞旋,又何况上面既然死了四人,定然要加强防备,要再故伎重施,已不可能了。
怎么办?
众人沉默,玉崔嵬心下却是毫无顾忌:若是杀不了上头的人,万一毒虫下来了他就杀旁边的人,反正地牢里人数众多,就算有几千虫子也有吃饱的时候。
他心下安定,谈笑自若。旁边豪迈的薛卫明万万想不到他激赏的“英雄少年”心里算定的是这种主意,仍自忧心如焚。
古井下两次飞刀伤人,井口的侍仆纷纷闪避一边,不敢再往里面倒虫。上玄暂且在一边观望,不久一个灰衣老者拄杖走来,低声询问了一下情况,脸现冷笑,喝了一声:“底下的人听着!不管是谁想从我‘狱王牢’里救人,都趁早给我回铁牢里去。若是三下仍然不听号令,莫怪我打通河水,活活淹了这口古井!”
此言一出,井底下起了一阵骚动。上玄却是冷冷一笑——这话证明:地下暗河就在这里,暗道就算不在刘妓屋内,也在靖华园中!这时只听井底下有人心气平和地说话: “蒲世东,淹死了我等诸人,你不怕你南汉军挥师中原,将少了许多筹码?”开口的是金丹道长。
上玄虽然不认识,却也知道底下关的必是重要人物。他只是奇怪玉崔嵬怎么会也在下面。
灰衣老者蒲世东冷笑,“我主只需你们衣物在手便足以牵制大局,你们的死活自便,老夫悉听尊便。”
这时井底下有人幽幽地说:“蒲老先生,我等宁为尊严而死,不愿苟且偷生,你放水吧。”开口的正是玉崔嵬。
上玄大为诧异:这人虽不见得贪生怕死,但绝不是这种刚烈之辈,这话从玉崔嵬嘴里说出来再奇怪不过。他心里断定玉崔嵬另有所图。
此刻蒲世东一怔,失笑说:“原来是玉公子在下面,你是我家姑娘贵客,我岂敢如此冒犯?”话虽如此说,上玄看得清他脸现狠毒之色,微微比画了下手势,有人领命离开。
井底众人一听玉崔嵬绝话说出口,不免纷纷变色,有些人惊恐之色溢于言表,但薛卫明却仰天大笑,“玉兄弟不愧是英雄少年,生死视如等闲但求我一口正气存!好!好!好!”金丹道长本来觉得玉崔嵬心狠手辣不甚喜欢,此时听他一言,心下也不免赞赏他的硬气。底下的人虽然喧哗,暂时却想不出什么逃生的妙计。
此时古井壁响起了一阵扎扎巨响,一块陈旧的石板被移开,强大的河水果然从石板后疯狂涌入——蒲世东方才说得客气,下手杀人却毫不容情!
“啊——,‘古井之下惊呼惨叫连连,眼看那里就将变成人间地狱。
上玄身形一动,正打算出手救人,突然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他的嘴,有人笑吟吟地悄声说:“等一等。”
上玄被这一只手捂得差点从树上掉下去,闻到淡淡的糕点香气,惊魂一定才知道是圣香。这位少爷公子回去换了身衣服,不知从哪里又弄了把新的金边折扇,也不知何时坐在他身后一同看戏,满脸的兴致盎然。而此时地底洪水似乎已经淹没了人身,惊呼之声反而不见了。“圣香,你见死不救?”
圣香敲了下他的头,“呆头猪!我叫你救人你才救人,否则你会坏了大玉的好事!”
正当说话之际,井底的洪水已经淹没整个古井,漫上井口的洪水带上来的竟先是黑压压的一大片虫子,虫子浮在水上仍拼命挣扎。但像有一排气浪在底下突然发作,惊天的巨浪从水下泛起,带着无数挣扎的虫子泼向井外,蒲世东大惊后退,只见水花激荡之中,几人从水里脱身而出,其中一人气定神闲,正是玉崔嵬。
这时圣香指着方才发出灌水声的地方,推了一把上玄,喝道:“‘衮雪神功’,斩!”
