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美人榜?”李未央觉得颇为新奇,她倒是从来没听说这个。
拓跋玉笑道:“美人榜上的第一名,就是你大姐李长乐。而你,目前屈居第九名。”
李未央笑了笑,她自己的容貌自己最清楚,竟然能挤上美人榜,已经是叫人惊讶了。
“三姐平日里很少露面,却不知道她是如何上榜的?”李敏德扬起眉头,这样问道。
拓跋玉看了那边的拓跋真一眼,回答道:“三公子说的不错,美人榜上的美人多半都是大家闺秀,身份不低,只有少数有运气能亲眼看到美人玉颜,然而总有好事者,亲眼目睹了人家的容貌之后便命画师画出来到处流传,因为这样而上了美人榜的,你家大姐是一个,县主也是一个。”李未央上榜的原因,不是因为她美貌有多么出众,而是因为她是水墨舞的创始人。
李未央注意到了拓跋玉的表情,她意识到,这件事情恐怕和拓跋真有什么关系,对方似乎想要将她从幕后推到众人面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美人如花隔云端,对于那些豪门千金,一般人是只闻其名,难见其人。但是这位胭脂姑娘,却是不同,不但是位绰约温婉的绝美佳人,更弹得一首令人拍案叫绝的好琵琶。她自幼家贫,便四处走场子卖艺,三年前到了京都,一时声名鹊起,被封入美人榜。”
李未央平日里待在家中,对这些情况显然不是十分了解。
拓跋真娓娓道来:“自从胭脂姑娘出来卖艺开始,来向她求亲的贵爵显要也好,书香世家也好,风流才子也罢,都无一例外地得到了婉拒的结果。所以,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寻常人家的女子早已嫁人生子,她却还在外面四处流浪,实在是令人唏嘘。”
瞧他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惋惜。李未央不禁冷笑,男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他们总认为女人的归宿便是成亲生子,延续血脉,可是同样是人,男人可以建功立业,女人就必须老老实实完成自己的所谓使命吗?就像刚才市集上的那个女子,因为生不出儿子就要被当成猪狗一样对待,真是太可笑了。
拓跋玉在一旁看着李未央的神情,不禁微笑起来。他看得出来,三哥对李未央很感兴趣,只是——这种兴趣究竟是出自男人对女子的欣赏,还是出自李未央的利用价值,就不得而知了。
胭脂姑娘推门进来,她的头发乌黑,挽了个流云髻,髻上簪着一支翡翠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晶莹的流苏,脸孔白白净净,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薄薄的笑意。整个面庞细致清丽,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站在那儿,显得端庄高贵,文静优雅。
“胭脂姑娘,请你为我们弹一曲吧。”拓跋玉微笑道。
胭脂低下头,弹唱起来,她的歌声清脆,咬字清晰,像溪流缓缓流过山石,像细雨轻敲在屋瓦上,像玉珠掉落金盘,或江南素月,或塞外风霜,俱在她纤纤十指之下,一缕缕,一丝丝,将人的心紧紧缠住,浑身每寸毛孔都像被烫过了似的妥帖舒服。
“这样的琴技,的确是世间罕见。”李未央心道,若是李长乐看见外面有这样美丽又多情的女子,岂不是连鼻子都要气歪了。
“县主在想些什么?”拓跋玉突然问道。
李未央凝眸望了那胭脂一眼,不由得就道:“我只是在想,这样的美人美曲,殿下真会享受啊。”
拓跋玉失笑。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一直没有出声的李敏德身上,却看到他眼中隐约有异色,盯着那胭脂看。李未央不由觉得奇怪,难道他们是认识的?不,李敏德虽然每天外出,但那都是为了上课,不可能认识这样出身的女子。可是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完全陌生。李未央低声道:“殿下,这位胭脂姑娘,是哪里人士?”
拓跋玉笑道:“她是沧州人士。”这酒楼里的每一个人,他都是经过详细调查的,不会出错。只是,李未央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呢?
李未央又看了李敏德一眼,对方却已经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九公主听得很陶醉,可是一旁的拓跋真却看到李未央和拓跋玉窃窃私语,以为他们有什么亲密的话要说,不由得皱起眉头:“二位有什么话,不妨让我们也听听。”
李未央抬眼看着他:“三殿下不好好听曲,注意我们做什么?”
拓跋真不免为之气结。
他自认丝毫不比拓跋玉差,不过是出身不如对方,往日里谁也不敢将这鄙夷落实的如此明显,李未央,你好,你真是好!
胆子足够大!
080 针锋相对
这时候,一曲完了,胭脂起身行礼后,便轻轻退了出去。
李敏德突然站了起来,道:“三姐,我忘记了自己的披风,要出去取。”
披风明明被放在马车上,怎么会忘记了呢?李未央很想知道,这位胭脂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引起了李敏德的注意呢?
只是当着那两个人精的面,她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反倒微笑道:“去吧。”
九公主跳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谁知下一刻,她就尖叫了一声,李未央歉疚地道:“真是对不起啊公主,我不小心的。”
李未央竟然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洒在了九公主漂亮的裙子上。
九公主撅起嘴,高高的仿佛能挂油瓶:“你真是笨手笨脚的!”她显然没意识到,李未央是不想让她也一起去,才故意这么做的。
九公主被人带着去别的房间换衣服了,屋子里除了下人,就只剩下表情各异的三个人。
拓跋真突然笑出声道:“咱们三个人,似乎特别有缘分。”
是有缘分,这还是孽缘。李未央冷冷一笑,转过头去看向江面,随后突然问道:“那是什么?”
拓跋玉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哦,那是玉峰塔,建在江心的一座岛上,夜晚看来,也是十分漂亮。你若是有兴趣,改日可以上岛去看看。”
李未央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这倒是个好地方。”话中,隐隐有另外一层意思。
拓跋真目光一烁,似乎微微一震,但却淡淡地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地方好就好在地势。这江水是由临山江、琥珀湖交会而成,若是能在分水岭最低处开凿长渠,便可连援泯江、离江两大流域,兼通航、灌溉之便,你说,这是不是个好地方?”
拓跋真面色勃然变了,他不知道李未央是怎么知道的,但这的确是他原先的想法,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实施,一旦真的实施了,那么便可彻底将两江流域的运输全部掌控在手中,他的财力将大幅度增强,远远超过拓跋玉等人。只不过他还没有想到能不惊动其他人得到这块地方的法子,但他绝对不能让别人抢先一步,震惊之余,立刻道:“这个主意若是可以落实,那么千百年来为什么没有能做呢?县主不要异想天开了,这不过是个无稽之谈。”
李未央微微一笑:“是不是异想天开,三殿下最明白了。古有著名的仙源偃,把泯江分为内、外江,控制灌溉水量,迄今仍有防洪、运输、灌溉的作用,至于陆洲江东桥的跨径巨大石梁,更令人叹为观止,既然这些原本不可能依靠人力能完成的工程都已经存在,还有什么是不可思议的事!”
拓跋真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容,但是现在他笑不出来了。
他忽然觉得冷。
李未央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知道他的每一步,给那样的眼色看过,就像被冰镇过一般。
拓跋玉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刚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在外面道:“九公主说肚子痛,从窗口跑出去了!”
这个顽皮的丫头!拓跋玉来不及想到其他,赶紧站起来道:“县主稍坐,我出去找一找。”
李未央微笑道:“殿下,九公主一定是去马车那里找我三弟去了。”
拓跋玉犹豫了一下,他倒不是担心拓跋真会做什么,毕竟这酒楼是他自己的地方,拓跋真没胆子在这里找事儿,只是——把李未央留在这里,真的好吗?一边思索着,他一边低声吩咐门外的侍卫:“注意好屋子里的动静!”
