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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阙系列 帝王业(新版)_作者 寐语者

_5 寐语者(现代)
他的话,刺在耳中,寒彻心底。
我被他逼到墙角,紧咬了唇,昂首与他对视。
望着他疯狂扭曲的面目,我却在这一刻彻悟。
两族之间的刻骨血仇,世代绵延,杀戮不休。
战场之上,只有成王败寇,没有是非对错。
我不屠人,人亦屠我。
将军血染疆场,才换来万千黎民安享太平。今日我一人身陷贺兰箴之手,若没有豫章王十年征战,保家卫国,只怕无数中原妇孺都将遭受异族凌辱。
我终于懂得,终于肃然起敬。
“贺兰箴,你会后悔。”我傲然微笑,“你必将后悔与萧綦为敌。”
贺兰箴瞳孔收缩,猛地扼住我脖颈。
“连自己的女人也守不住,算什么英雄?”贺兰箴纵声狂笑,“萧綦,不过一介屠夫!”
我在他的钳制下,挣扎开口,“他必定会来救我。”
贺兰箴手上加紧,如铁钳扼住我咽喉。
看着我痛苦地闭上眼,他俯身在我耳边冷笑,“是吗,那你就睁大眼,好好看着!”
窒息的痛苦中,我眼前渐渐发黑,神智昏沉……突然胸口一凉,喉间的钳制消失,衣襟却被扯开。我剧烈呛咳,每吸进一口气息,都像刀子刮在喉咙,羞愤与痛楚交加,冷汗透衣而出。
他的唇,冷冷贴在我耳际,“佳人楚楚,我见犹怜。”
我口中尝到了一丝浓重的血腥味,不知是嘴唇被咬破,还是喉间呛出的血,却已不觉疼痛。
肌肤的痛,被屈辱愤怒所淹没。
他俯身,将我压倒在床上。
我不挣扎,亦不再踢打,只仰了头,轻藐地笑。
“贺兰箴,你的母亲正在天上看着你。”
贺兰箴蓦地全身一僵,停下来,胸口急剧起伏,面色铁青骇人。
我看不清他的目光神情。
仿佛一切凝定如死。
片刻僵持,他起身,转身离去。
及至走出门外,再未看我一眼。
又是一日过去。
算起来,今晚该是他们动手的时候了,可无论贺兰箴还是萧綦的人,都再无动静。
再没有人进来过,亦没有人送饭送水,我被独自囚禁在这间斗室中。
唇上、颈上、手腕、胸前……都留下淤青痕迹,或磨破的伤口。
入夜,一室森暗。
我蜷缩床头,努力拉扯衣袖领口,想遮住这些不堪入目的伤痕。
可是怎么拉扯,都不能遮住被羞辱的痕迹。
我狠狠咬唇,仍忍不住落下泪来。
忽有一线光,从门口照进来。
贺兰箴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一身黑衣,披风拽地,与身后夜色相融在一起。
跟随在他身后的虬髯大汉,领了八名重盔铁甲士兵,从头到脚罩在披风下,幽灵般守在门外。
他走到我面前,静静注视我。
“时候到了?”我笑了笑,站起来,抚平散乱的鬓发。
贺兰箴突然攥住我手腕。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雪,手指冰凉,薄唇微颤。
我怔住,忘了挣脱。
“若你不是你,我……”他忽然语塞,痴痴看我,满目恍惚,似有一瞬的软弱。
心中微震,我垂眸,隐约有些明白,却又不愿相信。
终究无言以对,我只缓缓抽回了手。
他的手仍僵停原处,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灼热目光渐渐冷却成灰。
虬髯汉子跟进来,将一只黑色木匣捧到贺兰箴面前。
贺兰箴眼角一跳,一只手搭上那匣子,却犹疑不肯打开。
“少主!”虬髯大汉目光灼灼。
贺兰箴的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指尖一颤,终究还是掀开了匣子。
匣中是一条普通的玉版束带。
他小心地取出玉带,亲手束在我腰间。
我往后瑟缩,躲开他手指的触碰。
“别动。”他扣住我双手,面色如罩寒霜,“玉带中藏有最烈性的磷火剧毒,一旦触动机括,磷火喷发,立时引燃,丈许内一切皆会烧为灰烬。”
我僵住,一刹间,连呼吸也凝固成冰。
“你最好祈求老天,助我顺利斩杀萧綦,你也可免一死。”贺兰箴轻抚我的脸,笑意渐冷。
他将一件褚黄丝绦的玄黑披风给我罩上,借着月光,那披风上熟悉的朱红虎形徽记赫然入眼。
朱红虎符是兵部徽记,褚黄是钦差的服色。
难道,他们……他们想混作兵部钦差侍从?