上玄拔身挥掌,掌缘带起一阵酷寒炽热,轰然斩在古井西南角。他这突如其来现身一斩,让蒲世东和玉崔嵬都是一怔,只听地底再次发出轰然声响,裂开了几道缝隙,随着大水激荡,地表泥土崩裂,露出了距离表面不到三尺的一个水道,正是这水道之水不断流入枯井。
但枯井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随着河水上浮,纷纷 爬上了地面,却没有一个被水淹死。无人被淹死,但那些吃人的虫子被水冲得七零八落,看来却是活不久了。
蒲世东没想到一招之失竟然形势急转直下,脸色严酷,挥手发起了急哨示警。这时一个锦衣少年笑吟吟且慢吞吞地从东边一棵大树上爬下来,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树上摘的果子,指着蒲世东对玉崔嵬笑,“本少爷活了这么久没见过这么笨的老头,他以为人是秤砣,被水一淹就沉在底下不会动了?这么大一个井往里灌水人当然是浮起来——呆、头、大、笨、 猪!”
人在水里就算不会水大半也是浮起来,何况井下都是经验丰富身怀武功的高人。闭住呼吸片刻也不是什么难事,倒是那些畜墨比水轻多了,纷纷浮在水上,密密麻麻几层,受玉崔嵬、金丹道长、薛卫明几人合力一掀一震随着浪花被掀翻出来,丝毫伤不了人。蒲世东开口说要灌水,玉崔嵬正想不到怎么脱身,闻言心里大笑,说的一番大义凛然纯是为了让他早点灌水,以免后悔。
金丹道长几人冲上井口,脚踏实地之后第一件惊愕的事是亲眼见了上玄掌劈泥土,竟能震裂三尺土层,“‘衮雪神功’!”几人脱口而出,惊疑不定地看着上玄。玉崔嵬和圣香想的却比众人都快一步,两人站定人群东西两角,压着刚刚出水的一群老弱病残一步一步往人群中间聚集。虽然玉崔嵬反将了蒲世东一军,这里却毕竟是南汉后主的遗老遗少,势力非同小可,救出了地牢里的人等于和刘妓当众翻脸为敌, 此情此景除了“杀出去”三个字,已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暗河在这里,离开莫去山庄的路一定是有的,说不定就在身后屋里的某一个角落。只是面对成百上千的侍仆和弓箭,面对蒲世东和苏青娥,这条路却是如此遥远,好像遥不可及。圣香和玉崔嵬隔着古井底下出来的数十个人遥遥背对,上玄挡在蒲世东面前,三人把其他人护在中间,俨然是一层防御。
蒲世东冷冷地笑了, “年轻人,我奉劝一句,想救人性命是好事,但把自己也搭了进去,那就不是好事,是猪!”刚才圣香嘲笑他是呆头大笨猪,他此时反嘲回去,出了心头一口恶气,“给我射! ”他一声令下,四周弓箭手箭如雨发,“嗖嗖”自四面八方而来。
从古井里逃出来的有三十二人,其中老者十人,女子三人,被废去武功的九人,其余诸人就算身体完好,武功二十年没练都已荒废不少,而且悉数身体虚弱。金丹道长和薛卫明还算壮年倒也罢了,大多数人却是不堪再受激战之苦。圣香自出门至今第一次遇上了除了打毫无转圜机会的场面,他身后挡着的几人里有三人被废去右手,还有两位老妪,可以说毫无抵抗之力,能不能幸免于难全看圣香一身武功造诣如何了!
