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香初上舞全集

藤萍 (现代)
香初上舞
藤萍
楔子
“苍震有位,黄离蔽明。江充祸结,戾据灾成。衔冤昔痛,赠典今荣。享灵有秩,奉乐以迎。”此“迎神曲”出,见罹难于人间,赐诚福于朝宇。于是,有四权五圣以应天魂之惊,天地之灵。
*****
后周显德七年正月,殿前都点检赵匡胤陈桥驿兵变,大宋初立,改年号建隆,都开封。
数年之后,宗室赵炅即位,后称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太宗出兵燕云,下易州,涿州,直至高粱河。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回戍危峰火,层峦引高节。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
这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饮马长城窟行》,勉强可以用来形容此时宋氏的风云豪情。
大宋兴国
此时朝中有四权五圣赫然生光,隐隐然有相抗相成的趋势。他们有些是权贵,有些不是权贵,但这九人对皇朝宗室,对大宋的影响,人莫能知。
四权
是秦王爷第三子兼殿前都指挥使则宁,燕王爷嫡长子兼侍卫骑军指挥使上玄,宫中掌歌舞乐音的乐官六音,还有祀风师通微。
五圣
是御史台御史中丞聿修,当朝丞相赵晋的公子圣香,太医院的太医岐阳,枢密院枢密使容隐,和祭神坛的千古幽魂降灵。
第一章 春衫惯染京尘
大宋都城,东京汴梁。
皇宫。
宣德楼是大宋皇宫的中心,也是汴京的中心。宣德楼南是御街,宽约二百步,两边是御廊。御街的中心为中心御道,人马不得行走。
宣德楼前,左南廊对左掖门,秘书省右廊对右掖门。东为两府,西为尚书府。从御街一直向南走,左边是景灵东宫,右边为西宫。
自大内西廊南去,西宫过后便是都进奏院、百种圆药铺,直到浚仪桥大街,浚仪桥之西就是开封府。
自开封府下行三百步便是东角楼,东角楼再过去为宝箓门。
宝箓门后那一处大宅子就是鼎鼎有名的丞相府,是大宋开国老臣赵普的宅子。
一个身着深蓝衣裳的男子缓步走到丞相府前。人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不知这赵府如今是如何繁华奢侈、金玉满堂。
他一身深蓝衣裳已洗得泛白,但仍整齐干净。双手空空,仅背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在府前打量了几眼,“笃笃笃”,他步上台阶拾环敲门。
“咿呀”一声门开了,门里下人探出头来,“请问公子找谁?”
“毕总管。”蓝衫男子道。
“毕总管?啊,公子就是秋寒吧?请进请进。”下人一拍脑袋,“毕总管和老爷出门去了,这会儿不在,府里只有少爷在。毕少爷还记得吗?小时候常和少爷一起玩的。”
蓝衫男子点了点头,“也十多年不见了,只怕见了人也认不出来。”
“不会不会,我们家少爷长大了和小时候一个样,还是那样整天闯祸胡闹,老爷烦着呢。”下人笑道,“这下好了,毕少爷回来了,有个人管着少爷,也不会让他再成天不知道搞些什么了,让我们下人们看着也糊涂。”
蓝衫男子淡淡一笑,“你们家少爷是什么模样,秋寒早已记忆模糊。你们家少爷恐怕也不会把外人当做一回事,我如何能管得了他?”
下人引着毕秋寒往府里走,“不会不会,我们家少爷贪玩爱闹,但就是喜欢朋友……”
这位蓝衫男子是丞相府总管毕九一的侄儿,姓毕名秋寒。五六岁的时候曾在赵府和丞相少爷一起玩过,但后来因为外出习武,已近二十年没有回京城。这年突然说要回来,毕总管也很意外,他差不多已经忘了有这个侄儿。
“少爷在院子里。”那下人名叫泰伯,如今已经五十多了,毕秋寒和丞相公子圣香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对毕秋寒甚是热心。
毕秋寒对这位“少爷”毫无好奇之心。丞相公子本易骄纵,何况这位少爷胡作非为贪玩奢侈的名声,他初入汴梁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他并没有兴趣去见这位京城第一纨绔子弟,但泰伯如此热心,他少不得到院子里望一望。
时值八月十八,中秋刚过,花园之内犹残留几分热闹的余气,各处悬挂的花灯也都见了残色。此时正值正午,秋老虎尚在,天气灼热,下人们都远远在葡萄藤下避暑。试灯居到扫月楼的一段花廊悄无声息,或有串串的紫藤花于微风里动动,丝毫激不起人活动的兴致。
但若凝神静听,便隐隐有阵细细的乐声从花木掩映的御廊里传来,那声音非箫非笛,非琴非鼓,音色纤细,弱而不绝。
紫藤花下,绿萝葛旁,有一人屈膝倚靠着朱红柱子,手执一片叶子正吹着调。繁花如锦,藤葛成荫,御廊之中一团锦绣,令人目眩。但遥遥望来,第一眼便望见此人持叶而吹的手。
手白如玉,覆着杂绣金线的衣袖和碧绿的叶子,犹显得手背的白。
他举着叶子放在脸前,望出来的只有一双眼睛。
那眼神……眼色如琉璃。
毕秋寒微微一震,这样的眼神记忆之中似乎见过,“圣香?”