我一惊非小,心念电转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隐约浮出。
未及细想,贺兰箴已经将我扣住,“跟着我,记着,一步不慎就是毒焰焚身。”
我手足冰冷,木然随着他,一步步走出门外。
边塞寒冷的夜风吹得袖袂翻飞,远处依稀可见营房的火光。
此时月到中宵,夜阑人静,我却已经踏上一条死亡之途,不能回头了。
——贺兰箴已经动手,萧綦,却仍似不动声色。
院子里,贺兰箴的一众下属已经候命待发。
我愕然看见,面色惨白的小叶也在其中,被两名大汉挟着,看似伤重,摇摇欲坠。
她竟然换上一袭绯红华艳的女装,满头珠翠,云鬓高挽。
我心中一动,隐隐猜到几分。
举目四顾,却见四下皆有营房火光,远远绵延开去。
虬髯汉子走在最前面,随后是小叶等人,我被贺兰箴亲自押解在后,一行八人沿路经过重重营房,巡逻士兵远远见到我们,均肃然让道。每过一处关卡,虬髯汉子亮出一面朱红令牌,均畅通无阻。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应是兵部特颁的钦差印信,火漆虎贲令。
此令一出,如见钦差亲临。
一路通过的关卡,都有褚黄牙旗矗立在帅旗一侧,上面朱红虎纹映着猎猎火光,鲜艳夺目。
整个大营依山而建,通过眼前最后一道关卡,便是营外广阔的林地,至通向山脚。
营中已筑起高达数丈的烽火台,台前三十丈外是主帅登临阅兵的点将台。
每逢钦差出巡边关,总要举行盛大的阅兵演练,代天子巡狩。
曾听叔父讲过,阅兵演练将从五更开始,三军阵列校场,主帅升帐点将,燃起烽火,震慑边寇,三军将士在主将统领下列阵操演,显示天朝赫赫军威。
我抬头望去,那烽火台上硕大的柴堆已经层层叠叠架起,巍然如塔。
一行人迎面而来,同样以黑色斗篷遮去面容,披风垂下褚黄丝绦。
“站住!何人擅闯校场重地?”
“我等奉钦差大人之令,特来检视。”虬髯大汉亮出令牌,沉声道,“令牌在此。”
对方为首之人上前接了令牌,细细看过,压低声音问道,“为何来迟?”
虬髯汉子回答,“三更初刻,并未来迟。”
那人与同伴对视一眼,略一点头,收下令牌。
“阁下可是贺兰公子?”那人欠身道。
我身旁的贺兰箴扮作寻常护卫模样,斗篷覆面,不动声色。
“主上另有要务在身,先行一步。”虬髯大汉低声道,“我等自当遵令行事。”
那人颔首道,“人手已经安排妥当,一旦你们动手,我等即刻接应。”
“有劳诸位大人!”虬髯汉字拱手欠身。
对方一行人与我擦身而过,火光下,瞧得分明,诸人披风上皆有火红虎形纹。
果然是钦差的人。
难怪他们可以轻易逃出徽州,还能混入押运军需的队伍,更在光天化日之下直入宁朔大营。
我以为贺兰箴真有通天之能,却不知背后另有一只黑手。
谁敢私自与贺兰余孽勾结?
谁敢谋害豫章王,挟持豫章王妃?
谁能操纵钦差,瞒过父亲的耳目?