箭如雨发,“嗖嗖”射来。圣香金边折扇弹、点、掠、撞、斩、推、挡,“啪啪啪”疾声连响,他竟以折扇连拨带挡,犹如连拨急雨狂珠,把射来的五十五支长箭封止于三尺之外!玉崔嵬劈空掌连发,十掌之后非但长箭给他震落,连箭手都给他杀了一半;而上玄平推一掌,他身前三十箭手连人带弓飞跌出去,生死不明。金丹道长手持小金剑圈内守卫,和薛卫明相顾骇然:二十年未出江湖,江湖上后浪推前浪,这些年轻人的才智武功,实在骇人听闻。
箭雨过后,蒲世东眼见形势不妙,挥手喝道:“给我冲散人群,不能让他们结阵! ”随着他的呼喝,靖华园内竟有十来匹高头大马往人群冲来,集结的人群顿时被马群冲散。众人纷纷闪避狂奔的马蹄,顷刻之间半圆的阵形散乱,随着人群的散乱,数十位头戴牛皮面具的怪人手持长刀,闪入人群,开始了势如疯虎的屠杀。
“啊——”的惨叫声起,一名黄衣人被砍死在两个牛皮人刀下,鲜血横溅三尺,十分骇人。圣香架开对着某个老太婆砍去的一刀,身后一阵微风,有人踢来一脚,他架开之后飞起一脚踢中身前人的手腕,身前人长刀脱手往身后人胸前插去。只听前后都有人“呵”地低呼一声,圣香已然一笑脱身而去。薛卫明长鞭多年未练,早已生疏,突然一鞭失控,往自己头上打来。正当他失手要将自己打个脑浆进裂时,鞭子蓦地被人从半途扯住,有个锦衣公子在闪避刀剑之时居然扯住他鞭子,在他鞭稍打了个死结,然后笑眯眯地斜身掠走。薛卫明本来愕然,挥鞭之后立刻省悟:鞭头打结重量集中,他挥舞起来更容易控制些,不免对圣香升起大大的好感。金丹道长的小金剑仅有五寸,多年未使,与长刀短兵相接只觉太险。突然一刀对着他的头颅当头砍下,金丹道长横剑去架,“铮”的一声剑短刀长,长刀砍到了金丹道长额前,形势危险之极。骤地人影一闪,金丹道长手上压力顿轻,却是上玄一手拾起那柄长刀,伸手一推让那刀柄撞在刀手胸口,那刀手顿时狂喷鲜血,不知死活。
靖华园内战得天翻地覆,尸横遍地,满天俱是伤者的哀呼呻吟。蒲世东和苏青娥见了围攻的形势,都是老眉一皱,倏然一取玉崔嵬,一取上玄,双双加入激战。
而这个时候,刘妓正在李陵宴房中,与他春宵一度,软语温存。
第二十一回 欲托朱弦写悲壮
蒲世东手持的也是二尺长刀,和四周的刀手一般无二。一刀迅雷霹雳般往玉崔嵬颈项劈去,玉崔嵬仰身后退,蒲世东刀上真力勃发,“嚓”的一声,玉崔嵬脸上笑意顿时一变——那刀离他衣襟一寸,竟然撕裂他衣袖一尺来长! “死刀!”玉崔嵬疾声震喝。
死刀!蒲世东这一刀号称“刀斩无常死”,听闻只需一点刀意入体,便能伤及五脏六腑,即使表面无伤也能杀人无形。薛卫明闻声变色,圣香却不知道死刀是什么玩意儿,没啥面子地拉拉他的衣袖,“那是什么?”
“死刀以刀意伤人,无论是谁,务必离他刀刃一尺以上,否则伤人无救!”薛卫明振声大吼,正在零零散散动手的二十来人听闻死刀已是脸色大变,此时纷纷后撤,自行围成了新的圈子。
玉崔嵬一发觉蒲世东居然身怀死刀绝技,人本能地要往后闪避,却又突然发现身后老弱病残聚集成圈,显然全无招架之力。他若闪开,身后这一群必有数人伤在死刀之下,不知为何从来不把别人性命当一回事的玉崔嵬竟然滞了一下。这一滞,蒲世东瞧出破绽,明晃晃的长刀已经到了玉崔嵬胸口。玉崔嵬侧身急闪,不科蒲世东这一刀贴身疾转,随他侧闪之势,突然往他身后一个黄衣女子砍去——这一刀,才是蒲世东全身功力所聚,他要杀人立威!那黄衣女子也非泛泛之辈,出剑招架,看她出剑的架势却是峨嵋弟子。但看蒲世东这一刀“死魂斩”刀到半空掠起一层淡淡黑气,黄衣女子剑到半途竟而凭空“喀啦”断裂,蒲世东陡然一声冷笑,半截断剑随着他内力激发倒射,“嗖”的一声和他的“死魂斩”一起堪堪到了黄衣女子胸口!
