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都要鞭尸,皇帝还真是有意思。李未央心头冷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气,面上却是越发恭顺。皇帝突然瞅见了她,淡淡一笑道:“郭小姐,不知你对朕的处置可还满意吗?”
李未央站起身,盈盈行了一个礼道:“陛下所做的一切自然是圣明的,郭嘉绝不敢有半点怨言!”
皇帝冷冷地挑眉道:“不敢?朕瞧你似乎颇有不满,既然有话,不妨直言。”
李未央神色温和地道:“陛下,家兄的确犯了大罪,毕竟郭王两家不过是私怨,他不该动用禁军,只是我受伤乃是昨日之事,他若是真的因为我,因为郭王两家的私怨,他昨天就可以动手,何必再过一天?他不过是一时兄弟义气,要为死难者讨一个公道罢了!陛下宽大仁厚,又素来欣赏勇将,当然不会过分苛责一个爱护属下的将领,否则会彻底寒了将士们的心!将来谁还肯豁出性命守卫这大好山河呢?”
皇帝听到此处,看出李未央分明在激他,不由得一把怒火烧上来几乎吐血,却只能强忍下,长叹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齐国公罚俸一年,镇东将军王琼官降一级,仍暂代将军之职,以期戴罪立功。郭敦年少无知,行事冲动,这个指挥使司你就不要再做了,回去闭门思过吧!”
太子心中一惊,万万料不到竟然如此轻描淡写,连忙道:“父皇怎么能如此轻轻处置?这样一来岂不是人人都要目无法纪?!”
皇帝冷眼瞧着太子,太子突然心中一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一个大错,若是自己秉持着公正的态度不言不语,父皇恐怕还是会重惩郭家和王家的,可是现在皇帝那眼神分明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你故意挑起来的,以为朕会上当不成?
太子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躬身道:“父皇英明,儿臣绝不敢质疑您的决定。”皇帝目光收了回来,冷淡地看到众人道:“至于参与此事的禁军,各自回去领杖五十。”
众人纷纷叩谢皇恩,齐国公和镇东将军王琼却都是松了一口气。
从宫中出来,他们却看见静王急匆匆地赶了上来。齐国公见到他,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静王原本心急如焚,见到陛下这一杖只是重重举起轻轻落下,才叹了一口气道:“还好父皇没有因此过于怪罪你们,否则整个郭家都要遭殃。”随后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郭敦道:“这件事情你做得太莽撞了!”
郭敦却是另有自己的看法,王延伤了他的妹妹,又杀了他的参将,若是他无动于衷,他是没有办法再统领禁军的。大丈夫为人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错的,他也必须一力承担!刚刚他就已经想好,若是陛下要怪罪郭家,他就先行自尽,以期保得全郭家其他人的平安,而这个是有先例可循的,凭借着父亲的声名到时候也不至于受到过大苛责。
李未央落在最后,却突然听见刚才一直没有出声的王子矜叫住了他,王子矜迎上来,面色苍白地低声道:“郭小姐,我有话要说。”
李未央站住了步子,转过头去,元烈却挡在王子矜的面前道:“王小姐,请你回去吧。”
王子矜不看元烈,只是看向李未央,美眸之中掠过一丝焦急,李未央轻声道:“我没事,你让我们把话说清楚就是。”
元烈瞧见李未央那双眼睛掠过坚定的神情,不由得微微蹙眉,叹了一口气道:“我就在旁边,有事叫我就是。”说着,他已经走到一边去了,李未央这才看着王子矜,神色微微一动:“王小姐,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王子矜咬牙道:“事到如今,我的确没有什么话好说,只是既然我三哥已死,郭王两家的嫌隙是不是要因此更深呢?”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这就要看王小姐你如此处置此事了。”
王子矜闻言一愣,几乎有些醒不过神来:“你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眼眸锋利,词语却温和:“虽然我们都明白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想要挑拨郭王两家,可是事情绝不只是如此简单,恐怕对方的根本目的并不在于此!我劝王小姐,当务之急是好好处置你三哥身边的那名外室,这些事情她决计逃脱不了干系,想想那参将身上的一柄青霜剑,再想想你三哥异常的行动,他固然有错,可是那纵容他、怂恿他的人才是罪大恶极!”
王子矜听到这里完全怔住,她犹豫地道:“难道你怀疑那个女子……”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这就与我无关了,端看王小姐你要做何处置,这可关系着你王家的命脉。”说完,李未央已经再不理会,转身离去。
王子矜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越想越是恼怒,事实上这一次明明是郭敦闯了大祸,怎么到最后人人都要怪他王家?这个郭嘉可真是好本事,南康公主所说的话字字如刀,暗藏玄机,必定是为她所教!王家损失了一个儿子,最后还要被皇帝斥责,父亲更是官降一级,真是叫人气不打一处来!一路怒气冲冲地回到王府,她谢绝了王琼的关心,转头便带着护卫亲自到了王延的住处。此时那一名妾室早已经离开了王家,根本是人去楼空了,王子矜看到此处,想到李未央傍晚所说的话,她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道:“她说的没错,看来在识别人心上,我差她的不是一点半点,而是望尘莫及啊!”她说到此处,泪水却是滚滚而落,旁边的婢女看到这里,连忙递上一条帕子,道:“小姐,你不要过分担心。”
王子衿却是满面忧虑道:“这件事情都是我的过错,若我能及早察觉对方的阴谋,约束三哥的举动,也不至于让他惨死,这都是我的过错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泪如雨下。
而此时的郭家,李未央刚刚进门,便看见郭澄快步赶了上来,低声道:“嘉儿,我已经抓到了你说的那个女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将她带到书房吧。”
绿腰今日听闻前院发生的事情,立刻趁着没人注意,她打了包袱,收拾了细软便要离开王家。可是没有想到刚刚出了后门就被人捉住了。此时见到书房之中所有人都是面目凝重,眼神冰冷,她不由就是一个寒颤,跪倒在地道:“各位,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你们何苦为难我呢?”
李未央打量着眼前年轻美貌的女子,微笑道:“听闻绿腰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又是十分的温柔美丽,可是却不知道你是效命于何人?”
绿腰吓了一跳,连叫冤枉,争辩道:“我不知道这位小姐你在说什么?”
李未央神情淡漠:“皇后娘娘派你到王家来,就是让你潜伏在王延身边,一则是挑拨他和南康公主的关系,二则是在他的饮食之中动手脚,以至让他言行全部由你操控,不是吗?”
绿腰听到此处面色更加苍白,她连忙道:“小姐真是会多想,我只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又怎么能做这么多事呢?”
郭导微微地笑了:“你不用再装了!若不是你动的手,那一柄剑又是如何偷出府中的呢?”
绿腰心念急转道:“这事与我无关!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王延他自己无意中丢失了宝剑?”
郭澄冷漠地道:“那双剑乃是王延心爱之物,总是随身携带,若非贴身之人根本没有办法盗取,而王家向来御下极严,一般人是不能跟在他们身边的。唯独你,你是一个外来者,又因为怀了身孕,所以王家人对你总有三分宽容,你就是借此消除了他们的戒心,再三挑拨离间、煽风点火,甚至还盗取了王延的长剑,将那杀人之罪嫁祸于王延身上,真是最毒妇人心!”
郭敦听到此处,脸色顿时变了,他大声道:“三哥,你刚才说什么?”
郭澄嘲讽地一笑道:“难道你在王府杀了半天,连真正的杀人凶手都不知道吗?”
郭敦看着绿腰,摇了摇头道:“原来我是上了人家的当!”他猛地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显然是恼怒到了极点。
李未央淡淡看了他一眼,却是微微一笑道:“四哥不必忧虑,这件事情做了也就做了,若换了我是你,也绝对难以忍下这口浊气,总要找他报仇的!”
郭敦吃了一惊,在他印象中,自己的这个妹妹是运筹帷幄、心思深沉的人,她从来都和自己的意见相左,怎么这一回她竟没有怪罪自己?见郭敦的神情那么惊奇,李未央笑容却更深了,她开口道:“对方给咱们挖了陷阱,若是咱们一直站在井边上一动不动,人家自然不会轻易动手,只有咱们先踏进去一步,让他们以为已经上了勾,才会有下一步的行动啊!”
听到李未央这么说,屋子中的其他人都变了神色,尤其是绿腰,她心中一颤,伏地叩首道:“小姐,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从来也没有什么野心,请小姐放过我吧!”
李未央眼中闪过一道明丽的光弧:“能够接近王延并且有法子控制他,可见你手段不俗,暂且将你留着,将来会派上用场的!”
绿腰听到这里,面上露出惊恐,李未央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将她带了下去。
元烈神色一动,低声道:“嘉儿,今天这件事情,你一早就知道吗?”
烛光照在李未央洁白的面上,竟有一层红光在她眉心如水波一样流动:“太子所为实在是让人笑话,今天不过是一场小打小闹,若是郭家真的要造反,禁军就应该去包围皇宫而不是闯入私宅,所以皇帝当然不会将谋反的罪名怪在郭家身上。”
元烈若有所思:“的确如此,这造反的罪名是扣不上来,但是——私自挪用禁军也是一条罪过。”
李未央垂头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似笑非笑:“这一点咱们就要感激太子殿下。今天若是他不出面,郭家还没有那么容易脱罪。他越是上窜下跳,皇帝越会怀疑背后的动机,所以他一开口,我就知道郭家定然没事了。”
郭澄大为惊讶道:“嘉儿,你还真是将太子和陛下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
李未央轻叹一声道:“人心是复杂多变的,纵然我懂他们的心思,可是我却看不懂皇后在想些什么。”
郭导看着李未央的神色,却是淡淡一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躲咱们是躲不过去了,只好静静等待吧。”
在郭家人正在商议的时候,太子怒气冲冲地闯进了皇后宫中,而此时嬴楚正坐在那里弹琴,他的琴音如水,不染尘埃。裴皇后静静地坐在一边,手中拈着酒杯,神色若有所思。太子忍不住勃然的怒气,大声道:“母后,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听琴,你可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嬴楚连忙站了起来,扬声道:“给殿下请安。”
太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对这个阉人向来是有些厌恶的,更别提他总是隐隐觉得此人看自己母后的眼神透着那么一丝不同寻常,而裴后竟然一直纵容对方!