我只觉全身血液在瞬间转凉,丝丝寒气似从每一个毛孔钻进身体。
我被他们押着出了大营,直入营后林地。
林中设了许多木桩屏障,乃至千奇百怪的攻战之物,大概是供阵法演练之用。
时过四更了,林中巡逻筹备的兵士正在往返奔忙,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一行。
贺兰箴将我带到一处隐秘的屏障后,佯作侍卫,其余人各自散开。
每当巡逻士兵经过面前,我略有动作,贺兰箴立刻伸手扣住我腰间玉带。
生死捏于他人之手,我不敢求救,更没有机会脱逃,只能隐忍以待时机。
天色隐隐放亮,营房四下篝火熄灭,校场也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蓦然间,一声低沉号角,响彻方圆达数里的大营。
大地传来隐隐震动,微薄晨曦中,校场四周有滚滚烟尘腾起。
天边最后一抹夜色褪去,天光穿透云层,投下苍茫大地。
四下里赫然是一列列兵马重装列阵,依序前行,靴声撼动高台,卷起黄龙般的股股沙尘。
点将台上,一面衮金龙旗赫然升起,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三声低沉威严的鼓声响过,主帅升帐。
战鼓催动,号角齐鸣,万丈霞光跃然穿透云层,天际风云翻涌,气象雄浑。
帅旗招展处,两列铁骑亲卫簇拥着两骑并驾驰出,登临高台。
当先那人,依然是熟悉的黑盔白羽,身披墨色绣金蟠龙战袍,按缰佩剑,身形挺拔傲岸,玄色大氅迎风翻卷。旁边一人骑紫电骝,着褚黄蟒袍,高冠佩剑。
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就这样跃入眼中,我眼前却骤然模糊,似有泪水涌上。
号角声呜咽高亢,众兵将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九名重甲佩剑的大将,率先驰马行到台前,按剑行礼,齐声高呼,“恭迎主帅升帐——”
萧綦俯视众将,微微抬手,校场上数万兵将立时肃然,鸦雀无声的聆听。
他的声音威严沉厚,一句句远远传来,“抚远大将军徐绶代天巡狩,亲临宁朔,勤劳王事,抚定边陲。今日校场点兵,众将士依我号令,操演阵容,扬我军威,以飨天恩!”
数万兵将齐齐高举戟戈,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令人心旌震荡,耳际嗡嗡作响。
鼓声隆隆动地,一声声直撞人心。
传令台上四名兵士,各自面向东西南北四面而立,舞动猎猎令旗。
号角吹响,金鼓齐鸣,鼓声渐急。
一队黑甲铁骑率先奔入校场,纵横驰骋,进退有序,随着将校手中红旗演练九宫阵型。
随即是重甲营,步骑营,神机营,攻车营……每一营由一名将校统带,排阵操演,训练精熟。
贺兰箴一行乔装营外戍卫,潜伏于校场边缘,我与贺兰箴背依身后林坡,居高临下可见全貌,离场中军阵甚近。一时间,四周俱是沙尘飞扬,旗帜翻飞,杀声震天。
虽不是真正的沙场厮杀,我仍看得心魄俱震。这浩然军威,比之当日京城犒军,更是雄浑百倍,肃杀无伦,观者莫不为之震慑。
身侧贺兰箴默然扣紧剑柄,眉锋如刀,隐有凝重肃杀之气。
场中演练渐至如沸,四下沙尘滚滚,一眼望去,只见旌旗招展,金铁光寒。
只见高台之上,萧綦振臂一掀大氅,“燃起烽火,召告四境!”
随着烽火熊熊腾起,号角声再起,高亢直裂云霄。
校场众将士齐声发出山摇地动般呼喝。
高台之上,漆黑如墨的神驹一声长嘶,扬蹄立定。
寒光划过,萧綦拔出了佩剑,直指天际。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心中随之翻沸。
演练已到最后,主帅与巡狩大臣将要亲自入场检视,率领众将士完成操演。
场下如潮水般齐齐向两侧退散,留出正中三丈宽的一条大道。
但见萧綦一马当先,徐绶紧随在后,黑骏紫骝双双驰入场中。
那徐绶,便是与贺兰勾结的巡狩钦差!
