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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_39 vivibear(现代)
  “我想现在就去。”长恭并不理会,径直走了出去。
  孝琬无声地低下了头,细细的水流正安安静静的折过他脚下的青砖石缝。顺着水横生迭起的波纹,无数深深浅浅的绿色相互纠缠交结,--------就仿佛他此刻的心情。
  夏季的夜空,也是格外的澄彻,澄黄的月,澄黄的光,澄黄的夜里浮着淡淡的霜。月色霜华,将整座昭阳殿也淡淡笼罩在了其中。
  高湛的气疾这几天一直都很严重,到今天实在是上不了朝了。这种毛病,如今越来越频繁发作。每一轮新的发作,都要比上一轮时间延续得更长。每次发病时都伴随着无尽的干咳。咳嗽过久,就会呼吸困难,胸闷至极。有时候,他的胸部,似被千斤重石所压。不过幸好和士开千方百计寻到了有名的大夫徐之才,为他调配了一剂新药,现在才好了许多。他一有好转,就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那么多人围在这里,让他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静静地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心里却是如同轻风吹过湖面,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长恭回邺城已经很多天了,可是她却一直都没有来上朝。他当然知道所谓生病不过是个借口,她只是在逃避而已……
  那一夜,他到底是怎么了……从来不曾这样失控,从来不曾这样疯狂,纯粹是酒精的关系?还是------
  他只知道,那一瞬间,伦理,性别,理智,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是喜欢男人,不是喜欢违背伦理,他--只是喜欢长恭而已。
  想到那一夜,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种犹如触碰花瓣的感觉似乎还存留在唇间,每每想起,都令他心神激荡,如醉如痴……明明这是不被允许的,是禁忌的爱恋,却为何如同飞蛾扑火,回不了头……
  但同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的,是那夜在他身下颤抖的身体,惊惧的表情……他,终究还是伤害她了……
  就在他神思恍惚的时候,一阵熟悉的白梅清香却漫然袭来,纷纷扰扰包裹了他全身。
  这股香味……他的心里一动,难道是------
  “皇上……”背后传来的脚步驳杂而毫无章法,那轻轻的声音像自远处点点渗来,却令他的耳间嗡嗡作响。
  是长恭……他能感觉到她就站在自己的身后,那抹气息清离依稀又如此熟悉,他却----不敢回头。她没有喊他九叔叔……没有……
  “皇上,你好些了没有?”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他刚说了一个字,却因为波动的情绪而促发了几声咳嗽。
  “九叔叔你怎么了!”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连忙扶住了他,满脸是难以掩饰的担忧和心痛,还非常自然的用手小心地轻捶他的背部,替他顺气。
  他的心里涌起了一丝莫名的喜悦,刚才她还是不假思索的喊了九叔叔,长恭啊,她终究是会原谅自己的。
  目光一转,忽然落在了她系在腰间的那个小老虎香袋上,一瞬间,他的心中充满了幸福,幸福到微微的疼痛,疼痛到眼底微微浮起了酸涩的味道。
  原来,他最害怕的还是失去,失去他已经牢牢拥有的作为她最重视的亲人的位置。
  那无人能够取代,无人能够超越的位置。
  “我已经好多了。”他抬起了头,挽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在他微笑的时候,长恭看到他嘴角两旁出现了两条浅浅的纹路。
  这就是一个人开始苍老的迹象吗?在将来的某一天,它们是不是会长成密密的皱纹?
