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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璃

_7 雪灵之(现代)
“不可能!”应如福晋疯狂地反驳着。
“……承毅贝勒统帅的右前锋营死死拖住敌军的主力,才让我们军队包围住他们,获得胜利……承毅贝勒和少爷……全体右前锋营将士都殉国了……”
美璃僵直地站在雪中,全体殉国……承毅哥……永赫……
她没哭,可应如福晋尖厉的哭声比刀子还快地割碎了她的心。她还没来得及为承毅和永赫的死亡而悲伤,心底先弥漫起酷寒的绝望,她要怎么办?永赫死了,因为她死了……她要怎么办?
她听见周围的宫女嬷嬷都在惊惶大喊,因为下雪原本就黑沉的天色越来越暗,天旋地转……热热的液体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延着腿湿热地流淌……她软软地倒下去的时候,只看见如血一般鲜艳的红梅花。
因为疼痛,她的晕厥很短暂的结束。漫长的煎熬让她的意识十分混乱,最疼的时候,她甚至出现了幻觉……她也置身在苦寒的塞外战场,风好冷,雪却疏疏落落的,被风残暴卷散,她看见很多蒙古士兵包围着承毅哥和永赫,喊杀声,哀号声……然后忽而死寂,所有人都不见踪影……满布尸体的雪地上,承毅哥和永赫静静地躺在那儿,风,吹动他们散乱的头发,雪,慢慢把他们的尸体覆盖。
不!他们怎么能死?
夕阳下,承毅哥站在空旷的皇陵空场上静默地看着天边,他英俊而瘦削,眼神却那么顽强……他死了?
夜色中,永赫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去江南……
撕裂地剧痛让她嘶喊出来,死攥住系在床头的手巾,她听见孩子响亮的啼哭。她的孩子?!
“孩子……孩子……”她肝胆俱裂地意识到她的孩子才七个月!还那么小!或许……不……她不能再接受任何死亡任何离去!她受不了!
接生的嬷嬷们异常忙乱,玉安姑姑一直守在床边,美璃却刚刚发现。
“孩子……孩子……”美璃乞求地看着她,因为所有人都在忙,竟然没人顾得上和她说话。
玉安姑姑在哭,柔声对她说:“是个小子,听,哭呢……很好。”
美璃敏锐地听出她口气里的不确定,早产的孩子谁都不敢把话说满。
“给我看!”她突然大声说出来,居然也被嬷嬷们听到。
一个很小很小的婴儿包裹在厚厚的襁褓里低低哭泣,美璃想摸摸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刚才那声大喊就好像是老天给她的奇迹。
孩子在哆嗦,苦苦挣扎的样子。
只匆匆地给她看了一眼,嬷嬷就抱着孩子跑出房间,玉安姑姑告诉她,最好的太医都在外面。
美璃歪过头,看着阻断一切的厚厚门帘……孩子,从她生命中衍生出的血肉……谁能抛下她,他都不能!
第37章 错误
屋外下了很大的雪,每个进房间的人头顶、身上都落了或薄或厚的一层。外屋四角都烧了大大的炭盆,阻绝了进出带来的寒气。怕内间太干燥,小小的拢了四的小炉,都煮着水,发出很小的咕噜沸腾声。
美璃盖着厚被,穿着单衣还是热得出汗,但她不敢撤去炭盆,生怕身边的小婴儿冷。
他太小了,美璃几乎有些不敢抱他,生下来已经三天了,任谁劝她也不肯让孩子离开视线,她生怕这个虚弱的小生命在她无法顾及的地方偷偷殒灭,无论如何,她要守在孩子身边!
她身体虚弱,但仍执意亲自喂养孩子,当小小的婴儿依偎在她怀中大口大口吸吮乳汁时,她觉得她的生命正注入他的生命,无比满足无比安心。
为了有充沛的奶水,她毫不抱怨地喝下各种味道恐怖的汤汁药物,只要对她说这是对孩子好的,利于奶水的,她眼都不眨地大口吃下。
老祖宗也亲自为小婴儿精心挑选了两个身体健康的乳母,多多派拨了经验丰富的嬷嬷,玉安姑姑一天里的多数时候都守在这对母子身边,太医也在外边轮流值班,即使没事也要每天给早产的小婴儿检查珍视。
快要满月的时候,在乳母和母亲的精心喂养照顾下,小婴儿褪去黄疸,皱皱的皮肤变得白嫩水灵,小脸蛋也圆起来,细胳膊细腿也慢慢变成小莲藕般丰盈。当太医欣喜地告诉美璃,小宝宝顺利熬过了最危险的时期,美璃激动得痛哭失声。
因为怕孩子有事,她付出了全部努力,躺在她怀中的小小身躯竟给了她力量熬过了失去承毅哥和永赫的悲痛。脆弱娇嫩的孩子好像始终在依靠着她,只有她知道,她是多么依赖这个孩子!躺在小锦被里,与刚刚生出来的样子已经大相径庭的小宝贝……已经是她生命的全部!
从看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只要她能,她愿意用她全部的全部交换他的生命、他的幸福。
靖轩的归来毫无预兆,甚至连门口都没响起通禀的声音,帘子一掀,人就进来了。
美璃正抱着刚刚睡着的孩子轻拍,他站在外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瞬间,她只是茫然回望。
三两个嬷嬷还在屋里伺候,殷勤地向庆王爷道喜,唠叨地嘱咐他在炉边熏去寒气后才能接近还在坐月子的美璃,才能抱还没满月的孩子。
“你们都下去!”靖轩的冷漠一下子抹去嬷嬷们的笑容,她们狐疑地互相看了看,侧福晋给他生的是大胖小子啊,虽然早产,但孩子硬朗结实,足月的孩子也不见得这么健康可爱……怎么会这副表情?!