泰伯已大声嚷嚷起来:“圣香少爷,毕少爷回来了。”
吹叶的锦衣人抬起眼睛,眨了眨,“毕少爷?”
泰伯拉着毕秋寒走到圣香面前,“少爷忘了?这是毕总管的侄儿,小时候你们一起玩的。”
圣香想了想,又想了想,“忘记了。”
“反正毕少爷回来了,少爷喜欢年轻人,这些日子什么容少爷、聿少爷、歧阳少爷都不在,多个伴也是好的。”泰伯拍拍毕秋寒的肩,“听总管说秋寒武功高强,和少爷在一起也安全。”他忙着要回大门去看着,就拍拍毕秋寒,他先走了。
“原来老毕给我弄了个保镖?”圣香自言自语。
毕秋寒眉峰一蹙,随即展开,一言不发。
“喂,你叫毕秋寒?”圣香懒懒地问,看来他对所谓的保镖也兴趣不大。
“不错。”毕秋寒涵养不差,虽然被他随意当做“保镖”,愠色也只是一闪而过。
“好土的名字。”圣香叹了口气,“好像江湖大侠的名字,是你娘给你取的?”
“姓名出身,毕某人认为并不重要。”毕秋寒淡淡地道,“既然泰伯要我护着你的安全,毕某人就会保护你的安全。至于其他恕毕某人无礼,不想多谈。”他说完淡淡地让开两三步,站在一边,清楚地告诉圣香他不屑与他这种纨绔子弟一般见识。
圣香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老毕要给我弄个保镖也要挑个脾气好的,何必这么冲?”他伸了个懒腰从花廊上站起来,拍拍毕秋寒的肩,“做人不要这么严肃,轻松点好,平常点好,如果会吃喝玩乐就更好……哈——”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突然正色问:“你会不会打牌?”
“打牌?”毕秋寒对他随随便便就对人“动手动脚”极是不满,已是对他勉强忍耐,陡地听他冒出一句“你会不会打牌”,登时愣在当场,过了一阵才脸色难看之极地应了一声:“不会。”
“那太可惜了,我和张家两位兄弟约了打牌,正在三缺一。”圣香斜眼看了毕秋寒一眼,“是男人怎么可能不会打牌?真是……”他摇摇头,像见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怪物,“现在本少爷要去睡觉了,你嘛——”他想了想,“跟我来。”
“不……”毕秋寒一句“不必了”还没说出口,圣香已不耐烦地打断他:“不要吵!既然是保镖是护卫,就要听本少爷的话,本少爷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你……毕秋寒目中怒色一闪,圣香转过头去却没看见。
“走啦。”圣香一把拉住他的手,“这里。”
他的手掌温暖柔软,毕秋寒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拉了去,心下微微诧异,这位少爷好快的手。拉着自己的手说不上很大力道,一点玫瑰茯苓糕的香味自他身上传来。毕秋寒脸色微沉,这等锦衣玉食睡觉打牌的少爷,怎知外边的世界有多少人一辈子连米饭都吃不起?