裴皇后淡淡地道:“不要停,继续弹吧。”
嬴楚看了太子一眼,不再多言,又重新坐下去,轻轻地弹奏起来,太子怒道:“停下!我让你停下!”
嬴楚却没有停顿,他一生只听裴后的命令,至于其他人,哪怕是皇帝,他也是不会依从的!太子勃然大怒,冲上前去,一把抢过嬴楚的那把琴,重重地掷在地下,琴陡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声音,立刻摔成了两半。裴后脸色冷沉下来,她目中微冷道:“你又发什么疯!”
太子一愣,随即猛地转过头来道:“母后,今天本来可以将郭家一网打尽,治他们一个谋逆之罪,可是我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赶过去将他们押入宫中,却被父皇轻易放过了,你说他是不是故意偏袒郭家?”
裴皇后淡淡一笑,笑容之中却有一丝鄙夷,她看着太子,道:“我都教导你这么多年,可是你还没有长进!早已经吩咐过你,若是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可你偏偏自以为是!这世上聪明的人太多了,各大世家早已经听到了风声,可为什么谁都没有动?包括静王、秦王他们,一个个都是紧闭门扉,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就你在那里上窜下跳,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咱们在背后策划的吗?”
太子冷声道:“若是什么都不做,才会眼睁睁看着郭、王两家就此逃脱!”
裴皇后眸子映着烛火蒙蒙的亮,声音越发冰冷:“若是你今天什么都不做,郭家必定难逃惩罚!我早已经安排了人手将事情闹得更大,可你偏偏闯了进来,破坏了我全盘的计划,你还好意思到这里来叫嚣?”
太子就是一愣,却听见嬴楚淡淡地道:“太子殿下,这一回您真的太过心急了!娘娘早已经安排好一切,郭敦冲进王府不过是一件小事,陛下不会放在心上,纵然他私调禁军,可是那些禁军也只有区区五百人,绝对不可能给整个郭氏家族扣上谋反的罪名,除非郭家完全失去圣心。所以太子殿下你这一出手反倒使得娘娘接下来的举动都不能轻易施展,否则只会让众人知道这一切都是娘娘策划的。”
太子不以为然,恼怒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裴后冷冷地看着对方:“告诉你,哪一件事情你没有办砸的?你有什么权力知道?”
太子一愣,看着自己的母后,对方那绝美的面孔之上露出的神情却是失望的。他连忙跪倒在地道:“母后,都是儿臣不好,儿臣知错了!”
裴后的脸色十分冷淡,眼中却闪过一丝凶光,声音也变得恶狠狠的:“今天你若是不随便开口,明日周家和御史们就会上一道折子,说郭敦不守军令,私调禁军,请陛下治他一个罪过。到时候那些禁军不服这判决,自然会有人挑唆着他们,只要一点点兵变,此事的性质就会完全不一样!不需咱们开口,整个郭家都会被牵连进去,可你偏偏先行闯了出来,以至于接下来的整盘棋都被打乱了!你说,这些事情还能告诉你吗?做什么什么都不成,难怪你这个太子之位不稳当!也不要怪别人心狠,只是你自己没脑子!”
太子低下头去,他不是不聪明,只是在裴后面前,任何聪明的人都无计可施,他被自己母后的光彩完全压住了,压根都展现不出自己的才干。正因如此,他才越发的焦虑,他不愿意受裴皇后的控制,但是离开了裴后的羽翼他又一事无成,这就是太子矛盾的地方。他一心想要干出点事情,来让裴后知晓他不是那么无能,可越是想要证明自己,最后的结果就越是让裴皇后失望,眼下看来,在裴后心中,他的地位甚至还不如眼前这个阉人!
想到这里,他恼怒地看了嬴楚一眼,想也知道这一条计策必定是他为裴后所出的,这个人不但十分奸猾,而且诡计多端,裴后十分倚重他,自己在裴后面前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站,想到这里,他只是更深地低下头去,掩住了眸子里的不甘和恨意。
裴皇后冷冷地道:“好了,你滚出去吧!下一次若再做出这样的蠢事,别怪我不饶你!”
太子躬身应了一声,随即退了下去。等到太子离开,裴皇后越想越是恼怒,一手推翻了旁边的小几,几上名贵的细瓷酒具一下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这样的儿子,我如何指望他?简直是丢尽了我的脸面!”
嬴楚低着头一言不发,裴皇后勃然大怒道:“怎么连你都不说话,难道你也觉得今天这件事情做错了吗?”
嬴楚看了裴后一眼,微笑道:“原本的计策的确是没错的,只要郭敦带了五百禁卫出去,随后再命人策动剩余的两千禁军,要知道那两千禁军的统领和郭敦都是十分交好,到时候只要他们有所行动,咱们就可以致整个郭家于死地,两千人跟五百人可是两种概念啊!而周家因为可以从中渔利,也会坐视局面扩大……”
先是郭敦到王家闹事,然后王延被杀,原本裴皇后还安排了人手想要趁乱杀了王广还有王季,最好连那王子矜也一起拖下水,到时候郭敦的罪名也就大了,时机合适,策动周家上一本奏章,再由那些御史煽风点火,告郭衍一个罪名,皇帝一定会重重处罚他!然而因为那一名参将之死,郭敦才会闯入王府,只要稍加挑拨,再有周家从中敲边鼓,想要策动另外的两千禁军必定不是难事,只要他们围聚宫门之前为郭敦请罪,裴后就能够将请罪的队伍变成逼宫的队伍,到时候郭家还不是必死无疑?可偏偏一切都被太子毁了,因为这个愚蠢的东西乱说话,不知自己的立场!裴皇后自然恼怒,她突然站起身,急行几步,怒容才缓缓地消退,转向了嬴楚道:“你以为我这一战胜负如何?”
“娘娘明鉴,齐国公乃是越西第一名将,若说忠勇,无人能出其右,可是若说头脑他就不够瞧了!”
“哼!”皇后冷笑一声:“我说的不是齐国公,我说的是李未央,你应该清楚的,她不是郭府的小姐,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嬴楚叹了口气道:“娘娘运筹帷幄,那李未央必定难逃这一劫!”
裴皇后冷冷地撇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会说话了?若是这一次连李未央一起伏诛,我还会更开心一些。”说着,她垂下眼帘,沉思片刻道:“也许你说的不错,此事我的确是操之过急。不要紧,接下来还有得好瞧!”
嬴楚低下头去,微微含笑道:“是,娘娘。”
裴皇后笑了笑,虽然那张面孔绝美,岁月却依旧在她的眼角染上了细腻的笑纹,在她露出这样笑的时候,这张脸有些狰狞,像一朵雍容盛放到了极致的牡丹花。
议事不久,郭敦就被齐国公叫走了。等李未央从书房出来,瞧见郭敦已经跪在齐国公书房的外头很久,她淡淡一笑,走上前道:“四哥,还跪着呢?”
郭敦看了李未央一眼,却是没敢抬头,李未央看了一眼书房中的烛光,自然明白郭敦为何如此惶恐,她微笑道:“四哥经过此事,应当知道以后做事情要多加小心!”
郭敦心想:你这不是正在生病吗,怎么不会去歇着,跑来奚落我!
李未央瞧他眼中不忿,不由得淡淡地道:“今天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恐怕事情会闹得更大,若是有心人趁机刺杀了王琼或是王家兄弟,你要怎么办?”
郭敦一愣,抬起头看着李未央却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虽然刚才李未央已然在书房中指点了他,可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情有多么的严重,却听到李未央继续说下去,“你杀了王延还可以说是为你的下属报仇,可你若是杀了镇东将军或是王府的其他人,那就是伤及无辜,到时候你自己的一条性命送掉了不说,还要连累郭家。”
郭敦咬牙道:“大不了我就以死谢罪!”
李未央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死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了!你不过是一根导火索,有人想借着你把整个郭家烧起来,可是你偏偏还不自知!”
郭敦看着李未央,低声道:“妹妹,我的确没有你聪明,可是事情如果再来一遍,我还是会这么做的!早在你受伤的时候,我便想要私自去杀了王延,后来他又杀了我的参将,我不得不这么做!”
李未央看着郭敦,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能够理解郭敦的心情,在她心中王延也是必须死的,且不论他伤了自己,就说王延如此嚣张,将来也定会闯出祸来,这样的人留他不得。如此虽然称了那裴皇后的心意,但他们倒也没什么过分的损失。
李未央看了一眼天色,吩咐赵月道:“给四哥拿把伞吧,我看马上就要下雨了,这一跪下去恐怕不得了!”
郭敦咬牙道:“平日里三哥和五弟都会陪我一起跪的。”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却是有几分释然,她淡淡地道:“是啊,平时他们两个都陪你们跪,今天可寂寞了吧?可是偏偏他们这一次都没有犯错,父亲还要为他们的灵敏反应给予奖励,所以四哥你就一个人好好跪着吧!我要先回去歇息了,谁叫我还重伤在身呢?”
