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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阙 - 七夜谈

_5 七夜谈(现代)
什么和什么?我怎么完全不知道?我一头雾水,不过偏不问,因为他就等着我问,好趁机嘲笑挖苦勒索我,我才不给他这个机会!
这时,第三个人也开始了她的故事。
那是个老妇人。
“我年轻时,曾在大户人家当差。主人家姓宫,小姐进了宫,后来成了皇后,但是这家人里最能干的,还属七少爷。他不但长的好,学问好,还很多情。喜欢上了一个瞎了眼睛的乐女,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娶了她,谁料新娘竟在新婚之夜逃掉了……”
我刚打算皱眉,就见钟于清亮清透的目光期待已久地朝我掠了过来,估计他又打算说与我有关了,因此我连忙端正身子,做出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聆听。
但事实上,如果前两个都只是淡淡的熟悉感,这个,我基本上可以说的出后面的发展——七年后,那逃走的新娘出现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七年后,那姑娘竟然又出现了!”老妇人用微微夸张的语气如此说道。看吧,果然被我猜中了。
哦不,其实我并不是猜,但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知道后面的情节。
“不但出现了,而且眼睛也复明了!七少爷自然欣喜若狂,再度娶她,但我们底下的人讨论说,那女人很有可能是借尸还魂!因为,她走起路来半点声音都没有,耳朵灵的要命,百丈远外的说话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最主要的是,几年后,我被调到祭祖堂打扫,有天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个牌位,就见那架子朝旁边一开,露出暗门。我虽然知道大户人家多少都有点不可见人的秘密,但就是按捺不住好奇,进去偷偷的看。结果……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什么了?”孕妇很配合地接话。
老妇人压低声音,“我看见啊……里面是个冰窖,放着一具水晶棺材,而我们的七夫人就躺在里面!”
“啊!”众人配合地尖叫。
“我当即吓的连滚带爬就出来了,没敢对任何人说!第二天就找个借口辞去了那份差事回乡下了!太可怕了,你们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啊?明明都死了,却还出现在大伙面前……”老妇人说着哆嗦起来,搓着自己的手脚道,“这可以说是我生平最大的噩梦了,幸好都过去几十年了,听说宫家在先皇死后也没落了,我这才敢说出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钟于笑笑道:“其实老婆婆你不必害怕。他们遇到的都是鬼,但唯独你遇到的,真真正正是个人。”
老妇人睁大眼睛:“什么?你说那棺材里的是个人?”
“棺材里的人,和你后来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棺材里的自然死了,但是外头那个,是真的活着的。”
老妇人茫然:“我还是不明白。”
钟于眼珠一转,冲我一指:“那就由夫人来仔细告诉你吧。”
“喂!”我差点没跳起来,“关我什么事?我可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亮闪闪的眼眸,让我顿时有种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觉。我心虚了一下下,但还是挺直腰杆道:“对,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我摆明了跟他抬杠,谁知他竟把头侧过去,无比轻描淡写的说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下一个该轮到谁了?继续说啊……”
“我要说的……是我亲身经历的故事……”说话的人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声音清婉,因此我不由得转过头去仔细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呀了一声。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一袭素衣,眉目如画,而且神态温婉,举止文雅,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仿佛感应到了我的目光,她抬起眼睛,对我微微一笑,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一次,越发真实。
我绝对见过她!
绝对!
但是,该死的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呢?照理说,我可是马上就要成仙的妖精,灵性非凡,怎么可能会失忆?
我心中无比焦躁,而她清脆的声音,就那样带着特有的温柔,轻轻传入耳中——
“你们相信吗?如果一个人在死后对凡尘还有很深的牵挂与执念,灵魂就还会留在人间。其实,我本来也是不信的,但是,现在我信了……因为,我见到了我的姐姐。而实际上,在那之前的两年前她就已经死了。”
我想了起来……
那个女子,似乎是病死的。因为,她一心仰慕着当朝的九皇子,于是用一双天下独一无二的巧手,耗费三年时间绣制出一幅巧夺天工的画卷,呈现给了皇帝。皇帝问她要什么赏赐,她说,她想嫁给九皇子。
“秦王没有应允,于是,姐姐回家后就一病不起,三天后就香消玉殒了。两年后,我跟着叔叔进宫,奉命为病入膏肓的九皇子治病,就那样亲眼看见了他。”女子说到这里,眉宇间多了很多难言的神情,那是一腔心有所慕的柔情,因望而不得故生惆怅,“我的姐姐没有爱错人,那九皇子的确是人中龙凤,更难得的是,他有一颗纯净美好的金子般的心。只是,他病得太重,所有药物都已无效,他就快死了。临死前,他提了个要求,要回北疆。我跟着他去了北疆,也就在那,我看见了我姐姐。我死去了已经两年的姐姐,飘在空中,出现在我和九皇子面前,最后,用自己最后的魂魄……救了他……”
孕妇吃惊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之前传闻九皇子在北疆寻到了天山雪莲,吃后大病得以康复的事情是假的?”
“那是我们为了稳定民心不至引起纷乱而说的一个善意的谎言。但其实,真正救了他的人,是我姐姐。”女子说到这里,水般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划过,委婉一笑,“不过,你们也可当我是个疯子,在此胡言乱语。”
孕妇道:“姑娘放心,今天我们所听到的事,明儿出了门就忘记,一个字都不会对外人讲!”
我心想那是,这要真传扬出去,每个故事都够整死一大堆人了!