“这是本少爷的房间。”正自满脸愠色,圣香已拉着他走到一处门前。
匾额上写着“勿攒眉”三字。
圣香发觉他看了那匾额一眼,打着哈欠挥挥袖子,“那是一个穷酸送给本少爷的,你不要以为本少爷喜欢写这玩意,吃饱了撑的。”
毕秋寒皱眉,他本就没想过这匾额是圣香自己写的。
“这是本少爷的房间,你睡那里好了。”圣香随手指了隔壁和他一模一样的房间,“咿呀”一声开门又“碰”的一声关上,“哈——我们都睡午觉去好了,下午见。”
毕秋寒被圣香指派在隔壁,推开房门,房内一榻一几,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一幅长书笔意甚是端谨,和圣香门上的“勿攒眉”是同一人之手。至于写些什么,读书并非毕秋寒的所长,倒也无多大兴趣。
只是这房间挂着圣香朋友的字画,床榻摆设都是上好的桧木,显然并不是下人的房间,乃是客房。这少爷可真不知道什么是防备,他淡然地在床榻之前的地上盘膝坐下,闭目宁息,缓缓运功起来。
他素来谨慎,如此放心地在一个人隔壁静坐运功还是第一次。十来日风尘仆仆,饶是他武功高强也难免疲累。若是在客栈他素来警觉,不可能如此轻松入定。
此来汴京,探望毕九一只是其次,主要的是他要到京城寻一个人。
一个女人
——————————————###*###*###*###*###*###*——————————————————
一个不知姓名的,却身系了将近三十年前江湖一场狙杀的真相,还牵涉了几个江湖名人的销声匿迹,听说那是个很美的女人。
一个嫣然一笑能倾国倾城,能让英雄变成狗熊,能令守财奴变成穷光蛋,能让是非颠倒黑白错乱的美人。上一辈的人称呼她为“笑姬”,笑姬一笑,英雄丧胆。
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京城,然后就在这个地方神秘地失了踪。
她失踪以后,与她相关的众多武林好手遭到不明身份人的狙杀,死者甚多。他身受死者后人之托清查此事,本是身怀重任而来,却无端端地在赵府变成了丞相公子的保镖,这件事说起来当真荒唐。
想着想着,也就渐渐定下心来,调息入定。
等他坐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刚刚睁开眼睛没多久,一个小丫头上来敲门,“毕少爷,你起来了吗?少爷请你吃点心。”
“这么巧,我刚刚醒。”毕秋寒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衣裳,站了起来。
“不是巧,少爷说毕少爷大概在这个时候就会起来,叫小云这个时候来请你。”小丫头小小年纪出落得甚是俏丽,言笑宴宴的很是活泼可爱。
“圣香?”毕秋寒眉心微微一蹙,功力越深的人入定的时间越久,难道圣香知道他的功力深浅?否则不可能预测他坐息的时间,但想起那唠叨“是男人怎么能不会打牌”的花花少爷,委实很难想象他有这种能耐。“我这就去。”
随着小云绕了几个楼阁,入眼是处清雅秀气的亭子。圣香就坐在亭子里,只不过他不是在吃饼,也不是在喝茶。
他在喂兔子。
亭里木桌上有一只灰毛的大胖兔子,圣香与它鼻子对着鼻子,饶有兴趣地喂它吃烙饼。
这就是所谓的“少爷请你吃点心”?毕秋寒尽力不表现出他极度诧异的心情,咳嗽了一声。
“小毕,”圣香看也没看,对着他招手,“你来看我养的兔子,”他喂完了烙饼,笑眯眯地捏着大胖兔子的后颈,“这只兔子有十三斤呢,好不好玩?”
小云也一张天真的笑脸,“小灰好可爱的,它不仅会吃烙饼,还会吃肉骨头,和狗一样。”她亲昵地俯下身在灰兔子背上亲了一下,那只兔子回过身懒懒地目中无人地瞄了她一眼——天下胖兔,舍我其谁。
“它今天吃菜了。”圣香宣布,挥挥手里烙饼的残骸,“韭菜烙饼。”
“真的啊?”小云担心地说,“它已经十一天没吃过一口青菜,我一直担心兔子爱吃肉是不行的。还是少爷聪明,要师傅做韭菜烙饼。”她笑了起来,拍手道:“明天做红萝卜烙饼好不好?”