她这么说着,已然转身离去,郭敦看着李未央的背影,却是越发迷惑,她不是受了伤吗?虽然太医说只是皮肉伤,可是不躺个十天半个月应该不会好,她怎么会如此神采奕奕,还是这个妹妹另有打算……
270 背上黑锅
郭府的花园凉亭里,李未央轻轻地剥了一个柑橘,送到郭夫人面前。阿丽公主则托腮坐在一边,百无聊赖的模样。
郭夫人接过柑橘,含笑看着对面草坪上的一幕。只见郭导扮成马的模样,李敏之则骑在他的脖子上,笑嘻嘻地喊着:“驾、驾,哥哥快跑!”乳娘跟在后面紧张兮兮地跑来跑去。这些日子以来敏之的性格越发活泼,又恢复了往常一样,见人就笑的模样,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自闭、不爱说话的小男孩了。他尤其喜欢和郭导在一起,每次碰到他就死死的拉着不放。也难怪,郭导个性十分的欢快,讨孩子喜欢,又或者说他天生就是个孩子王。
李未央看着郭夫人面上深切的笑意,不禁淡淡地道:“母亲,敏之如今被照顾得这么好,你费了很多心思,我真心的感激。”
郭夫人摇了摇头,道:“傻孩子,跟娘有什么好谢的。敏之是你养母的儿子,就跟我的孩子没两样。”
李未央含笑,目光落在了远处郭导和敏之的身上。
敏之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突然就大声的喊着:“停、停!”郭导立刻停了,弯下身体,敏之从郭导的身上滑了过来,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过来,奶声奶气道:“姐姐,今天公主姐姐怎么没有来?”
阿丽公主大声道:“敏之,我不是在这里吗?”
李未央一愣,随即便看向郭夫人,郭夫人微微一笑:“敏之问的是南康,她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上香去了。”
自从南康寡居以来,一直是闷闷不乐。于是郭惠妃便向皇帝请了旨,让她暂居郭府权作散散心,这虽然于礼不合,但是齐国公府是郭惠妃的娘家,再者南康是一个寡居的公主,谁又会特别在意她呢?
住到郭家的前半个月,南康公主几乎是日夜难安,形销骨立。后来经过郭夫人的开解,她的心情开朗了许多,偶尔也愿意出去走一走,但是仅限于去庙中上香。
李未央听到这里也没有多想,便微笑道:“既然是上香,为什么不和咱们一起去?”
郭夫人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个孩子个性现在越来越沉闷,我说十句她才答一句,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李未央闻言沉思片刻,道:“公主年纪还轻,总有一日她会想通的。”
话虽如此,南康公主嫁了王延那样的丈夫,虽然现在王延已死,可是满城的风言风语却从未停息。南康公主承受着许多压力,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
李未央虽然乐于见她成长,可若这种成长是以惨痛的人生经历为代价,那也太残酷了一些。
就在此时,敏之突然拉了拉李未央的裙子,李未央低下头,只见到敏之笑嘻嘻地道:“姐姐,改天咱们也去集市上玩呀,刚刚五哥答应我了,要带我一起去呢。”
李未央看向郭导,郭导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已经大步地向这边走过来。他满脸的笑容道:“你这个鬼灵精,就知道缠着你姐姐!”
李未央失笑道:“过两日就是大都最有名的庙会,咱们一起去瞧瞧就是了。”所谓庙会,不过就是赶集,只不过因为地处大都,所以这集市的规模也更大更热闹。
郭导点了点头,道:“好,就当去散散心,把南康也一块儿带上就是了。”
阿丽公主听到这句话,猛地瞪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道:“我也去我也去!”还没说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郭敦去了哪儿?怎么今天一早就不见他人影了?”
李未央看着阿丽公主微笑道:“也许四哥是出门办事去了。”她心中却略感奇怪,自从被皇帝削了官职之后,郭敦一直是闭门思过极少外出,可他今天为什么不声不响就出门了呢?
几人正说笑着,忽然见到赵月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见这种情景,面上掠过一丝焦虑,却不得不回禀道:“小姐,出事了!”
李未央见赵月满头大汗,面色焦虑,不由轻轻蹙起了眉头道:“出了什么事?”
赵月看了一眼郭夫人,却是十分忐忑,低下头去,一个字也不敢说。
李未央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而此时郭澄也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声音低沉道:“赵月,这件事情也瞒不了多久,你告诉她们吧!”
赵月知道隐瞒不了,便有些不安地道:“刚才从外头传来消息,说是王家二公子王广在别院被人杀了。”
李未央眉心皱得更紧:“你是说王广?”
赵月低声道:“是,的确是那王家的二公子。”
阿丽公主嘴巴微张,几乎不敢置信,随后道:“这……怎么会!”
郭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重:“更糟的是所有人都在传,杀了那王广的人就是四弟!这一回咱们家可要遭大殃了!”
郭夫人愣了一下,手中的柑橘一下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沾满一地的灰尘。敏之还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捡起柑橘又送回去给郭夫人,可是他的小手举了半天,郭夫人却已无力顾及他,只失声道:“澄儿,你刚才说什么?”
郭澄眼眸忧虑、面色凝重道:“母亲,京兆尹已经将四弟当成杀害王广的嫌疑人拘捕了起来!”
郭夫人心头一痛,眼前一黑,立刻整个身体软了下去,旁边的婢女一阵惊呼:“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李未央连忙扶住她,见她只是一时过于着急才昏迷过去,才将她小心翼翼地交给婢女:“还不快扶母亲回去!”婢女们应了一声,这才扶着郭夫人回去。李未央随即又吩咐乳娘把敏之抱走,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郭澄道:“父亲可知道此事吗?”
郭澄点了点头:“刚才我已经先行禀报过父亲,他亲自去京兆尹衙门打探情况,很快就会有消息就传过来了。”
李未央慢慢地又坐回了凳子上,郭导看了一眼郭澄皱眉道:“四哥为什么要杀王广?这没有理由啊?”
郭澄叹了一口气:“不管有没有理由,王广都是死了,再加上郭家和王家的旧怨,恐怕这件事情不能善了。”
李未央却并没有过于慌张,裴后若是就此收手她才觉得奇怪呢,只是这件事情对方动作也太快了……她下意识地看了阿丽公主一眼,只见她两眼发直,完全的呆住了,似乎根本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李未央长叹了一口气,道:“现在这种局面,只能先等一等,最好还能让我见一见四哥。”
郭澄却是犹豫了片刻才道:“如今不允许任何人探视,但我会想想法子的。”
李未央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阿丽公主,低声道:“公主,这种时候我们顾不得你,请你自行回去歇息吧。”
阿丽面上难得露出茫然之色,一双美目也是没有焦距,似乎要站起来,可不知为什么手脚全都发软,她下意识地拉住了李未央的袖子道:“嘉儿,郭敦会没事吗?”
李未央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毕竟这件事情来的十分突然,连她都没有想到郭敦会牵扯到一件杀人案中去,更别提这被杀的人还是王家的公子。她相信经过王延一事郭敦早已知道收敛,绝不会做出这种鲁莽的事情,更别提王广温文儒雅、个性温和,几乎可以说是与世无争,无论如何都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两人会拔剑相向。
他们正在凉亭中忧心忡忡地说话,南康公主远远地走过来,却是面色惨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的模样。李未央站起身,迎了上去,温和道:“公主,你回来了。”
南康公主似是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着李未央,眼眸之中有些惊恐道:“哦,嘉儿姐姐,是你。”
李未央听她语气奇怪,不由又多看了她一眼。见到她身边只带了一个随身的宫女,便只是微笑道:“公主要出门上香,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去。”
南康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嗫嚅着道:“刚才我出门不小心吹了风,现在有些头疼,我要先回去歇息,其他事情回头再告诉你。”
李未央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见到那宫女已经快步地搀扶着南康公主离去。李未央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头,今天的南康看起来有些奇怪。郭导走到李未央的身边,低声道:“怎么了?”
李未央目光停驻在南康的背影上:“我只是觉得南康今日有点奇怪,五哥,待会儿你问一问马夫看她究竟去了何处。”
李未央的话音还未落,已然听见婢女来禀报道:“小姐,旭王殿下到。”
元烈一身骑射服,恼怒少见的凝在俊美的面孔上,风鼓衣袂,满头黑发不绾不束,直欲飘飞起来,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弓,显然是从郊外狩猎急忙赶回来的。李未央看到他这个模样,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她低声道:“你已经得到消息了?”
元烈点了点头,嘴角抿成一道直线:“现在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还有谁不知道呢?”
郭导心中抱了一丝希望:“这件事情,旭王殿下了解多少?”
元烈的眼里,一道神光暗了下来,变得越发幽深:“我只知道是王广在别院休息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被你四哥闯了进去,两人莫名发生了争执。等你四哥离去后不久,他们就发现王广被人杀死在屋中,身上中的是刀伤……”
李未央凝神看着他,脸容上浮现了疑云:“如此看来,事情的真相还要等京兆尹来调查了。”
元烈眉间似有解不开的锁,道:“如今真是扑朔迷离,我实在想不通,郭敦有什么理由非要杀了王广不可!毕竟王广的个性淡泊名利,与世无争,跟你四哥也没有起过直接的冲突,纵然为了王延一事,也不该落到如此境地。”
李未央想到王广那一双淡泊的眸子,不禁叹了口气:“王广这样的个性,本不该被卷入这样的事情。”
事发之后,人人都在悄悄议论,之前王延的事情还可以说他是有错再先,王家也不好过分怪罪郭氏,但这次敦敦竟然无缘无故杀了王广。王广和性情暴躁、人缘不好的王延大不一样,他的风评一向很好,所以他一死舆论全部倒向了王家。人人都明白,尽管王琼素来个性十分宽宏,他肯定也没有办法容忍郭氏这样的行径。在有心人的散播之下,流言蜚语传得满天都是,郭夫人日夜忧思难安,一时竟然病倒了。齐国公也是十分的焦虑,素来沉稳的他一连三日都没有在用膳的时候出现,可见他心情烦燥到了什么地步。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召集郭家的幕僚商议此事。但是不管这些人出了什么主意,他们都不可以轻举妄动,因为裴后、王家,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因为不能探视,所以李未央也不知道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左思右想,为今之计只有向王家人了解这件事,但是现在他们又怎么能上门呢?李未央端着茶杯,思绪已经飞到很远,正在悠悠出神之间却突然听见赵月来报:“小姐,南康公主求见!”