  昏黄幽暗的光线中,她突然觉得异常酸楚。
  他才不过比她年长六岁,难道坐在这个高高的位置上真是那样的辛苦吗?为什么,她会如此明明白白的感受到,心痛和悲哀。
  她想要忍住痛楚,所以闭上眼睛。
  “长恭,你,真的不怪我了吗?”他试探着开口问道。
  长恭沉默了一会,低低道,“不会,九叔叔。现在除了三哥,你是我最亲的亲人。你见过侄子责怪叔叔的吗?更何况,那天九叔叔你喝多了酒,再加上那种迷香……”
  “迷香?”高湛的脸色微微一变,那夜长恭离开之后,他就不省人事了,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他也根本不知道,所以完全没有留意什么迷香。
  “九叔叔你也不知道,不知是谁这么可恶放了这种东西……”她恨恨道。
  高湛目光一暗,没有说什么。
  “长恭,这次洛阳之役,你又立了大功,”他转移了话题,“有你在,周国和突厥暂时都不敢进犯了。”
  长恭点了点头,明亮的眼睛在黑夜里仿佛要燃烧起来,“九叔叔,我说过,我要为你守住这江山。”
  高湛望着她的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她战场上的飒爽身姿,心里不由一阵没来由的悸动,若她是个女子,说不定他真的会不顾一切再次尝试。可长恭他是个男人啊,这样让人生畏的兰陵王,应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成就英雄,他怎么会有想将这个少年据为己有,甚至永远禁锢在身边的荒唐念头……
  月色不知何时隐入了浮云中。
  不见月光的夜晚是深重的黑色,既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
  这仿佛吞噬一切的黑色积累成一道不可破的墙,将他和她隔在两边,无力……逾越。
  两人就这样,在一片漆黑中,静静的呼,静静的吸。
  直把所有的情绪都掩埋。
  --------------------
  离开昭阳殿的时候,天已经泛白了。长恭惊讶地在宫门口发现了孝琬的身影。
  “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匆匆走上前去。
  孝琬也不说话,一脸严肃地拉着她上看下看了好一阵子,才迸出了一句,“你没事吧?”
  她笑着打了个哈哈,“三哥,你这话可真怪,我有什么事,我不过是去看看皇上啊。”
  孝琬这才放心地笑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行了,三哥,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这都要你来接我不是笑话吗?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明天我还要和你一起上朝去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往犊车走去。
  “那是当然,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我的四弟,”他疼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喂,三哥,我可是堂堂兰陵王,当今的大司马,说起来还是你的上司呢,你怎么能这样无礼啊!”
  “无礼?我还有更无礼的呢!”孝琬干脆伸出手轻轻掐住了她的两边脸颊,笑道,“我管你是司马还是司牛,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弟弟!”
  “哇,三哥,松手松手……”
  两人正嘻闹着,忽然看到一个身影匆匆往这个方向而来,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那个人影停了下来,平静有礼的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兰陵王,河间王,这么早?”
  孝琬看清眼前的人是和士开时,脸色顿时唰的一下沉了下来,哼了一声立即别过了头去。长恭虽然对他厌之入骨,但看他朝着朝阳殿而去,还是忍不住说道,“皇上已经休息了!”
  和士开微微一笑,“哦,在下通宵等着徐之才调制出更新的药方,所以到现在才熬好,应该会比之前的更有效。所以我想去昭阳殿前等着,那就皇上一早起来就可以喝了。
  长恭的心里涌起了说不清的滋味,冷冷一笑,“和大人倒是殷勤。”
  和士开倒也不以为然,笑了笑道,“那在下先告辞了。”
  “等一下。”孝琬忽然叫住了他,目光炯炯地盯住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和士开,你给本王记着,我大哥的仇,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好自为之!”
  和士来的目光微微一敛,转身朝着昭阳殿走去。
  “三哥,这种奸佞小人,还是不要得罪为好。”长恭扬起了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冒出什么坏点子。”
  “但大哥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我……”孝琬的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三哥,将来我一定会对付他,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长恭压低了声音,“一定会有机会的。”
  和士开在昭阳殿前一直坐到了天亮,等皇上醒来后,他立刻吩咐宫女又去重新热了一下药。高湛见他如此有心,也是颇有感触。无论这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无论他抱的是什么心思,至少,他在竭尽全力的扮演好这个角色。
  “士开,今天你就不用上朝了,回去补个眠吧。”高湛摇了摇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半晌却没有听到和士开的声音。略带惊讶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他的眼中似乎有水雾弥漫。
  “怎么了,士开?”