此刻眼见此人紧随萧綦身后,我顿时揪心若焚,恨不能立刻奔到他面前示警。然而相隔数十丈,即便我能逃脱贺兰箴钳制,也近不了他身前,一切无济于事。
身侧贺兰箴冷笑一声,手按在我腰间,低声道,“若不想陪他同死,就不要妄动。”
我冷冷回眸,一语不发。
他压低声音,笑得阴刻,“好好瞧着,很快你便要做寡妇了。”
我霍然回头看向场中,萧綦已至校场中央,九员大将相随于后。
他身后传令官舞动黑色衮金龙令旗,分指两侧,号令一队黑甲铁骑迅疾而至。
萧綦突然掉转马头,向右驰去。身后铁骑侍卫一字横开,黑甲重盾步兵截断去路,阵形疾驰如灵蛇夭矫,转眼便将萧綦与徐绶分隔左右两翼。
萧綦领了右翼,竟直驰向我们藏身的林地边缘。
徐绶被围在阵形左翼,勒马团团四转,进退无路,周遭重盾黑甲兵士如潮水涌至,收紧阵形,将他逼迫向阵形中央。徐绶几番勒马欲退,却已身不由己。
“不好,中计!”贺兰箴脱口低呼。
夺魄(10.5 )
轰然一声巨响,大地震颤,尘土飞扬,校场正中腾起火光浓烟。
我被那一声巨响震得心惊目眩,猛然回过神来,脱口惊呼,“豫章王——”
顷刻间惊变陡生,台下烟雾尘土漫天飞扬,情形莫辨,人声呼喝与惊马嘶鸣混杂成一片。
方才那徐绶将军驻马而立地方,竟已被炸成一个深坑!
外围黑甲步兵有重盾护身,虽有伤者倒地,看似伤亡不大。惟独徐绶一人一马,连同他周围亲信护卫,恰在深坑正中,只怕已是粉身碎骨,血肉无存。
方才还是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
我只觉耳边轰然,脑中一片空白,恐惧和震惊一起翻涌上胸口,冷汗透衣而出。
正当我摇摇欲坠,立足不稳之际,却见硝烟中,一面黑色衮金帅旗自右翼军中高高擎起。
帅旗猎猎飞扬,一匹通身墨黑的雄骏战马扬蹄跃出——
萧綦端坐马上,拔剑出鞘,寒光如惊电划破长空。
那剑光,耀亮我双眼.
心中从未有过的激荡,陡然令我不能自已。
“传令察罕,发动狙杀!”贺兰箴冷哼一声,掉头森然发令。
“遵命!”侍从领命而去。
忽听一声“且慢”,虬髯汉子抢步而出,“少主,那狗贼已有防备,只怕有人泄密!”
“那又如何?”贺兰箴扣住我肩头的手陡然收紧,肩上顿时奇痛彻骨。
我咬唇,不肯痛呼出声。
虬髯汉子恨声道,“眼下情形不利,恳请少主撤回人马,速退!”
“贺兰箴生平不识一个退字。”贺兰箴纵声大笑,狞然道,“萧綦,今日我便与你玉石俱焚!”
身后众死士齐声道,“属下誓与少主共进退!”
虬髯汉子僵立,与贺兰箴对视片刻,终究长叹一声,按剑俯身,“属下效死相随。”
此时忽听场中号角响起,呜咽声低沉肃杀。
萧綦威严沉稳的声音穿透一片惊乱,在校场上远远传开,“贼寇行刺钦差,乱我边关,死罪当诛!”随着他声音传开,场上兵将立时镇定肃然。
但见萧綦横剑立马,纵声喝道,“三军听我号令,封锁四野,遇贼寇,杀无赦!”
刹那肃然之后,全场齐声高呼,“杀——”
一片杀声如雷,刀剑齐齐出鞘。
就在这一刹间,异变又起!
一点火光挟尖促声直袭萧綦马前,萧綦策马急退,火光落地竟似雷火弹般炸开,碎裂的石板四下激飞。几乎同一瞬间,周围兵将群中,几条人影幽灵般掠出。
刀光乍现,一道黑影凌空跃起,兜头向萧綦洒出一蓬白茫茫的粉雨,漫天石灰粉末铺天盖地罩下,左右两人就地滚到马前,刀光横斩马蹄。
石灰漫天里,枪戟刀剑,寒光纵横如练,卷起风怒狂潮,直袭向横剑立马的萧綦。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
然而比这一切更快的,是一道墙——盾墙,冷光森然的黑铁盾墙,仿如神兵天降,铿锵乍现!