“下去!”他加重的口气,屋里所有的人都脸色一白夺路而逃。
美璃也吓坏了,像个护卫幼崽的母兽般紧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对他露出戒备而凌厉的眼神,只要他敢伤害孩子,她就要和他拼命!
靖轩被这眼光重重刺伤。他回来了,从战场从死亡边缘回来了,她看见他居然用了这样的表情和眼神!
他不想再看她,眼神冰冷地下滑到她怀中的孩子……在艰苦的阵前,在满耳的厮杀哀号声中,在寒冷的日日夜夜里,他始终抱有一线希望——孩子是他的。
天大的疑心,他也不愿命令她打掉这个孩子,狠话虽然说过,但他真的怕,万一这个孩子是他和美璃共同孕育的,他残忍的决定将把她和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宁愿一赌……虽然还是输了。
“不用防我。”他的口气冷峭至极,嘴角上挑出的弧度也是冷酷残暴的,“永赫死了,就当是我对他的补偿吧,我会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美璃浑身发抖,她一直不敢去想他看见这个孩子时的场面,他会说出多伤人的话,真到了此刻,他还是一句话就把她的心分解凌迟。
他……果然不认这个孩子!
“对!你欠了永赫的!”她失控地哭吼出来,她不要解释!她解释他就能信吗?从她没有落红的那天开始,怀疑就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别说孩子早产了,就是足月足日,他照样还是会疑心一辈子!“你欠了他!”她颤抖得厉害,孩子都不安地动了动,“你害死了他!”他怎么伤害她,她认了,可她为永赫不平,为永赫痛恨他!为永赫的父母痛恨他!
靖轩的脸白了白,她揭开了他心里的疤,比别人更残忍,更血淋淋!
他……也没想到永赫会死在蒙古。
当他看到承毅和永赫的尸体,他的痛苦和内疚比任何人更深重。他甚至……恐惧了。
永赫死了,美璃……会深深恨他一辈子!
可真的看见她怨恨的眼神,听着她凄厉地喝问——他还是受不了!
她是恨他,可她想到了没有,他也失去了最好的兄弟,他也背负了一生无法偿还的心结!
他不求她能柔声安慰,至少她别在他从千里之外,从尸山血海刚刚回来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她!他,想她!
寒冷难耐时,他想她,受伤疼痛时,他想她,颠沛行军、浴血厮杀、埋伏突袭……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他总告诉自己不能死,她在家里等他,她一个人柔柔弱弱孤苦无依,她因为他屈于素莹身份之下,他死了,她怎么办?
他想给她写信的时候很多,真能动笔却很艰难。第一封,第二封……她不回信!他生气,他厌恨,但他还是怕她惦念!她终于给了他寥寥四字的家书,他高兴得跳上战马绕着营地狂奔了一圈,他甚至自鄙这样的兴奋!他是高高在上的庆王爷,却因为这一句“一切安好”欢喜得如同收到第一封情书的毛头小子!
他早就得知她怀孕的事,自己都不承认在默默等她报喜的书信……他等到的只有素莹的。
天气转凉,他等到的是素莹捎来的厚衣;入了寒冬,他等到的是素莹细心缝制的被褥;受伤了,素莹千里迢迢捎来补品伤药,他都怀疑美璃知不知道他受伤了,她的心……再不甘心,他也渐渐承认,她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正如他爱的并不是当年那个懵懂莽撞的她,她爱的也不是一再对她无情的他了。
即使这样……他仍不死心!
永赫的死,她看他的眼神,她护卫孩子的神态……让他终于明白,他制造了一个错误,伤害了所有人的错误。
他转身而去的冷漠,他深冥幽黑却没再看孩子和她一眼的眸子……让她的心如被冬日寒风吹散的齑粉,什么都没留下!
她知道她的怨恨很无妄,虽然她知道她没解释误会反而任其加深很不理智,但她仍不能原谅他竟然不肯抱一抱她的孩子!
他再不承认,这也是他的孩子!
她爱如世间最珍贵宝物的孩子被他这样冷落,她气得疯了!
当空洞洞的绝望和无助再次袭向她,她只能抱紧孩子,把脸贴在努力呼吸的小婴儿的身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命运给她出的题目越来越难,她才十八岁,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泪水滴落在孩子的锦被上……她现在除了爱孩子,完全无措了!
承毅哥、永赫、靖轩、永赫的父母、她自己……她都惶然无法!
第38章 吊唁
马车在寒风里缓慢前行,路上的积雪已被扫到两侧,被风吹散的车轮轧上去吱吱嘎嘎地响。
车上的月墨担忧地掩紧车帘,生怕吹进来的冷风扑到美璃身上。刚坐完月子,真不该在这么冷的天气出门。
美璃冰冷的手心里却是湿湿热热的汗珠,她……很怕!
因为要迎接凯旋的将士,承德城里比平时要热闹繁忙,时不时还会响起鞭炮的声音,很多人不顾寒冷在城中各处张灯结彩。
马车拐入通往图哈将军别业的小路时,却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天地。没有红灯彩幔,满眼都是凄冷飘拂的白幡。永赫已经被追封为一等镇国将军,而且皇上特意下旨要风光大葬,祭奠仪制破格提高。
美璃在大门外下车时,被满眼的黑白颜色激得轻跳了跳,心好像冻结后被摔碎的冰块,僵硬而麻木。
永赫的尸体刚刚被运回来,装入巨大棺椁,平静地放置在灵堂的上首,应如福晋哭晕过数次,当美璃进来时,已经看见她表情镇静地坐在棺前烧纸钱。
美璃以为她会瞬间扑过来对她连骂带打,母亲失去孩子的心情她现在已经能体会深切,在那些时刻担心孩子会离她而去的日子,那恐惧和痛楚已经深入她的骨血。应如福晋对她做出任何举动她都能理解……甚至,她希望应如福晋能厌恨无比地骂她打她,虽然她也明白,她对永赫的亏欠一顿打骂连补偿都谈不上!