“不好,明天我要让它吃大蒜烙饼。”圣香拿着条院子里拔的青草逗灰兔子的鼻子,那兔子开始不理。后来圣香把草叶悄悄塞进它的鼻孔里,那兔子大怒,一口下来,在草叶上咬出两个牙印。
毕秋寒看着这两人一门心思在那只兔子上,满肚子的浮躁愠怒渐渐地都淡了。暗自叹了口气哑然失笑,他和这不知世间疾苦的两个娃儿生什么气?小云本就是个孩子,而圣香更是孩子里的孩子,别的孩子会长大,他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看着这两个娃儿嘟嘟哝哝地计较那只兔子,嘿,也真有种和外面的世界全然不同的天真。
“啊,对了,小云啊,我说了要请小毕吃点心。”圣香玩够了兔子,把它往地上一放,让它自己走,“去胡师傅屋里把他私藏的荔枝甘露饼偷出来,咱们一起吃。”
“胡师傅知道了会气死的。”小云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去了。
小云出去了,圣香倚袖支颌,杵在木桌上眼望花园,随即叹了口气。
“你不高兴?”毕秋寒淡淡地问。
“嗯……”圣香不置可否,又叹了口气。
“在想人?”毕秋寒仍是淡淡地问。
圣香微微一震,笑了,眨了眨眼睛,“你怎见得我在想人?”他突然从桌上爬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毕秋寒。
毕秋寒瞧了他两眼,只是淡淡一笑,却不回答。他十七岁出师,十一年来闯荡江湖,若是连这点眼神都看不出来,岂非白吃了这么多年饭?
“本少爷在怨念某些没心没肺的混账,撇下本少爷一个人在京城,自己和老婆跑到不知什么鬼地方去逍遥快活。一个是这样,两个是这样,一连七个还是这样……害得本少爷今年中秋一个人过好无聊。本来八个人两桌麻将刚刚好……”圣香趴在桌上唠唠叨叨不知在骂些什么,突然问:“小毕你是哪个门派的?”
毕秋寒猝不及防,脱口应道:“碧落宫……”虽然他反应敏捷立即住口,但也关不住已经出了口的话。他十一年闯荡江湖,一直来历为谜。“碧落宫”与“秉烛寺”并列为江湖最神秘的两个地方,而碧落宫更是传言为武林宝窟,若毕秋寒坦言来自碧落宫,必然会招来无数麻烦,因而他对自己的来历一直讳莫如深,却不料被圣香这么陡然问了出来。
“碧落宫啊——”圣香已经拖长声音充满赞叹地“啊”了一声,“好厉害的地方。小毕你的武功肯定很有看头,我听说……”
他的“我听说”还没有说完,毕秋寒即打断了他:“圣香,关于毕某人的师承,可否答应我不外传?”
他说得严肃,圣香诧异地看着他,歪着头,“我不答应。”
毕秋寒脸色微变,他从未听人在别人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还能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不答应”四个字,“这件事对毕某人很重要。”
“如果你答应我几件事,我就答应你不说。”圣香笑嘻嘻地继续歪着头看着他。
滞了一滞,毕秋寒竟觉得有些困窘,一时大意竟被这花花少爷逼到这等境地,“什么事?”
“你先答应了,我才说。”圣香咬着嘴唇笑,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你不答应我就先叫起来了——毕秋寒是出身碧……”他当真那样拖长声音叫起来了。
虽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但一则门规所限,二则他此行大事在身,怎么能再招惹了一身麻烦?毕秋寒截口打断:“答应你就是。”
圣香住嘴,笑吟吟地看着他,“啪”的一声从袖里摸出一把金边折扇打开来,扇了几下。他看毕秋寒的眼神,就像屠夫看着案板上的一只肉猪。过了一阵子,等到毕秋寒忍耐不住口齿一动要开口问的时候,圣香一笑,“咔”的一记折扇敲在他头顶,“第一,本少爷教你,不管面前是什么人,弱智也好白痴也罢,朋友也好儿子也罢,不能说的事时时要提醒自个儿记住;第二,不准在本少爷面前自称‘毕某人’;第三,不准在本少爷面前摆你那江湖大侠的架子;第四,你到京城来干什么,可否说来本少爷听听?”他说得一溜子的快,折扇一敲即收,扇子收回来的时候他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在此之前,要给毕秋寒说有谁能一记扇子敲上自己的头顶天灵盖,他是绝对不信的。圣香这一敲绝非完全的实力,而是他出手太快,毕秋寒丝毫没有想过圣香会武。等着他开口刁难,也从未想过他会突然一扇子往自己头上敲来,几个“没想到”加在一起,圣香轻轻易易地就得手了。
但毕秋寒很清楚,人在江湖,若是有什么东西“没想到”,那就是死。圣香那一扇子若是带足了真力,无论圣香功力深浅,只要他想的话,足够让他脑浆迸裂了,他没有,即是手下留情。
他的脸色在圣香扇子收回的时候已经一片惨白,一双深湛的眼睛看着眼前若无其事扇风的少爷公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来,“圣香少爷,你戏弄得好!”