随后,拓跋玉便飞快地下了楼。屋子里一时之间只剩下拓跋真和李未央两个人,李未央站了起来,她没兴趣和这种人同坐在一张桌子上。
拓跋真却突然道:“县主,你可曾听说过一个故事?”
李未央转过脸,挑起眉头,拓跋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前朝有一位很强势的君主,亲自出兵攻打南疆,可惜他屡攻不下,后方又告失利,不得已无数人劝说他退兵,他却坚持不肯,只是在军帐外徘徊,随后在地上留下鸡肋二字,旁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一个聪明人听了以后,立刻回去收拾行装,旁人问他为何要走,他说皇帝已经说了,鸡肋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之意,陛下正值退志已萌、但仍举棋未定之际,将来一定会退兵,所以要早作打算。其他人听了,觉得有理,都准备撤走。皇帝发现这种情形,一间之下,大吃一惊,”说到这里,拓跋真道:“你猜皇帝把那聪明人怎样处置?”
李未央微笑道:“我不知道那位君主会怎么做,但我知道,若是换了三殿下你,对于能揣测到你心思的人,是一定会杀掉的。”
拓跋真眼睛眨也不眨:“说的不错,两军交战之际,主帅尚未发令,聪明人自作聪明,影响军心,沮散哄志,作为主将的,当然要杀之以示众。所以,一个人最好不要太聪明,即便她真的那样聪明,也不该将这种聪明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若是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未免太不值得了。”
李未央冷笑道:“抱歉,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听殿下说故事。”
拓跋真却喝了一杯酒,目中闪过一丝冷锐的光芒:“李未央,我说的不是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而历史这种东西很奇怪,过不了多少年就会重复上演,假设你就是那个聪明人,你说我会不会杀了你呢?”
这一瞬间,李未央真切地看到了拓跋真眼睛里的杀意。
拓跋真当然会急地跳脚,因为开通渠道的计划是他将来要做的事情,可是现在被七皇子提早知道,他一定就做不成了。李未央知道自己的做法对拓跋真是多大的打击,但她就是做了,还当着他的面做,就是为了让他气得发狂的。
现在的李未央,很有扯老虎须的感觉,极有成就感。当然,这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一个弄不好,就要粉身碎骨。
李未央微微一笑,澄澈的眼眸里似乎跳动着火焰,她突然上前两步,两只手伏在桌面上,面对面看着拓跋真,轻声道:“三殿下,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论是杀了我还是伤害我身边的人,否则——你一定会为你自己的决定后悔的。”
拓跋真的声音,几乎已经冻成了冰柱:“李未央!你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
李未央勾起唇畔,道:“错了,我在乎的可多了,尤其是我自己这条性命,所以三殿下可别吓唬我,我不经吓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将一些不该说的话泄露出去,只怕三殿下就要给我这条贱命陪葬了呢!”说完,她便松了手,转身离开。
拓跋真完全不能相信,他不相信李未央竟然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他只以为对方是在威胁他,恐吓他,甚至他觉得李未央不过是有点小聪明,才会猜到他关于这条江水的计划,所以他并不将这个威胁放在眼睛里,反而一个箭步挡在了门前,阻挡了李未央离开唯一的出口:“李未央!你站住!”
拓跋真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未央,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撕碎,带着强烈的愤恨。屋子里的白芷一下子惊呆住了,她离得远,听不清小姐和拓跋真说了什么,可是看到三殿下这副失态的样子,她的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恐惧。而一旁的赵月,手已经扶在了长剑之上。
李未央冷冷地盯着他,不知为什么,她的那种眼神,令拓跋真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拓跋真咬牙:“没有我的允许,你敢走?!”
李未央笑了笑,伸出纤细的手指,将拓跋真胸前的那一点酒渍拂去:“三殿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记得离我远一点,别整天像是条哈巴狗一样跟着我,我很讨厌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记住了!”说完,她像是很温柔地拍了拍拓跋真的肩膀,随后潇洒地饶过了他,当他一块臭抹布一样,丢开了。
拓跋真被丢在原地,一阵冷风吹过来,他只觉得从头凉到脚,刚才那时候,他分明在李未央的眼底看到了彻骨的寒意,那种气息,仿佛不属于一个活人,仿佛……她是一个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向他索命的冤鬼!
走过一道门,李未央却并没有下楼,突然推开了旁边雅座的门,笑道:“七殿下,偷听的感觉好吗?”
本该去寻找九公主的人却好整以暇地坐着,面上带着毫不愧疚的微笑,举杯道:“县主好胆量!”
李未央冷笑一声,转头道:“赵月,在外面看着,有任何闲杂人等进来,格杀勿论!”
“是。”赵月和白芷一起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李未央和拓跋玉两个人。
拓跋玉挑眉微笑:“怎么,县主一早猜到我在隔壁?”
李未央冷笑一声:“公主丢了自然有护卫去找,你既然知道拓跋真不安好心,自然不会放任我和他单独相处,不是吗?”
拓跋玉笑了笑:“县主倒还是很了解我的。”
“只可惜我还是看错了你!”李未央冷冷道,“我以为经过上次那件事,我们纵然不能相互信任,至少是盟友了,可是你却在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
拓跋玉清冷的脸孔红了一下,只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李未央还不能够完全信任,所以只能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李未央压下心头这口气,其实拓跋玉完全有理由不相信她的,要知道皇子斗争险恶,李未央若是拓跋真的支持者,故意作出倒向拓跋玉的模样,再借由上次的事情向他卖好以求得信任,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做了一辈子的死敌,李未央知道,拓跋玉这个人,也并没有那样轻信。
所以,她缓下了不悦,沉声道:“我知道让殿下信任我并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我准备了很多取信殿下的东西,以作为凭证。”
“比如呢?”拓跋玉突然对她所说的一切,起了兴趣。
“三皇子表面对兄弟友爱,对皇帝恭敬,实际上他的野心早已有之。不仅跟朝中官员早有勾结,甚至和江湖草莽亦有来往。尤其是他府中网罗能人奇士众多,其中最厉害的,号称有四将三贤二女。四将是李景、沐阳、周恒、鲁录,他们四人精通用兵之道,尤其是李景,十三年前曾以李明之名,在与南疆之役中连杀五百零六人,军中称之为‘天外神龙’,他曾经率领过千军万马,威风一时,但八年前因为一次醉酒延误军机大事,而被逐出了军营。后来拓跋真帮他伪造籍贯身份参加武举,成功进入兵部,现任兵部参军。沐阳表面上是个文弱书生,在御史台领了一个闲职,帮陛下起草文书,歌功颂德,可是此人早在十六岁时,便以沐一成之名,进入漕帮当了副帮主。周恒原是世家子弟,可是在先皇的时候他全家被人构陷,一百零九口全部被砍了脑袋,他当时因为刚刚出生而逃过一劫,后来他在旷野长大,生吃狼心与虎为伴,后来被拓跋真收服,想方设法伪造身份送入了禁军,现在已经做到了禁军北支副统领。鲁录这个人是个市井流氓,却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络能力,交游广阔,外加上心狠手辣、善于奉承,他如今被安排在密探营,专司暗杀。”
李未央微笑着,一一道来。拓跋玉深深呼吸,双手放在背后,才一会儿,又放到腿侧,然后又拢入袖子里。因为,那些事,连他都不知道。
有些事情,天下间除了拓跋真,便不可能有人知道。
李未央却知道的清清楚楚,而且她还在继续往下说:“三贤是高城、景能、孙松,高城擅长谋略,现任太子府幕僚;景能擅长帝王术,现任太子少师;孙松一口三寸不烂之舌敢为天下先,目前看来,他不过是一个花花太岁,但关键时刻,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可以为他的主子游说天下臣民,立下汗马功劳。至于那二女么——一位已经成为陛下新宠,一个……现在在五皇子的府中……”
拓跋玉站了起来,面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震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未央微笑:“我知道你不相信拓跋真有这样的力量,但是他这些年来他借助了太子的财力和皇后的权力,还有武贤妃的背景,一直在为他自己办事,说起来也是他演技太好,皇后那对母子竟然真的被他哄了这许多年。”
拓跋玉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知道,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因为这些东西根本不是凭空捏造就能捏造出来的。但是他却又觉得她有些危言耸听,每个皇子都有一批追随的对象,都有安插在别人府上的暗桩,拓跋真的人——他不认为会有那么可怕。
李未央知道他不会相信,也不会理解这批人有多么的可怕,她慢慢道:“这些人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能收买的他就收买,不能收买的就劝服,两者都不能就杀掉。我知道每个皇子都有自己的势力和暗桩,那都是钱可以买到的,但人心却不是可以用钱衡量的东西。我敢说没有一个人有他这样好的耐性和毅力,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爱钱的,如果碰上不爱钱的,你能像他一样七天七夜不睡觉亲自奔波万里去搜罗别人心爱之物送去给他吗?你能为了网罗一个人,不惜每年清明替那人去给不能祭扫的亲人扫墓吗?你能跟那些江湖草莽兄弟相称肝胆相照吗?为了达到目标,他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怕,七殿下,这些,你尚且做不到,这是因为你出身太好,不用你吩咐,就有大批大批的人前仆后继来帮你,但他们能对你忠心不二、以死效忠吗?所以,在这一点上,你们是无法和他相比的,不论是你,太子,还是五皇子。”
拓跋玉只觉得有一丝冷意,从脊梁一起窜上来。他原本只以为拓跋真是在帮助太子的过程中逐渐起了心思,谁知他竟然早有预谋,不过是将太子和皇后当成棋子,难怪,难怪他能在皇后面前装的无比孝顺,对太子无比顺从,原来,他是一条养不熟的狼。
拓跋玉静静坐了一会儿,才道:“我相信你,可是我想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有多少人知道?”