女子轻吁口气,目光忽然忧郁了:“我的姐姐……死的很不甘心。但是,我还是很羡慕她……”
这一次,不等钟于开口,我就主动把脸转向他的方向,等待着他的刻薄与捉弄,谁知,他竟没有看我,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出乎意料的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发现令我觉得有些烦躁,便咳嗽一声,扭头看向孕妇:“该你了,你也说个故事吧!”
孕妇腼腆的笑道:“我一山村野妇,哪会说什么故事?而且平时也是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日子过的极为平常,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那你怎么会来到此地?”一个农妇大腹便便之际还出远门,找死啊?!
孕妇叹了口气,沮丧道:“别提了。我本来是想趁着孩子还没出世,去天一圣观为他求个好名字,谁知道刚到那山脚下,就听闻——观主庄真人仙逝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庄唯死了?”
孕妇诧异道:“怎么?夫人认识庄观主?”
认识……我当然认识。跟身边这个好大喜功沽名钓誉之徒完全不同的,那个庄唯,可真的是个高人,品性好得更是没话说,对人对妖都一视同仁,不会滥用慈悲,但始终平等相待。总之,是个即便讨厌人类如我者,都由衷欣赏的一个人类。
没想到他竟然死了。
奇怪啊,照理说,以他的修为,不可能这么英年早逝啊,更别提还是突然死亡了……
我满腹狐疑的朝钟于望去,正巧他也朝我看过来,于是,我们两个就用眼神做了如下交流——
我:喂,庄唯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钟于:喂喂喂,他的死为什么非要与我有关系?
我:哼,别不承认了,你一直都嫉妒他!他法力虽然还不敌你,但是人家才修真十年,就快赶上你几百年的道行,要能再活久点,肯定超越你!所以,你就找个机会防患于未燃的害死他了,是不是?
我本是戏谑之言,没想到他神色微变,竟露出一幅悸动的表情——不会吧?难道真的被我说中?
就在这时,厅门突然被人撞开,发出好大的声响,我本能的往后一跳,生怕是天雷打进来,要我的命。
结果稳住身子后一看,却原来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凭我高深的道行,一眼看出那少年不是人类,而是狐妖一只。等等,我再仔细一看,好眼熟!这不就是钟于之前收养的那只凶狐遗孤吗?
它不是已经逃掉了吗?怎么又出现了?真了不起啊,居然还敢回到钟于这里来送死?
我还没惊讶完,就见他冲过来一把揪住钟于的领子,质问道:“什么时辰?何处?
好没头没尾的两个问题,可钟于竟然听懂了,不但听懂了,还笑眯眯的回答道:“辛子年四月初三沈家村,王氏人家。”
狐妖听了这话,又一阵旋风似的走了,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厅内众人却似乎是看不见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喝酒的喝酒,说话的说话。
于是我皱了下眉,继续跟钟于进行眼神交流:喂喂喂,究竟怎么回事?
他挑眉: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拧眉:很快是多快?
他展眉:马上。
我刚想着下一步该如何折腾我的眉毛,一记霹雳轰的砸下来,幻化的屋顶瞬间湮灭,吓得我连忙飞身而起,不会吧?连这里都不安全了吗?
正在发愁该怎么逃,却见叮咚一声,蓝色的弧光像把伞一样膨胀开来,笼罩住我和厅中众人,却原来是钟于用他的法术,为我们展开了一道结界。
“怎么回事?”我再也顾不得眼神交流,改由最直接的话语。
这么危机关头,他还不慌不忙,一边拈着法诀,一边伸出食指指了指黑压压的天:“没看见?天劫。”
“混蛋,我当然知道是天劫!我问的是——为什么打到这里来了啊?这里可都是人类啊!”
“哦,”他歪着脑袋居然还真的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耸了下肩,“大概是老天也被你立志成仙的精神感动了,所以顾不上这些人,赶着要成全你吧。”
………我真的很想跳过去掐死这个人!
但是我心神刚动,他警告的眼神已抛了过来:“如果希望结界没事,最好现在不要碰我。”
要挟我,算你狠!
看一眼蕴满雷光的天空,脊背一阵发寒,我肯定不是天雷的对手,要真被它劈到,成不了仙还是小事,还会魂飞魄散。
老天啊,你到底给我安排的是什么鬼劫啊!为什么要是所有法术里最最恐怖的雷术?雷术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劈我啊?我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孽,要被五雷轰顶?
眼见得又一记雷电劈下,纵然我身在结界之中,仍是吓的下意识就把身子一缩,藏到了钟于袖下。他失笑道:“喂喂喂,你还真把我当庇护伞了?”
我死死扯住他的袖子道:“我该怎么办?”
“还怎么办?你想不想成仙?”
“想!”我斩钉截铁。
“那就乖乖出去给雷劈啊。”他无限轻松。
“可我不想被雷劈!”我好生委屈。
“那就成不了仙。”他轻描淡写。
“喂……”我摇着他的衣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钟于叹了口气,目光落到厅内依旧对此一无所知的众人身上,面色忽然变得无比庄重与严肃:“坦白告诉你吧。其实你的所谓劫难,不是天雷。”
“啥?那这雷哪来的?”
“你真正的劫,是舍己。”
“啥?”我更不明白了。
他耐心的解释给我听:“因你虽然极具灵性,修道颇深,但却生性自私自利冷漠寡德无同情心无责任心无慈悲心……”
他每说一个词,我的脸就黑上一分。
“还傲慢自恋娇纵任性也就是几千年后人类俗称的‘傲娇系’……”
那是啥?