李未央一愣,这几日她忙着调查郭敦的事情,压根儿没有顾得上南康公主,她想了想道:“请她进来吧。”须臾之间,就见南康公主面色憔悴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未央瞧她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前些日子,南康的身体和心情都已经好多了,脸上也出现了红润,怎么这两日又变得如此消瘦?她想到郭敦,下意识就觉得南康是为了郭敦的事情烦扰,可是很快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李未央不动声色,只是走上前,关切地道:“公主,怎么面色如此难看,可是身体那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为你诊脉?”
南康公主一惊,连忙道:“不、不必麻烦了!我只是这两日胃口不好,睡不着觉,所以才有些憔悴,不是什么大事,就不要惊动太医了。”
看她一副不安的模样,李未央闻言不再勉强,只是吩咐赵月去上茶,随后轻声地道:“公主突然到访,可是有什么事吗?”
南康公主面上显出了三分犹豫,但终究咬了咬嘴唇,几乎要将那苍白的唇瓣咬出血来,才低声问道:“郭敦表哥的事情,可有什么进展吗?”
李未央摇了摇头,随即看见南康公主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心中一动,她柔声道:“公主,听你这样关心四哥我才放下心来,我原本以为若四哥果真杀了王广,你还不定会如何怨恨他呢……”
南康公主似乎被吓了一跳,看着李未央,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未央见她瞠目结舌的模样,只是轻轻一笑,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公主殿下曾经与我说起对那王广十分青睐,可是经过这么多事情,公主的心意还是一如既往吗?”
南康公主心中一凛,下意识道:“嘉儿姐姐你误会了,我只是为郭敦表哥的事情担心,至于王广……我早就已经不再去想他了。王延虽然很多不对的地方,可他毕竟是我的夫君,王广是他的兄长,我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违逆人伦的事呢?”她一边说着,眼中竟有泪珠就要滚下。她不愿在李未央面前失态,便别过了脸,直到将眼睛里的泪珠全部眨掉才回过头来,看着李未央勉强一笑,站起身来道:“我知道你事情多就不打扰了,若是郭敦表哥那里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李未央看在眼里,唇边浮起若有所思的笑意,并不勉强对方,只是起身送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南康公主突然停下步子,犹犹豫豫地看着李未央道:“这两日王家正在办丧事,我想……”
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李未央笑了笑,道:“公主是王家的媳妇,虽然王延做了很多错事,但这一层身份是不会变的。你理所当然要去王家吊唁,只是……”李未央话说了一半,心中却转过无数的念头,在南康公主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只是你的身边不能没有人陪同。这样吧,我陪你去就是了。”
南康心头一跳,看着李未央,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现在这个时候,郭家的人恐怕不方便去吧。”一定会激化矛盾……
南康能想到这一层,说明她还不算太傻。李未央面上如常淡笑:“这一点公主不必忧心,王家再如何生气恼怒也还不至于将我当众打出来。”她说这话语气十分轻松,可是南康公主却是忧心忡忡,但是事已至此,她也没有什么办法,若是让她单独前去王家,她又觉得有些不妥。李未央主动要求陪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南康公主左思右想,终于点头道:“好,那我就去准备一下,咱们明日一早便前去吊唁。”
李未央点了点头,目送着南康公主离去。赵月这时候端了热茶进来,瞧见南康已经走了,不由得奇怪道:“公主怎么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要走呢?”
李未央淡淡地道:“这就要问她自己了,为什么一提起王广和郭敦就露出这么奇怪的神情。”
赵月越发纳闷,她倒没有看出什么稀奇来,只是觉得南康公主最近表现得不同寻常,若说郭夫人和齐国公过分忧虑郭敦的事情以至三餐不能下咽,那么南康公主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未央站在门口想了想,却是向赵月道:“去告诉旭王,请他找人多多注意京中各大世家的动静。”
赵月立刻应了一声,放下茶盏便转身出了门。
李未央看着外头纷纷落下的雨丝,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如今裴后是步步紧逼,一步都不肯放松,这样也好,就让她看看对方能使出什么样的招数。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停。细密的雨丝之中,郭家的马车来到王家门前,门口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看着这辆马车。有些刚走到门口的宾客们面面相觑,完全不能想像郭家居然敢在这个时候上门,这算上门请罪?他们这样想着,便用一种近乎看热闹的表情看着这一切发生,眼中充满了嘲讽。
李未央对周围的视线视而不见,面上神情只是淡淡的,向南康公主道:“公主殿下,咱们进去吧。”
南康公主在众人面前有一丝忐忑,迈出去的步子也有些僵硬了,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人,李未央和郭导都是神色自若,丝毫也不曾受到外界的影响,她心中不免暗暗的佩服:这两个人还真是淡定,对什么都不在乎!反观自己,就过于失态了。她定了定神,这才率先进了王家。王家早已经布置好了幡旗,一踏入门内便可看到高高的幡旗插在院中,迎风飘飘,取其缠绵之意,意思就是要引着王广的魂魄随着这飘扬的幡盖归来。李未央站在那足有那三四丈高的大幡面前,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报丧的管事大声道:“南康公主到!郭公子,郭小姐到!”
这样的声音传了出去,一直穿过重重的院落,在每一个人的心中落下了一层阴影。在院子里出现的情形跟大门口一模一样,王家的亲眷,正在忙碌的仆妇随从,皆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郭家的每一个人,甚至就连原本正在唱经的和尚们都停了下来。在一片寂静之中,王琼已经越众而出。他看着郭家的人,脸色变得冷沉下来,可以看出来他是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声音低沉地道:“这里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尽快离开!”
这也是他们能够想像到的场景,可他们还是非来不可,若是郭家没人来,正好验证了传言,说明他们做贼心虚。齐国公本要亲自来,可是他毕竟身份不同,若是王琼当众羞辱事情反倒难办,所以被陈留公主竭力阻止了。郭导上前恭敬地道:“王将军,请您相信我们不是带着恶意来的。我们这一次来,只是为了吊唁王公子,并没有其他意思,请不要误会!”
王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着心头的复杂情绪。他看着郭导,能够感觉得到对方没有恶意。可那又如何?一个月之内,他连续死了两个儿子,而且都和郭家有关。若说他依旧无动于衷,那他岂非是禽兽吗?他是一个父亲,然后才是一个将军,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好好的保护,他这个将军又做的有什么意思?纵然王延是死有余辜,他并不怪罪郭家。那么王广呢,他是一个多么温和的孩子,只知道下棋,与世无争,从来不会和任何人起争执。在王延的事情中,王广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工夫才劝服了王家的每一个人,希望他们不要因此和郭家起嫌隙。这样的一个好孩子,郭敦为什么要对他下毒手,王琼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纵然知道这件事情未必一定是郭家人所为,可是郭敦出现在杀人现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他手掌不禁微微颤抖,不过好在有着袖子的遮掩,所以也未曾被发现,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他凝声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去吧。”
现在可不是惺惺作态故作客气的时候!李未央却上前一步,声音冷淡地道:“王将军,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和王小姐谈几句话?”
王琼看了她一眼,却是蹙起眉头:“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未央神色从容:“只是为了我们两家共同的安危。”
王琼身体一震,凝视着李未央平静的面孔,半响无言,气氛一时之间沉积到了极点,人人心头都捏着一把冷汗。良久,王琼别过了脸,这就是默许了。
南康公主见到郭家的仆妇随从身上都穿着白衣,一个个皆是面露愤怒之色,不由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而李未央却是脚步丝毫不乱,将所有人如刀锋一般的眼神视若无物。她终于如愿的见到了王子衿,对方同样是一身丧服。
王子衿抬起头来看了李未央一眼便垂下了眼睛,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继续在灵前给她的兄长默默烧着纸钱,说话的语气也十分平静:“郭小姐现在这时候来,是有意要挑衅吗?”
李未央轻轻一叹,道:“也许每一个人都会这么以为吧!但是我相信,王小姐肯定不会随随便便相信这样的话,纵然我再闲,也不会挑选这种风尖浪口来挑衅。”
王子衿冷笑一声:“相信不相信,事实摆在眼前!我是诚心想要和郭家化干戈为玉帛的,可是你们又是如何对待我们王家的?我三哥的确是该死,这一点我承认,也绝不会袒护着他。可是我二哥呢?他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们,甚至还千方百计地帮着郭家人说好话。南康公主的事情,若非是他在其中斡旋,父亲还不能那么快释怀。可是现在连他也死了,下一个要论到谁?我,还是父亲?”
李未央看着灵前的牌位,又看了一眼王子衿恼怒的神情,神色却很淡漠:“我可以理解王小姐的心情,但你若是因为一时的恼怒,而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只会被别人利用。若是郭敦真的要杀害王广,一则缺乏充分理由,二则他的实力足够逃之夭夭,为什么要束手就擒?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背后那个人设计这一切又究竟是什么用意,难道你要对此视而不见?”
王子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纸钱,抬起眼睛盯着李未央,眸子里似乎有燃烧的火光,随后她慢慢地站了起来:“现在你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吗?”
李未央面上没有丝毫笑意,只是极为郑重地道:“是,我为了替王公子讨一个公道,也为我四哥讨一个公道!”
王子衿冷哼一声,“公道?什么是公道,这世上有公道可言吗?你四哥或许受了冤屈,可他至少还活着,谁又来为我二哥的死负责任?”
李未央冷冷地道:“出了事不要怪别人,先想想自己为好!王小姐明知道杀人凶手另有其人,却还是非要让我四哥陪葬吗?”
王子衿美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笑容越发冰冷,“若我说是呢!”
李未央冷冷地道:“若是王小姐执意如此,咱们就没什么话好说了。”说着,她已经转身向外走去。就在这时候,却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拦住了她的脚步:“郭小姐,请留步。”
郭导蹙眉,挡在李未央面前道:“王季,你这是做什么!”