李未央笑了笑,道:“除了刚刚怒气冲冲的摔门走掉的三殿下,就剩下你我了。”
这些人,有的现在还没有发挥他应有的作用,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很多还不起眼的人物,都会成为拓跋真夺位的关键。
拓跋玉长吸一口气,道:“你还会不会告诉其他人。”
李未央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她摇了摇头:“这件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拓跋玉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李未央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她说的内容是真的,她怎么知道的又有什么要紧呢,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将这些筹码告诉别人。
随后,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除了这座酒楼,我还有十八个探听消息的地方,这些年来,我手中的资料不可胜数、详尽入微,然而就从你所说的话中看来,我的资料库里面关于拓跋真的卷宗七十卷,其中可靠的最多不过两卷,其他的卷宗,却都是拓跋真故意布下的错误线索。这个人,心机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未央笑了笑,光是论眼光和判断力,拓跋玉未必会输给任何人,但是论起收集资料的耐性和安排布置的细心,却比不上拓跋真。这并不奇怪,寻常人都不会看得起一个不具威胁的皇子,包括拓跋玉也是这样,他花了太多心思在别人身上,完全忽略了拓跋真,但是拓跋真却相反,他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小节,拓跋玉再小心,罗国公府家大业大,总是有迹可循的。
“这世上总有让你疏忽的人,因为他们太狡猾太狠毒,总是像毒蛇一样隐藏在暗处,趁着你不注意咬你一口。但只要拿住了他的七寸,就一切都不用怕了。”
拓跋玉道:“这些人我都认识,可我只把他们当成无关紧要的角色了,甚至有人我还当成可以结交的好友。我犯了很大的错误,多亏了你的提醒,这个人情,我记住了,他日你有任何需要,我当全力以赴。”他的神情清朗,仿佛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李未央看着那双摄人的眸子,却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承诺,她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道:“多谢。”
“你今天跟三哥说的话,”他眼中的锐光渐渐放柔,慢慢说道,“并不是为了激怒他,而是为了取信于我。”
李未央只是笑笑,并不肯定也不否定,过了半天,她再看他,这才发现他宁静地凝视着她,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抹柔光。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对她的兴趣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喜爱。拓跋玉深深地看着她,叹道:“你啊……”他还想再说什么,眼角瞥到外面正在下雨,不由住了口,道:“我送你上车吧。”
出门的时候天还是好好的,现在却是哗啦啦下起一阵大雨,街道上正在赏灯的行人纷纷躲避,李未央站在酒楼门口,白芷道:“小姐,车上有雨具,奴婢去取来。”
“这里有。”拓跋玉的手中,拎着一把刚刚吩咐人拿出来的雨伞。
白芷立刻要上去接,拓跋玉笑了笑,避开:“我来吧。”
伞上的雨水贴着他的脸颊滑落,拓跋玉低下头,声音混着落雨飘进李未央的耳朵:“县主回去以后尽可安寝。”
他的侧脸,在雨水中看起来别是一番清俊,李未央笑了笑,道:“但愿如此吧。”
李敏德正在马车前等,他出来足足有一个时辰了,却一直没有回去,李未央没有问他一句话,便上了马车。
拓跋玉向李敏德微笑致意,敏德却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随后快步上了马车。
马车向李府行驶,李未央透过车帘,看到那个高大的人影依旧在雨中,不知为什么,没有打伞,似乎遥望着马车的方向,正在出神。
李未央顿了顿,放下了车帘,身后的李敏德道:“三姐——”
李未央回头,望着他:“怎么了?”
“你不问我刚才去了哪里?”
李未央抬手轻轻拂去他肩头薄薄的雨水,道:“去见那个胭脂了?”
李敏德一下子镇住,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未央笑了笑,道:“刚才酒席上你什么也没有吃,我吩咐了人带了一些酒菜上车,白芷。”
她叫了白芷的名字,白芷立刻会意,将紫檀木小食盒里的菜一一取了出来,李未央看了一眼李敏德苍白的面色道:“晚上下雨,有点冷了,出去怎么也不披上一件衣服,算了,喝一口桂花酿吧,驱寒的。”
李敏德愣住了,李未央望着他,这个少年拥有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五官混杂了绝色美人才有的柔美和属于男子的刚毅,明明是两种极不和谐的感觉,却十分养眼完美的展现在他的脸上。她的目光带了笑意:“还不快过来?!”
李敏德过去,却拿着筷子没有动。
“在想什么?”她屈指弹了下,李敏德额头上一痛,捂住额头低呼。
“又走神……看样子,你是成心要和我对着干了!”
“我没有——”他突然开口想要辩解。
李未央忽然一笑,笑容虽浅浅一闪而逝,却仍将他看傻了眼。
“不要说什么抱歉不能对我说实话之类的,虽然我很讨厌故弄玄虚……”她叹气,“总之,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我绝对不会怪你,哪怕你一直不告诉我真相……”
李敏德的瞳孔不经意的微微一缩,眸底有道感动的光芒闪过,然而接着又被郁色笼罩。
李未央看清了他眼底的神情,不由自主发觉自己心头在那一刻竟然涌起一阵心疼,但与此同时却也觉得陌生,她不禁悒郁。这个一心依赖她的少年终于逐渐长成了吗?他现在给她的感觉,当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然而下一刻,李敏德却突然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怎么了?”李未央讶异。
李敏德不说话,把头靠在她肩上蹭了蹭,眼睛里酸酸的,泪意上涌,一想到他最终要离她而去,他的心竟然痛得揪结起来。
“你既然说自己长大了,自然会有秘密,我不问你,你该高兴才是,这说明我信任你。”李未央将他拉起来,将筷子重新塞进他手里,还亲自夹了一块糖醋鲈鱼放到他嘴巴里,“吃饭吧。”
桂花酿的度数不高,又甜蜜蜜的,李未央很喜欢,刚才在席上有外人在,她不好多喝,现在和李敏德一起,她便倒了一杯,细细地品。这桂花酿喝下去,让她感觉整个身子暖融融的。
李未央看向窗外缠绵的雨丝,想到刚才拓跋真那种恼羞成怒的模样,不由冷笑了一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敏德停住,转头望着她。
“三姐?”他从来不曾见过她喝酒的,还是用这样的表情,在这种时候。
李未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道:“我不会醉的,你放心吧,只是喝一小杯。”
李敏德看了一眼她的杯子:“你不是已经喝了三杯了吗?”
