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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_38 vivibear(现代)
  相隔太远,她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还是将脸扭到了一边,真不想……让他撞见自己这个样子……
  “皇上,周国皇帝宇文邕御驾亲征,二十万大军已经抵达洛阳城下,请皇上速派大军前往洛阳救援!”恒伽还是一贯的平静语气。
  “什么?”高湛的脸色一变。
  虽然这是个极糟的消息,但对此时的长恭来说,却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及时能解围的消息了。趁他分神的瞬间,她用尽全力推开了他,翻身下了床,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皇上,请让臣立刻带领大军赶往洛阳,以解洛阳之围!”
  “皇上,此事刻不容缓,一旦洛阳重镇被攻陷,周军就可直指邺城。”恒伽顿了顿,“请皇上准许臣和兰陵王连夜带军出发。”
  长恭见九叔叔面有豫色,把心一横,重重磕了下去,“请皇上准许臣立即出发,臣必定像上次一样,将周军和突厥人送回老家!”
  高湛赶紧伸手扶住了她,不让她再继续磕下去,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说了一句,“朕准了。”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长恭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门口,恒伽适时地伸出手扶住了她,她抬眼望去,却依旧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斛律恒伽,你擅闯寝宫,朕就等你回来再责罚于你。”高湛冷冷地开了口。
  恒伽倒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皇上,臣何时闯了寝宫?臣今夜除了和兰陵王一同赶往洛阳,其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什么都没有看到。”
  高湛的目光一敛,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就在长恭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她听到高湛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那一刻她觉得他的声音改变了。
  不再是琉璃一样冰冷透明的音质,不再是带着情欲的迷茫。
  就象筝琴中微妙的颤音,一点点的改变,然而却是那么的绝望和恐惧,就象要失去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某件东西似的。
  就好象要失去了他自己。
  她顿了顿,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跟着恒伽走了出去。
  在渐黑的光线中,高湛一个人坐在孤伶伶的床榻上,无声无息.好象就要与黑暗连为一体.他凝视着黑暗,漫无目的,第一次,什么也没想,只感到疲惫不堪.这种空虚的感觉疾速涌了上来,冷淡的围绕着他。
  就连那些黯淡星星,也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全部隐没,将他陷入纯粹的黑暗。
  这一步,他终于还是踏出去了。只是,一脚踏空,跌个粉碎,往昔的一切,无可辩认。
  偷袭
  一出房间,恒伽就拉住了长恭的手,飞快地往前走,一直走出了王宫,他才停了下来。长恭这才发现他的面色虽然一片沉静,手心里却全是冷汗。
  两人对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听见回响在彼此之间那惊魂未定的心跳声。
  “恒伽,我……”她只嗫嚅着说了几个字,忽然就被他拥入了怀里,他那温暖的胸膛和修长的手臂将她紧紧包围,温柔小心得像是护着世上最脆弱易碎的珍宝。她没有挣扎,只是无力地抵在他的肩窝,那么脆弱无助,身体和声音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恒伽,我很怕。”
  “我知道,我知道,”他像是安慰般的喃喃道,更紧更紧地拥住了她,“没事了,长恭,没事了……”
  相顾沉宁,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种响动清晰而急促,终于,慢慢地,慢慢地,平稳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抬起了头来,恒伽深深的看进她的眼睛里去,她的双眼如冥世的蝴蝶,虚弱地惶恐悲伤着……他忍不住用手轻轻抚过她的眼睛,感觉得到她的睫毛在掌心轻轻闭了起来,再打开,象夏日影树的叶片。拿开手指,她那隐没在碎发下的黑色眼瞳由涣散的恍惚缓缓凝聚起来,所有交错思绪渐渐收回。
  “恒伽,你在害怕吗?”她忽然问道。
  “当然害怕,”他倒也不否认,“擅闯寝宫,皇上可以随时处死我。”
  “可是……”她咬了咬嘴唇,“为什么?”