钟于又叹了口气,终于停止了贬低:“所以,你要成仙,就得先为善,有一颗愿意为了救别人而牺牲自己的慈悲心。所以,天雷降临,你能否成仙,就看你是否愿意为厅里的这些人,挺身而出舍己救人。”
这下子,我总算是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是去帮他们顶这个天雷,就算是过劫了?”
“没错。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好端端的四月天,却会下这么大的雪,还特意让这么多人都在这个时候远行,来到你的宅子?这一切,本就是老天安排给你的磨难。”
我慢慢的消化着他的话,这么一想,的确如此。
钟于道:“那些人被选中,也都是有原因的。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都或多或少看见了天机。天机不可泄露,三界需要平衡。所以,如果你不肯救,他们就真的会挨雷,也就是俗称的杀人灭口。”
我抖:“老天爷居然也干这么卑鄙无耻的事?”
钟于那细长的丹凤眼懒懒一瞟:“你以为呢?”
我泪流满面。
“但我听说无论多强的法力,挨了天雷必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啊!”
“没错。”
“魂飞魄散了我还怎么成仙啊啊啊啊?”激动之下忘记藏匿,刚从他袖底站起,那道雷光就降了下来,劈在结界上,也不知钟于是否故意,手指一抖,结界开了一线,那雷就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我脚边,吓得我放声尖叫,连忙躲回到袖子底下去。
“你想不想成仙?”他语带诱惑。
“想……”我却已不太斩钉截铁。
“那就快出去给雷劈吧。”他无限轻松。
“可我不要魂飞魄散啊啊啊啊……”我好生委屈。
“有什么关系?反正等你成仙时又会聚回来的。”他轻描淡写。
我一怔,继而兴奋:“真的吗?”
“所谓的成仙势必要重塑灵元。”他这样一说,我顿觉勇气增升,刚生出一点期待,谁知他下一句又是冷水:“不过,五雷轰顶却是天地间最痛苦的厉刑。普通人被劈,最多是一瞬间的苦楚,立刻就死了,也不会太难受。而你,却是天劫,恐怕要一直挺着站着直到五道雷劈完,意识也还是清醒的,到时候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碎裂,漂浮,重组,啧啧啧……”
我的脸色肯定变得比他的白狐裘还要白了。
钟于又道:“而且,被雷劈过后,你的元神虽然还在,但形体可就要消失了。你现在的所谓美貌……呵呵,恐怕也不复存在。”
啊啊啊,他说到最关键的地方了!我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脸,这可是我生平最得意的东西啊!作为一株桃树,我本就得天地之美,而幻化成形后,更是美丽不可方物,怎、怎怎么可以就此毁掉?
“也就是说……”我的小心肝颤啊颤的,“就算我成仙了,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当然。”
“那、那那会是什么样子?”
他想了想,“难说。天界众仙当属嫦娥最美,她也不会允许有第二个女仙比她更美。”
我泪:“我觉得嫦娥长的很一般啊……”
他冲我眨了眨眼睛,“坦白说,我也那么觉得。”
完了,那得一般成什么样子啊。正在绝望,偏偏他还再加一句:“那是从好了说。从不好了说,也有可能像赤脚大仙之流……”
我立刻做了决定:“我不要成仙了!”
“真的?”他挑着眉毛。
“真的!”说这话时我神色悲壮,如英勇就义的烈士,“我既不想被雷劈,也没打算要救人。既然我现在法力不弱,想干吗就干吗,过的这么逍遥,又何必非要成仙去凑那热闹。所以,我决定了,不成仙了!”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错觉,因为当我说完这话后,钟于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我暗叫不好,心想不会是上他什么当了吧?这时天上的云层豁然开朗,黑幕褪去,雷声消止,风雪停歇。
我目瞪口呆。
什么?这天劫去的也太快了吧?居然不给人反悔的时间?
视线里,明露春晖般的钟于,抖抖他的华丽皮裘,对我拱手行了一礼:“恭喜桃道友,天劫消散,你可以继续在人间逍遥了。”
为什么……
我忽然的……
好想流泪?

我就这样的留在了人间。
唯一得道的机会也没了。
每每想到这点,我就无比后悔,但是,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恐怕还是会逃避。
岁月漫漫,无所事事,我就开始对某事刨根究底——那就是,为什么钟于说,我和那些故事里说的主角们都曾有机缘。
然而,无论我怎么查,都查不出端倪。于是只好厚着脸皮去求钟于。
他自然对我百般刁难,最后在我忍辱负重的奉上无数宝贝后,他才肯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最早是长在哪里的?”
还能是哪?某个小镇的路口呗,一般人都在那送别。否则那丝带的主人怎么会把丝带系我身上?
“那你是什么时候修炼成精的?”
哇,那真的是太久远了,我都不太记得了,大概……大概就是那少女死后不久吧?
“你成精能跑能动后,去了哪里?”
一般那种情况下,肯定是去找个灵气更胜的地方继续修真吧?
钟于看着我,眼神戏谑:“错了。”
“啥?”