李敏德拿过她手上的杯子,刚要放下,她却手快的抢了自己的那杯去,又是一饮而尽。
“三姐?!”
“嗯?”李未央微笑,一缕黑色的发丝卷过她晶莹剔透的脸庞。马车上的烛光下,她眼如烟波,婉转清淡,表情带着一丝无奈,“你怎么变得这样多嘴了,管家公!”
李敏德仓促的低头,看见她莹白的指尖持着酒杯,酒色莹如碎玉,却依旧明晃晃的刺着他的眼睛。
李未央似乎喝醉了,软软倒在座位上,正好依靠在他的身上。
桂花浓郁的花香、混合着她身上的清香,在车厢里氤成奇异的气味,从鼻翼一直痒到他的四肢,他的心底。
突然很想就这样一直依靠下去,可一个声音却在脑海中时刻提醒着他,不要贪图,不要沉沦这份温暖……你的存在会连累她,甚至为她带来数不尽的危险,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彻底失去她的代价是你所承受不起的。
李敏德低头,他的面前也有一盏桂花酿,只是他却突然伸出手,取了李未央刚刚用过的琉璃杯,倒了一杯下肚,却不知道为何味道跟之前喝的完全不一样了。
赵月守在马车外头,而在马车内的白芷则专心地挑了一下灯芯,实际上她的心头却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三少爷,跟之前仿佛不一样了,原本他是个聪明伶俐,不失纯真的少年,可是现在他不出声的时候,自己都不敢和他搭话,总觉得他的骨子里慢慢透露出的强势和高贵,却是从前没有的。眉梢眼角浮动的,是一抹若隐若现,只有成年人才会有的淡然和冷厉。三夫人的死,真的会对他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吗?
“敏德?”李未央仿佛真的喝醉了,歪着脑袋好像不认识他一样的叫了一声,手已经上来,捏住了他的双颊。
“啊!”
“要笑,我喜欢看到你笑!”她恢复成凶巴巴的模样。
看着他泛起红晕的双颊,春水样的眼睛,李未央忍不住用指头使劲捏使劲捏。
“三姐,你真的喝醉了!”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李敏德无语,脸也被捏成包子样。
李未央喃喃道:“酒能忘忧,亦能解愁,敏德你也该喝一点,否则小小年纪就变得老气横秋,长大真可怕啊!”
她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努力睁眼看去,却见李敏德的脸红的完全像是番茄一样。她松了手,动了动身子,在座位上找个更舒服的角度睡着。
李敏德看着她的睡颜,突然笑了起来,低声道:“这样也好,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
今天晚上,他觉得李未央的心情特别糟糕,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可若是他能博她一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第二天一早,李未央就被老夫人请到了荷香院。
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事事顺心,即使李未央机关算尽游刃有余,也有数不尽的麻烦事找上门来。当看到大夫人强撑着病体也在堂上坐着的时候,李未央就笑得很恭顺:“母亲也在,身体好些了吗?”
大夫人微笑道:“吃了大夫的药,总也不见好,唉,我的身子骨向来就弱,这也是难免的。”
李未央反倒有点奇怪,大夫人向来是不肯在人前示弱的,怎么会蜡黄着一张脸就跑出来了呢?
事实上,昨儿个傍晚,蒋国公夫人就派人来请李萧然过去叙谈,本来也是,丈母娘让女婿过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到时候凭着国公夫人的面子,李长乐也就能回来了,可惜的是,李萧然竟然以事务繁忙为借口,一口回绝了,这下国公夫人莫可奈何,总不能让她一把老骨头眼巴巴地跑到李府来求情吧,那就太失体统了。这件事,让大夫人意识到,李萧然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在蒋家面前低了一等的男人了,也许更早,他的心里就埋下了对蒋家的不忿,这时候便逐渐爆发了出来。
这样一来,她必须另外想法子。所以,尽管她根本走路都要倒下,还是强撑着来了。
“现在府里事情多,我心里烦,药是吃了不少,可都于事无补,”大夫人开门见山,和老夫人说起了自己的病,“恐怕要长期调养……”
二夫人听了,立刻来了劲儿:“若是大嫂顾不上家里,弟妹倒是可以为你分担的……”
二夫人这是想要管家的权力,大夫人脸色不变,平静道:“暂时倒是用不着,横竖我手底下还有用得上的人,只是老夫人这里尽孝的事情,还要弟妹一力照应……”
二夫人脸色不好看了,不想交出权力就算了,还指望着把孝顺婆婆的事情全丢给她,大夫人真是会偷奸耍滑。
老夫人手里捻着佛珠,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大夫人也想起来问李未央,“昨儿个灯会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可惜母亲身体不佳不能同行。”李未央的笑容很淡定。
大夫人就不免叹息,“是啊,以前每年灯会的时候,我都要带着你们姐妹去看灯会的,你大姐最喜欢莲花灯,看到就舍不得放手,明明家中有巧匠做的精致玩意儿,她偏偏喜欢西桥下那一户做的,真是小孩子样儿……”
她看了老夫人一眼,对方连眼皮子都没掀起来。
大夫人立刻感到了几分孤立,不知什么时候,她在这个家里,说句话竟然都没人理睬了,或许,她们都是故意不理她。
这几个月李未央在李府风头很盛,大夫人躲在房间里却不得清闲,每次听到谁家又来请县主赴宴,便气的死去活来,不过短短三个月,累得鬓边多了几星白发,看起来倒是越发显得老相。
大夫人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本佛经,摊开来给老夫人看:“那孩子傻气,听说写经虔诚,竟然真的戳破了手指头为老夫人抄写了一本法华经……”
老夫人看也不看,她今日起得早,眼皮已是闭个不停,不由自主打断道,“你今儿过来到底什么事……”
大夫人脸色一白,咬牙道:“老夫人,长乐来信说,她早已悔过了,求老夫人网开一面,放她回来吧,我身子也不好,身边正好需要人伺候,您忍心看我病恹恹的,床边上连个伺候药汤的人都没有吗?”说着,她一边低下头擦泪。
李未央看着大夫人的表现不由冷笑,福瑞院里面少说二三十个丫头,大夫人会没有端茶递水的人吗,还不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李长乐弄回来。
老夫人就皱眉头:“让她去是思过的,这才待了三个月,就坐不住了吗?”
大夫人苦口婆心:“她从小娇身惯养的,哪里吃过这苦头,老夫人仁慈,让她回来吧,我身边也好多个人伺候。”
二夫人冷冷道:“大嫂说的哪里话,你又不是这一个女儿,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不都可以照顾你吗?你口口声声说把庶出的也当亲生的,既然要找侍疾的人,何不让她们来?”
二夫人向来是喜欢给大夫人拆台的,提出这意见并不奇怪。
大夫人勉强笑了笑,道:“恐怕委屈了这几个孩子。”
四姨娘连忙道:“不委屈不委屈,能到夫人屋子里尽孝,是她们的本分。”说着,她看了一眼李未央,“就是不知道县主如何——”
李未央当然不会拒绝,她每天去大夫人屋子里坐一坐,对方最起码少活十年,而且这也不是能够拒绝的事儿,嫡母生病,庶出的女儿去尽孝,并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虽然突然了点儿……
大夫人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丝什么,嘴巴动了动,像是要开口拒绝,终究是道:“老夫人的意思呢?”