圣香把他这句话当做赞美,笑眯眯地点头,“我当然好,我是天上地下举世无双英明神武倾国倾城冰雪聪明英俊潇洒人见人爱的大好人。”
毕秋寒滞了滞,他是自尊心极强的人,被圣香如此耍了一把,若说不对他憎恨厌恶到了极点是假的。但是他的确重诺,答应过的事绝不抵赖,虽然心中怒火上冲,却还勉强青铁着一张脸,“我到京城是为了寻找一个三十多年前失踪的女人。”说完了他转身就走,多看圣香一眼都怕自己会忍不住怒火爆发,当场劈了这少爷。
“等一下。”圣香招呼。
毕秋寒深吸口气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其实刚才你说漏嘴的时候可以这样,”圣香拉开两边的脸皮做鬼脸,“然后说‘我骗你的’不就可以抵赖了吗?”他笑嘻嘻地看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毕秋寒,“还有啊,你干吗说‘我到京城是为了寻找一个三十多年前失踪的女人’这么详细?你可以说‘我来京城找人’或者‘我来京城办事’不就行了?做人要有点创意嘛,老像你那样死脑筋,很容易阴沟里翻船,死得不明不白……”
“少爷,胡师傅……胡师傅……”远远的,小云尖叫着奔来,“胡师傅昏倒在房间里……”
圣香顿时住嘴。
毕秋寒差一点就怒火爆发,此刻就如一桶冷水当头泼下,出事了?“胡师傅在哪里?”他疾声问。
“他的房间在厨房后面。”小云指着东南角,“怎么办?少爷,岐阳少爷在不在?能不能请他过来救人?”
“岐阳?”圣香看着毕秋寒一闪而去的身法,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岐阳不在,他最近要考试。”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去药房要点丹参冰片什么的,煮一碗水端到老胡房里去。”
等毕秋寒到达胡师傅房间的时候,泰伯正给一位莫约六十的老人把脉。
“如何?”
泰伯摇头,“年纪大了少不了多些毛病,我想没什么大事。”
“泰伯看来很通医道。”毕秋寒微微一笑,“依我看也是年纪大了,心肺不好才昏倒了。”
“呵呵,府里的下人多少都会点,不算精通。”泰伯呵呵地笑,“少爷心脏不好,所以下人们谁都学点,以防不时之需。”圣香心脏不好?那少爷活蹦乱跳嬉皮笑脸深藏不露,哪里像个病人?毕秋寒皱眉,是不是被娇纵得太过火,没病当有病宠着?
“咿呀”一声门开了,人还没进来声音先进来:“泰伯啊,你人在这里,大门怎么办?万一我爹回来了,你让他站门外喝西北风?这里有我,你去吧。”
泰伯听到圣香的声音就笑开了脸,“是,我的好少爷。”他果真放心去了。
圣香进来,挥挥手让毕秋寒让开,俯下身听听老胡的心口,“小毕,帮我把老胡脚那边的床抬起来一点。”
人命关天,毕秋寒默不作声地把胡师傅的床榻抬起来三寸。
圣香的手指在胡师傅颈项边揉了几下,过了一阵,胡师傅吐出一口长气,“我的好少爷,又辛苦你了。”
圣香见他醒了就停了手,支颌笑吟吟地看着他,“好一点没有?”
胡师傅笑了,“少爷亲自动手救我这条老命,如果还不好,那岂不是辜负少爷的心意?哈哈。”
他想坐起来,圣香按住他,“躺一阵,等腿上的血多流回心脏一点再起来,否则老胡你再昏倒了,你的好少爷我可就不管了。”
“是。”胡师傅笑着躺回去,“可是老胡如果一直躺着,今天的晚饭怎么办?”