可是应如福晋只是用失神地眼睛看了看她,什么都没说。
在棺前跪下,悲凄叩头时,美璃泪流满面,她的罪恶感此刻强烈到让她绝望!她在永赫面前是个罪无可恕的人!
如果不是她,他可以娶一个让他父母满意疼爱的媳妇,如果不是她,这和睦的一家人已经赴闽浙上任,他……可以带着心爱的妻子徜徉于江南的美景,平安和乐地过上一生一世。
都是她!
他的父母惨遭丧子之痛,他,饮恨亡故在寒冷的蒙古!
不应该!那么年少俊美的他不应该躺在这漆黑冰冷的棺材里!他才刚满二十岁,他的人生刚刚要绽放出绚丽的色彩!就是因为她……剩给这原本幸福的一家人的,只有哀痛,只有死亡!
她跪伏在冰冷的砖地上,没有起身的力量。
永赫,他就这么离去,他要她这辈子怎么面对自己心里的那份愧疚?!
“你起来。”应如福晋的声音平静得近乎空洞,在只有她俩的灵堂上甚至带了轻微的回音。
美璃几乎是趴倒在地上哭泣,她也知道这个样子很丑陋,但她没有办法,她现在仅剩这样的力气。她太痛,太绝望,她除了在他灵前这样哭泣,这样认罪……没有其他办法。
“我恨过你。”应如福晋看着火盆里化为灰烬的纸钱,语调平淡,“可我也为永赫在阵前立下战功欣喜若狂,为他成为将军得意非凡,我也为他此去功成名就暗暗庆幸。如果永赫没死,我现在……我现在……”她说不下去,竟然苦涩地笑了,“所以,我不恨你了。生死荣辱都是天意,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永赫已经去了,任何人任何事对我都没有意义。”
美璃默默地听着,惊讶于应如福晋对死亡的豁达,直到她说出最后一句……最爱的儿子已经死去,她连恨她都不屑。
她更绝望地感受到这伤彻肺腑的哀痛,她就是在永赫灵前谢罪自尽,对他的父母也毫无意义!她的过错无法弥补,除非永赫活过来,不然她的悲痛,她的歉意,她的绝望都毫无意义。
“你……”应如福晋停住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垂死挣扎的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个孩子,是永赫的吗?”
跪趴在地上的美璃浑身抽搐般地一抖,她知道不光靖轩怀疑,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现在,连永赫的母亲都来向她求证!
她没说话,不是因为这份屈辱的难堪,是不忍心说出实情。
见她不语,应如福晋苦苦地一笑,最后的希望也湮灭了。“其实我知道,但我还是不死心!我多希望这个孩子是永赫的……”泪水在淡淡的笑容里淌下,“哪怕有一丝怀疑,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会不顾一切地跑回来找你……或许,他就不会死了。”
美璃的脸被泪水冰得发疼,如果真能像应如福晋说的那样,她宁愿背负任何罪恶,她宁愿这孩子是永赫的!
可是……
她全盘败落!命运让她输得一无所有!永赫死了,靖轩不肯承认这个孩子。应如福晋的询问,让她越来越毛骨悚然,她似乎预感到鄙视和流言将会陪伴她的孩子一辈子!
门外的下人通禀得非常仓促,大概是客人进来得太快,“庆……庆王爷吉祥……”的请安声还没落,高瘦挺拔的身影已经走进大堂。
应如福晋的眼中漾起复杂的神色,她怎能不恨他?!
美璃听见他来依旧无动于衷地跪伏着,他不过是气恼她来祭拜永赫,打她骂她,或是大闹灵堂,她都不想去管他。他还要怎么伤她,随便。
靖轩的披风在门口脱去,此时只穿了单薄的黑锦丧服,从蒙古阵前回来他瘦了,原本白皙的皮肤变成古铜色,他站在美璃身边不言不语地看着永赫的棺椁,没有表情的俊美面容在黑白交错的黯淡灵堂里显得格外刚毅。
美璃觉得耳边扑过一阵冷冽的风,他精致的衣料被冻得有些发硬,屈下身体时发出非常清晰的窸窣响声。他跪下了!在永赫灵前跪下了?!
她太过惊讶,不自觉地从袱垫上侧跌下来不得不双手撑地,冷得冻手的石砖让她的胳膊更加麻木。
他什么都没说,眼眸深幽显得格外黑澈,三个叩头完毕,他没起身,转向已经目瞪口呆的应如福晋,再次以头点地。
美璃的太阳穴都涨得要爆开,眼泪刷刷滚落,很短很短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他和她一样内疚一样负罪深重。他……一定也没想到永赫会在战争中殉国。
他叩完头,利落决绝地起身,轻易地一下就把瘫在地上的她提了起来。
她脚步踉跄地被他拖到灵堂外,他顿住身形,松开了她的胳膊,没了他支撑拖拽的力量,她晃了晃险些跌倒。
白白的积雪映着日光十分刺眼,更衬得他一身黑服异常凝重。
他没看她,“回去!”他简短地命令。
她无力作出反应。
他僵直地站在寒风中,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半回身拉住她冻僵的手,放缓脚步向外走。
他还能怎么办呢?