合情合理的要求老夫人自然也会答应的,所以她点了点头,吆苍蝇一样地摆了摆手:“好了,就这样吧。”
回去的路上,李未央显得很沉默。回到自己的院子,她便捧了本书到摇椅上看。
白芷见她有心事,也不敢远离,就捧了花绷子,在旁边陪着。
许久,李未央都没有说一句话,书页也没有翻过一页。
一个时辰以后,她忽然放下书本,“白芷,”她的语调里,难得地现出了停顿。
“大夫人为什么会同意我进她的屋子里侍疾呢?”李未央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白芷说话,手指不自觉地摸索着书页,一点点卷着,又慢慢放下来,这说明,她的脑中也在快速地转动着。
“大夫人恐怕是不乐意的,她不爱见着小姐呢,那天小姐去看她,奴婢听说回头她就砸了不少东西。”白芷悄声道。
李未央应了一声嗯,就又没了声息。大夫人若是为了除掉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若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081 群蝎乱舞
“若是换了我,讨厌的人天天在跟前晃着,只怕是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将心比心,大夫人还真是大肚能容。”
不知为什么,李未央倒有了几分笑意。
“小姐,您可不能相信大夫人的话,奴婢觉着她没安好心。”
这丫头现在也懂得谨慎了,算是有进步。李未央看了白芷一眼。
表面上看,今儿大夫人回绝了二夫人接掌家务的要求,可李未央却注意到她当时的表情。她一听到家务两个字,嘴角就是微微地一抽,看着却并不慌乱,反而有一种期待已久的事,终于发生的释然。
而二夫人说的要让她们这些庶出的女儿去侍候,又太及时了点。
其实,不论是大夫人还是二夫人,李未央都已经摸得七七八八了。
二夫人为人聪明好利,成日里不是在老夫人身边奉承,就是时不时回个娘家,出门进香……是个典型的京城贵妇,十分热衷于参加社交活动。虽然对老夫人很殷勤,可偏偏二老爷是个庶子,所以并不很得老夫人的欢心,总是和大夫人对着干,但为了利益勾结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多。尤其是对待自己的态度上,原先是很热情的,想让自己去对付大夫人,可是自从李未央封了县主,二夫人的态度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对她不冷不热,有时候给个绊子,是个十分复杂的人。
而大夫人呢,却是个表面大度,绵里藏针的人,性子极为好强,若说她生了重病,是绝不会跑到老夫人面前来讨嫌的,今天她的表现却反常地软弱,好像在向老夫人求饶一样,而且还同意了让她们去福瑞院伺候,到底是为什么呢?
脑海中闪过大夫人当时的表情,李未央轻轻地笑了笑。
当天下午,杜嬷嬷便领着人来了:“三小姐,既然是要侍疾,您来来去去的肯定不方便,大夫人的意思……不如搬去福瑞院里的东厢房。”她看了一眼李未央的眼色,又满面笑容道,“不止您一个,四小姐五小姐的东西也早就搬过去了。到时候您也不必做什么,早晚去请个安,照顾照顾大夫人的汤药饮食,也就罢了,再者三个小姐轮流照看,不会累着的。”
白芷和墨竹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一丝不安。
好好地,居然要搬到福瑞院里去,这等于是一切都在大夫人的掌控之中,绝不是什么好事。
李未央合上手中的书页,就看了杜嬷嬷一眼,杜嬷嬷心中一跳,陪笑道:“奴婢这是请了老爷的意思,他也答应了的。”
这就是说,非搬过去不可。李未央笑了笑,大夫人自己都不嫌堵心,自己何妨去踩一脚呢?虽然这一去必定不会有好事等着她,但人家没事儿闲着要找死,她也不会拒绝就是,“既然如此,就麻烦嬷嬷你了。”她看了白芷一眼,白芷立刻道:“你们,还不快跟我来,小姐的东西贵重着呢,要是不小心碰坏了一样两样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杜嬷嬷冷眼瞧着,心道什么时候三小姐也有了这么大的排场,可是回头等她看见那些装着金银玉器的宝石匣子,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墨竹就笑道:“小姐这回去的时间不长,大件儿的就不必带了,只要带着小姐平日里喜欢戴的首饰就行,哎哎哎,你们这些丫头可小心着点!轻点轻点!这可是翡翠白玉的呢!”
杜嬷嬷盯着装在匣子里,以明黄锦缎供奉,明晃晃的金玉如意,暗自摇头,谁家庶出的女儿有这么些宝物,怪道人家都说这京都里第一体面的就是丞相府的这位三小姐了,皇帝赐给她那么多宝贝,真是一辈子吃穿不尽了。
屋子里,李未央瞧着杜嬷嬷的神情,笑了笑道:“杜嬷嬷,母亲近来都在吃些什么药?”
杜嬷嬷一怔,随后小心道:“都是寻常养身子的。”大夫人说了,无论如何不能将她心脏有病的事情透露给三小姐知道。
李未央漫不经心地一笑,就冲杜嬷嬷招了招手:“嬷嬷坐下说话。”
杜嬷嬷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小圆凳上侧身坐了下来。
“我自小不待在府里,对这院子里的事情也不大清楚,尤其是母亲的脾气喜好,我都一概不知,还要靠嬷嬷多提点,别让我做错什么才好。”李未央使了个眼色,白芷立刻塞了个红包给杜嬷嬷。
杜嬷嬷悄悄摸了摸,沉甸甸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三小姐说的哪里话,奴婢能为您效劳,那是奴婢的福气。”
李未央闲话家常一般:“以前在母亲身边伺候的林嬷嬷,最近怎么没有见着?”
杜嬷嬷顿时眼前一黑,耳边一下响起了细细的嗡嗡声。
“她!”她勉强一笑,“她老毛病犯了,跟夫人告了病,回乡去了。”
睁眼说瞎话,林嬷嬷可是被自己丢去喂狼了,李未央只是微笑:“原来是这样,那母亲自然要依靠杜嬷嬷好好照料了。”
随后她又看似无意地道,“上回从寺庙回来,三弟还向我说起一个消息,后山上有个女人,被狼群咬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的,也不知道是谁,杜嬷嬷,你听说了吗!”
三小姐的语调静得就像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只有轻轻的叮咚落石声,很好听,可是杜嬷嬷一下就浑身发冷,她哪里听不懂李未央话里的意思。
那一次,林嬷嬷是被派去见九姨娘了,可是却没有回来,大夫人还以为她畏罪逃跑了,可是听李未央的意思,却是叫狼给吃了!寺庙虽然在山上,可是只有人烟罕至的后山才有狼,林嬷嬷这是被三小姐给处置了!
杜嬷嬷只觉得脸上发冷,伸手一拭,才发觉自己已是流了一脸的冷汗。
“县主……”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换了称呼。
屁股底下像是忽然间摆满了小钉子,让杜嬷嬷坐都坐不住,慢慢地,整个人就软下了凳子,重新站了起来。
屋内一下就静了下来。
李未央笑了笑:“杜嬷嬷怎么这样热?白芷,还不快拿帕子来!”