五名重甲护卫,自乱阵中骤然现身,行动间迅疾如电,长刀出鞘,手中黑铁重盾铿然合并为墙,于千钧一发之际挡在萧綦马前,如一道刀枪不入的铁墙,阻截了第一轮击杀。
一击不中,六名刺客当即变阵突围。
众护卫齐声暴喝,盾影交剪,刀光暴长,形成围剿之势,与刺客搏杀在一起。
忽一声怒马长嘶,声裂云霄,萧綦策马杀出重围。
两名刺客厉声长啸,飞身追击,其余刺客俱是舍了性命,近身格杀,招招玉石俱焚,硬生生将一众护卫缠住,为那两名刺客杀开一条血路。
那两人一左一右扑到萧綦身侧,铁枪横扫,方天戟挟风袭至,欲将萧綦刺于马下。
谁都未能看清那一刻,死亡是如何降临。
只见场中骤然被一道惊电照亮,寒光飞起,一片耀人眼目的亮。
——刺客的剑,是血溅三尺;将军的剑,却是一剑光寒十四州!
电光火石的一击过后,萧綦连人带马跃过,风氅翻飞,长剑雪亮。
方才交手之处,一蓬血雨正纷纷洒落,两名刺客赫然身首易处,伏尸当场。
而此时石灰犹未全部落尽,白茫茫灰蒙蒙的粉未,夹裹了猩红血色,犹在风中飘飞,落地一片红白斑斓。
伏击、交锋、突围、决杀,刺客伏诛——只在瞬息。
“豫章王妃在此,谁敢妄动——”
忽听一声暴喝,声震全场,竟是从校场南面烽火台上传来。
我心头一震,眼前掠过临行前扮作宫装的小叶,恍然望向那烽火台上,果然见一名红衣女子被绑缚在高台,身后两人横刀架于她颈上。
假王妃,真陷阱,分明是一个诱饵,一个有毒的诱饵。
众兵将已是刀剑出鞘,闻听这一声,顿时又起哗然,万众目光齐齐投向萧綦。
台上之人厉声长啸,“萧綦狗贼,若要王妃活命,你便单骑上阵与我决一胜负!”
此时众兵将已如潮水涌至,将那烽火台团团围住,正中留出一条通道,直达萧綦马前。
萧綦勒马立定,仰首一笑,“放了王妃,本王留你一个全尸。”
他语声淡定,蓄满肃杀之意。
台上之人厉声狂笑,“若杀我,必先杀你妻!”
我再也忍耐不住,脱口呼道,“不要——”
话音甫一出口,即被贺兰箴猛地捏住下颌,再也作声不得。
“你想说什么?”他森然靠近我耳畔,“不要什么,不要救她?可惜你在此处,喊破喉咙他也听不到的。”
他低笑,“不过,我倒很想看看,他肯不肯为了‘你’,舍命相救?”
我狠狠一扭头,咬在贺兰箴手上。
他负痛,反手一掌掴来。
眼前发黑,口中涌出血腥味道,我立足不稳跌倒,被贺兰强箍在怀中。
“看,他果真救你去了……”贺兰的声音似鬼魅般传入耳中。
我被那一掌掴得目眩昏沉,眼前依然发黑,心里却是悲喜莫辨。
我不要他中计,不要他救那假王妃,可乍听他去救人了……心中却涌上辛涩的暖意。
萧綦一人一骑已经驰向那烽火台下,台上刺客的弓弩齐齐对准他。
然而萧綦陡然勒马,一声厉啸,“动手!”
两侧军阵中,蓦然吼声震天。
五列持盾士兵,叠作五重盾墙挡在萧綦身前。四块巨石同时从阵中飞起,投向那烽火台四角,所过之处,摧石裂柱,惨呼不绝。那军阵中竟早已设下投石机驽,显然萧綦早已获知他们的计划,设下圈套,只等他们上钩。伏于四角的弓弩手纷纷被激飞的石屑打中,跌下高台,落地非死即伤,更被枪戟齐下,剁成肉泥。
我猝然闭眼不敢再看。
眼前碎石飞溅,凶险异常,那“王妃”深陷其中,也不知道死活……他,到底还是动手了。
萧綦拔剑遥指高台,悍然喝道,“攻上去!格杀勿论——”
这一声,惊得我心头剧颤,震荡不已,为这一声的绝决魄力,也为这一声的冷酷无情。
好一个豫章王,好一个良人,宁作玉碎,也不受外敌半分胁迫……可如果真的是我呢?若是我在那高台之上,你也一样如此狠心么。
“可惜,你的死活,他并不在意呢……”贺兰箴恨声咬牙,却带着恶毒笑意,狠狠扳起我的脸,迫我抬头看向前方,“分明不在意,却不能不救,到底是他笼络权贵的棋子,你还很有用,他舍不得丢的,放心!”