  “我是受了你三哥所托来这里的,又无意中听到宫女说在轻云殿里放置了催情的迷香,所以……”
  “催情迷香?”听到这几个字,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或者说,更像是一种释然的表情。怪不得她一进房间就觉得有种奇怪的香味,原来是迷香,那么说来,九叔叔忽然狂性大发,说了许多许多胡话,做了那样可怕的事,只是因为这个而已,都是这种迷香的缘故……一定是这样……那不是九叔叔的错,不是他的错……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重复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忘记刚才的一幕。
  “幸好有紧急军情送到,我才正好以此为借口闯了进来。”他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侥幸的神色。
  长恭犹豫了一下,“那,要是没有军情送到,恒伽你会怎么做?”
  “嗯,那我就只能谎称你三哥突发重病,让你速速回去了。”
  “你,你真的会这么说?那要是被揭穿,恒伽你才真的要小命不保。”她疑惑的看着他。
  “也许吧。”他微微地笑了起来,暖暖的似若有似无的呼吸,带着微妙的触压感,熨贴地从她四肢百骸抚过,柔似春风。
  “对了,到底是谁要这样害我和九叔叔?”神思渐渐清明,她立刻想起了这件更重要的事。
  “我--也不清楚。”他的黑眸轻薄透明却又深掩按抑,心事深藏,犹如千年古井中的水,淡然不惊。
  “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做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她的眼中飞快地掠起了一阵杀意。
  “长恭,皇上对你……”
  “皇上对我只是叔侄之情!”她神色复杂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也看到了,那都是迷香的关系!九叔叔怎么可能喜欢自己的侄子!”
  恒伽的眼中暗光游走,似乎按捺住了什么,淡淡道,“那就回去准备一下出发去洛阳吧。”
  “恒伽,”她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不要把今天的事对任何人说,包括三哥……”
  恒伽的唇边勾起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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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城外有许多连绵不绝的山峦,隔着灰蒙蒙的天光只能看到一些平顺而朦胧的线条,即使夏天快来了,夜风还是有些寒冷,但因为带着春花的香气,似乎又有了一层微薄的暧意。天方出现了皎洁的微光,已经是黎明了。
  此时的长恭,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疾驰在尚未明朗的晨色中。由于洛阳的形势紧迫,所以她和恒迦先带了一千精锐铁骑先行,日夜兼驰,马不停息,五天五夜后南渡黄河,直抵洛阳,并在邙山驻扎下来。这邙山是洛阳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齐军熟悉地势,很快就抢占了山坡,据高临下,养精蓄锐,等待着段洛的大军到来。在邙山上放目四望,可以看到敌军营帐盈野,蔽塞天地。面对周国如此人多势重的大军,长恭自然也不敢贸然轻进,难以接近洛阳的金墉城,只能逗留观望,寻找合适的突围时机。
  邙山下的周军阵营内,年轻的帝王宇文邕正面无表情地倾听着探子的回报。
  “禀告皇上,齐国的大将军兰陵王已经带着一千铁骑驻扎在了邙山之上,不过这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
  宇文邕抬头望向了那层层叠叠的山林,心里却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那位赫赫有名的兰陵王就在这邙山之上,仿佛近在咫尺。已经听了太多有关他的传闻,如今,终于能得见庐山真面目了……
  “皇上,那兰陵王按兵不动,多半是等待着援军,不如我们就趁这个机会攻打他们,如果能杀了兰陵王,必定能鼓舞士气,一鼓作气攻下洛阳!”随行的达奚武一脸豪气地建议道,对于上次败在斛律恒迦手下,他还一直耿耿于怀。
  “兰陵王此等人物,杀了实在可惜,不如生擒,让他归顺我大周。”将军王雄似乎颇有惜才之意。
  “我看我们应该继续攻打洛阳,只要用部分兵力将兰陵王困在这里,他们的援兵就到达不了金墉城。”又有人说道。
  几位统帅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起来,忽然又听得王雄说道,“俗话说,擒贼先擒王,齐军一定料想不到我们会偷袭他们,不如就让末将带领武艺高强的精兵二十人,夜袭齐军营帐,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生擒兰陵王!”