“你能行走后,就立志一定要在幻化成形时变成世间最美的样子,于是,别的精怪找的是灵气之地,而你找的却是美人之所。”
我瞠目结舌,但反过头一想,又好像的确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情。
“于是,你先是去了西国最负盛名的美人——童小姐家,那时你还不能变形,所以乖乖的以桃树之躯在她园中一待数年,她还在你身上打过秋千。”
他这么一说,我倒真的想起来了。啊,没错,我说怎么对那个故事那么耳熟呢,我亲眼见证了氏国的皇子与童小姐的初见,就在我树下啊!
钟于叹道:“可惜童小姐命薄,不久就香消玉殒了,于是你又跑到宫府,本来是想找他们家那个出了名的女儿的,没想到那女儿选进宫当皇后去了,你本想走,却看见了宫七少爷。他虽是男儿,却也美绝人寰。你就不舍的走了,在宫家一待十年。”
我不甚唏嘘,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那老妇人说的故事也熟!
“此后,你又辗转去了柳府和九皇子府……”
等等!我发现问题了:“你说我去了柳府,我信!可是,九皇子……那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吧?我还不至于失忆到这么短年前的事都给忘记了!”
钟于的眼神忽然幽深起来,凝望着我,沉声道:“你真的没有忘记?”
“没有!”
“那么……为何你一直记不起来我是谁?”
“啥?”
“也一直不记得为什么我执意要你的丝带?”
“啥跟啥?”
他垂下眼睛,幽幽一叹,声音里竟无限寂寥:“桃儿啊桃儿,你果然忘记了我,忘的彻彻底底……”
我身上一阵寒毛倒立,忽觉无比恐怖,难道我和钟于也曾有什么机缘不成?难道我所遇见的、经历的、邂逅的,都是冥冥中早有注定?
“究竟怎么回事?”我问的无比诚恳。
“想知道吗?”他声音怅然。
我连忙点头。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想知道吗?”
我继续点头。
“那么,先把那条丝带给我吧。”
我有点犹豫,却见他表情凝重,不似虚假,目光亦如月光般温柔而悲伤:“那条丝带是我们的缘起,拿给我,我告诉你。”
我心想那条丝带实在不是什么重要之物,又急于知道真相,因此就拿出来交给了他。
指尖相触,他的指腹从我手背上划过,分明没有雷,我却觉得自己又像是被雷劈中了,一阵颤栗。
钟于拿着丝带,看了很久,瞳色一点点的由深变浅,最后,好看的眉毛斜斜挑开,长长的睫毛抬起,看着我,忽而一笑。
这一笑,我的心顿时下沉——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因为——
“笨小桃,果然很好骗啊。”钟于笑眯眯的如是道。
没错,他骗人时都是这副笑容,我认识他那么久,怎么竟忘了眼前这个是天底下最擅长欺骗的生物?怎么就傻乎乎的听信了他的话而把我面对他时唯一的王牌给了他?
“还给我!”我立刻伸手就抢。
他却身形一动,瞬间飞到了十丈开外,拿着丝带冲我笑:“笨小桃,你不想知道真相了吗?”
我连忙停脚。
他悠悠道:“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你之所以和你的姐妹不同,她们生长老死全无意识,并不是因为你比她们都有灵性,而是当年有情之人将他们的誓言和承诺通过这条丝带系到了你的枝头上。你沾染了人类最美好强大的感情,再加上那女子日复一日的守候等待,所以,她的灵性转到了你身上,才促成了你最初的魂魄。”
我无法开口,无法动弹,只能听着他低蘼撩人的声线,继续一一道来。
“但你毕竟魂魄不齐,因此待得成精后也是浑浑噩噩,机缘巧合下就去了童府、宫府、柳府和秦府。在那里,寄托了人类最深挚的相思,你吸取了他们的相思,终于灵性大成。所以,你所谓的修炼千年,前九百年都只是棵普通的树而已,唯独这几十年,是真正的升华。魂魄未完成前你记不清那些事情,很正常。”
这家伙的笑容,还真是刺眼啊!我真的很想、很想扑过去掐死他。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手指一转,丝带随风一舞,我眼皮一跳。
然后他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缺个女仆啊。”
啥?我彻底傻眼。
“既然有现成的拥有强大法术、能在瞬间变出这么大一个宅院且又长的很养眼的妖精在,我干吗还要去苦苦寻觅?所以——”他又冲我眨眨眼睛,“恭喜你,小桃桃,你变成上天入地独一无二天生异禀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又英俊不凡品味极高生活优渥的本大人的式神了,还不高兴吗?”
我呸!我为什么要高兴?正要反唇相斥,他将丝带轻轻一扯,我顿觉痛不欲生,差点连元神也散了。不会吧?难道说,这个丝带——他睨着我,说出了我最恐惧的话:“没错,这个就是你的元神,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心脏。你给了我你的心脏,以后自然就得乖乖听我的话了。不然啊,呵呵……”说到这里,伸手摸了摸他的皮裘。
我想起那皮裘的前身,顿时泪流。

我是不是天下最笨的妖精我不知道。
但我肯定一件事——我肯定是天下最倒霉的妖精。
因为,我的天劫,不是什么五雷轰顶,而是,遇到这样一个恐怖下贱无耻阴毒的人类啊啊啊啊啊啊……
七夜谈之七《千年》

我是一株修炼千年的桃树。
据说我有很多个称呼,诸如桃夫人、小桃桃、桃道友、桃儿、笨小桃等等,当然,这些称呼我是一个都不会去回应的。
因为,它们都是一个极度无耻的人类擅自强加给我的。
我很悲愤,于是在他的熏香里下毒,在他的被子里塞虫,在他的饮食里丢巴豆……总之,我做着一切也许不能置他于死地但整个过程会无比痛苦的报复计划,然而,最最让我悲愤的是——那些计划全部失败了。
每当我照镜子时,就会很后悔。
在我还是株桃树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在幻化成形时一定要成为世间最美丽的人!此后,我无所不用其极,在修炼成精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遍地去找美人,但凡听说哪家的千金或公子特别美丽时,就会跑去落户到他们家中,好汲取那些融汇了天地菁华的人类的不同美丽。
最终,这个目标实现了。
但是,劫难也随之而来了……

“诸位——
你们,为什么要修炼?