  “皇上,臣实在是担心哪一天会暴尸街头,再也伺候不了皇上。”
  “什么?”高湛挑起了眉。
  “适才臣进宫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河间王,他似乎认定了臣是害死河南王的凶手,不但出言侮辱,还扬言要杀了臣。”他垂下了眼睑,“臣的确有些害怕,倒不是害怕没了性命,而是害怕再也服侍不了皇上。”
  高湛微微皱了皱眉,“你不用害怕,河间王还没这么大胆。”
  “可是皇上,之前他的种种行为,您也不是没有见过,再过他素来傲慢,仗着他的高贵血统,连您都不放在眼里,还经常出语侮辱其他同僚,实在是张狂之极,而且,”和士开压低了声音,“皇上,河间王对您也是心存怀疑,河南王死后,臣听闻河间王天天在家里用箭射草人,那草人的胸前,写着皇上您的名字。”
  高湛的茶眸里隐隐掠开了一抹冷酷之色,“朕说过了,河间王这性子迟早会吃大亏。”
  美人
  夏天就这么过去了,秋季的色彩还没有在树叶上完全呈现出来,浓绿的叶子有些许被染成了橙黄,在每一条脉络中都可以闻到白霜的气息,灌木丛中的小鸟振动着翅膀四下徘徊,菊花也只开了小小的楚楚可怜的花蕾。
  长恭本来已经重新过了按时上下朝的正常生活,可小铁的忽然生病,却又打乱了她的生活。为了就近照顾小铁,她干脆暂时将小铁接到了府中。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高湛的耳中。
  和士开前来晋见皇上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皇上今天的心情不好。他不动声色的上前行了礼,心里却立刻明白了皇上烦恼的原因。兰陵王将未婚妻子接到了府中的消息,他比皇上收到的更早。
  “皇上,今日要不要臣陪你来下盘棋解闷?”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高湛摇了摇头,望向了庭前的枫树,那里的红叶是最先知晓秋的气息的,原本青玉一样的颜色已经变得模糊了,朦胧中似乎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凄绝正在蔓延出来。
  和士开抬头望了他一眼,忽然感觉好像有盈盈的水雾贯穿过他的身体,里面是朦朦胧胧的那个人的影子,淡淡的却深远得没有边际的落寞和惆怅。
  他又低下了头去,心里泛起了微澜,皇上啊,你的痛苦、你的迷惑、你的悲伤,我全部都知道,全部都了解。你的妒忌,你的不甘,你的犹豫,我全部都感同身受。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后,可渐渐地,渐渐地,却会油然而生发自肺腑的同情。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忍心看着这样美丽的人挣扎于地狱之间……不过,同情归同情,该说的话,他还是要照说。上次的计划失败之后,皇上似乎又开始克制自己了。不知皇上到底会怎么做?今天倒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皇上,听说最近兰陵王将郑司空之女接到了府中,这似乎有些与礼不合啊。”他试着挑起了话题。
  皇上的脸色一敛,但仍然保持着冷静,“确有此事,长恭做事实在没有分寸。”
  “臣听说兰陵王和这名女子素来亲密,感情甚好,之前刚回邺城时也经常三天两头去探望她,如今她一生病,兰陵王更是为她乱了分寸,可见王爷有多宠爱她,看来王爷的婚期也近了。”
  和士开说完抬起头来,看见皇上剧烈一颤,眼底汹涌出错综复杂的神色。不过很快,皇上的眼神又在瞬间变得冰冷,犹如冰刃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和士开,这个先不说,你倒和朕说说这迷香是怎么回事?”
  和士开一听就知道不妙,想也没想地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他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否认,皇上既然问出了口,那就是一定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倒也承认得痛快,那秋兰和小琴可是被打断了手脚才说出来的。”高湛的唇边勾起了一个残忍的弧度,手指轻缓的敲打着石桌面,一下一下,空荡荡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告诉朕,为什么。”
  和士开咬了咬牙,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皇上,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算您立刻将臣凌迟,臣也不后悔那日那么做!”
  “你说什么?”