王季面色有些发白,却还是勉强一笑道:“子衿向来和二哥的感情很好。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二哥还曾经说过两日就要带着子衿出门去散心。可是话说了还没有多久,他人就已经不在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够体谅子衿的心情,她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李未央当然知道王子衿心情不好,只不过在她看来这世上没有因为心情不好,就要罔顾杀人凶手,让真凶逍遥法外的道理。她淡淡看了王季一眼,语气毫无波澜:“我能够体谅王小姐的心情,可这件事情明明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你们却不愿意将真相昭告天下。请恕我多嘴说一句,看你们如此作为恐怕二公子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吧!”
听到李未央这样说,王季的面上闪过一丝震撼,他动了动嘴巴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吐出半个字,良久,他才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请几位到偏厅一叙。”
李未央和郭导来到了偏厅,王季和王子衿都一同陪着,这里没有人注视,说话方便很多。王季开口道:“不知道郭小姐想要知道些什么?”
李未央眼睛微眯,认真地道:“王公子都会据实的告诉我吗?”
王季目光中闪过一丝忧愁,但他的神情却是十分郑重:“是,郭小姐问一句,我答一句。若有隐瞒,我便对不起我的二哥!”
李未央这才点头,轻声地道:“王广的尸体你们应当验过,有什么发现?”其实这个问题,李未央曾经想方设法去京兆尹衙门打探过。可是这一回不知道得了什么人的吩咐,京兆尹却是守口如瓶,只说一切案件进展将直接禀报给皇帝,其他人都无从得知,坚决不肯透出丝毫的口风。以至于到了今天,李未央都还不知道事件发生的真实情况。
王季长叹一口气道:“在帮二哥收殓的时候,我们发现他身上有多处刀伤,致命的一刀在胸口。而那刀的口径就和郭公子常用的凌云刀是一样的,若非如此,恐怕别人还不会怀疑到郭公子的身上。”
李未央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四哥是当场杀人被捉住的吗?”
王季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有仆从发现我二哥死在屋子里,立刻便大声喊叫起来,声音惊动了后院,他们冲出去搜查,恰好发现郭敦郭公子正要离开别院。”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正要离开别院?这样你们就能够肯定一切是我四哥所为吗?”
王季看着李未央一时语塞,王子衿却突然打断道:“我二哥的武功虽然不说顶高,可是却也不是平庸之辈,能够胜过他的人屈指可数。护卫在出事的时候已经四处搜查过,当时除了郭敦根本没有其他人在,而郭敦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还染有血迹,不是他做的又是谁呢?”
李未央若有所思:“现在看来,就连你们也不能提供给我什么有用的讯息了!”
王季看着李未央,神色平静地道:“我相信这件事情郭小姐一定会调查清楚,还我二哥一个公道!”
王季这样说,证明王家是不愿意插手此事了。
郭导冷眼瞧着他们,却是淡淡一笑道:“我想王公子在天之灵也会不安,怨你们不去追查真凶,却在这里枉自伤悲,甚至明知道这事情和我四哥无关,却还是故意冤枉于他,堂堂煊赫的王家居然会如此行事!算了,小妹,咱们走吧,不必多和这些人废话!”
李未央听到这里也不再多言,只是施了一礼,和他一同离去。
王季看着他们的背影,面上的神情却逐渐发生了变化,不由得转头向着王子衿道:“妹妹,你觉着咱们这么做对吗?”
王子衿思量了片刻,才回答道:“这件事情纵然不是郭敦所为,可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既然郭嘉要怀疑,那就让她去调查吧。若是她不能找到真实的证据,就让她四哥为我二哥陪葬也好,这样一来二哥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至于那幕后黑手,我总有一天会把对方揪出来,绝不会放过他的!”王子衿说到这里,美目之间中流露出一丝强烈的愤恨。
李未央从王府出来,却瞧见南康公主神色不定,她轻声问道:“公主殿下,祭拜也祭拜完了,为什么还是如此不安?”
南康公主一惊,手中帕子一下子竟然落在了地上,婢女连忙捡起收好,李未央凝眸望着她道:“公主身体不适?”
“不,我没事!咱们快回去吧!”
眼看着南康公主像逃难一样上了马车,李未央看了郭导一眼,对方显然和她一样都注意到了南康公主奇怪的表现,这绝非是面对王家人过于紧张,更像是心虚……
马车到了郭家,李未央微笑道:“公主,你先回去吧,我还另外有事要办。”
南康公主神色难安的下了马车,又回头看了李未央一眼,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两日李未央已经看多了她这种表情,不愿再多说什么,吩咐马车快速离去。马车一路到了京兆尹衙门的后门,元烈已经在那里等候,李未央掀开帘子,微笑道:“怎么,终于想到法子让我见他了吗?”
元烈点了点头,目中有一丝得意,更衬得他面孔如玉:“京兆尹这老家伙素来狡猾,好说歹说死活不肯让我见人。没法子,我只好绑了他那养在外头的怀孕小妾,若是他不肯放你进去瞧郭敦,那他这个小妾、儿子,我就不准备还给他了,直接送去给他那个凶悍的妒妇老婆!”
听到元烈说得如此无赖,李未央不禁摇了摇头,只是略一点头便下了马车。
元烈一路跟她一同进去,低声道:“听说郭敦在狱中什么话也不肯说,根本不像他的性格,这件事情委实透着古怪,应该好好问清楚。”
李未央神色肃穆:“我明白。”
一路进了牢房,整个监狱的环境都十分昏暗,狱卒特意点起了一盏油灯为他们引路,穿过重重黑暗,烛光落到郭敦的脸上,他下意识的闭了眼睛,免得因为久处黑暗而被光线伤害了眼睛。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华服女子,容貌清秀,面容温和,正是他的妹妹郭嘉。郭敦心头一震,下意识地道:“妹妹,你来了。”
李未央淡淡道:“四哥,你真是长了胆子,居然敢去杀王广!”
郭敦低下头,眼中的惊喜一瞬间被伤痛所取代。他一言不发的坐着,似乎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
李未央吩咐狱卒把油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等对方退了出去,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听说四哥在狱中什么话也不肯说,我还以为你是等我来将一切告诉我,可看现在这种情况,似乎你对我也要三缄其口了!”
郭敦依旧不说话,只是神色微微一动。李未央缓缓吐出气息道:“母亲这几日头疼病又犯了,一直卧床不起。父亲也是忧思过甚,鬓发都白了几分。他不断的召集幕僚商讨怎么救你,可惜陛下将消息封锁得很紧,这一次连见到你都是旭王帮忙,若不是他,恐怕我连站在这里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郭敦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旭王元烈也站在对面,似笑非笑的抱臂看着自己。郭敦终究心头大为难过,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不孝,累得父母也为我担心。”
李未央却是语带嘲讽道:“不止是父母,这几日阿丽公主也是一样忧心忡忡,连她最喜欢的点心也不肯吃了,更加不随便出门,每天只呆呆地坐在门口,看你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郭敦心中越发难受,却是低下头去,忍了眸子里的悲伤。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为何人隐瞒。”
郭敦没有说话,可泪水却是滴落在地。
大丈夫从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李未央看着他,目光带着复杂的情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四哥若是就此认了罪,就是在蓄意挑起郭家和王家的争斗,你可知道这严重的后果吗?”
郭敦当然知道这一点,可他有难言的苦衷。
李未央越发肯定了原本的猜测,十分平静地道:“你这是为了南康公主么?”
郭敦心头猛地一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未央,神情之中简直是震撼到了极点。
李未央本来只是试探,可是见到他这种情景,原本的猜测已经肯定了十分,她摇了摇头,语气轻巧道:“原来真的是她!”
元烈上前一步,目中流露出疑惑,逼视郭敦道:“究竟是什么回事,这件事情又怎么会跟南康公主扯上关系?”
郭敦咬了咬牙,不吭声了。
李未央嘴角忽然扬起了一抹有些危险的弧度,转过头去对着元烈道:“不必问他了,这件事情还不如去问当事人的好!”
元烈再怎么聪明绝顶,也没办法想象王广的死会和南康公主有什么牵扯……大伯和弟媳妇,老天爷!
李未央走到牢房门口却突然站住,转头对郭敦道:“四哥,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义气应该讲在什么时候,又用在什么人身上,纵然你真是为了南康公主好,为了郭家好,但有些真相,凭借你一己之力是根本没办法遮掩的!”
郭敦刚想要说什么,可是那烛火一灭,眼前的人已经走出了牢房。
一路回到郭府,李未央不经通报便走进了南康公主的房间,南康公主此刻正对着镜子,不知道为什么暗自垂泪。
李未央微微一笑,径直走到镜子面前,目视着铜镜中的人影道:“公主也真是时运不济,先是死了丈夫,如今寄居在我们府上,四哥又要死了。”
南康公主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见了铜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连忙道:“嘉儿姐姐,你刚才说什么?”
李未央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诮,毫不留情地道:“我是说四哥马上就要被判决了,故意杀害世家子弟,又是有罪之身,恐怕要被判个五马分尸!”
听她这样说,南康公主神色变得越发惊骇,甚至隐隐还有一丝凄楚和愧疚。
李未央敏锐的铺捉到了她的神情,她走过南康的身边,纤长手指轻轻划过铜镜略带凹凸的表面,才转头看着南康道:“刚才我去牢中见过四哥,可是他却一心维护着某个人,什么话都不肯对我说。看来他已经萌生死志,非要替对方背这个黑锅了!你说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够让他咬紧了牙关什么都不愿意说呢?”
南康公主神色越发的悲伤,她别过脸去,几乎不敢看李未央的眼睛。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轻声地道:“四哥的性格虽然冲动,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收敛了很多,凡事总算知道先三思而行,也不会那么莽撞了。母亲还说过些日子就会为阿丽公主和四哥举行婚礼,我想他们应该是很幸福的一对,南康公主,你说是不是?”