为了成仙?
你们知道植物或者动物,甚至那些意识形态之流的,要修炼成仙,过程是多么的曲折与漫长么?
你们真的觉得这漫长的过程是为了磨练我们的性子考验我们的道德深造我们的修为么?
错!大错特错了!
事实上,这根本就是老天对我们撒的一个弥天大谎!为了遮掩他们的偏心、蛮横与无耻!
你们试想一下,我们要修炼多少年才能幻化?又为什么我们所有妖精在幻化术上所能达到的终极目标都是——修成人身?
那些肮脏的、制造了这个世界里最多垃圾,对这个世界进行着最大破坏的人类,他们却生来就拥有我们所要修炼千年才能拥有的形体——这,公平吗?
更不公平的是,为什么人类修炼成仙,也比我们容易?他们几乎都不用经历天劫,只要修为一到就能羽化成仙——比如那些和尚,他们甚至只需要短短的几十年,就可以以圆寂那样毫无痛苦的方式成佛——凭什么?
你们真的觉得,这样公平吗?
不!当然不公平!所以,不要修炼了!与其在这修炼千年才能踏上仙班,不如就此花开花落转世轮回直接变成人类再修炼!那样,才是最直截了当也最快捷的方法!“
某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我站在庭院前的回廊下,一手插腰,一手扯来株喇叭花当作话筒,向院子里栽种的那些花花草草——我的曾经同类们,进行着无比悲壮的演讲。
为了让她们不至于误入歧途,为了让她们不重蹈我的覆辙,为了让她们不再重复我所经历的悲剧,说到动情处,我泪如雨下。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拉了下我的衣袖,“桃姐……”
我转头,看见来人,很不耐烦:“干吗,小狗尾?”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大小的童子,但事实上,他是株修炼了五百年的狗尾巴草。他本来是我的仆人,但现在却是我的同级。
一想到这,我的心就在滴血,而他,果然下一句话就是:“主人在叫你。”
我怒不可抑,当即将手中的喇叭花朝他头上敲过去:“主人主人主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想想当年你走火入魔时是谁出手救得你?”
喇叭花哇哇大叫起来:“痛痛痛痛痛!桃仙姑你手下留点情留点情,别真的整死了小的啊……”
而小狗尾虽然没喊疼,却睁大了眼睛好生委屈,“可是,若非那紧要关头你突然路过踩我一脚,我也不会走火入魔啊……”
我继续敲:“当年你无家可归时是谁好心收留了你?”
“那是你烧了我的家在先……”他被我一瞪,越说越小声。
我捂着胸口,直觉世情凉薄,老天也好,妖精也好,竟都如此待我,忍不住又泪从中来:“我对你这么好,结果,我刚一落难,你就倒戈了,竟然帮着钟于那个混蛋欺负我……呜呜呜呜……”
他听闻钟于二字,啊了一声,道:“对了,主人还在等你呢!”
“不去!”我恨恨地跺脚。
“主人说,你不去也好,他那狐裘的带子昨儿断了一根,正好用你那条替上,到时候拧死打结……”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丢下喇叭花朝书房冲了过去。
那条丝带可干系到我的魂魄灵元,也是我之所以被钟于奴役的最大原因。那家伙,平时动不动就轻捻慢扯一番也就罢了,居然还要用它当衣带!气死我了!
我一脚踢开书房的门,“姓钟的,你找我干吗?给你送终吗?”
房门应声而倒,砰的一声,震起无数粉尘。我捂住口鼻咳嗽了几下,视线掠及处,却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啊啊啊啊啊——袅袅上升的水气,滚动着水珠的麦色肌肤,还有那纹理鲜明的锁骨,被水浸的又湿又亮的长发,以及,集以上所有闪亮亮于一身的坐在大木桶里正在沐浴的男子,细长的眼睛瞟过来,薄薄的唇角上扬,慵懒从容地冲我一笑:“小桃儿,你终于来了。”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看不出来吗?”他的手轻轻一划,水面上漂浮的桃花被顺势拨开,露出水下有些模糊却又有些清晰的部位来,吓得我连忙又捂上眼睛:“你你你快把衣服穿上!”
钟于啊哈一笑,声音好是狡黠:“不会吧,我修炼千年的小桃儿,难道你还没见过成年男子的裸体?”
“我我我都是住在美人儿们的院子里的,只、只只是看看他们赏花踏青游玩吟诗时的模样,才、才没那么龌龊的去偷窥他们洗澡!”我因太过羞愤,而变成了结巴。
钟于轻轻一叹:“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可错过了最最动人的画面呢。”说着,突然站了起来。
我尖叫一声,再次捂眼,一件衣服就那么飞过来,将我从头罩下,呸呸呸呸——衣服里全是钟于的味道!连忙扯掉!