  “皇上,臣不是傻瓜,臣看得出来您的心里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是您不得求之的人,臣实在不忍心看着皇上这样痛苦,这样折磨自己,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下下之策,只要能了皇上的心愿,臣万死不辞!”
  高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
  “是,臣早就看出来了。”和士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臣的性命,反正都是皇上的。”
  高湛渐渐敛起了震惊的表情,慢慢趋于了平静,“那么,你不觉得这是不容于世吗?”
  “皇上,这的确是不容于世的,但是,”和士开微微笑了起来,“即使无法在阳光下存在,也要在黑暗中绽放。”
  即使无法在阳光下存在,也要在黑暗中绽放。[三/五电子书下载 www.55 5sJs.cn]
  高湛随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叶子,紧紧捏在了手里,直到将它揉成了碎片。他可以容忍长恭有女人,但是,绝不能容忍长恭有爱的--女人。谁也不能将长恭的爱从他身边分走一丝一毫……绝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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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高湛在宫里举行了晚宴,说是要为兰陵王补庆功宴。因为之前兰陵王抱病多日,所以无论如何要补办一下,以示皇上恩宠。长恭十分不喜欢出席这种晚宴,但这是九叔叔为了她举办的,无奈之下也只能前去赴宴。为了不那么无聊,她还把孝琬也拖下了水。
  到了宫里的时候,该来的文武百官已经差不多都来了,长恭目光一转,立刻找到了恒伽的位置,连忙拉着孝琬扑到了恒迦的身边。
  “恒伽,你也来了?”她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奇怪了,今天怎么没有趁这种场合发挥一下你交际的才能?”
  只见恒伽毫无遮拦地凝视着她,“今天,我只想坐在长恭的身旁。”那种暧昧难解的口气好象在她身上缠满了坚韧柔软的丝线,挣不开扯不断,丝丝缕缕千头万绪。
  长恭本来是想调侃他,没想到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支吾起来,“你,你……”
  “因为我只要巴结你这个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就好了,还用得着花力气理那些人吗?”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调笑。
  “狐狸……你又耍我!”她随手就给了他一下。
  恒伽见她心情已经恢复,不由自己的心里也愉快起来。
  晚宴将近过了一半的时候,忽然一阵琴声凭空响起,如同绵雨初降,似由远处依依袭来,悠远绵长,使人沉迷。在这优美的乐声中,一位身着朱红长袖舞衣的美人步若乳燕穿林,翩然而至。身姿纤细柔软,优雅有致;一双美目顾盼流转,神采飞扬。伴随着轻巧绝伦的舞步,两臂水袖空中回旋而飞,宛若高天流云,美轮美奂。
  “还真是个少见的美人呢。”恒伽弯了弯唇。
  “再美也没有我四弟美。”孝琬不以为然地接了一句,在他的眼里,这世上万物没有一样能比长恭更美。
  “那倒是,”恒伽眯了眯眼,“如果长恭身为女子,多半是个红颜祸水……哎哟,长恭,你掐我作什么?我只是说如果啊。”
  “要是长恭是个女子,我就把她许配给你!”孝琬看了看他俩,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三哥,你胡说什么呢。”长恭面色大窘地瞪了孝琬一眼,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恒伽正看着她,那黑色水晶般的眼眸,明亮的仿佛可以倒映出整个春天的温暖。
  孝琬咧了咧嘴,“大男人有什么好害臊,三哥说得也是实话啊,虽然恒伽没你那么美,不过也勉强还算过得去了,不然有什么人能配得上身为女子的你啊!”
  “行了,三哥,你就少说两句吧!”长恭挟起了一块肉塞到了他的嘴里,以防止他再继续胡说八道。
  这一幕尽收入了高湛的眼里,他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薄唇已经泄露了他内在的复杂心情。虽然为看到长恭的笑容而感到喜悦,可她和孝琬的亲密又令他感到了一丝妒意。身为皇上的他,又怎么能像孝琬那样自由自在?