知道她来,他无法不赶来,如果可以,他一辈子也不想再次面对永赫的尸体。无法,无法!正如现在……他不忍恨她,不忍怪她,无法顾及尊严和骄傲,他还是要带她回去。
“承毅的墓地……”他说话声很轻,因为顺风的关系她听得很清楚,“就选在承德郊外,梓晴的尸骨也从京城运来了。”
她已经冻麻的手臂颤了颤。
“天气暖些,我带你去看他们。”
他对她竟然生出同病相怜的情感,她在因为失去而疼痛,他也是!往昔……她和他,承毅梓晴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少年岁月,原本以为已经淡忘,现在却明晰得如同昨日。
她的眼睛刺痛,生前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死后终于可以相依永眠,或许,他们的爱情是用死亡来延续的。她和靖轩呢?
是的,她也想起了往日……想起她虽然挫败痛苦仍满心甜蜜地追赶他身影的岁月。
胸口一闷,憋在心里的种种情绪瞬间翻涌,她一呕,一口鲜血吐在雪地上那么红艳。
“美璃!”他大惊,托住她软下去的身体。
回宫的马车因为速度快而分外颠簸,美璃虚软地被他抱在怀中,她绝望得甚至自弃,她的人生,她的身体……她经历过的苦难、将要经历的苦难,终于压垮了她,她突然想就这样自私地甩手而去!
她拒绝去想那个锦被里的宝宝,她累了,累得连骨头都酥成渣沫,她实在无力支持下去。
“美璃……你不能死……不要死……”他在她耳边低低呼唤,如同自语,他吓坏了,真的吓坏了。他无数次想让她死了算了,可当她真的万念俱灰想要撒手离去的时候,他才知道……他不能让她走!
永赫走了,他甚至连要挟她的资本都没有了!
只要她不放弃,她心里想的是谁,她的冷漠,她的怨恨……他都认了,他都忍受!
那口血,从她苍白身体里喷涌而出的那口血,都溅入了他的心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在扎在他心里那么深的地方。她死了,他也不会再是高傲冷漠的庆王爷。
“你死了,那个孩子……我要亲手送他下去陪你。”
他阴冷地发狠,只有他自己知道出尽底牌是多么无助和可悲……只要她别放手,无论她因为什么不放手……都好!
第39章 省悟
月蔷端着小托盘,小心翼翼地走进里间,因为手轻微发抖,碗里的药撒出来几滴。刚靠近床边还没来得及说话,靖轩便沉着脸端起药碗。
“烫!”月蔷下意识惊呼,忘了规矩,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
靖轩却似乎毫无感觉地拿着那碗,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美璃,低声命令:“喝药!”
月蔷发急,天气寒冷,刚熬好的药就被端了来,慌乱中她几乎是从靖轩手中抢下药碗,飞快地甩在床边的小几上,药泼出小半。仅仅是那么短暂的触碰,已经让她手指灼痛,溅在手背上的几滴如同未灭的灰烬。
她有些害怕王爷会对她动怒,他却只是直直看着侧福晋,什么都没说。
“去,把孩子抱来。”他低沉吩咐,并没从美璃身上移开眼光。
月蔷愣了一下,连连点头,慌张地跑了出去。
自从侧福晋探丧回来就很不对劲,王爷更是!太医来诊视后还说侧福晋是急火攻心,情况不妙。王爷吩咐抱孩子来的表情让她莫名其妙的害怕,还是赶紧把事情告诉月墨姐姐讨个主意。
月墨也束手无策,让月蔷把嬷嬷们都叫上,万一有什么事人手也多,自己跑去康寿殿找玉安大姑姑。
呼呼啦啦来了五六个人,靖轩置若罔闻,他只是冷淡地一伸手,吩咐道:“孩子给我。”
美璃毫无反应,随他去。那个孩子也是他的,她突然邪恶地想到,如果他当着她的面杀了这孩子,她就告诉他真相!
她闭上眼,不去看孩子,不敢去看。她怕……看一眼,就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
孩子刚吃过奶,睡得香甜,靖轩把他抱在怀里,心如同在沸油里煎熬。
“美璃……”他忍耐得连声音都发了颤,“你看他一眼,你看你的孩子一眼!”
他欠了永赫,更欠了她……他从没想到,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样可悲又可笑的境地。看着她已经毫无神采的眼睛,他终于认错了,当初……他应该放过她,应该让她和永赫走。
看着她因为永赫而展露的温柔和笑容,他又嫉又恨,可总比现在这样好。现在……他痛,她更痛。
他的手指已经灼胀的起了水泡,尖锐的疼痛让他省悟,如今的美璃已经成为一块他握不住的火炭,就算他死死攥住不放,被烫得皮焦肉烂,她也无法和他血肉相连。她只能在他的手心化为冰冷的灰烬,慢慢消散殆尽……
能拉住她的,捂热她的,只有他怀中这个甜甜睡着的小婴孩!
“美璃,我已经帮他起好名字,按排行,他应该叫允恪。”她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鼻子骤然一酸,他咬了咬牙,“你就是个没娘的人,你想让允恪也和你一样吗!”