圣香眨眨眼,“这个嘛——肚子饿的时候再说。”
“少爷。”小云端着药汤进来了,“你要的药汤。”
圣香左手端过来,右手往下一压。毕秋寒不自觉地依着他的手势放下床榻,放下来才隐约一阵懊恼,他何必如此听话?却听圣香言笑宴宴,“老胡把这个喝了,你的好少爷就变戏法,变出全府的晚饭出来。”
老胡端过药汤,笑呵呵地说:“我才不信,少爷可不能再叫遇仙楼送菜过来。上次送了给老爷骂了一顿,这次你再叫,老爷可就要打你了。”
圣香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的老胡,上次那可是本少爷八岁时候的事了,亏你还记得。”他托着腮帮看胡师傅,“放心,我不出门就能变晚饭出来。”
“我喝了,少爷你的晚饭在哪里?”老胡喝完了药汤,碗底一亮。
“啪”的一声,圣香的折扇在手,往老胡的床下、柜子里、地板上各自指了指,“荔枝甘露饼、茄汁酿火腿、酸甜白菜,还有十坛五华龙蛇酒,老胡你说够不够府里做晚饭?”他笑眯眯地看着老胡。
老胡的一张老脸顿时通红,他有时喜欢偷偷喝几杯,自个手艺又好,在屋里藏了许多下酒菜,又私酿了几坛好酒,居然让圣香给翻了出来,“少爷你就不能给我留点?老胡就这么一点家底都给你挖了去。”
“不能。”圣香一本正经地回答,“挖走别人的家底是你少爷我的私人兴趣。”
小云在一边偷笑,毕秋寒本一肚子火气,此刻也不自觉嘴角上扬。这少爷虽然可恶,但也有些讨人喜欢的地方。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行走江湖十一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圣香啊……凝视他越久,少时的记忆隐约浮起来一点点。为什么记忆中小时候的圣香总有一双琉璃似的眼睛,那样的眼里没有哭也没有笑,是一种……非常奇怪的……非常奇怪的眼神。
第二章 行云梦中认琼娘
数日之后。
曲院街的青石路上人来人往,过往的都是些衣冠楚楚兜里有银子的人物。这条街南有遇仙正店,前有楼后有台,汴京的人把这家店称做“台上”,是全城最奢侈的地方,卖的银瓶酒七十二文一角,不是寻常人能买得起的。
“圣香你要带我去哪里?”毕秋寒被圣香拖着,说是要去找“那个将近三十年前失踪的女人”,结果就被他笔直地拖到这条街上。圣香在街上东张西望,逢有热闹就过去瞧,一条街走了一半他已经买了四袋零食——全部挂在毕秋寒手上。他真不知如果让他这样走到底,是不是要抱个大麻袋回去。
“帮你找人啊,”圣香倒是答得轻松,“你不是说那个女人很会笑吗?要找会笑的女人当然要到这里……喏,这里。”他拉着毕秋寒站在一家叫做“百桃堂”的店面前,笑吟吟地指着大门。
毕秋寒被他一路拖着,看得眼花缭乱,自从出道倒像是今天才见了世面,知道富贵人家是怎生个过法。好不容易圣香自己停了下来,往门里一瞧,只见门内几位姑娘的身影晃了几晃,有位正好与他目光相对,微微一笑。他鼻中嗅着这家店的幽香,脱口而出:“妓院?”
圣香一扇子敲上他的头顶,“聪明。”他其实并不比毕秋寒高挑,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能一扇子敲上他的头顶,随即拉住毕秋寒的手,“来吧。”
“且住!”毕秋寒青铁着脸拉住圣香,“你身为丞相公子,不顾着你自己的面子也要顾着你爹的面子,怎能轻易踏入这等地方?何况我门规所限,门下弟子绝不能入这等酒色之地。”
圣香诧异地看着他,发现身边路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人在百桃堂门口拉拉扯扯做什么。“谁要你进来做嫖客……”他一句话没说完,毕秋寒禁不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和圣香那永远不懂得噤声的嗓门,一把拉住他的手,已匆匆把他拖进门里去了。再怎么样也比在众人围观之下说这些好看。
进了门,圣香笑吟吟地看着他,“这可不是我逼你进来的。”
毕秋寒无话可说,只得青铁着脸紧闭着嘴。
这时已有轻笑声从楼上传了下来,“圣香少爷可是第一次带客进我这个门,毕大侠不必和他生气,反正他横竖都是这个德性。”
这传自顶楼的声音慵懒缱绻,毕秋寒在汴京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称呼他“毕大侠”,不禁讶然抬头。只见三楼栏杆上一位紫衣女子正自梳妆,见他抬头对他嫣然一笑,“毕大侠,可还记得十年前的采莲舟之战?”