正当这要杀人溅血的瞬间,蒲世东骤然浑身起了一阵颤抖,“哇”的一口鲜血先于他的“死魂斩”喷到黄衣女子胸前。黄衣女子大骇避开,那一招“死魂斩”到她身前已经乏力,竟被她的断剑架开,堪堪死里逃生。蒲世东喷出一口鲜血,扑出一步之后狂怒回头——身后玉崔嵬飘然后退,一身儒衫干干净净,没染上一滴血,就好像刚才趁机偷袭以一招“独不见”击破蒲世东护身真气,伤及蒲世东的人不是他。薛卫明大声赞好,玉崔嵬面上涌起一层轻笑,黄衣女子死不死他不在乎,但蒲世东借他杀人,他玉崔嵬是什么人物!岂是能让人轻易利用的?
蒲世东受点轻伤,凝刀不发,恶狠狠地盯着玉崔嵬。
玉崔嵬眼角微微挑起,含一丝残笑,也是全神贯注等待蒲世东的反击。
这两个人当真交上手,下一击必有人命丧当场!
而苏青娥扑向上玄,她的兵刃却是半截长枪。大宋“杨家枪”赫赫有名,不知她这半截枪又是什么名堂。上玄眼现久已不见的猖狂之气,挥袖一卷,苏青娥那半截枪已在他长袖之中。上玄左手画圆合围,四平八稳地一拗,苏青娥的半截枪已然被他拗弯作废。
但这老太婆却剽悍得很,半截枪被夺,她居然从袖底抖出了半截铁索,索头双勾,带着一溜乌光往上玄双目“刷”的一声抖去。
半截枪、半截索,这都是寻常兵器之一半。金丹道长沉声道:“紫衣门下!”
原来岭南有紫衣门,擅使十八般兵器。紫衣门的门规是以败在自己手下的敌人兵器为兵器,截去一半以示区别,能使的兵刃越多,证明武功越高。苏青娥由枪换索,再由索换剑,由剑换刀,一眨眼换了四种兵刃,全悉毁在上玄一招之下!但上玄“衮雪”之功极耗精力,缠绵激战这么久,当苏青娥第五种兵器半截棍出手之后,上玄一掌前劈只是让棍身裂隙,已无法将它一下劈断了。
形势渐渐地在起着微妙的变化,从势均力敌,变得对圣香那一边不利。
玉崔嵬和上玄被蒲世东与苏青娥缠住,维护众人安危的重任突然全部落在圣香头上,金丹道长和薛卫明竭力自保,但三人已有难以兼顾的感觉。
这个时候,如果有李陵宴在,想必情势会大大不同……奋战之中的三人不自觉都曾这么想过。
“啪”的一声,圣香开扇截断一个牛皮人大腿经脉,倒跃帮助一位白发老者架开身后一刀,又随即拉了打到昏头的一个青衣中年人一把, 以免他杀错友人。掠了他一眼圣香才发现他是个和尚,只不过长期没有剃发,身上的衣服却是僧衣。刘妓收罗的各种势力的人物真不少,这点和李陵宴大不相同。李陵宴驱使会众是以财利诱莽夫、以才智服下属、以复仇聚人心,加之毫不忌讳的欺诈威胁,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气势。而刘妓没有李陵宴操纵人心的本事,她却从小处着手, 自己不行便从外借力,借这数十位江湖元老、名人、侠士的昔日威名,给自己:壮势。小宴一直没有出现——他怎么可能没有出现?圣香刹那之间想到:李陵宴和刘妓——他们可以互补!他们可以合作——他们会合作——
如果这两人一拍即合,要杀屈指良或者在岭南重建南汉小国,并非难若登天。胸口突然再次烦闷起来,圣香急促地喘息,握紧扇柄挡开身前流闪的长刀,冷汗自他额头流下沁湿了发丝——李陵宴真的和刘妓合作了吗?这一旦合作,便不仅仅是江湖恩怨,而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了……李陵宴啊李陵宴,你为何总要和天下苍生为敌?为什么总是坚持要走不归之路……越走越决裂,越走越不回头——那当真是你所追求的东西吗?