泪水一下子就从美璃的眼角滑了下来,没娘的人……是太苦了。
他实在狼狈,把孩子匆匆扔在她的身边,惶然起身,“都走!都走!”他冲下人们低喝,嬷嬷们纷纷退下,他抿紧嘴唇,竟然无力再回头看那对母子一眼,他也太疲惫了,他也需要去安抚一下自己的伤痛。
不意外,他离去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无动于衷。报应,他深深体会到上天对他的惩罚。当初他无数次恶意伤害她,甩下她,任她千般呼喊也不回头看一眼,甚至还为她的失落伤心而暗暗痛快的时候,他绝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落满积雪的院子里几棵枯败无叶的小树分外凋敝凄凉,他突然想笑,就笑了,真的……很好笑!
允恪在被里不安地动了动,咿咿呀呀地哭起来。美璃闭紧眼,甚至转过身去背对他,不去闻他身上传来的好闻奶香味。
她实在已经心力憔悴了……
因为无人理会,允恪哭得更大声,小腿还发脾气似的乱踢,却弱小的连被子都踢不开。
一声一声……他小猫般的哭声都像锐利的刀割在她心上。
她放弃的话,他就是个没有娘的孩子……有爹,又和没有一样。
允恪哭得气喘吁吁,在一个尖厉的高音后骤然无声,像是噎住了一般。
当她惊恐地翻身抱起他的那刻,她也嚎啕大哭了……她放不下,她连死都不行!她拍着他,泪水纷乱地滴落在孩子的小脸上,为什么他不晚些来?为什么他不足月生?为什么……他不能帮帮她呢?
如同她盼望能有人分担她的艰辛,她绝望地懂得,将来只有她能帮允恪分担他的艰辛!
庶子,野种……他的路也并非一条康庄坦途,她怎能放手,怎么丢弃!
母子俩就这样相拥而哭,允恪回到母亲的怀抱,哭一会儿就心满意足地停下,依赖着母亲的温暖再次睡去,只剩她独自哭泣。
“美璃。”
老祖宗不知何时进来的,进来了多久。
她走过来,下人都被斥退,房间里只有面色端凝的老妇人,哭泣绝望的少妇,还有尚不懂绝望的婴儿。
孝庄并没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披头散发,满面泪痕的美璃,她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你一直没变,还是个冥顽不灵的丫头!”
美璃无声抽泣,僵直地抱着允恪,愣愣地看着责备她也怜惜她的老祖宗。
“我一直希望你能自己悟明白,可惜,在人情世故待人接物上,你一直就不是个通透的孩子!”老祖宗再次摇头。
“经历了那么多,你还是那么任性妄为,不懂筹划人生,还是按着自己的性子一头撞在南墙上。你对永赫做得很好,为什么换成靖轩就不行?”孝庄不怕她伤心,不说透她永远都想不过来!“无论哪个男人,成了你的丈夫都是一样!没谁能让你一辈子活的无忧无虑,活得舒心畅快!你觉得靖轩没做到,嫁给永赫,他就能做到吗?人生的变化多端,你不是已经尝得够多了么?”
美璃浑身发抖,每句话都把她的心问得默无所答。
“更何况,你现在不仅仅是个妻子,你更是个母亲!”孝庄提高了声音,语气里责备的意味加重。
“能保护孩子的,只有你!无论你怎么看待靖轩,他是孩子的父亲,皇上马上就要加封他为庆亲王。这孩子的未来,全在他的手中!他能给这个孩子的,你给不了!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你的任性会害了你的孩子!”
美璃的心剧烈一震。
是的,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体悟到人世的现实,她怎么会完全没想过这些呢……老祖宗说的对,她还是原地踏步的那个傻丫头。
“母亲……”孝庄冷然一笑,美璃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漠然又讥诮的表情,“我也是母亲,你可知……我为我的儿子做了什么?”这不是句问话,她不需要美璃的回答,是的,大清朝谁不知道呢。
“老祖宗……”美璃的脑袋浑浑噩噩。
“美璃,你还年轻,靖轩的心还在你身上,你的情况并不糟糕。”孝庄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想……
房间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是需要好好想一想。
她以前只是想到了困境,却没想过怎么应付,怎么替允恪应付!
他已经是个庶子,将来如果得不到靖轩的支持和疼爱,他的处境比她更可悲……她还有一个能对她说出这番话的老祖宗,他呢?
第40章 温暖
药苦在喉间,却深深渗入心里。
月墨接回空碗,连忙递上糖片,美璃摇了摇头,虚软地靠坐在枕头上,默默看身边瞪着黑黑大眼好奇地看着她的允恪,太可爱了,她忍不住把他抱起来,允恪便咿咿呀呀的发出婴儿特有的语声,似乎想和她说话。
美璃轻轻摇着他,因为吃药,她便不能亲自喂养允恪,见他的小嘴贴着她的衣服蹭来蹭去的寻找,她有些愧疚……她对孩子愧疚的事已经实在太多。十几天了,心情平复后她为当时竟想连允恪都抛下的想法悔愧不已。
外面想起问安声,抱着孩子的手臂瞬间颤抖,这些天……他一直没来。
他已经换上质地华贵的袍褂,不再穿着丧服,因为肤色变深,峻毅傲然的气势比原来更浓烈显著。玉安姑姑来向她报过喜,皇上已经加封他为亲王。这几天,贺喜的人们一定把府门都要挤破了吧?
他径直走到床边,她有些担心他身上带的寒气会冷到允恪,拉扯了下小被,收紧了胳膊。
靖轩没立刻说话,只是站在床边看她,他知道,她熬过来了。她的眼睛里有了光彩,不再是死寂一片,虽然再也无法如年少时灵动活泼,但这温柔恬淡……不正是让他莫名其妙迷上她的症结?