白芷立刻递了一条帕子,杜嬷嬷拿在手上,一句话都不敢说。她怕三小姐,其实一直很怕,这些日子对方进府以来,一点一滴自己都看在眼里,从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不知何时竟然成了老夫人跟前的红人,还攀上了皇家,大夫人一心一意踩着她,半点用处都没有!下意识地拿起帕子来擦,却突然感觉一脸湿漉漉的,杜嬷嬷赶紧把帕子拿下来,却闻到一股血腥味,拿眼睛一瞧,竟然血糊糊的,顿时吓坏了。
李未央笑了笑:“白芷,你这是怎么做事的,竟然把脏帕子拿给杜嬷嬷。”
白芷淡淡道:“请杜嬷嬷恕罪,这帕子是那天林嬷嬷留下来的,请你带回去吧。”
杜嬷嬷浑身上下,抖得就像筛糠时一样,心底来来回回,只叫着一句话。
三小姐什么都知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声音却始终带着点颤抖。
“县主,您的意思奴婢明白!”她抬起头望着李未央,恳切地道,“夫人过去的确有些事情对不住你,可是她最近身子不好,大小姐又不在身边,一个人孤苦伶仃,真是怪可怜的,奴婢斗胆,求县主给个恩典,不要再怨恨夫人了……”
“杜嬷嬷真是忠心护主。”李未央的声音很温柔,面上依然挂着怡然的笑,“听说当年,抱我出府的人,可是嬷嬷你呀!”
杜嬷嬷一听,顿时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下一直蔓延到心口,将她整个人冻结了起来,如今已经是春日,本该暖洋洋的,可是李未央说的每一句话,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冻结了起来。
这些年,自己也帮大夫人做了不少害人的勾当,早就将当年那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每次见了三小姐,心里总有点不舒坦,她本以为那时候李未央年纪小,根本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抬起头,看了李未央一眼。
李未央清秀的脸上带了和气的笑,眼睛如同古井一般幽深,嘴角还有乖巧的酒窝,仿佛在和杜嬷嬷谈心,半点也没有露出怒容。李未央若是勃然大怒,杜嬷嬷反而有法子搪塞过去,偏偏她这样平静,让她根本没办法探到虚实。
说,还是不说?
杜嬷嬷仿佛犹豫了很久,李未央就一直等着,因为屋子里的寂静,反倒显得院子里丫头们走动的声音更加明显,李未央马上就要搬到夫人的院子里去了!杜嬷嬷咬牙,道:“我若是说了,县主用什么回报我。”
李未央淡淡笑了笑,在深宅大院里住久了,谁都知道该怎样选择才对自己最有利。
“五百两。”她慢条斯理地道。
杜嬷嬷想,五百两,可以给家里的儿子娶一房新妇,把那个不生蛋的母鸡给踢出去,住的院子也该翻新了……当然,还可以借着李家的名义在外头买个小农庄。
只是……她还在犹豫。
“黄金。”李未央继续说完。
杜嬷嬷顿时又是一抖,这次,却是兴奋的,她替大夫人奋斗了半辈子,也没见过一两黄金。
她的声调里,带了点颤音:“奴婢明白了。”
李未央对白芷道:“坐下吧。”
杜嬷嬷却不肯,她慢慢道:“当年七姨娘进府的时候,长得很水灵,老爷一眼就看中了,只是碍着她是夫人房里的丫头,夫人不开口,他不好收房,夫人将此事看在眼中,却是没有发怒,还继续留着七姨娘。后来因了夫人娘家妹妹,哦,小姐也是认识的,是那位魏国夫人,她的马车出行的时候不知怎的与人起了冲突,撞死一个老秀才,这件事被御史告到了陛下那里,魏国夫人就来找老爷,说是需要老爷周转,可是老爷却一口回绝了,说李家绝对不会为这样的人说项。大夫人因此很费思量,索性用计灌醉了老爷,又刻意回避了,让他收用了七姨娘。”
杜嬷嬷看了一眼李未央的眼色,声音就轻了下去,“老爷酒醉将人直接给收下了,又脏了夫人的屋子,这是往夫人脸上打脸的事情,老爷面子上过不去,就答应了帮忙。其实这事儿,也是夫人着急了,过去三姨娘仗着得宠,与夫人对着干,有一次还差点伤了夫人,是七姨娘奋不顾身地上去救过她,当时夫人还许诺过,有了机会就把她放出去,好好许个人家。可是一回头,就将她送给了老爷,七姨娘不愿意,也是正常的……”
李未央冷笑,翻脸不认人,大夫人也不是做了一回两回了,是谈氏太轻信了。
“当时六姨娘在家里很得意,夫人于是就抬举七姨娘,想要压一压六姨娘。不想七姨娘倒是争气,很快就有了身孕。当时老爷对七姨娘的肚子,期望还是很高的。这一来,七姨娘在家里就有了脸面,再加上算命的说七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是人上人,夫人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她怕七姨娘将来不好管制,索性就要一帖药……让她将孩子提前生在二月了……”
“本来想要悄悄命人将你溺死,是七姨娘跪在冰天雪地里头求老爷,请老爷放你一条生路……”
杜嬷嬷说了,小心翼翼地望向了李未央。
李未央面无表情地听着,杜嬷嬷心中忐忑,为了讨好她,继续往下说:“老爷开了恩,将小姐你送到平城去养活,大夫人觉得不放心,便时常派人去看看,后来或许又和那家人说了些什么,他们便将你丢给了一家农户。只因大夫人说了,生死不论……”
李未央淡淡道:“杜嬷嬷,你可不能胡说八道,若是母亲怀了恶意,怎么不干脆将我一辈子丢在乡下。”
杜嬷嬷赔笑道:“县主听奴婢说完,刚开始夫人是这样的打算,可是后来听探视的人说,你长得不错,性子又和软,夫人便想着,大房嫡出的女儿就大小姐一个,将来你或许能派得上用场,这才将你接了回来——”谁知却引回来一头恶狼,杜嬷嬷心里想,嘴上却笑得更甜。
李未央站了起来,“好了,既然杜嬷嬷故事说完了,我也该去向母亲尽孝了。”
竟然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连一个愤怒的表情都没有,杜嬷嬷越发搞不清李未央的心思,她上前两步道:“县主,您答应的事……”
李未央止住了步子,看了杜嬷嬷一眼,随后对白芷道:“去取银票来。”
杜嬷嬷满脸笑容:“多谢县主。”
等李未央离开了,杜嬷嬷才松了一口气,捏紧了袖子里的银票,擦了擦头上冷汗。
屋外,白芷悄悄道:“小姐,您真相信这个老东西?她可是帮着夫人做了不少恶事!”
李未央仿若随意地看了一眼窗内的杜嬷嬷,轻笑道:“信,为什么不信呢?”
“可是奴婢总觉得,她未必对小姐是真心归顺。”白芷皱起眉头,“不然奴婢帮小姐盯着杜嬷嬷,若是大夫人有个风吹草动,咱们也好提前防范。”
李未央摇摇头,“不必了,你做好自己的差事就好。”
白芷觉得李未央有些轻敌,“小姐,奴婢不是多心,只怕万一……”
李未央浅笑:“你呀,小小年纪,愁得头发都白了。”
“小姐!奴婢还不是为你担心!”白芷不由自主地嗔道。
李未央舒出一口气,看着远方,声音迷离,“是啊,一切还是尽在掌握的好。”
东西都搬的差不多了,李未央却看到七姨娘气喘吁吁地进了门,见了杜嬷嬷,她一脸的惊讶,杜嬷嬷赔笑:“七姨娘来了。”如今七姨娘是三品淑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连丫头都瞧不起她的姨娘了。
杜嬷嬷给她行礼,七姨娘有点受宠若惊。
李未央看了杜嬷嬷一眼,道:“你去回母亲,说我一会儿收拾好了就过去。”
“是。”杜嬷嬷恭敬地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直到杜嬷嬷走出了门,七姨娘才快步走上来:“千万别去大夫人的院子!”
看着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李未央笑道:“怎么了?”
“这——”七姨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芷笑着退了下去:“我去给姨娘沏杯茶。”
见人退了下去,七姨娘赶紧道:“大夫人的心思谁都猜不透,你也要多个心眼才是!”