  他想起了今天的目的,便压抑住了内心的不快,示意那舞者和乐队全都停了下来。大殿里忽然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不再言语,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长恭的身上,沉声道,“长恭,此次你在洛阳立了大功,金银珠宝朕也赏赐过了,这样吧,朕今天就将这个美女也赏赐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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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恭愣在了那里,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难以置信地脱口道,“皇上,你说什么?”
  “兰陵王,皇上说了要将这个美女赏赐给你,还不赶快谢恩。”坐在皇上下首的和士开在一旁开口道。
  这下子长恭彻底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皇上,臣……”
  “莫非长恭觉得还不够?没有关系。”高湛的眼波一转,流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轻轻拍了拍手。
  这时,只听一阵环佩叮当的响声,从殿后居然连着走出了十多位容貌娇艳的美人,澄雾彩霭之中,那些美人漪光涟滟,罗袜香尘,一路分花拂柳,迤逦而来。瑶装映层绮,金服炫雕栾。凌波缓步,环佩叮当,就这样如杨柳一般柔媚地地来到了长恭的眼前。
  “这二十位美人都是朕亲自挑选出来的,长恭,朕就将这些美人全都赏赐给你。”高湛淡淡笑了笑。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就传来了一阵轻叹声,无数道嫉妒羡慕的目光同时射向在了还处于被打击状态的当事者。
  长恭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九叔叔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塞这么多美女给她?难道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所以---补偿她?如果是个男人,可能还能欢欢喜喜地接受这艳福,可她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消受啊。怎么办?怎么办?
  “皇上……”她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低声道,“臣多谢皇上的一番美意,只是臣很快就要迎娶王妃,这些美人恐怕无福消受。”没办法了,只能暂时用小铁当下挡箭牌了。
  “男子有三妻四妾也很平常,更何况你还是我大齐的王爷,”高湛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寒光。
  “回皇上,臣只要王妃一人就够了。”她连忙拒绝道,“臣对其他女子,没有半点兴趣。请皇上收回呈命。”
  高湛的薄唇抿得更紧,心坎突然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漾开,心口猛的像是被人用一根细细的红线狠狠的使劲勒紧。刺痛,窒息,毫无防备的,无力抵抗。长恭,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抗命……难道,长恭真的爱上了---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从这沼泽一样的心痛中缓过神来。
  “兰陵王,这可是违抗圣命。”和士开不咸不淡地又说了一句。
  “和士开,你别在这里瞎参和,”孝琬早已忍耐不住,望了一眼高湛,没好气地说道,“皇上,兰陵王并不想要这些女人,何必硬塞给他。”
  “三哥……”长恭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
  “原来长恭看不上这些美人,那么,这些人留着也没用了。”高湛冷冷一笑,茶眸里掠起了一丝狠厉的杀意,“来人,将这些美人全都拉出去斩了。”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二十个美人更是被吓得哭了起来。
  长恭也是大吃一惊,慌忙阻止道,“皇上,不要!”
  “皇上,臣倒有一个办法。”恒伽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微微一笑,“不如就让兰陵王在这些美人选出一个最为中意的,这样,也不算是拂了皇上的美意。”
  长恭心里微微一动,事到如今,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了,如果连累这二十个美女因她而死,也并不是她想看到的。而要她勉强接受这二十个美人,又确实困难,她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被拆穿。如果只是一个,也许会好办许多。她看了看恒伽,和他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顺着他的话说道,“尚书令大人的办法甚好,臣就收下一位好了。”
  高湛听她肯收下,面色已经缓和了许多,“既然这样,你就挑选一个吧。”
  长恭走上前去,扫了一圈那二十来个美人,目光落在了最初那个红衣美人身上,之所以留意到这个女子,倒不是因为女子的容貌是这些人里最为出挑的,而是因为这个女子,是唯一没有哭的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什么人?”长恭在她的面前站定,温和地问道。
  那女子微微一愣,低声道,“奴婢名唤冯小玉。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名年幼的妹妹。”
  “嗯,以后你就跟着本王吧。”长恭伸过了手去,想要扶她起身,她显然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交给了长恭,心里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涟漪。
  传说中的兰陵王爷,原来----是一位很温柔的男子。
  --------------------------
  晚宴之后,和士开立刻将今日所发生的事告诉了胡皇后。
  “想不到皇上竟然会赏赐美人给长恭?”胡皇后很是吃惊,“这怎么回事?”