目中的女子音容未改,采莲舟之战可以说是毕秋寒出道之后第一次遇到大敌几乎丧命的一战,怎能忘记?“你是——”他失声道,“施姑娘?”
这百桃堂的主人正是当年采莲舟上唱曲的姑娘施试眉,自也目睹了那一场惊人的血战,闻言盈盈一笑,“十年前一面之缘,不想毕大侠还记得故人,眉娘受宠若惊。”
像施试眉这样俏丽的女子,人生之中未必能遇上几个。毕秋寒虽然端谨,但对当年那位一笑倾倒英雄汉的小姑娘自是印象深刻,“南兄可好?”他扬声问,当年采莲舟一战,施试眉身边犹有一位俊俏郎君。正是她这位郎君危急之际出手相救,否则采莲舟上的众人早就随那船一同沉在汉水之底了。
施试眉笑笑,“我嫁给了别人,你说他好不好?”
毕秋寒没想她这么答,呆了一呆。这一呆施试眉已然笑开了,“毕大侠不善玩笑,圣香少爷你们上来吧,前些天你托我查的事我查了些眉目出来。”
所谓“要找会笑的女人当然要到这里来”,原来是指圣香他托了消息灵通的施试眉帮他调查。施试眉主管青楼,她人缘又好,来查这等事自是比毕秋寒方便得多。
此时三个人都在施试眉的房里。她双指夹着一个手工精细,但已显然有些年代的香囊,轻轻晃了晃,“这个东西,是丰缘客栈的老板交给我的。丰缘客栈在京城也开了近百年,将近三十年前丰缘的老板还是现在的这位,他说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走后留在客房里的。他十八岁管账,二十岁接手客栈,到现在没见过那么会笑的女人。”那时候丰缘客栈的老板是这样说的:“她在对我笑的时候,如果她要,我什么都可以给她,包括我这性命一样的客栈。”
毕秋寒的目光锐利地盯着那香囊,低沉地道:“笑姬共和四位江湖前辈有过情缘,在她失踪以后半年之内,这四位前辈全部被发现死于乱刀之下……我委实想不通,她为何要下此毒手?”
“我不同意。”施试眉慢慢地道,“若是她当真爱过他们,即使要另嫁他人,也不可能买凶杀人。我是女人,除非笑姬已然疯了,否则我不信她狠得下这个心。”
圣香插嘴:“她那四个情人是谁?”他只对八卦感兴趣。
毕秋寒微现冷笑之色,那是情绪激动之时的冷笑,“‘东风临夜’冷于秋、‘梧井先生’叶先愁、‘太狂生’李成楼、还有……”他一字一字地道,“将近三十年前武林盟主南浦的儿子,‘桃李春风’南碧碧。正是因为独生儿子死于非命,所以南老前辈严令禁止家中儿孙行走江湖……”
这些人物不仅在三十年前,就是如今也是余威未消的人物。他们的故事还被人津津乐道,可是那些故事里的主人公却已经身化白骨多年了。
这都是因为牵涉了这个香囊的主人。毕秋寒凝视着那香囊,那只是个绣功精致的东西,里头有些早已碎去的干枯花瓣,有莫约三两银子。香囊正面绣着一句“冷叶春风”,背面绣着“吐气成楼”,倒是把和她有关的几个男人都绣进去了。里头的衬布上还有个绣了一半的香囊的“香”字,大约本是想绣“香囊”二字在外面,但后来改了主意。
“她住了丰缘客栈,然后去了哪里?”圣香问。
施试眉摇头,“她在客栈住了一天,第二天出去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连住客栈的银子都未付清。”否则信誉良好的丰缘客栈也不会扣留客人的东西了。
“这些是什么花的花瓣?”圣香瞧了那花瓣几眼,“知道她从哪里摘来的,也可以大概知道她从什么地方来。”
“我正是为了这个。”施试眉正色道,“起先只是因为好玩,我托人查了查这究竟是什么花,结果让我吃了一惊。”她双指拈着一片已经干枯破碎的花瓣,一字一字地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毕秋寒脸色郑重,“毒药?”