那边,钟于已穿上了一件新袍子,走到镜前开始梳头。
这个无耻的人类,还敢说我自恋,照我看,他明明就比我更自恋!据说他今年已经有九百多岁了,按照人类的年龄来说,无论道行有多深,都该显得老态龙钟了,可是他却依旧一幅二十出头的模样。哼,肯定是偷偷把修真都用在了仪容上了。
就如此时,用观音峰的天泉(那可是凡人饮一滴就可延寿十年的琼浆!)、桃源乡的桃花(那可是我族菁英里的菁英、极品中的极品!)、璇玑阁的香精(世间最巧的人类工匠酿制出的最贵水粉,据说一小瓶就得千金!)来洗澡,照着昆仑镜(那可是昆仑镜啊昆仑镜!知道什么是昆仑镜吗?去百度吧~虾米?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百度?我可是妖精耶!差点就成仙的妖精耶!那么穿越个时空到2000年后也不足为奇嘛~),再用东霞山的白玉龙龙角制成的梳子梳头……
这个男人,简直是奢侈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啊!
人渣、败类、混蛋加九级!
我在心中暗暗咒骂,钟于慢条斯理的梳好头,整整衣冠,问:“小桃儿,看你家主人我现在的样子如何?”
我无精打采的答道:“很好,可以嫁人了。”
他扑哧一笑,“坏桃儿,我可是你的主人,我若不体面,你岂非也很丢人?更何况,今日我们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外表可是很重要的啊。”
呸,就他还有重要的事情?不偷鸡摸狗、惹是生非就不错了。
钟于走过来,一揽我腰道:“走吧。”
“诶?去哪?等等!我说,你的手放在哪了?离我远点,你这个OOXX@#%……”就在我一连串的咒骂声里,钟于展开了一道结界,然后瞬间移转,突如其来的压力让我胸口一滞,正想呕吐,他却已停了下来。
我环顾四周,却原来是个很小的村庄。单看那些茅草房就知道了,住在这里的人类肯定都很穷。这种破地方也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我正不屑着,钟于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别出声,来了。”
远远的,村落那头,出现了一道身影。
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眼仿若冰雪铸就,清贵幽冷,堪称绝色——当然,比我还是差了一点。
我推推钟于,“他不就是你收养的那只小狐妖吗?”
钟于眼睛一弯,笑而不答。我想起当日遭遇天劫之时,小狐妖曾闯入我家,追问钟于何时何地,彼时一头雾水,现在看来,大概就是为了这个事情了。
掐指一算,此地果然就是婆罗山下的沈家村。
真奇怪,他们两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么个穷村子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一个半仙、一个狐妖,外加一位被胁迫的美人——我,来处理的?
小狐妖走进每户人家,仿佛在寻找什么,但都很快退了出来。随着没找过的人家越来越少,他脸上的表情就越来越焦虑,而与之完全相反的则是——钟于笑得越来越猥琐。
我瞪他一眼,无声询问:他在找什么?
钟于眨眨眼睛:你猜?
哼,我就知道这个无耻之徒不把别人的胃口吊个死去活来是不会罢休的,当即气恼,也不再问了,全神贯注的看。
小狐妖将整个村子大概七十余户人家全都找了个遍,目光突然一扫,朝我和钟于的方向看来。那阴冷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割在我身上,吓得我当即啊了一声。
此声一出,结界即破。
钟于望着我,摇头叹了口气:“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而在他的叹息声里,小狐妖飞身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急声道:“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你告诉我是辛子年四月初三沈家村的!为什么没有?”
钟于笑道:“年轻人就是容易激动,有话好好说嘛……”
小狐妖气的脸都白了,“姓钟的,别跟我耍花样,不要以为我一直忍你你就……”话还没说完,钟于的眉毛轻轻一挑,目光落至他手上,缓缓道:“你好像忘记了,我这件裘子,可是用你母亲的……”
小狐妖顿时像被烧到一样的把手松开了。
钟于整整领子,笑眯眯道:“这就对了嘛,都说了年轻人不要太冲动,踩到花花草草没什么,揪着母亲的遗体可是大不孝啊大不孝。”
看他那摇头晃脑的样子,我都有替小狐妖上前掐死他的冲动。这个人类,果然是个祸害!
但小狐妖明显比我沉稳的多,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很快就镇定下来,阴沉着脸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引我来此,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钟于笑吟吟地道:“你真的全部都找过了么?”
小狐妖冷哼,“难道你刚才不是亲眼看着我找的?”
钟于放开我,朝其中一间屋子慢慢地走了过去:“这里也找过了吗?”
“废话,我当然找——”声音戛然而止,小狐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飞蹿过去。我出于看热闹的心理,当然也不甘落于其后,连忙也跟过去凑到门边往里看。
泥墙、茅屋、纸窗、草席——为什么映入眼睛的一切都是这么的简陋与贫穷?我皱了下眉,然后才留意到灶边有个农妇正在生火,由于光线阴暗的缘故,她又穿着灰衣,因此若非火光跳起,映亮了些,还真看不出那里有人。等再看得仔细了些后,我突被某事吓到,刚待尖叫,一只手已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巴:“噤声。”
我满是疑惑地回头看向那两人。
小狐妖的目光一直胶凝在农妇身上,神色复杂。钟于则低声道:“你现在明白了?”
小狐妖道:“这农妇怀的是个空胎。”
“没错,因为转世的婴魂还没来。”
“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来?”
钟于摸了摸鼻子:“这个嘛,当然是有原因的……”
“有什么原因?”