她比他想象的坚强。
他内心深处突然漾过一丝痛楚,就连他当初的抛弃,安宁殿里的凄苦,她都默默忍过。痛苦无法抑制地加重,他想起她刚刚被放出来的时候对他那个冷淡的微笑,现在……甚至连那么疏冷的微笑都没有了。
“好些了么?”他嗓子发干,说出来的话都是喑哑粗嘎的,他知道这是在没话找话,就连对自己懊恼也已经渐渐习惯。他又何须问出口?她的气色明显已经好了很多,老祖宗为她调理的很精心,月子坐完她就不似原来那么过于瘦削,尖尖的瓜子脸有了些肉更好看了,皮肤莹然有光泽,似乎更加细腻,嫩白的肌肤衬得头发和睫毛更加乌黑。
她听见他说话,长长睫毛轻微一振,如水面倒映星光般的眸子飞快掠了他一眼,又落回怀中婴孩身上。他的心却被这无意识的短暂注视掀起汹涌浪涛,他有些气恼地发现,就因为她这么轻飘飘的一眼,怦然心动!
身子由不得他,靠近她在床沿坐下,再也无法从她身上挪开眼光。
“好……好多了。”她轻拍着允恪,没有看他。
他的心竟因为她轻声回应而骤然雀跃,突然明白那些宁可罪负天下,宁可丢弃功名利禄,甚至身家性命也要博红颜一笑的男人为什么那么舍得。他一向对那样的行为不齿,男人顶立天地之间也不是为个女人而活。但此刻,就因为她这淡然一语,他的喜悦超过加官进爵!
他顾不得下人们还在看着,伸开双臂搂她入怀。
经历了险些失去她的绝望,此刻的欣喜和庆幸让他觉得他可以不管过去,甚至不管原因,不管她怀中这个孩子……只要她还能在他触手可及的这湾天地中鲜活的存在,他怎么都可以。
允恪被他突然的袭近挤到,不高兴地尖声嚎哭。
“抱走,抱下去!”他也正觉得允恪碍事,不耐烦地挥手打发了他。
月墨红着脸过来抱走哭泣的允恪,美璃本能地不舍抱紧……她突然一凛,似乎想到什么,终于松开了手。
靖轩的心被她骤然苍白的脸色捅了一刀,但他拒绝思考。他再次搂紧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挣扎。那刀……扎得更深了。
他不去分析自己此刻急于要她的种种心绪,急切,有!一去大半年,他怎么会不渴望她?试探,有。老祖宗来看过她,然后她就开始配合太医的治疗,似乎醒悟过来,他想知道,她准备如何对他?更多的……是痛苦,是无奈!
因为他过于迫切的欲望,她还没全然准备好,他已经无法自制地律动沉迷,有些疼,但她没有再克制自己的感受,她终于也可以诚实对待自己的身体。
她也不愿去想太多,或许,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连自己都确信的借口……
他的眼却在狂热的欲望中越来越深冥,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她的配合和回应!或许是他过于狂躁了,过去总是刻意忍耐的她轻而柔媚地叫出声来,要把他蛊惑融化的娇声不再被压抑,声声刮过他的肌骨,让他热血沸腾至他从未体味的顶点。不止这些……她的身体,她的一切都在配合他,都在取悦他,他就这样完全的疯狂了。
终于他浑身湿遍地趴伏在她身上,极致的愉悦让他的身体还在轻颤舒畅。
她也剧烈喘息,意识迷乱,双眼还是紧紧闭着。
他慢慢地攥起拳头,明知徒劳仍希望积蓄了力量就能驱散心底的无奈。
其实他都懂!
她做的一切,她的改变……并不是绝望后的重生,并不是跨越了心里那道魔障。
她只是为了那个孩子!
永赫死了,他也无法成为占据她内心的那个人……
他突然无声而冷酷的笑了,那么自嘲且自鄙,随便吧,只要她心里的男人不再是永赫就好!
不管她是为了什么……
他也庆幸而满足。
第41章 百日
院子里的雪融化后,泥土因为潮湿而显出富有生命力的温润。月蔷在窗边绣着花感叹,春节才过完多一会儿?连风都暖和了。
美璃抱着允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逗他高兴。春天到了,她就可以抱着允恪到外面去玩了。生在冬天,他到现在还没去看过广阔的蓝天白云。
月墨和月眉笑呵呵地领着玉安姑姑进屋来,虽然从宫里搬回王府别院,玉安姑姑还是三不五时地前来看望,带来老祖宗的赏赐和嘱咐。
玉安姑姑快走几步赶上来抱允恪,不停地笑着逗哄他,“小允恪要百日喽,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多乖啊,格格,看,他还冲我笑呢。”因为是亲眼看着出生,又一直照顾关切,她对允恪格外亲近。
跟着她来的宫女捧过几个盖着红布的大托盘,里面都是老祖宗赐的婴儿用物。美璃拿起小红褂笑着细看,精工细作的款式和大人的一模一样,尺寸那么小,可爱得让人放不下它。
玉安把孩子交给嬷嬷,把红布都掀开一一给美璃解说,小红褂是老祖宗请高僧祈过福的,她翻开小褂的里襟,在侧边接缝处有个细棉布缝的小袋。“这是老祖宗亲自缝的,里面装得是高僧亲手写的平安符,百日的时候让我们小允恪穿上,富贵安详长命百岁!”