施试眉俏丽的脸儿一片煞白,“不错,正是毒药!这是剧毒花卉‘孤身燕’的花瓣,常人吃下不消片刻,即会吐血而死!”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可是西域毒花,罕见的东西。”
“难道她来京城竟是来杀人的?”毕秋寒道,“那么只需查出三十年前有谁死于此毒……”
他还没说完,圣香就打断了他:“三十年前暴毙的人可多了,你一个个去问吗?何况她说不定用来防身,不一定用来杀人。”
“但至少我们知道一点。”毕秋寒冷冷地道,“她必然和西域有些关系。”
“本少爷教你一个乖,什么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圣香“啪”的一下折扇再次敲上毕秋寒的头,“拿纸笔来!”
过了一会儿,圣香笑眯眯地举起一张墨汁淋漓的告示,首先是赫然的几个大字“急求”、“重谢”。
“各位汴梁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本人家中亲人突患怪病,急需将近三十年前吐血暴毙之人的骨灰若干。若有知情通报者,请与百桃堂眉娘处告知,领取现银五两。若家亲怪病幸愈,另重谢纹银百两。”
毕秋寒哭笑不得,“这张东西贴出去,人人当你是胡闹,有谁会信你的?”
圣香的金边折扇在指间转了几下,只是笑嘻嘻的。
“圣香的意思不是当真悬赏,而是这份东西若是贴了出去,必定成为京城近来最耸动的话题。”施试眉微微一笑,“怪病什么的显然是胡扯,将近三十年前吐血暴毙的死人,这东西本来就很耸动。如果街头巷尾议论了起来,知情的人可能多少会唤起点回忆。而且和我这最多是非的地方联了起来,更加容易引人注目。如果有人当真知情,或许真的会找我说。”
“若是人家发现有人在追查这件事反而躲了起来,这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毕秋寒问。
施试眉横了他一眼,这人还不是普通的顽固迟钝,“如果人家本来就害怕人知道,你就算不招摇,难道他就会告诉你?
毕秋寒为之语塞,顿了一顿,“那何必写得如此荒唐?直言要找知晓笑姬此事的知情人便是了。”
施试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看着他,笔下一挥,“你看这张告示,是这样惹人注意呢,还是这张惹人注意?”她写了一张“告示:若有人知将近三十年前有人吐血暴毙而亡,请找百桃堂眉娘处领取纹银五两。”毕秋寒无话可说,自是圣香写得惊奇耸动,引人注意。他从小被长辈灌以端谨严肃稳重之风,武功扎实性格稳重,从某个方面来说和施试眉的夫君聿修颇为相似。但是聿修是天生严肃,毕秋寒自是远比不上聿修的冷静睿智,因此聿修的严肃可以说他是性格,毕秋寒……在圣香和施试眉面前只能说他笨了。
再过几天,京城大街小巷都渐渐地在议论一张奇怪的告示,官府近来接了不少无名案,都是多年前早已成白骨的死人。
而圣香就在他的院子里挥着扇子乘凉,闲闲地用大蒜烙饼喂得那只胖兔子吱吱直叫,根本就像忘记了他自己是始作俑者。而毕秋寒这几日明察暗访,忙得不见踪影。他为何如此着急要打听笑姬的事,将三十年前的隐案翻出来?这些前辈生前的隐私,如能湮没自是让它湮没消失的好,为什么突然之间急切要寻找笑姬?毕秋寒还有些事没有说,圣香很清楚。
“少爷,老爷有事要找你。”
“哦——”圣香丢下那只胖兔子,自从枢密使容隐死后,他爹一直忙得像个陀螺,他是说过很多次“有没什么他可以帮忙的”,可惜他爹总是说没有。
赵普的书房在赵府的最深处,上面不题字的那间便是。赵普身为开国重臣,也非特意节俭,但这间书房总是出了奇地简单朴素。人说是赵府初盖的时候这屋子便在,丞相非但没拆了它,还一直保持着它的原样。圣香问过他爹这是不是他年轻时幽会的地方,差点没把赵普给气死。
这破房子依然和从前一样破烂,满墙的苔藓,虽然下人时常清扫,但仍脱不去一种萧条的味道,圣香最不喜欢。
推开房门,他老老实实地进来了,“爹?”
赵普站在房里呆呆地看着对门的那堵墙壁。这屋里堆满了公文,圣香也不知进来过多少次了,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爹这种样子,“爹?”他又叫了一声。
下一页 尾页 共27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