南康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未央轻轻一笑,似是窥透了她的心思,只是继续往下说道:“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婚礼恐怕是再也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我真是替阿丽公主难过,也替四哥难过。他知不知道自己维护的那个人压根儿就不在意他的死活,甚至不敢为他辩解一句!没有办法,四哥就是这么傻的人。为了义气,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南康公主终于忍不住,被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突然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李未央看她一眼,知道对方若非如今已经崩溃,是绝对不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的。她静静地道:“南康公主,你不要怪我,千错万错你不该去见那王广。你是公主殿下,理应是高贵典雅,自守门庭,王延的确是对不起你,但是惠妃娘娘已经说了,等事情淡了,过个几年再替你另寻归宿,可是这归宿绝对不该是王广。你不是都清楚么,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听到李未央这样说,南康公主擦掉了眼泪。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对方道:“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发现一切的,但是这件事情我也没有料到会变得这么严重!事实上,自从王延死后,我经常去寺庙中听大师讲经,王广也会去那里,我们偶尔碰到,只是停下说一些话。他为人风趣,而且宽容大量,并不为了王延的事情责怪我,还经常安慰我,所以我们成为了朋友。我也知道他毕竟是王延的兄长,我与他来往多有不妥,所以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在我的心底,只是希望能够偶尔见一见他,哪怕是像朋友一样聊天,我也心满意足了。可是那一日,他突然传来消息给我,约我去别院见面,我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所以才会急匆匆前去,可是等我赶到那里,却发现王广已经死了。”
李未央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凌厉:“你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南康公主目中露出一丝悲伤,可却依旧认真地点头,“是,我去的时候他早已经断了气!就在这时候我才发现郭敦也跟着我赶到了别院,原来他在路上发现了我的马车,觉得行踪奇怪,便一路跟我到了这里,他来的时候王广已经死了,所以杀人凶手一定不是郭敦。”
李未央心中突然全都明白了。原来南康公主是约了和王广见面,所以郭敦才死活都不肯透露为什么他会在别院出现。他是跟着南康公主车架而去,而南康公主又是寡居……一个寡居的公主去和自己驸马的兄长见面,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南康公主的荣誉就全毁了!不要说南康公主,就连郭惠妃也会成为天下的笑柄,所以郭敦宁愿承认自己承担杀人的罪过,也不肯说出一切。若说刚才李未央还对南康公主有些同情,如今却已是十分恼怒了。她豁然站起身,冷冷地道:“公殿下,你也太糊涂了!”
南康公主说不出话来。她的确是糊涂,否则的话也不会去和王广见面,可是他们真的没有作出什么苟且之事。只不过是偶尔说说话,下下棋而已。但是这样的来往,在公主和自己的大伯之间是绝对不该发生的!正因为如此,她才百般的隐瞒,却料还是被郭敦发现了。郭敦为人讲义气又关怀家人,向来对南康公主有几分同情,所以这一次他才一力承担此事,坚决不肯将真相对外透露。想也知道,若是郭敦说出一切,非但不能为他减轻杀人的嫌疑,还会将南康公主一起拖下水。李未央转身,下意识地在屋中走了几步,似乎有些踌躇。
南康公主看着她,目光无限愧悔,道:“嘉儿姐姐,这件事情现在该怎么解决?”
李未央看她一眼,神色却十分冰冷,南康公主有些瑟缩,几乎想要后退,可是想到郭敦她不由鼓起勇气道:“不如——我去向京兆尹大人说清楚。”
此刻已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反悔。李未央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若是你去替郭敦说明,非但不能替他减轻嫌疑,还会让人觉得你是在和王广私会,被郭敦突然撞破,所以郭敦一时恼怒才会和王广起了纠纷。果真如此,王广的死,郭敦是非背这个黑锅不可了!”
南康公主原来以为最糟糕不过是自己坦诚一切,万万没想到现在竟然说不得了!她一下子懵了,只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271 虎口夺食
傍晚,李未央站在庭院里,默默看着眼前的雨丝,神情有些捉摸不定。赵月看到她如此,便上前为她披上一袭披风,低声道:“小姐,天凉了,您要保重身体。”
李未央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是微微一笑道:“赵月,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赵月一愣,随即低头道:“回小姐,奴婢跟着您已经有四年多了。”
李未央轻轻叹息一声:“日子原来过得这么快,不知不觉就已经四年了。”赵月听到李未央如此感慨的语气,不由得有些疑惑。李未央瞧她一眼并不多加解释,只淡淡地道:“这几年来,咱们经历了不少的风雨,每一次我都觉得能够平安度过,可是如今我却第一次觉得没有把握。”
赵月听到对方这样说,不由得更加惊讶。
此时,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失落,难道这一回情形真的很不妙吗?”这是元烈的声音,李未央没有回头,便可以轻易分辨出来。
赵月轻轻的退到了一边,元烈走了过来,看着李未央的侧脸,面上带着一贯的笑容:“未央,你为什么要这么担心,这都不像你了。”
李未央失笑:“难道李未央就应该是一个战无不胜的人吗?这世上总不是所有事情都尽如人意的,我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能想出退敌之法。”
元烈皱了皱眉头,道:“你是怪郭敦鲁莽?他这个性又不是第一天,不必理会。”
李未央摇了摇头,轻声地道:“若非我先与临安公主结仇,也不至于和裴后闹得水火不容。裴后如今这么急吼吼的要针对郭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为了对付我。郭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裴皇后不会无缘无故的拉他下水,她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将我置之死地罢了。”
元烈当然知道裴后打击郭敦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借此打击李未央,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次就必输无疑,他上前一步,轻轻地挽起了李未央的手,柔声道:“这根本就不关你的事,即便你不存在,郭家总有一日还会和裴氏对上,一山不容二虎,裴家绝对不会允许郭家这样势力的存在,更何况静王野心勃勃,他一心想要取太子而代之,纵然郭家不想卷入,最终还是会被裴皇后视为眼中钉的,你的存在只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而已。”
李未央何尝不知道呢?她的目光看起来很有些少见的疑虑:“可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裴后这样的对手。”这么多年来她遇到很多人却从未觉得忐忑,可这一回,她却完全不知道对方下一步会怎么走。
元烈轻轻一笑,道:“裴皇后是一个强大的敌人,你会忌惮她,我并不奇怪。”他心念一动,突然伸出手将她揽进了怀中,淡淡地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李未央在他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微微闭上眼睛假寐。元烈看着她,心中一时百转千回,用力地将她抱了抱,垂下头亲了亲她的面颊,心疼地笑道:“这些事情这么烦人,不想就不想了,交给我来解决吧!”
李未央倏忽睁开双眼,目中倒是有三分惊讶:“你能有什么主意?”
瞧见她露出吃惊的神情,元烈委屈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竟然也抖动两下:“不要小看我呀!”
李未央挑起眉头:“我可不相信你能有什么好主意。”
元烈好笑的低头,额头轻轻抵住李未央的,亲昵地蹭了蹭,琥珀色的眼睛此刻笑得弯弯,如同天上的一钩弯月:“山人自有妙计,不过……你必须先贿赂我,方才肯告诉你。”他声音很轻缓,但话语之中却是无限温柔。李未央眯了眯眼睛,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微微一拉,正好两人四目相对,她笑得轻快,喃喃地问道:“是啊,我的旭王殿下是才智无双,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会出什么样的主意!”
元烈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怔,随后便低低笑了起来,无意中发觉两人靠的如此之近,他眼眸不自觉沉了几分,似乎变深了。李未央看着对方,只觉得那双眸子幽深的仿佛是漂亮的星海,波澜壮阔,让她一眼望进去,便再也不想抽身离去。
却不料此时突然有人轻轻咳嗽了两声,把他们吓了一跳,立刻分开来。李未央转头一看,却瞧见是郭导和郭澄两人走了进来。
郭澄满脸尴尬,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郭导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便是笑了开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花前月下,咱们还是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解决四哥的事吧!”好吧,他就是看不得旭王如此轻松,给他添点堵也是好的。
元烈盯着郭导,眸中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终究只是淡淡地道:“五公子,听你所言,似乎是有什么对策了。”
郭导一愣,随即颓然地摇了摇头道:“我和三哥苦思冥想了一天,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所以还是来求妹妹。”
李未央若有所思地看着郭导,道:“这件事情,我还在想。”
郭导却上前一步,声音有些不安道:“那就要快一些。这件事情如今已经送到了陛下的御案之前,恐怕明日就要宣判了。”
李未央皱眉道:“这么重大的案子,不必经过三司会审吗?”
郭导却只是摇头:“这一次闹得满城风雨,谣言四起,陛下十分震怒!恐怕等不到三司会审,他就会先行做出判决的。听说今天下午郭惠妃和静王都去求情,可全都被陛下严厉斥责一番。郭惠妃苦苦哀求,一直跪在殿前请求陛下饶恕郭敦,但是陛下却命人强行将郭惠妃叉了出去,我担心……陛下已经对郭敦起了杀心。”
李未央听说这个消息,微微一叹:“听你所说陛下的确是动了杀机,但我们要找到足够证据替郭敦脱罪又是不可能的。目前这种情况,有别院的那些护卫、婢女作证,四哥的身上带着血渍,还有王广身上的刀伤……四哥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郭澄面上现出一丝焦灼,道:“那么,若是让南康公主她……”
之前李未央已经将一切告诉了郭夫人,所以如今郭家人知道此事并不奇怪。李未央摇了摇头道:“不妥!若是让公主出面,别人只会觉得南康公主和王广有染,不但有辱死者声名,而且连公主也会拖下水。毕竟公主和郭家的关系世人皆知,所有人都会以为公主是为了帮郭敦脱罪,才会出来作证。想也知道她的证词非但不能带来什么有利的证明,反倒会把整个郭家一起连累了。”
郭导和郭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此事十分难办。
旭王看着众人,突然走到窗边的棋盘边上,随手拈起一颗棋子在手上把玩着:“如今这场棋局已然是走到了危险之处,嘉儿,我想问问你。”李未央一愣,随即看向元烈。元烈笑了笑,眼眸中光华璀璨:“上一回我围困了你的棋子,你却从东南面出棋避开我的锋芒、围了我的要害,迫使我不得不调转枪头来救,以至放弃了大好的局面最终输给了你,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李未央听他说的奇妙,不由得低头想了想,片刻之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丝光彩,盯着元烈道:“这么说,你手上已经有了制胜之道?!”这个法子她不是没有想过,只可惜抓住对方要害这种事实在是太难!元烈这样说显然是已然找到了!