美璃抚摸着小褂细滑的面料,眼睛酸涩,老祖宗这样关心允恪,让她比任何事都更感激,比老祖宗为她做的还感激。
玉安姑姑也鼻子发酸,素莹这两天就快生了,庆王府忙得人仰马翻,谁还顾得上小允恪的百日?她也四十出头的人了,阅世已深。关于允恪身世的流言早就在亲贵间传得沸沸扬扬,靖轩王爷虽然嘴上没说,对这个儿子的疏淡是明摆着的。
老祖宗也为此暗暗痛心,有心替格格出来说明,一来流言不会因为老祖宗的制止而消失,当面不说,背地还不说么?只会越描越黑,如果问心无愧,何须特意解释?反而坐实猜测。二来,靖轩的脾气熟悉他的人都晓得,他心里一旦认定了,是不听人劝的。
“老祖宗说了,孩子小,太贵重的怕折福,这把长命锁是内务府最巧的金匠打制的,特意从京城送过来。”
美璃拿起放金锁的小盒,小小的锁片十分精巧……
靖轩天黑了才回房,看见成排摆在条案上的赏赐,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最近素莹的事,皇上派下的差都太繁乱了,美璃没提,他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她就坐在灯边的椅子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带着淡淡的哀怨,“后天是允恪的百日……”她轻缓地说,“就在房里准备了一桌酒菜,你……一定要来。”
她是替允恪要求的!
战事刚歇,公务繁重,素莹又快要生了,他顾不上允恪,她都不埋怨。就算他要为允恪大摆宴席,真心祝福允恪的人还是只有那么几个,这她都懂。可……无论简薄到什么程度,他这个当阿玛的总该来吧!
烛光映亮她俏美眼中倔强不肯流下的泪水,他的心抽痛不已,走过去搂起她,低声保证:“后天我一定早些回来。美璃,等回了京城,允恪周岁,我一定为他好好庆祝,大摆宴席,把亲朋好友都请来。”他说着轻声笑了,像哄小孩般。
只要她能高兴,这些都算什么。
在他的怀中美璃默默无语,她突然非常非常想大声告诉他,允恪是他的孩子!
“允恪……”她真的开口了。
“累了,早些睡吧,明日我还要早起。”他打断了她的话,叫下人进来伺候梳洗。他没再去看她的表情,不用看,除了失望就是埋怨。他是想就算为了她高兴而善待允恪,但她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个孩子,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那个孩子,他就无法自抑的烦躁。
其实她的心思他都懂,她从不过于明确地要求他做什么,是希望他主动对允恪好,主动做好父亲的责任。
她看允恪时的眼神,她抱着允恪时的微笑……让他嫉妒至深。说起来可笑,但他真的嫉妒!别说那是永赫的孩子,就算是他亲生的他也受不了!她的心,哪怕就分给他小小一个角落也好!每当他不由自主地这样暗暗埋怨时,他都懊恼得要命,在她面前,他就一直是这么的可悲!
有时他真恨不得允恪是他的儿子,这样他就能理直气壮地把孩子丢给乳母,名正言顺地让允恪从美璃的生命里远离些许!可他不能。
他就是活的这么矛盾!想让她高兴,那就对允恪好。真的对允恪好,他又嫉妒懊恼不甘心。
估摸着王爷就要从宫里回来,酒菜都摆上桌。
允恪穿着红红小褂,白嫩的胖胖小脸更让人想咬他一口。美璃笑着看她房里的下人们张罗着,抱着怀里的孩子亲了又亲。
她的儿子满百日了呢,他值得庆祝值得纪念的日子,百日,周岁,能说话,能走路,无论巨细大小就都是她的大日子。
外屋也摆了几桌,犒赏房中仆役丫鬟。大家都喜笑颜开,好久没有这样的喜庆,美璃也不停地笑着,体味久违的欢快心情。
等了又等……靖轩还是没有来。
坐在桌边望着凉掉的好菜,下人们都暗暗露出惋惜的表情,欢声笑语也渐渐沉默,终于成了静寂的苦等。
美璃唇边的微笑僵硬地挂着,固执倔强。
她知道他回府了,下人都来报告过,年轻的丫鬟们还因为听见王爷回府,可以开宴而欢呼笑闹了一会儿。
她就是要等他!
允恪的百日,他这个做阿玛的,无论如何也应该来!
一个小丫鬟在院子门口探头招呼月蔷,因为大家都很安静,她传来的消息所有人听得很清楚。“福晋就要生了,王爷守在她身边来不了,你们自己庆祝吧。”
自己庆祝?
美璃抱着允恪站起来,呵呵一笑,眼泪涌了涌,她死命忍住,“那我们开始。”她腾出一只手端起一大杯酒,利落喝干。
席间美璃一直抱着允恪,嬷嬷和月墨都来要替她抱会儿,她都微笑拒绝。
宴席刚要结束,王府响起震天的爆竹声,人声沸腾,报喜的声音连绵起伏。
已经很晚,很多人家还是立刻前来贺喜送礼,王府的大门大敞四开,灯笼都换了粗蜡,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连皇上都连夜遣人来道喜,祝贺庆亲王喜得贵子。
允恪被久久不绝的爆竹声吓得低低哭泣,小小的身子即便在母亲怀中还是一跳一跳的颤抖。
美璃喝了些酒,催眠曲唱得有些口齿缠绵,她搂紧孩子,脸贴上他的小脸,“不怕……允恪不怕……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有人为他祝福没关系,没人为他庆祝没关系,没有阿玛的疼爱……都没关系。“有额娘在啊。”她轻颠着怀里的婴儿,微微笑了,她给不了他显赫的身世,给不了他奢华人生,但她能给他很多很多的爱,能给他她的全部!