七姨娘虽然朴实,倒也不傻。李未央忍不住地笑起来。
七姨娘看着她笑,嗔怪道:“傻丫头,千万小心点儿!”说着说着,眼睛里就有了泪光!
李未央微笑着递上自己的帕子:“娘,你放心,我是不会上当的。”
“你不知道,她以前算计过我,我一进那院子就害怕!”七姨娘不由自主道,随后脸一白,李未央连忙安慰她:“不会的,我身边的吃穿用度全部都是信得过的丫头来安排,不会经她们的手。”
七姨娘听了情绪好了很多,李未央又宽慰了她几句,才送了她回去。
大夫人将福瑞院里最好的房间给了李未央,李常喜很不高兴,不顾李常笑的阻拦,便要冲过去说理。恰好遇到刚回来的杜嬷嬷在叮嘱丫头们:“四小姐五小姐也就罢了,夫人说了,一定要好好伺候三小姐!”
李常喜听了这话,脸都气歪了。
看着杜嬷嬷眉飞色舞地讲李未央是如何讨老夫人欢心,屋子里的吃穿用度又是何等的奢华,李常喜心头那股火一点点冒上来,以前她虽然风头不如李长乐,但比起李未央来说,那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谁知道,李未央如今却不知走了什么运气,把自己远远比了下去。
杜嬷嬷继续说道:“说起来,我们家几位没有出阁的庶出小姐,瞧着身段眉眼气度风范,还数三小姐像个样子,如今又得了贵人们的眼,将来前途可是无法限量的!”
这话听在李常喜耳朵里,全不是个滋味。
“刚刚夫人还吩咐,让我去给三小姐准备一套全新织金流纱的被褥,可提都没提其他两位小姐,这样看来,还是三小姐在夫人面前更有体面。”
其他人正听得入迷,突然有人在她们身后高声喊道:“杜嬷嬷!”
杜嬷嬷回头,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是五小姐!”立刻住了口。
李常喜的脸色特别难看,冷哼了一声,李常笑连忙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李常喜忍住气,道:“杜嬷嬷,我的东西都搬过来了,现在可以去见母亲了吧。”
杜嬷嬷笑了笑,道:“夫人吩咐过,得等三小姐来了。”
李常喜的脸色更难看了。
两个丫头拖着裹得好好的小麻袋从院子里经过,杜嬷嬷赶紧叫住她们:“药材送来了吗?”
其中一个看起来利落聪明的丫头连忙道:“到了到了,马上就送去小厨房。”
那麻袋还不断地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叫人听了就起鸡皮疙瘩。李常喜皱眉道:“这都是些什么?”
杜嬷嬷不在意地道:“大夫说夫人火气重,得用蝎尖熬肚肺汤养一养,这蝎子还得用最毒的,等水烧熟了就得活生生的丢下去,熬出来的汤去火的效果最好。哎呀,对了五小姐,您可千万离这东西远一点,要是不小心被蛰到了,可是九死一生啊。”说着,她指挥了那两个丫头将布袋抬去了小厨房。
李常喜听了这几句话,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一旁的李常笑推了她一把,她才突然醒过神来:“你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发呆?”
李常喜突然笑了起来,李常笑见她神情,不由觉得奇怪得很。李常喜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闭了嘴巴,什么都不肯说。四姐这个人最是懦弱无能的,告诉她一定会坏事,到时候收拾掉了李未央再告诉她好了,李常喜隐隐感觉到一丝兴奋。
李未央将一切安排好了,便看到李常喜姐妹二人进了屋子:“哎呀,三姐屋子里的采光真好,母亲就是偏心!”李常喜笑嘻嘻地说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未央听着这不咸不淡的话,淡淡一笑,不予理会。
“三姐,我们去向母亲请安吧。”李常喜倒也不生气,上来就拉扯李未央。
赵月突然拦在了她的面前:“五小姐,我们小姐不喜欢别人拉扯。”
李常喜就觉得手背上一凉,随后触电般的收了回来,刚想要对赵月发怒,可是想到四姨娘说的李未央身边多了一个会武功的丫头的事情,立刻转了心思:“对不住了三姐,我是好些日子没瞧见你高兴的,咱们快走吧,母亲早就等着呢!”
李未央看了李常喜一眼,事有反常即为妖,李常喜对待自己如此热情,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只是灿烂一笑:“五妹,请。”
三人一路到了大夫人的屋子里,请了安,大夫人精神看着还好,吩咐人特意在屋子里摆了晚膳,难得气氛和谐地用了膳,席间李常喜一直说这家那家的趣闻给大夫人听,逗得她时常开怀笑起来,而另外两个人,都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含笑听着。
李常喜突然抬起头看着大夫人,道:“母亲,女儿用完膳给您揉一揉好了,这样身子也能舒坦些,只是女儿虽然知道穴道,可是力气太小,恐怕不得劲儿。”
大夫人笑了笑,道:“那就找个力气大的丫头来,你来说,她照做就是了,我这条腿的确是疼得厉害,你帮着按一按。”
李常喜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那就她吧!”她随手一指,竟然指向了李未央身后不远处的赵月。
大夫人抬起了眼皮子,笑了笑:“这个……不好吧,那是未央的丫头。”
“只是因为她会武,力气大,又不像那些粗使丫头一样粗鄙,不过借两个时辰,又不是不还给三姐了。三姐,你不会介意的是吧,这是为了母亲尽孝道呢!”李常喜嗔道,好像李未央不答应就是大不孝。
周围的人,目光都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屋子里一时之间静的可怕。
李未央淡淡地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五妹说笑了,借个丫头给母亲有什么不舍得的呢,只是这丫头一直笨手笨脚的,怕弄疼了母亲,到时候就不好了,不如女儿给您按好了!”
李常喜连忙道:“不用不用!”
李未央注目着她,只是微微含笑。
李常喜心头打了个突,随即装作自然,强笑道:“三姐今日已经很辛苦了,母亲这儿有我在就好!”
一副生怕别人和她争宠的样子,李未央笑了笑,演技还不算太差。只是,这丫头找借口把赵月留下,是为了什么呢?
李常喜说完,就向李常笑使了个眼色,李常笑虽然莫名其妙,却也好心好意地劝道:“既然如此,三姐就回去歇息吧。”
李未央笑了笑,算是默许了,她看着李常喜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不由得冷笑。这个丫头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可是大夫人在里面搀和,安的是什么心思呢?
赵月一脸不情愿的表情,李未央看了她一眼,赵月立刻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李未央走出房门,李常笑追上来,陪笑道:“三姐,五妹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
李未央看李常笑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笑了笑,道:“四妹不必担心,她不来惹事,我也不会主动招惹她的。”换句话说,如果李常喜找死,她也绝不含糊。
说完,李未央便带着白芷走了,李常笑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过了一个时辰,白芷道:“小姐,到时辰沐浴了,奴婢吩咐人去准备热水。”
李未央点点头,收了手上的书册,道:“去吧。”
白芷去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奴婢在水房说了小姐要水,然后有个嬷嬷过来说传了夫人的话,三位小姐可以用她院子里的香汤,不必再麻烦抬水了。”
大夫人的院子里,的确是有一口香汤的,只不过……那是少有人能享用的待遇。
“奴婢悄悄去看过,四小姐刚刚沐浴出来,瞧样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越是没有问题才越是反常,李未央点点头,收回思绪,一路慢行,来到福瑞院的香汤,香汤水和一般沐浴的池子不一样,这里面的水,全是温泉水引入,加入各式各样的香料和珍贵药材,可惜,除了大夫人和李长乐,其他人是无权享用的,当初二夫人之所以和大夫人结上梁子,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这座好院子和这口香汤。
整个浴池很安静,只剩下水流的声音和淡淡的花香飘散。
李未央掬起一捧清水,水汽从她手掌之中缓缓升腾起来,缭绕成一团看不清的烟雾。
墨竹守在屋外,白芷进来服侍。
李未央闭目,仿佛是觉得很疲惫。
就在这时候,从窗户外面出现了一阵极为轻微的声音。李未央猛地睁开了眼睛,转头望去,却见到一只黑乎乎的东西从窗户爬了进来。
“什么东西!”李未央冷声道。
白芷闻声望去,一刹间,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因为随着这一望,映入眼中的,竟然是一只背上褐红的蝎子,正在朝着水池的方向缓缓爬行过来!