“当”的一声,突然耳畔响起金铁交呜之声,圣香悚然一惊,才知道金丹道长替他架了一刀,露出笑脸谢了一声,后跃之时足踝一软,差点跌倒。
圣香……上玄在和苏青娥的激战中骤然看见,心下一惊!他知道圣香已是强弩之末,本来他练功根基就不扎实,加上心疾在身,更是不堪久战,要是圣香出了什么事……他居然浑身冒起了一阵寒气,圣香会出事吗?他不能想象圣香如果出了事,天地将会变成什么样子……皇上、丞相、容隐、聿修、则宁、通微、岐阳、六音他们——会怎么样?稍一疏神,突然肩头一阵剧痛,他极快地反手扣住扎入他肩肉的长矛。苏青娥换了半截长矛,刚才一招“浮云探日”,矛头扎入了上玄肩头,这矛头还有倒勾,她仰天大笑,回力猛拉,硬生生要从上玄肩头扯下一块肉来。
圣香……玉崔嵬站的角度正好看见圣香那一下踉跄,心神微微一震。蒲世东与他苦苦对峙良久,玉崔嵬临敌经验丰富老到,他找不到丝毫破绽。玉崔嵬比他年轻许多,长期对峙下去必是蒲世东先支持不住,正在懊恼,突然见玉崔嵬眼眸一动,蕴势已久的“无常斩”随他一声大喝发了出去。
死刀一击快逾闪电,玉崔嵬回神之际那刀尖已经触及了他胸口,一股阴郁混浊的杀气透肤而入,他身后尚有全无抵抗能力的十来人——“砰”的一声轰然
大响,玉崔嵬挺胸硬受死刀一击,随即右手长袖拂出,在蒲世东胸口轻轻地点了一下。
“你……”蒲世东一击得手,正在狂喜,突然面容抽搐,丝丝黑血缓缓从七窍溢出,“当啷”一声长刀落地,他竟就如此“扑通”倒地死去。看似他赢了,却受不起玉崔嵬长袖一拂。薛卫明赶了过来,失声问:“玉兄弟,伤得如何?”
玉崔嵬整理了一下被刀砍裂的衣襟,转过身来,那胸口肌肤雪白细腻,居然连一点伤口都没有。他悠悠地说: “你说呢?”
这是什么武功能硬受蒲世东死刀一击,竟毫发无损?薛卫明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那边招式已经渐渐散乱的圣香笑眯眯地说:“大玉是个很神奇的人……薛大头,你该相信你看‘英雄少年’的眼光,所有的‘英雄少年’和‘邪派魔头’对打的结果都是不会死的。”他分明喘气喘得辛苦,笑容却比平时还灿烂。
蒲世东一死,苏青娥脸色大变,上玄“喀啦”一下握断那根长矛,她一声尖啸,居然飘身疾退,掠入草丛消失不见了。苏青娥一退,周围七零八落的牛皮刀手也纷纷退去,片刻前嘈杂的战场一下子安静下来,甚至寂静如死。
圣香立刻跌坐在地上,一迭声叫了起来:“本少爷头痛心痛胃痛手痛脚痛……还有眼睛痛!”
上玄肩头的伤口血流如注,正以左手按住右肩,鲜血犹自从他指缝流下,闻声忍不住哼了一声:“怎么会眼睛痛?”
圣香对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本少爷看见那么多刀在眼前晃来晃去,看得太久眼睛太累,当然眼睛会痛!还有耳朵痛! 听了太久‘当当当当’的声音。鼻子也痛,眉毛也痛,总而言之我全身上下哪里都痛。本少爷体弱多病,你们再不快点来救我,我会死的……”他坐在地上“唉唉”口叫。
金丹道长快步过来,无暇理会圣香的惨叫,为上玄拔去矛头,包扎伤口。手边无药,只得撕下衣襟草草包扎,幸好只是皮肉之伤,大不了是暂时废了上玄右臂,并不严重。薛卫明满身血汗合流,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下,喘着粗气。圣香边叫边溜了一眼人数:地牢这一群保住性命的约莫二十人,但都已脸色惨白,似乎吹口气就会死掉。眼珠子转了两转,他指着被上玄打开一个口子的暗河河道,“我们逃走吧。”
一个被砍了两刀的灰衣老者道:“从这里逃走?”