第42章 世子
昨晚的酒喝得并不多,早晨起来头却疼得厉害。她怕允恪见不到母亲会孤单,梳洗了就赶紧让人抱他来。
月墨来回禀说允恪早早醒了,吃了奶刚睡着,看她的气色不好,怕是感染了风寒,应该好好休息。美璃不肯,直到月墨劝她说如果真的病了会传染给孩子,她才不再坚持,默默躺回床上出神,早饭也不吃。
上门贺喜的人比昨晚更多,所幸没再不停的放鞭炮。
下午的时候玉安姑姑又来看望,美璃已经低低的发起烧来,喝了药昏昏沉沉地躺在被子里。玉安姑姑握住她的手,还怜悯地看着她流泪。“老祖宗就是怕你这样,格格,要想开,你还有允恪呢!”
想开?美璃苦苦一笑,她的想法还重要吗?
“听玉安姑姑一句话,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虽然当不成世子,允恪有了老祖宗的支持,将来出人头地不成问题。”
“世子……”美璃喃喃重复。
玉安姑姑皱了下眉,“皇上已经下旨封素莹格格的儿子允珏为庆亲王世子。格格,人生在世,有很多争不得的东西,争不过命,就要惜福。很多生于贫困的孩子,父母因为无力抚养,甚至丢弃送人,说句不该说的话,就连皇上的儿子也未见个个都称心如意啊。”
争不过命……就要惜福。
美璃垂下眼,笑了又笑,无声的笑容越来越苦。
她就没争过命……所以她是侧福晋,她的儿子是庶子。允恪……也争不过命吗?素莹的儿子生下来就成为世子,她的允恪呢,漫漫岁月,他要怎么办?
玉安姑姑走了以后,屋子异常安静,丫鬟们都知道她心情不好而小心翼翼。
春天下午的阳光那么慵懒,美璃愣愣地看着照在她床边的光棱,突然哭出声来。
“怎么了?”刚从外面进来的靖轩一皱眉,快步走到床边坐下,让她偎着胸膛,她哭得浑身颤抖,哆嗦地手紧攥着他的胳膊。她的泪水绵绵密密地滴落在他的衣袖上,却打湿了他的心。靠在他怀里,她压抑住哭声,默默地痛哭更让他心疼。他叹了口气,搂紧她,他知道她为什么哭。
她甚至没为她自己这么伤心过……又是因为允恪。
蜷缩在他的胸膛里,她还是茫然无助,这种心力憔悴的感觉让她孤单脆弱,即便是他,她突然也想依靠,也想求助!谁能帮帮她?谁能帮帮她的孩子?
她也搂住了他,其实她也搞不清他到底是谁了。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庆王爷?害死永赫的人?她的丈夫?她从小就喜欢的漂亮哥哥?只要她的双手能搂住一个真实的人,她的身体能感受到跳动的心,她已经无力去分辨眼前这个人是亲人还是仇人。
“靖轩哥哥……”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她的力量是那么微弱,她只想找一个能圈住她的胸膛,能找个听她倾诉的人,现在真的有,不管他是谁。
这一声如同霹雳震穿了他的心脏,他觉得血液似乎就会因此而凝固,今生今世,他还能听她这么叫他一声,还能让她如此依靠着。
“靖轩哥哥……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她把全身的重量都转移给他。“我活得好累。”她闭上眼,泪水把睫毛都浸透。
“美璃。”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抖的。“你还有我。”他稳了稳。
“有你?”她笑的时候眼泪更加频密,“要是没有你,没有永赫,没有允恪,就好了。”叹息似乎是从她灵魂深处发出来。
“美璃……”他嘴巴也泛了苦,他明白她这句话。有时候,他也想,如果他的人生没有她就好了,从未遇见,从不伤心。
“别说!”她打断他,把小脸更深地偎入他的胸膛,胳膊更紧地搂住他的腰身,“什么都不要说!就这么搂着我。”
她要留住这一刻,在他又变成她丈夫,庆王爷之前。
他叹了口气,听从了她的话。正如她是他的痛苦之源,他也是她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他看着她即使在梦中仍然无声流泪的俏美小脸,再不情愿,再不甘心,这个世界上,能帮她的还有谁呢……只有他!
哭着入睡,醒来时分外难受,美璃觉得胸口很闷,头也像要裂开了。她已经习惯醒来时孤孤单单他已不知去向。
“主子,主子!”月蔷的笑声在院子里远远的就响起来,等她跑进房的时候,月墨也跟着跑进来,难得一脸欣喜若狂的样子。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下人们都笑容满面地涌进房里,美璃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们。
“刚才皇上派人来宣旨,封允恪少爷为贝勒!主子,允恪是小贝勒了!”
美璃还是瞪着眼,好像没听懂一样,贝勒?
在众人的道喜声中,靖轩走进房来,刚从宫里回来还穿着朝服,下人们也向他道过喜,很有眼色地渐渐都退了出去。
美璃用疑惑地眼神看着他,他并不高兴,俊美的脸似乎还有些阴郁,但他走过来搂住她的时候,还是那种她说不清的温柔。
“虽然允恪当不上世子……”他顿了下,为自己的解释而懊恼,“作为长子,封个贝勒也不是太过分的事。加上老祖宗的支持和成全,这事儿还算顺利。”
她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办。
他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对她无奈,对自己无奈,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美璃,我……”他皱眉,“我会帮你。”
她全身剧烈一抖。
他……会帮她?
这么一句简单的话,竟比他对她说过的所有动情的话更让她感动。
她竟然感激他!
他帮了允恪,他也帮了她……他一直是把她推入水中活活溺毙的人,这次,他拉了她一把。
“月墨,把允恪抱来。”他抿了下嘴唇,高声吩咐。
当他抱允恪在怀里的时候,月墨惊讶地瞪大了眼,就连美璃也意外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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