贺兰箴的话,每个字都像毒针直刺我心底,偏偏我明白,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是一颗何等重要的棋子,只是棋子……所以死活伤残并不那么重要。
眼前模糊酸涩,隐约泪意被我咬牙忍回。却见此时阵中队列变换,兵士抬了云梯从两面竖起,四下弓驽掩射,左右精兵持短刀登梯攻上,行止训练有素,迅捷勇悍,俱是身经百战之人。高台上一众贺兰死士拼死抵挡,节节败退,一个个被斩于阵前。
那假王妃被挟着退缩至高台中央,挟她之人厉声高呼,“王妃在我手里,萧綦,你若再敢……”
他的话语断了。
被一支狼牙白羽箭截断,箭尖洞穿了他咽喉。
萧綦的箭,百步穿杨,一箭封喉。
射出那一箭的人,傲然立马张弓,弓上铁弦犹自颤颤。
我闭上眼睛,胸口泛起隐隐的痛。
眼前浮现出多年之前,犒军初见的那一幕,也是那样遥遥的一眼,黑盔白羽,雄姿英发的身影,竟然历历在目……今日往昔,俱在这一刻重叠交织。5
猎猎长风吹乱我鬓发,似也撩起心底一缕莫可名状的情愫。
贺兰死士尽数伏诛。
三军欢呼如雷,当先攻上高台的兵士,小心翼翼带下了那名“王妃”。
萧綦还剑入鞘,策马驰向前去。
这一次,他没有护卫,没有侍从,只一个副将随在身后。
我身后,贺兰箴突然屏息,紧紧扣住我咽喉。
我陡然张口,发不出声音,一声惊呼被扼在喉间。
——不,萧綦,那不是我!
这一刹那,我悲哀地记起,萧綦甚至不认得我,连我的容貌也不曾瞧过一眼。
搀扶着“王妃”的士兵已将她送到萧綦马前,离萧綦不过丈许。
萧綦驻马,那王妃颤巍巍挣脱旁人,向他走去,衣袂鬓发迎风飘拂。
她抬头,双臂扬起——
几乎同一时间,默默跟随在萧綦身侧的银甲将军跃马抢出,红缨铁枪横扫,于半空中银光交剪,铿然击飞一物。那病弱的“王妃”纵身一跃,动如脱兔,袖底又是一道寒光射出。
“她不是王妃!”银甲将军怒道,仰身避过那袖箭,反手一枪刺向她咽喉。
左右侍卫一拥而上,将小叶所扮的假王妃逼退三丈,枪戟齐下。
“留下活口!”萧綦策马而至,沉声喝问,“王妃在哪里?”
我的心几欲跳出胸口,死命挣扎,恨不能大声呼喊。
但听一阵凄厉长笑,“属下无能,少主珍重——”
最后一个字猝然而断,小叶再无声息,竟似当场自尽了。
“蠢才!”贺兰箴的镇定冷漠,出乎我意料。
未待我再看清场中情势,只觉身子一紧,旋即腾起,竟被贺兰箴拖上马背,紧紧挟制在他身前。
一声怒马长嘶,座下白马扬蹄,冲下隐蔽缓丘,直奔前方校场——萧綦所在的方向!