上玄“哼”了一声:“不想走的可以留下。”他从小养尊处优,在姜臣明军中也是颐指气使,一旦摆脱了那种颓废茫然的心境,旧时的骄气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不免觉得此人武功虽高,却是盛气凌人,毫无礼数,不如姓玉的年轻人知书达理,看玉崔嵬的目光由佩服更多了几分欣赏。圣香笑眯眯地看着众老头对玉崔嵬青睐有加,他现在知道大玉不仅对年轻少男少女很有办法,对这些一把年纪的老头老太也很有办法,可见被人称为魅惑江湖的大色魔,的确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这时玉崔嵬已经温文尔雅地行礼,回答老前辈的疑问:“莫去山庄身处盆地,别无出路,我们猜测想要出去只能凭借山庄底下的暗河,但底下究竟有多少危险,难以估计。”
灰衣老者仰头闭目思索了一阵,“众位以为如何?”他睁开眼睛环视各位地牢难友,沉声道:“老夫宁可死在这暗河之中,也绝不重回铁牢生涯!”
此言一出,被关押在地牢中的众人都泛起了一层激动之色,连连点头。圣香好奇地拉了薛卫明一下,才知道这位灰衣老头大大有名,居然是二十三年前江湖施棋阁军师诸葛智。听到这名字圣香差点呛了一口气, 自己和自己打赌这名字绝对是他变成“军师”后自己改的,看这老头严肃的模样,真看不出他有“诸葛”那般的“智”。但施棋阁在二十三年前却是威震蜀川的一方霸主,现在虽然式微,影响仍在,这位诸葛智绝非泛泛之辈。经过一阵吵吵嚷嚷,一群封闭多年的老头老太终于决定跟着圣香一行由暗河逃生。
玉崔嵬一副玉树临风、俊逸潇洒的模样,玩了会儿走到圣香身边笑,“原来做江湖大侠就是这种滋味。”
圣香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如果换回你那身睡衣,这些老头说不定会全去自杀。”
玉崔嵬背着那群对他赞赏有加的人群,对着圣香媚眼如丝,语气轻飘飘软绵绵地说:“苏老太婆怎么撤了?”
圣香眼看着上玄站在人群中却没人理睬他,他也不理睬别人,正在连连摇头,闻言嘻嘻一笑,“蒲世东一死,照着刚才那样打下去,除了两败俱伤、全部死光之外哪里有什么好结果?”
玉崔嵬含笑,“可是她留下这个大洞突然撤走,明明就是逼人跳河。”
圣香对他做鬼脸,“这条地下大河难跳得很,既然是出入通道,一路上的麻烦肯定和大玉的情人差不多多。”
玉崔嵬不以为忤,还似乎眉开眼笑愉快得很,“我不怕麻烦。”
“我怕”圣香举手叫,高挑眉挑衅一样看他。
玉崔嵬横扫了他一眼,突然微微一笑,“你怕什么?”
圣香笑嘻嘻地说:“我怕你不耐烦起来把后面的太婆太公全部杀了铺路,然后慢慢地走出去。”他虽然在笑,但这句话却不是在开玩笑。
玉崔嵬眼睛在笑,眉毛在笑,嘴角在笑,最后终于大笑起来,“是吗?”
圣香掠了他一眼,突然淡淡一笑,“如果到最后只有一个人出去,那一个人,不一定是你。”
玉崔嵬眼眸一动,看不远处上玄的背影,居然冷笑了一声,“也不一定是你,是吗?”