元烈胸有成竹地道:“今天下午刚刚搜集齐全,可笑那裴后只知猛攻,却不料后院失火。我想她若是聪明,定然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李未央思索一番,却并不盲目乐观:“想要从裴后的口中夺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这件事一定要机密进行!”
元烈知道李未央是个极端谨慎的人,便笑着点了点头。郭澄还是不放心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我依旧听不明白。”
郭导刚才已然听出了门道,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三哥你就放心吧,嘉儿和旭王殿下会有主意的。”
郭澄皱起眉头,目光在他们三人的面上一一掠过,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道:“如此,就一切拜托妹妹和旭王了。”
等到郭导和郭澄二人相携离去,元烈才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李未央道:“证据到了手上,如何利用让它发挥最大价值,还要看你的了。”
李未央只是淡淡一笑:“说是这么说,可我却没有多少信心能够在裴后那里讨得便宜。”
元烈窥着周围已然没有外人,顿时大为欣喜,厚脸皮地靠近一步,神秘兮兮地道:“我相信你的实力,当然,也许你还需要一个帮手。”
李未央闻听此言,似是想起了什么,报之一笑:“是啊,我还需要一个帮手,或者她未必肯帮我,但只要她在就是极有用的。”
元烈不动声色地笑了,露出一口算计人时候的亮闪闪牙齿。就在他准备找个机会一亲芳泽的时候,却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天色晚了,旭王殿下还是早点回去吧。”回头一瞧却是俊朗的五公子郭导又探出头来,满面笑容地说道。
元烈脸色一沉,心道,我为你郭家奔走,怎么取一点利息都不行吗?还这么斤斤计较!这厮果真不怀好意!他正在犹豫,那边郭导已经快步走了回来,一把拖出他的胳膊道:“旭王殿下不想回去吗?那也无妨,来来来,到我院中陪我下棋也好。”
元烈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就已经被笑得张牙舞爪的郭导拖了出去。李未央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轻笑起来。赵月看到李未央神色已经恢复了从容,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宫中果然有旨意传来,郭敦被判了斩立决。
听到这样的旨意,郭夫人泪流满面,竟哭昏了过去。齐国公倒还镇静,他告诉李未央道:“我昨日入宫请求陛下宽限几日,至少让我们咱们有时间寻找到足够的证据,可是陛下却执意不肯,十日后就要行刑了!”
李未央冷冷一笑:“这种情形之下,除非有人能够拿出真实的证据,否则就根本没有办法再救下四哥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证据是根本找不到的。”
齐国公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早已经派人去别院四周搜寻,只希望能够找到蛛丝马迹可以证明郭敦是无辜的,然而却最终一无所获。再加上监牢之中的郭敦死活也不肯说出他当日去别院究竟是什么原因。当事人都不肯开口,齐国公纵然有翻云覆雨之力,也没有办法替他翻案啊。
想到这里,齐国公脸上露出深重的忧色,一言不发,直到眼前茶水凉了,他抬起眸子道:“嘉儿,恐怕这一回你四哥他……”
李未央定定看着齐国公,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坚定:“父亲你放心吧,我会让四哥平安回家的。”
齐国公心头一跳,下意识道:“嘉儿你真有把握吗?十天,只有十天的时间!你能够在十日之内找到证据?”
李未央却是轻轻一笑,若有所思:“不需要证据,什么也不需要。”
齐国公看着李未央完全愣住了,如今这局面连他身边那些幕僚都找不到接解救之道,嘉儿又能有什么办法?她还说不需要证据,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李未央并不预备将一切都说出来,只是神情郑重道:“父亲只需要好好照顾母亲就好,其他的……交给我们吧。”说着,她起身再次向齐国公施了一礼,随后转身走了出去。齐国公看着女儿的背影,越发觉得疑虑重重。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齐国公始终不见李未央有所行动,甚至她不曾派出任何一个人出去搜罗证据,也不曾参与齐国公府幕僚们之间的讨论,更加不曾为救援郭敦做丝毫的准备。齐国公看在眼中,越发觉得纳闷,眼看着后天就是郭敦的处斩之期,若是还想不到法子,郭敦只有死路一条了!齐国公不禁觉得其实自己也是过于高看嘉儿了,她必定只是一个女孩子,让她出主意,本来就是过于为难她了。这样想着,齐国公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就在此时,李未央却突然进了书房,向他禀报道:“父亲,女儿今日要进宫去看望郭惠妃。”
齐国公看着李未央,露出惊奇之色道:“这时候去看望郭惠妃?”
李未央点了点头:“惠妃因为替四哥求情一事在殿中跪了很久,听说她生了病,所以才召见家人进宫去看望。母亲正卧病在床,祖母身子也不好,只能我去了。”
齐国公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嘉儿,凡事尽力就好,不要勉强。”
李未央知道对方或许猜到了什么,也不点破:“父亲放心吧!”
马车一路到了宫中,李未央下了车,随后穿过重重宫墙,跟着引领的宫女来到了郭惠妃的宫前。女官迎了出来,轻声地道:“郭小姐,惠妃娘娘刚刚吃了药才躺下,奴婢这就去禀报。”
李未央摇了摇手道:“不必,我就在御花园中等候娘娘。”
女官吃了一惊,道:“小姐要去参观御花园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这应该没有不合规矩,再者说,梅花马上就要开了吧?”
女官听到这一句,越发疑惑道:“是,冬日就要到了,早梅很快就会开的,郭小姐是想要欣赏梅花吗?那奴婢领着您先去御花园走走,等到娘娘醒来,您再拜见也好。”
官家女眷进宫,并不一定要一直在宫中待着,是可以去御花园逛一逛的,这算不上逾矩,只是碰到贵人一定要回避,不可以莽莽撞撞上前拜见。等女官带着李未央来到花园,却远远瞧见那边香风萦绕、花团锦簇,早已经有一位贵人在那里坐着,女官吃了一惊,连忙道:“郭小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李未央看着不远处皇后的鸾驾,却是淡淡一笑道:“既然狭路相逢,又何必退却呢?”说着,她微微一笑,已经举步向前走去。女官心头恐惧,要知道皇后娘娘和郭惠妃素来是不对付的,现在郭小姐在宫中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她想到这里,越发恐惧不安,可离得这么近了不去拜见也是不敬的罪过,她连忙吩咐人赶紧回去向郭惠妃报信,这才匆匆地跟上了李未央。
李未央神色从容,面上带笑,郑重向皇后行礼道:“臣女见过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凤驾在此,臣女打扰了。”
裴皇后一双凤目扫来,见到是她却并不惊讶,只是淡淡一笑道:“原来是郭小姐,今日怎么有心思进宫来看望你的姑母?”
明天就是郭敦的处斩之期,裴皇后问的这句话,显然就是在刺激李未央。李未央听了这句话,神色之中却看不到半点的紧张焦虑,她上前一步,眼瞳温煦:“是,惠妃娘娘身体不适,家母委托臣女进宫来看望娘娘。”
裴皇后展颜而笑,看着旁边的王子矜道:“真是巧,今日王小姐也是入宫来送她替我绣的绣品,你们俩真是心有灵犀,居然碰到一块儿了!”
旁边的绣凳之上坐着正是王子矜,她一身衣裳颜色极为素净,虽然因为兄长的死她是不便进宫的,但是裴皇后给的期限又已经到了,所以在请了旨意之后,她只能亲自将绣好的山河图送来给裴后,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会碰到李未央!
王子矜不知道李未央到访,可李未央却是算准了王子矜在此处才会来的。想到这里,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原来王小姐也在。”
裴皇后的目光在她们二人的脸上扫过,只见李未央相貌清丽,而王子矜却是风情无限,宛如两种截然不同的花,各自绽放着美丽的光彩,说不出谁更夺目,她心头漫过一丝冷笑,面上难得慈和道:“既然都来了,那就坐吧。”
旁边的女官立刻送来一个绣凳,李未央谢了座,就听见裴皇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郭惠妃身子可还好吗?我听说前两日她在陛下殿前跪了很久。唉,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个意外,我想郭公子应当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徒,还要请王小姐节哀顺便才是。”
王子矜面色一变,随即低下头去:“是,娘娘。”
裴皇后一双瞳仁一瞬不瞬,目光落在李未央的身上,道:“依我的本心当然是希望两家能够握手言和的,但是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不处决郭公子只怕难以平民愤。郭小姐,回去之后还是要好好照料你的父母,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伤心得很。”
李未央眯起秀长眼睛,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绣着精致梅花的袖子,谦卑道:“娘娘此言甚是,只是我四哥虽是莽撞的人,却并不是这等大奸大恶之徒,所以我相信真凶至今还逍遥法外。”
王子矜心头一跳,看了李未央一眼,神色中流露出些微异样。
裴皇后唇畔含着一丝冷笑,在她心中李未央已然是走投无路了,要不然也不会再度进宫来求郭惠妃,此刻听见李未央这样说,裴皇后只当她是死鸭子嘴硬,也不以为意地道:“郭小姐,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又何必出言狡辩呢?明日就是处斩之期,哪怕你舌灿如花,也没有办法更改这结局!”