“不好说啊……”
“为什么不好说?”
“因为中途出了点小小的偏差……”
“出了什么……”
“停!”我大吼一声,“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一个卖关子,一个打沙缸!就只把我给蒙在鼓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狐妖怔怔地看着我,钟于也望着我,两人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我正在纳闷他们为什么露出这么奇怪的表情时,身后有人发出一声尖叫,然后砰的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连忙转身,就见那农妇已倒在了地上。
这……是啥子情况?

“现在怎么办?”在将那名农妇搬上木床,她却依旧昏阙,而且连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之后,我束手无策,只好转头问在场的另外两个人。
小狐妖依旧保持着原来那种呆呆的样子望着我,像被定身了一般。
而钟于,则招牌性的眼睛一弯,我忙道:“停!你别再笑了,你一笑,我心里就发毛。你快点说,怎么办?”
“这农妇被你刚才的吼声惊到,气岔攻心,现在是神仙也难救喽。”
什么?我只是喊了一声而已,就把人给吓死了?有没有搞错,还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我不是故意的啊……”
钟于道:“我没说你是故意的。”
“那我我我怎么办?”
“区区人类而已,死了就死了吧。”他说的极为轻描淡写,而我转念一想,对啊,人类而已嘛,死就死吧,世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我干吗要这么担虑?正当我觉得自己想开了,可以放下心时,石化状态的小狐妖突然开口道:“不行!”
“什么?”
“你必须把她救活!”
“为什么?”
“因为是你吓死了她。”
“我干吗要去救区区一个人类?”我把腰一插,扬起下巴做出一幅高姿态来,“怎么你不服气?你要跟我动手吗?别怪我不提醒你,你姐姐我可是修炼了千年……”
话没说完,嘭的一声,空中突然蹿起一团火焰,朝我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我始料未及,待想逃时已来不及,正好被火焰击中,于是……
……
半柱香时间后,我坐在茅屋一角,一边对着昆仑镜用白玉龙角梳梳头一边流泪:“呜呜呜呜呜呜……我的眉毛……我的头发……呜呜呜呜……”
钟于站在一旁叹气,“谁叫你招惹那个小魔王的。别哭了,我都把我的宝贝借给你了。”
“可是……被烧掉的头发和眉毛也回不来了啊……”我说到痛处,哇哇大哭。
刚才那团狐火,烧掉了我的三根头发,两根眉毛。我……我……我好恨……
对比我的嚎啕大哭,小狐妖也没好到哪去,他站在农妇床前,脸色越来越苍白,让我觉得他随时都会倒下去。乖乖,这农妇和他到底有什么渊源?他简直比死了亲妈还难受。
我一边梳头一边偷偷看他,不料他突地转身,目光与我撞个正着,我心中一紧,正想调转视线,他却突然走过来,然后双膝一屈,就此跪倒。
我吃惊道:“你你你干吗?别以为你你你给我下跪,我就原谅你烧掉我的头发和眉毛!”
“求你救救她。”他抬起头,巴掌大的脸,眼睛格外深黑。
内心深处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挖了一下,我不自然地别开脸,道:“你你你别强人所难了。我我我不会救人……”
小狐妖开始磕头,砰砰砰,一下一下,都像用锥子在我心头敲。
其实,作为一个妖精,我素来薄情,正如钟于所说的那样,我自私自利,没同情心没爱心更没善心,本来能够成仙的机会,也因为我不肯救人而失去了。
可此刻,小狐妖跪在我面前,拼命的、毫不怕疼似的磕着头,却让我觉得好不安,好难受,就像钟于抓住了我的丝带拼命在拉扯揉搓一样。无法承受那种痛苦,我只好伸手扣住小狐妖的肩膀,正色道:“为什么你要向我求助?明明你自己也法术不弱,而且,这屋里还有个法力更强大的人类在,你为什么不求他,偏要求我?”
钟于又摸了摸鼻子,打个哈哈:“当然是……因为只有你才能救她喽。”
我横他一眼:“你不会又想说,这是我成仙的机会吧?”
钟于深深的看我一眼,忽然一本正经地道:“笨小桃,果然是什么都忘了啊……就算你真的忘了,难道以你现在的道行,看不破这妇人的生死劫究竟缘何而来么?”
他话中有话,我不由得定睛朝农妇看去,细细一看,见那农妇腹中虽是空的,但却有根极淡的线盘踞在子宫处,然后朝外蔓延,顺着线头掠过去,却赫然发现——那线的另一头,竟然系在我的手上。
我吓一大跳,下意识就想去扯那条线,却被钟于一把按住:“不能扯!”
“为什么?”
“扯了,她死,你也活不得了!”
“啥?”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一头雾水时,钟于的袖子里突然飞出一把拂尘,同时鼻间闻到很好闻的一种香气,“桃姬,还不醒来!”