圣香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再拍了一下,笑了起来,“总之咱们一定要完整无缺地逃掉,姓刘的小丫头不能再仗着这群太公太婆的余威吓唬人,她就不成气候。”他答非所问,玲珑剔透的眼睛在笑,眉开眼笑。
接着下来二十来人,一个接一个下到了暗河道中,这里的河道明显经过修整,两壁凸出的部分被削去,比较宽敞。二十几人膛水走着,时时攀援,走了一阵河边出现一片空地,空地上有许多新的洞穴,再前面的暗河变得深而湍急,已经不能行走。众人面面相觑,只得往岸边的某一个山洞钻了进去。钻过山洞,眼前赫然是三具骷髅,不知是如何死去的,众人急急绕了出来,选择另一个洞穴。
如此折腾了一会儿,圣香一行终于穿过一个狭小的土洞,离开了暗河道。那是一个多年没人走过的小洞,每个人穿过去的时候身上都擦满泥土,钻过去的时候谁也没抱希望,但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草地。
草地!那就证明离开了暗河,这里是哪里?是绕到了莫去山庄的其他地方,还是真的出了山谷?二十多人不约而同地深深吸了口气,跌坐在这鲜嫩青翠的草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抬头看着天空渐渐浮出的星星,自出铁牢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却好像过了一辈子。
“大家都很疲惫,需要休息……”金丹道长起身对玉崔嵬说。
玉崔嵬点了点头,和蔼地扬声让大家都坐下休息调息。
圣香坐在地上笑眼看他:经过地牢一事,这些老头老太真的把他当成了拯救苍生的大侠,一切以他马首是瞻。
上玄不理睬玉崔嵬当他玉树临风的俊美侠客,坐在圣香身边,突然问:“身体怎么样?”
圣香懒懒地靠着石头坐着,“我头痛脚痛手痛胃痛眼睛痛鼻子痛眉毛痛……”
上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微微勾起一个冷笑的表情,“人家又不把你当救星,你操心那么多,值得吗?”圣香的身体还算健康,半日苦战不可能让他变成这样,定然是劳心劳力,以致心力交瘁。
圣香“哗”的一声叫了起来: “大侠本来就不是我,要不是大玉莫名其妙跳进那口古井,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掰指头算,“人是大玉放出来的,虫子是他想办法弄死的,蒲世东是他杀的,他这么英俊潇洒武功高强,当然是英雄。你以为像你和我躲在旁边看热闹,冲出去打架也不知道是救人还是救自己,像我们这样难道才是英雄?”他对上玄连瞪十七八眼,就像他妄想霸占玉崔嵬“大侠”的名头,而他正义的圣
香大少万万不能容许一样。
“他是在救人?他不是一直都在救他自己吗?”上玄“嘿嘿”冷笑了两声,“他哪有半点当真在替这些老头打算?”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圣香对上玄翻白眼,“说不定其实大玉打心底是个大侠料子,只是他一来没机会二来没想过,说不定这一次他就会变成名垂千古的大侠。而我——体弱多病的圣香少爷,只要跟在这种大侠后面就一定会被救,一定不会死,一定可以随时睡觉休息。”他很认真地看着上玄,越说越笃定玉崔嵬会是个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的大侠,一副对玉崔嵬充满信心、充满敬仰、充满崇拜的模样。
上玄“哼”了一声,“是吗?”
圣香做鬼脸,“你敢说一定不是?”
上玄断然说:“当然!”
两人在旁边一本正经地争吵,另一边和玉“大侠”商量过后的金丹道长缓步走了过来,对两人拱手,“贫道金丹,多谢两位仗义相助,这位是……”
他先对着上玄行礼,上玄看起来比圣香年长。
上玄“嘿”一声,“赵上玄。”
金丹道长暗忖这位年轻人盛气凌人十分狂傲,另一位年轻人却又满脸骄稚,虽然的确武功高强,却不见得成熟稳重,“这位是……”
圣香举手报名:“圣香。”
薛卫明大步走过来,“两位都是好朋友,薛某身受活命大恩,无以为报, 日后三位如有所需,薛某抛头洒血绝不含糊!”他“喀啦”一声拉断他的蛇鞭,“以此为誓!如有推脱,当如此鞭。”
上玄眉头一皱,圣香却连连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以后本少爷叫你洗碗扫地、养猫养狗、唱歌跳舞都是可以的。”
薛卫明一呆,圣香一脸正经,像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时玉崔嵬“儒雅”的声音传了过来:“圣香公子喜欢开玩笑,薛大哥不必介意。”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