李未央不紧不慢地道:“娘娘说的是,郭嘉的确是想要力挽狂澜,可惜无力回天。若是换了娘娘开口求情,想必陛下会听您的,暂时缓一缓这刑罚,另行捉拿真凶。”
裴皇后眼中的嘲讽之意更甚,听郭嘉这意思难道是希望自己开口饶了郭敦?这丫头还真是敢想,原本就是自己一手设计了一切,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放了对方!
李未央看出裴后心底的得意,阴谋诡计得逞之后,再深沉的人也难掩这种心态。她抿唇又是一笑:“王小姐入宫是为了何事?”
王子矜淡淡地道:“今日我入宫是为娘娘送山河图的。”
李未央面上露出些许期盼道:“臣女对绣品也有几分心得,不知娘娘可否赏给臣女欣赏一二?”
裴皇后闻听此言,长眉一挑,招了招手,吩咐身边的人道:“没有听见郭小姐说的话吗?拿去给她瞧瞧。”
宫女立刻将山河图送到了李未央的身边,李未央展开,只见这一幅山河图气势磅礴,绣工却娇妍精细,不由笑了起来,语带赞赏道:“王小姐果然是绣工出众、独具慧心。看这山河图上的山川河流、一草一木都是栩栩如生,想必陛下寿辰之时会对王小姐的礼物大加赞赏。”
裴皇后绝美的面上无比雍容:“郭小姐果然有眼光,子矜的绣艺的确是冠绝天下。”
李未央又观赏片刻,乌黑的眸子里含着一层沉郁光芒:“这个地方——似乎是荷州。”
王子矜一愣,随即看了一眼她手指停留的方向:“是,是荷州。”
李未央轻轻摇了摇头:“如今荷州这两日可出了大事,王小姐可知道吗?”
裴皇后神情冷淡了下来,王子衿不明所以:“哦,这我倒是不曾知晓,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李未央微笑着道:“荷州煤矿丰富,很多荷州人都是靠着私开煤窑发财,陛下早已经有了旨意,说所有的煤窑都是归于国家,可有些人还是知法犯法,坐监偷采。若仅仅如此就罢了,为了掩饰罪行,他们甚至放水淹人,意图消灭证据。半月前陛下的监察御史秘密巡查到荷州,那些人仓皇灭口,竟酿出了一个大事故,一下子淹死了两百多名的矿工。娘娘,这么大的事情,您难道还不知情吗?”
裴皇后微微眯了眼,神色越发冰冷道:“是么,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淹死了两百名矿工?”
李未央点了点头,似乎对裴后不知道此事十分惊讶:“是啊,虽说这两百名矿工都是朝廷的囚犯,其中也不乏大奸大恶之徒,可是这些人本不该在私窑出现……偏偏那些私窑主买通了官府,竟将这些囚犯偷偷运去开采煤矿。被人发现之后为了掩盖罪行,又放水淹了煤矿,将这些犯人全部淹死。盗窃国家财物不说还杀人灭口,此等罪行真是令人发指!”
王子矜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她不知道李未央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此事,更不知道荷州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裴皇后,却见到对方虽然面色依旧平静,可眉心却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
李未央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这些人如此胆大妄为,若是陛下知道,想必会重惩!只是我却担心他们背后有不少的保护伞,甚至官商勾结,搭股吃红。”
王子矜明知道此刻自己不插嘴为妙,可却依旧不禁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淡淡一笑:“我无意中得到了数个煤窑合股的约定书,其中有个人十分奇怪,他一般只出少许象征性的钱财,可是最后分红却拿了最大头,有的时候甚至是一分钱也不拿出来,却白占八成的股份。你说是不是很奇怪?一个人既没有地,又不出资金,还不承担办矿的责任,更不会下窑去挖煤,却白得这么多钱,王小姐,你猜猜是什么缘故呢?”
王子矜皱起眉头,李未央的话其实很明白,朝中有人做了这些私窑煤矿矿主的保护伞,而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巨额的采矿利润。但是矿产是属于国家的,尤其是到这一朝,皇帝对于那些私开煤窑的人,无一不是生吞活剥、严厉惩处,一旦抓住一个,当事人要杀头还要诛连九族,几乎是和谋反同罪!可是由于采矿的巨额利润,还是不断有人投入这项产业之中,为了能够平安地躲过皇帝的耳目,他们不得不寻找靠山。听李未央所言,这一次出事的私窑,必定也是有靠山的,而且这个靠山恐怕还不小。王子矜是何等聪明之人,她很快联想到了什么,随即便看向了裴后。
裴后强行压住跳动的眉心,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向两位小姐说。”
听到裴后这样吩咐,所有的宫女便都低头退出凉亭。李未央的目光转向裴后,面上笑得十分和悦。
王子矜瞧着李未央的神色,只觉得那一双平淡的眸子无波无澜,丝毫没有异样,仿佛一首古琴曲,优雅而安静,却又透出不动声色的寒芒。王子矜这才觉得郭嘉做戏比她厉害得多,面对裴后竟然也能如此的镇定!
裴皇后良久没有说话,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古怪。直到王子衿额头有冷汗渗出,裴后才叹了一口气,道:“那份约定书在你手中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若是不在,我怎么会入宫呢?”
“果然是只小狐狸!”裴皇后冷冷地道:“你今天是来威胁我。”
李未央自然露出一丝笑意,面上却没有得意之色:“臣女不敢,娘娘说的太严重了,若仅仅是贪污几百万两库银,想必陛下还不会震怒,可是私吞矿产,而且还下令杀人灭口,这个罪名可就大了,纵然陛下不想追究,娘娘也有意偏袒,只怕也无法庇护那背后之人。毕竟这等罪大恶极的事情不做则已,一旦做了,名声也就全完了。”
裴皇后心头勃发的怒气再也忍耐不住,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右手尾指带着的护甲竟然“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那清脆的声音让王子矜心头一跳,她下意识地离开凳子当即跪倒在地。而她对面的李未央却是从容的坐着,摇杆挺得笔直,神色也没有丝毫的变化。王子矜身体一颤,在这片刻之中自己和李未央的高下已分,面对裴皇后的压力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跪倒,而李未央却是毫无反应……这说明仅仅在定力上,自己就和对方相差甚远。为什么,明明年纪差不多,对方却能如此镇定?!
李未央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裴后,微笑道:“娘娘何必动怒,臣女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裴皇后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添了几分凝重与深沉:“你以为仅凭私窑一案,就能够把太子拉下马?”
李未央轻笑出声:“论揣摩圣意,我无论如何是比不上皇后娘娘的,只能靠勤能补拙了。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以赌一赌,”说完,她修长的手指再一次拂过那美丽的山河图,却是拔下发间的簪子在绣品上轻轻划过,所到之处,皆是绣线零落,丝丝断裂,“只是越完美的东西越是经不起损伤,就像这幅绣品,一根尖利的簪子就能彻彻底底的毁掉!娘娘,您可要慎重一些,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就犯了大错。”
“你!”王子衿瞧见自己小心翼翼不眠不休绣好的东西竟然一朝尽毁,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未央。
李未央看了王子衿一眼,却是淡淡含笑,用那残次的绣品轻轻拭去簪子上的尘埃,然后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郭嘉,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你将那一份合约交出来吧。就算你卖本宫一个人情,我不会亏待你的。”裴皇后凝住了眉,淡淡地道。
李未央不动声色,只是微笑道:“娘娘,这份约定书……臣女自然拱手奉上,只不过呢,这么重要的东西换一条人命,还是值得的!”
裴皇后早已不耐烦再听下去,掩饰不住眼中簇簇跃动的火苗,腾地站了起来冷冷道:“你放心吧,我总要叫你满意就是。”说话之间,她已经背过身去,终于疲惫不胜似地闭了闭眼,才扬起声音道:“来人,送两位小姐出宫。”
王子矜和李未央一同走出了御花园。王子矜脚下一崴,几乎跪倒。李未央微笑着扶住她,柔声道:“王小姐,何必这么紧张?”
王子矜额头冷汗直下,她看着李未央道,目中闪过一丝愤怒:“你利用我。”
这是肯定句,可见对方早已心中有数。李未央却是故意露出惊讶之色:“王小姐此言差矣,我只不过是挑了个你在的时候才来见皇后而已,怎么就说得上利用了?”
王子矜冷冷一笑道:“不要装模装样了,你明明知道我在这里,故意找上门来,不过就是要诱导裴后以为我和你串通,难道不是吗?”
李未央轻轻一叹道:“王小姐果然聪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这一层,不错,我只不过借你踩上一踩,想必你宽宏大量,不会介意吧。”
怎么可能不介意?王子矜深吸一口气,道:“郭嘉,你果然是厉害,厉害的很哪!我不过是在哥哥的丧礼上给了你闭门羹,你转过头来就猛地扇了我一巴掌,狠,真够狠的!”一连说了几个狠字,都没办法表达她现在恼怒的心情。
李未央笑了笑道:“王小姐早就已经不可能成为裴后的盟友了,我这么做也不过就是在推你一把而已,你又何必这么生气?”
王子矜却不上当,逼问道:“你是如何弄到那合约书的?”
李未央微笑道:“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一直在搜集这些证据,只不过时机还不成熟,没有办法立刻拿出来罢了。”这一些证据是元烈秘密找到的,原本预备用在关键时刻去对付那个人,可是此刻为了救郭敦,却不得不拿出来,虽然有些可惜,但是现在能够看到裴后吃鳖的模样,李未央还是觉得心头畅快。
此时见到王子矜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李未央略略挑起眉头:“这世上没有人会毫无弱点,裴后也是如此,我们在寻找裴家亏空的证据之时,因缘巧合的发现了他们和一些朝中大臣交往贿赂的证据。不仅如此,还秘密找到了裴家在荷州、兰州、沧州、贺州等八个地方都有私窑,他们以手中的权力入股,空手套白狼。你说这样的事情若是宣扬出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