伴随着这么一句话,身后有股强大的力量推了我一把,我踉跄地向前扑倒,然后就一头跌进了农妇的肚子里。
“喂!有没有搞错……”
我没来的及喊完,因为突然间,整个世界就变黑了,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一条极浅极淡的丝线,依旧联系在我的手上,线的那一头,是无尽黑暗。
线上传来某种特殊的感应,仿佛在告诉我,只要顺着它往前走,就可以知道答案,于是我怯怯的抬脚往前走。
就在行走的过程中,耳旁依稀传来一些声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晚生方钟,见过陶小姐。”
依旧是黑暗世界,却因这一句话,而拉扯出数道光圈,圈内,是谁家的青衫少年,误惊了坐在寺庙后院里的小姐,小姐连忙抬扇,满面羞涩的走了。
“陶姬,我,必不负卿。”那少年信誓旦旦。
“陶姬,令尊嫌我家贫,无妨,待我金榜题名,再向他求婚,他必定应允。”那少年壮志满怀。
“陶姬,等我……”那少年,一去之后,再也没有回头。
我突然泪流满面。
丝线,依旧伸延在前方,而我已不敢再往前走。
那些被尘封了的事情,那些以为已经忘记了的事情,却在这一刻,鲜明如斯,折磨如斯。
我看见那少年将丝带系上桃树,对少女发誓所永不变心。
我看见少女在树下驻足等待。
我看见树下的道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人的身影再没出现。
我看见自己慢慢的长出了手臂长发,幻化成了女子。然而,我却站在树下。
那棵桃树还在,它不是我!
难道我……不是桃树?
如果我不是桃树,那我是谁?是谁?
丝线骤然拉紧,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大漩涡,我一脚踩空,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一股力量突从身后传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然后一拉,世界重新恢复了光亮。
定睛,茅屋,泥墙,草席。
我仍站在床前。
小狐妖朝我走近两步,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轻唤道:“虞姬……”
“你……在叫谁?”我听到某个干涉的、发颤的声音,然后吃惊的发现那个声音是我的。
“虞姬……”
因这一声称呼,我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身体里某一部分像有自主意识般挣扎着,拼命想要离开,我无比惶恐,于是转为朝终于求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告诉我,怎么回事?”
钟于不再笑了,他笑的时候我固然讨厌,但他不笑,却让我觉得害怕。
“桃儿……”
“我真的是一株桃树吗?”在问这个问题时,我几乎绝望。刚才在暗境里所看见的一切如果都是真的,我这千年来的意识算什么?如果我不是我,那么,我所经历的这一切的一切又算什么?
“事实上,你不是树,而是花,桃花。”钟于缓缓道。
“桃花?”
“是。当日陶姬与方钟告别时,一朵桃花从枝头坠落,掉到了小姐衣中。而当夜,小姐家被匪徒闯入,小姐当夜就被杀死了。”
“什么?”我大惊,我明明记得那少女等了很久很久啊……
“小姐死得冤枉,又记着与情郎的誓言,所以就以鬼魂之躯去镇口继续等待。而她死时,你仍在她衣里,所以,她死后,你也跟着她去了树下。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动,每一下,都让我觉得疼痛。
“慢慢地,你汲取了天地精华,与那位小姐忠贞不渝的相思,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与形态。但,因为你是依附于鬼魂而生的,所以,魂魄始终无法完整,又由于你是从相思幻化而来,所以,但凡有相思的地方,都会格外吸引你,就这样,你去了很多地方,从柳夕、虞姬、秦冉、童童、宫七他们身上,都吸取了他们的部分情感。你的灵元太过饥饿,因此要不停的吞噬情感才能生存,但也造就你对别的事情的冷漠。”钟于说到这里,低低一叹,“你是最无情的妖精,但,也是最多情的妖精。”
“那么,那丝带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丝带之说纯粹是我杜撰。”
我吃了一惊:“什么?可是你一扯它我就会疼啊!”
钟于微微一笑道:“我法力比你高,要想让你疼痛,其实很容易。”
这个骗子!但是现在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我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呢!“那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虞姬的三魂六魄之前被九天狐火和庄唯的神技双重摧毁,早已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但庄唯却宁可耗尽自己全部修行也要救她,所以就用了禁忌之术让她重入轮回,这种方法不是不可以,但却有个条件,必须要获得她的最后一魄。”
这一次,我竟然听懂了:“也就是说,那一魄在我身上?要想让她重新投胎,就要用到我?”
钟于点头:“是。”
这一次,我竟然愿意帮忙,“我要怎么做?”
钟于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哀伤了,一向轻薄的眼角此刻却垂了下来,低声道:“你已成形,所以,世间已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将那一魄从你体内分离。”
我疑惑道:“也就是说,我其实帮不上忙?”
钟于将手一转,手上多了一只桔子,“这么比喻吧。我有一个桔子,我可以将它剥开,分你一瓣。”
下一刻,桔子变成了苹果,“但如果我有的是苹果,我怎么才能让你也吃到呢?”
我盯着那只苹果半响,才舔舔发干的嘴唇:“除非你把它整个送给我。”
“没错。”钟于将苹果递给了我,“现在,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我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小狐妖握着我的手,用一双好看的像是凝聚了这世间所有美丽的眼睛盯着我道:“求你……”
于是,我的眼泪流的更急。
“你,没什么话想说吗?”钟于问我。
“有。”我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下一句,“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吃苹果……我要吃荔枝,呜呜呜呜……”

“如果你去投胎,我可以满足你的所有要求。”在见我久不动弹后,钟于开始了他的游说。
“我什么都不要,呜呜,我就要做妖精……我不要帮助别人,我要继续当自私自利的妖精,呜呜呜……”我哭个不停。
钟于揉揉眉心,摊手道:“我们来商量一下好不好?我可以让你投胎做人后,依旧保有现在的美貌。”
“但是人类很容易就老的,而且头十几年还是没长开的黄毛丫头,不干不干……”
“虽然这家人现在很穷,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发财,从此衣食无忧,过的像公主一样,要什么有什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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