“蝎子!蝎子!”白芷惊呼,登时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就要去取屏风上的衣裳,谁知另外一只蝎子趴在衣服上,根本没法靠近,白芷不由自主缩回了手。
窗外,丫头凝玉将布袋全部打开,让所有的蝎子都爬了进去,退后了三步,走到李常喜的身边,才小声道:“五小姐,这真的可以吗?!”
李常喜冷笑一声:“哼,毒蝎子咬死她才最好!就算咬不死,我还有后招等着她!”只要李未央一大叫救命,自己安排的那些侍卫就会从院子外头冲进来,到时候李未央不着寸缕的,就算逃得过蝎子,也逃不过身败名裂!
白芷一发出声音,那在地上爬行的蝎子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恶毒的摩挲声。
白芷恐惧的道:“小姐,咱们现在怎么办。”咽了口水,白芷望着蝎子又道:“奴婢上去抓住它,小姐快走。”
“不行。”
李未央几乎就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只怕此刻外面已经安排好了无数人,等着看她丢尽颜面,然后身败名裂!“小姐!奴婢害怕!”白芷不由自主恐惧地道。
李未央低声道:“把你的外衣脱给我。”
白芷一愣,随即才想起来李未央什么都没有穿,立刻脱下了外衣,李未央迅速地从池子里出来,将外衣裹在了外面,白芷只穿着雪白的里衣,满脸恐慌地一直盯着窗户的方向:“小姐,好多!好多……”
从窗口接连爬进来四五只个头更大的毒蝎子,白芷被惊骇地连话都说不清楚,就要拉着李未央往外跑,却被李未央拦住了:“现在我们衣衫不整地出去,有任何事情都是说不清的!你还不明白吗?”
白芷惊慌失措地握紧了自己的领口,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侵袭了她的心脏,就在这时候,李未央轻轻抓住了她的手:“别出声,我有办法!”
白芷不知道李未央能有什么办法,在她看来,这种情况简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想。
李未央原本是早有打算的,因为她知道现在赵楠就在暗处保护着她,只要她吹动一直挂在脖子上的一只金哨子,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只是,这样一来,也会过早地暴露自己的力量,而且还是在大夫人的眼皮底下!大夫人这种步步为营的人,绝对不会浪费任何一个人!
无数只蝎子已经近在咫尺,手已经抓住了金哨子,电光火石的意念转换,然而李未央却迟迟没有动,仿佛还在等待着什么!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从门外冲进来,手中举着火把,飞快地冲向了蝎子,那些蝎子遇到火把,立刻忙不迭地向后退去,接连两三只掉下了水池,不一会儿就漂浮了上来,翻滚着肚皮,看起来极为恶心。
举着火把的人满面关切:“县主,您没事吧!”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捏住金哨子的手指悄悄松开了:“没事,多谢杜嬷嬷了。”
杜嬷嬷满脸都是笑容:“哪里的话,奴婢这也是尽了本分,一听说那些蝎子不知被谁放跑了,头一个就想到蝎子喜欢温泉水,所以立马冲进来保护您。”
白芷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谢谢你了杜嬷嬷!”她一直怀疑杜嬷嬷,现在从蝎子口中逃出一条命,才觉得小姐说得对,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不能被买通,只要有钱,原本是你的敌人也会反过来帮助你。
杜嬷嬷笑道:“白芷姑娘哪里的话,这是奴婢的本分!”
跟着杜嬷嬷冲进来的墨竹此刻也是满脸的惊惶,她一直守在外头,直到杜嬷嬷突然神色慌张地举着火把过来,告诉她说蝎子跑了,她还觉得这不过是对方的诡计,说不准又要陷害小姐什么的,可是杜嬷嬷却一把推倒她自己冲了进去,她连忙跟进来,就看见了满地的蝎子!
杜嬷嬷将衣服上的蝎子给抖了,随后将衣服递给李未央:“县主快穿上吧,可别着凉了。”
白芷问道:“这蝎子究竟哪里来的?”
杜嬷嬷道:“都是夫人的药引子,哎呀,奴婢想起来了,刚才小厨房有丫头说见到五小姐的丫头去了——”
李未央瞅着杜嬷嬷,道:“嬷嬷觉得是五妹妹要害我?”
杜嬷嬷叹了口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里想得到五小姐是这么一个人呀!”
李未央淡淡道:“杜嬷嬷不要妄言,刚才五妹还在母亲的房间里为她按摩,怎么会指使丫头去偷放蝎子呢?”
杜嬷嬷道:“唉,奴婢可不敢撒谎,刚才五小姐指了穴道在哪里,就推说自己头痛回去了,夫人还在纳闷呢,要不是吃药的时辰到了,奴婢也不晓得这件事啊!”
李未央见她喋喋不休地还要往下说,挥手打住道:“好了杜嬷嬷,母亲那边还等着你伺候,若是叫她发现你在我这里——”
杜嬷嬷连忙住了口,轻声道:“那奴婢先走了,县主只要知道奴婢如今一心为你就好了!其他的都不要紧!”随后,她看了一眼李未央,似乎在等着打赏。
真是贪得无厌。白芷心中想到,脸上却笑道:“杜嬷嬷先去,奴婢伺候完小姐更易立刻就给您送去。”
杜嬷嬷将火把交给墨竹,笑吟吟地走了。
李未央从容地换上衣服,墨竹还在熏着地上的蝎子,李未央却突然取出了金哨子,轻轻放在唇边一吹,一种奇异的声音传了出去,几乎就在瞬间,一个高大的男子从窗户飘了进来。说飘的,是因为他的身形极快。
李未央道:“看清楚了吗?”
“是,属下在外面已经看清楚那两个放蝎子的人。”
“去把人捉过来。”
“是。”赵楠沉声道,随后迅速消失在三个人眼前。
短短半刻,赵楠一手提了一个人,进了屋子。他一落地,立刻将那两个人像是死狗一样丢在地上,两人狼狈地滚成一团。
“小姐,奴才点了他们的哑穴。”赵楠道。
李未央点点头,抬起其中一张脸上带着狰狞伤疤,惊恐莫名的脸。
薄薄的指甲轻轻在李常喜脸上划过,冰冷尖利的指尖划过她的脸庞,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李未央淡淡笑道:“五妹,蝎子好玩吗?”
李未央的面色仿佛月光般皎洁,神情宛如一江秋水,而她的眼神却带着无比的寒意,李常喜忽然觉得面前的人是多么可怕,她真不知道一切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她刚刚放了蝎子,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立刻带着丫头走了,本以为一切都万无一失……可谁知道刚刚回到屋子,就被一个男人强行带到了这里!
李未央轻笑道:“五妹从前吃的亏也不少啊,怎么还是学不乖呢!”
赵楠解了李常喜的穴道,却将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李常喜的声音也发抖了,“我……我实在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李未央微笑,冷冷道:“难道是误会?”
李常喜连忙道:“当然是误会,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未央道:“找一只活蝎子来。”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082 突然疯了
白芷愣了一下,找到两根竹条,夹了一只活蝎子过来,李未央轻声说:“既然你说自己无辜,那好,只要你把这蝎子吞下去,我就信了你的清白,以后必定好好和你相处。
李常喜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如同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