  和士开笑了笑,“皇上必定是为了高长恭迎娶王妃一事所生气,所以才赏赐了美人给他,皇上的性格是绝不会容忍高长恭的心里有其他人吧,尤其是一个女人。”
  “上次的事情也没有成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皇后皱了皱眉,“高长恭这次又立了大功,只怕对我们的威胁是越来越大……不如,我们再设计一次……”
  “皇后,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和士开摇了摇头,“皇上对高长恭的感情,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想像,他太怕失去高长恭了,所以自从上回之后,他已经将自己的想望又一次压下去了。这一次,恐怕藏得更深了。除非有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来说恐怕是很难奏效。”
  皇后的目光一暗,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喃喃道,“想不到皇上对长恭……”
  “娘娘,您也不要太过伤心……”和士开的眼中带了几分怜惜,几分隐忍。
  “伤心?”她苦笑起来,“当我知道自己要嫁给九王爷的时候,我也在心底偷偷的感激着神佛的恩赐,当知道自己的夫君心有所属,而那所属之人竟然是他的亲侄子,我也曾咒骂痛恨过神佛,但是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看到太子早日登基,将这个国家牢牢掌握在手里。至于其他的,我早就已经没有念想了。”
  “娘娘,从小我就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要达成目的,求任何人,任何神佛都是没有用的,能够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和士开挽起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士开,说起来,我对你的过去倒是一无所知。”
  “那并不重要,”和士开笑着转移了话题,“这条路行不通,自然可以走另一条。虽然难度会更大,却也不是达不成的。”
  “什么?”
  “让高长恭和皇上反目成仇。”
  “可是这很难,之前你也看到了,长恭还是原谅了皇上,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娘娘,您难道忘了,高长恭还有一位最为亲密的兄长?”和士开笑得十分诡异。
  “士开,你刚才说的话也不完全对,”,皇后扬起了妩媚的凤眼,微微笑了起来,“至少现在,我还有你可以依靠。”
  欲加之罪
  最近刚下了几场雨,为初秋时节的长安城更是增添了几分诗意。尤其是将近傍晚时分,晚霞洒金,雨后黄昏,夕照一抹,烟陇薄纱般凄迷清明。
  王宫里的红叶,也开始染上了秋天的颜色,深深浅浅的蔓延开来。
  宫里的御医正忙碌着,为斜卧在软榻之上的皇上更换着药膏。
  “韩大人,都已经好些日子了,皇上的刀伤怎么还没有痊愈?”阿耶担心地问着那位御医。
  “皇上所受的这一刀伤及肩胛骨,自然不会这么快痊愈,”韩御医上完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个伤口,“不过,再过十多天应该就能痊愈了,只不过,在阴雨天时或许会有后遗症。”
  阿耶脸色一变,没有说话。
  “韩大人,你可以退下了。”宇文邕示意御医离开,将外衣披在了身上。
  “皇上,臣将来一定要杀了这高长恭为您报一刀之仇!皇上,您打算何时再攻齐?”阿耶怒气冲冲地说道,那日在金墉城,他并未看到长恭的真面目,所以自然也不清楚长恭的身份。
  宇文邕倒也没说什么,一脸平静地望向了窗外,庭院里的池水远没有春天时那么清澈,似乎染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绿色,一旁的枝叶倒影在水面上,歪歪的,幻化成扭曲的姿势。
  “齐国有兰陵王和斛律光在,攻齐之事就暂时搁置下来吧。”他已经清楚的知道,有这两人在,消灭齐国将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对了皇上,虽说您和阿史那公主已经行了礼,可是……”阿耶面色微窘,似乎难于启齿,“臣听说您一直没有在王后宫里过夜,这……”
  宇文邕挑了挑眉,“阿耶,你管得可真宽啊。”
  “臣不敢,只是----”阿耶涨红了脸,支吾着没有说下去。
  “朕看你来作个内务总管更是合适,“他弯了弯嘴角,“你说呢?”