人惊马嘶风飒飒。
晨光照耀铁甲,枪戟森严,一片黑铁般潮水横亘眼前。
在那潮水中央,萧綦英武如神祗的身影,迎着晨光,离我越来越近。
越过千万人,越过生死之渊,他灼灼目光终于与我交会。
我看不清那盔甲面罩下的容颜,却被那目光,直直烙进心底。
眼前军阵霍然合拢,步骑营重盾在后,矛戟在前,齐刷刷发一声吼,将我们团团围住。
数千支弓驽从不同方向对准我与贺兰箴——箭在弦上,刀剑出鞘,金铁锋棱折射出一片耀目寒光,只需刹那即可将这两人一马剁成肉酱。
萧綦抬手,三军鸦雀无声。
贺兰箴扼在我咽喉的手,在这一刻开始发颤,渗出微汗,略略施力将我扼紧。
我笑了,他在紧张,此时此刻他只剩我这唯一的筹码——他怕了,便已是输了一半。
“豫章王,别来无恙。”贺兰箴笑得温文尔雅。
“贺兰公子,久违。”萧綦朗声一笑,目光冷冷扫过贺兰,停留在我脸上。
他的目光,分明对贺兰箴轻藐已极,全不放在眼里。
贺兰箴的手冷冷抚上我脸颊,向萧綦笑道,“你瞧,我带了谁来见你?”
萧綦笑意淡淡,目光渐渐森然。
“分离日久,王爷莫非不认得人了?”贺兰箴笑声阴冷,伸手捏住我下巴。
我咬了唇,定定望向萧綦,想要将他看个仔细,眼前却蓦然涌上水雾。
时隔三年,我们真正的初相见,竟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境。
此刻,他会如何看我,当我是王妃,是妻子,还是棋子……或许,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念之间,便是他的取舍,我的生死。
思及此,心中反而澹定空蒙,无所畏惧。
我与萧綦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终是无语凝对……这却大大激怒了贺兰箴。
他陡一翻腕,将一柄寒气森森的匕首,抵在了我颈上。
随着他亮出刀械,萧綦身后一众弓弩手刷的将弓弦拉满。
“王爷!”那银甲将军惊呼出声,正欲说话,却被萧綦抬手制止。
萧綦的目光幽深,却令我有种奇异的错觉——就像被夏日正午的阳光照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的灼烈之下,有着淋漓的痛快和慑服。
我闭上眼,仿若真的被阳光灼痛,叹息地一笑。
罢了,生死有命,但求从容以对,不至辱没我的姓氏。
“你想怎样。”萧綦淡淡开口,听在我耳中,却有如雷击。
这般问,他便是接受贺兰箴的要挟,肯与他交涉了。
贺兰箴纵声狂笑,“好,好一对英雄美人!”
我却再抑不住泪意,垂眸,湿了双睫。
“其一,开启南门,放我族人离去,三军不得追击。”贺兰箴仍是笑,笑得无比愉悦欢畅,“其二,若想要回你的女人,就单枪匹马与我一战,你若能夺了去,我也绝不伤她分毫。”
萧綦冷冷一笑,“仅此而已?”
“一言为定!”贺兰箴冷哼,一抖缰绳,策马退开数步,再次将我挟紧。
三军当前,万千双眼睛注视下,萧綦策马出阵,白羽黑盔,大氅迎风翻卷。
他缓缓抬起右手,沉声下令,“开启南门。”
南门外,即是那一片陡峭山林,一旦纵人脱逃,再难追击。
贺兰箴横刀将我挟在身前,徐徐策马后退,与所余贺兰残部一起退至南门。
轧轧声过,营门升起。
森寒刀刃紧贴颈侧,我回眸,与萧綦的目光深深交错……心中怦然,于生死交关之际,竟惊觉心中那一丝绵软……临去匆匆一眼,来不及看清他眼底神色,贺兰箴已掉转马头,驰出营门,一骑当先,直往山间小道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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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睡起,看到荼靡在论坛留的意见,果然觉得最后一句没写好,又改了一下。谢谢荼靡!昨天跟鸣凤约定了拼文,她平坑之日,我就要交出帝王业的完整修改版……30W字的大手术……所以,我要全力提速了,给鸣凤施加压力,也给自己动力。大家一起来监督我们~~同样在写文的读者们,也加油哦,欢迎加入我们的极速拼文行列!)
生死(11.3略有修改)
一入山林,横枝蔽日,险路崎岖。
残余贺兰死士二十余骑冲入林中,三五成队,分散向南奔逃。
贺兰箴一骑绝尘,非但不往南逃,反而奔上盘山栈道,朝山林深处驰去。
虬髯汉紧随在侧,其余两骑断后,护卫着贺兰箴驰上山道深处。
一路全无阻拦,也不见追兵,萧綦果真信守诺言。
山路盘旋崎岖,交错纵横,他却轻车熟路,显然早已选勘过方位,布置好了接应退路。
“少主,那狗贼追至山下岔道,突然不见踪影。”虬髯汉纵马上前。
贺兰箴猛一勒缰,回头望去,只见林莽森森,山崖险峭,瞧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山风呼啸不绝。
我心底顿时一凉,难道萧綦没有追来……这念头乍一浮现,冷汗立出,我竟慌了神。
“莫非那狗贼知难而退了?”另一人冷冷道。
我狠咬住唇,竭力镇定,压下心中纷乱念头——到这一步,生死已不足惧,还有什么值得惶恐。
可是,真的没有惶恐吗?分明已经心如刀割……仿佛又回到被赐婚的那一刻。
当日父亲看着我凤冠霞帔走出家门,看着我形只影单远赴晖州,没有一句挽留。
今日我被贺兰挟持出逃,命在顷刻,萧綦却没有追来。
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终究放开了手,放弃了我,眼睁睁看我沉入深渊。
我所惶恐的,不是生死和婚姻,只是那一刻被放弃的滋味……被放弃,被至亲之人放弃。
枉自挣扎许久……一直以来,我不过是个早已被放弃的人。
刹那间,一念洞明,万念俱灰。
“少主……”虬髯汉方欲开口,贺兰箴却一抬手,示意噤声,只凝神侧耳倾听。
一时间,山风呼啸过耳,盖过了所有声音。
贺兰箴脸色凝重异常,“萧綦手段莫测,大家小心戒备,不可大意。”
虬髯汉应道,“少主放心,前面过了鹰嘴峪、飞云坡,就是断崖索桥,我们的人已在桥下接应。此段河道湍急,顺流而下,不出半个时辰就可越过边界。”
“很好,其他人从南面引开追兵,料那狗贼意想不到,我们会走这条水路。”贺兰箴冷冷一笑。
我心下发寒——众人为他舍生拚命,他却一心让他们送死,为自己换来生路。
贺兰箴扬鞭催马,一行人疾驰向前,山路越发险峻。
劲风如刀,狠狠刮过我脸庞,吹得鬓发散乱飞舞。
我被贺兰箴紧紧箍在怀中,裹在他披风下,耳畔颈侧都被他的气息包围。
“害怕了,就抓紧我。”他突然在我耳畔低声说。
语声低沉,听在耳中,我却是一怔……如此光景,似曾相识。
花月春风上林苑,我和哥哥,和子澹……也曾并肩共骑,亲密无间。
那个白衣飞扬的少年,也曾低头在我耳边说,“别怕,抓紧我”
我一时恍惚,心中酸楚。
山路陡转,眼前霍然开朗,一座栈桥凌空飞架断崖。
崖底水声拍岸,似有激流奔涌。
虬髯汉纵马上前,探视片刻,回首喜道,“就是这里!垂索已备好了,属下先行下去接应。”
贺兰箴长舒一口气,“好,小心行事。”
眼看着虬髯汉下马,捡视桥边垂索,我再强抑不住身子的颤抖——这一去,离疆去国,难道我真要被贺兰箴挟去塞外,难道就此身陷敌虏,再无自由?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死也死在中土!
忽听贺兰箴俯身在我耳边一笑,“如此甚好,你男人反正不要你,就此跟了我去塞外吧。”
轻飘飘一句话,我的泪竟夺眶。
这个人,总能一语刺破我心中最大的隐痛,刺得我鲜血淋漓。
恨意如烈火,陡然自心底腾起。
“总有一天,我必亲手杀你。”我咬牙,字字发自肺腑。
贺兰箴纵声长笑。
笑声未歇,破空厉响骤起!
劲风,惨呼,溅血之声不绝!
“少主小心!”虬髯汉高声示警,翻身跃上马背,如风驰回,将贺兰箴挡在身后。
几乎同时,贺兰箴回转马头,俯低身子,将我紧紧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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