  阿耶大惊失色,“皇上,你可别戏耍臣,臣还想娶媳妇呢。”
  宇文邕笑出了声,忽然见阿耶愣愣盯着他,不由笑道,“怎么?想媳妇想呆了?”
  阿耶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是,皇上,您平时笑得不多,可是您笑起来比女人还好看。”
  宇文邕更是哑然失笑,“阿耶,你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敢把朕比成女人。”
  阿耶慌忙摆手,“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皇上一点也不像女人,要说最像女人,臣看还是那斛律家的小公子……”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宇文邕敛起了笑容,若有所思地将凝望着自己肩部的伤口,露出了一种极为奇怪复杂的神情。仿佛,在这一凝望中,他看到了很多东西。一些,这段时日内无法释怀的东西。还有,他现在究竟要做什么。那伤口隐隐作痛,始终提醒着那个女人是他的大敌,先前细微的迷茫挥之不见,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玄妙的贯穿。说不清楚,可不知为什么,内心的那种思念的感觉却变得更加强烈……
  “阿耶,朕以前听母后说过一个故事。”他缓缓开了口,“她说,每个人只有十夜的生命。第一夜出生,第二夜成长,第三夜遭遇想守护的人,第四夜珍惜想守护的人,第五夜失去那个想守护的人。最后,死亡。”
  阿耶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才只有五夜。皇上,您才只说了五夜。那么剩下的五夜呢?”
  “剩下的生命里,只有无法遏止的思念。你懂吗?你知道思念的味道吗?”皇上似乎轻叹了一口气,那沉浸在夕阳下的轮廓变得模糊了,深深浅浅,带着一种忧郁的哀愁。
  长相思,在长安。
  长相思,摧心肝。
  ------------------------------
  此时的长恭也正为那个叫作冯小玉的美人而感到头痛,无奈之下,只好先将她安置在了府中,打算等过段日子,这件事情淡了之后,给她一些盘缠就让她回老家去。
  幸好这冯小玉也是个安份的女子,这些日子倒也太太平平地过来了。
  不过长恭并不知道,宫中已经暗流涌动。和士开连同几位大臣,三番五次在高湛面前密奏诉说河间王的不是,而且挑的种种毛病都犯了高湛的大忌。高湛本来就非常不喜欢孝琬,听得多了,更是疑心陡生。几次已经忍耐不住想要将他叫来问个清楚,但每次一顾及到长恭,又只得硬生生按捺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在几个月后的一天,孝琬去天平寺找方丈下棋时偶遇正好云游至此的西域高僧,一番相谈之后,那高僧甚为欣赏他,并认为他是有缘之人,私下里将自己从西域带来的一颗佛牙舍利连同一卷大集月藏经一并送给了他。
  孝琬深知这佛牙舍利不但世间罕有,还有保佑国运昌隆的寓意,按理说此等稀世珍宝应该献给当今皇帝才对,但他素来不喜欢高湛,于是偷偷将这颗佛牙舍利供放在了自己偏邸的密室金龛内。
  这件事孝琬做的极为隐秘,再加上舍利又是被存放于偏邸中,所以就连长恭也不知道三哥藏着这么一件宝贝。但高孝琬显然忽视了和士开分布于各处的众多耳目。
  在收到这个消息时,和士正好在府中调试着新的琵琶弦。听了之后,他也似乎没有什么多大的反应,继续拨弄着琵琶弦。倒是一旁和他同出一气的大臣祖珽沉不住气了,“和大人,河间王分明就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我们是不是立刻将这件事告诉皇上?”
  和士开停了下来,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祖珽,再等几天吧,现在还早了些。”
  “早了些?”一脸的莫名。
  “祖珽,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不能浪费了。”他轻笑着弹了几下,调好的琵琶音清脆婉约,“我可是---一直都在等着这样的机会呢。”
  “和大人……”
  “祖珽,这三天之内,还有些事需要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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