  宇文邕的嘴角微微一动,“王将军,你……”
  “这一招的确不够光明磊落,但兰陵王乃我大周之大患,正所谓兵不厌诈,如果失去了兰陵王,齐军就犹如一盘散沙,末将在此立下军令状,必将他擒来献给皇上!”王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脸豪气地说道。
  宇文邕凝视着缓缓西沉的落日,开口道,“若不能生擒,就杀了他。”
  与此同时,长恭和恒伽也正站在邙山上远眺着夕阳,商议着对付敌军的妙策。
  “长恭,段将军的援军很快就要赶到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恒伽看了看她,“不过就算来了援军,我军的兵力还是占了下风。能不能突出包围前往金墉城,也是未知之数。”
  “那可不一定,”长恭微微扬起了嘴角,指了指山下,“恒伽,你看这地势,要想取胜只有一个办法。”
  恒伽看了一眼山坡,忽然眼前一亮,“你是说引诱他们上山逆战?”
  “不愧是狐狸!”她赞叹了一声,“我们可以以语言以激之,再故意且战且退,引诱他们“上山逆战”。你看他们以步兵为主,我们则以骑兵为主,所以等他们的步兵奋力往山上攀爬,累得气喘徐徐时,我们再从马上下来,借地势之便,释久蓄之力,大肆砍杀。若是段将军的援兵到达,那就让他们分为两翼适时从阵后掩杀过来,到时周军必定阵脚大乱,趁他们慌乱之际,我就率五百铁骑杀出重围,直奔金墉城下,入城后,我与守城军马合军一处,大开城门,乘势而出。你就和段将军率领大军,与我里外夹击,勇追穷寇,把周军杀得片甲不留!”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又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侧头望向恒伽,“狐狸,你觉得怎么样?”
  夕阳下,她的笑容灼灼生辉,明媚无双,一想起那夜浑身颤抖,满脸惊惧的她,他的心底就开始隐隐作痛,差一点,差一点就没有保护好她……
  “好办法,不过你也不能小看了周军,即使我们的援军赶到,他们的人数还是远远多过我们,胜败都不能就此断论。”他顿了顿,”也许他们就等着我们的援军赶到,可以一股脑儿解决了我们。”
  “狐狸,你别长他人志气嘛,”她有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看着吧,我一定将他们打得溃不成军!”
  他微微一笑,转头望向了天边。似乎谁也不曾留意过,黄昏时分的东边远没有西边夕阳沉下时瑰丽的霞光万丈,只是安安静静任深蓝慢慢侵蚀。这个世界仿佛都从喧嚣中归于平静。其实这样的内敛低调是不是更好?没有悲哀的深红,没有夺目的金黄。黑夜和白天本就不分明,就好像爱的多少也根本没有一个标准来衡量一样。然而正是这种模糊不明的界限成就了许多美丽,恰如此刻的天空,蔓延开来的墨蓝,仿佛已然成为一体,直到世界的尽头,扩散出亘古不灭的誓言。
  他只要守侯在她的身边,在光明旁的阴影里。当她跌落的时候,用有力的手臂接住她。当她要飞翔时,先为她廓清一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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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月色迷离。
  在长恭的坚持下,这次总算是和恒伽分了军帐,尽管他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赖着不走,不过还是被她无情的一脚踹出了帐外。
  由于想好了对策,心情放松,所以她早早就入睡了。
  将至半夜的时候,她被一阵细微的声音所吵醒,睁开眼一眼,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帐外竟有几条可疑的人影,还不等她起身,忽然一人驰马挺槊冲入了她的帐内,不由分说地提起长槊朝她的肩部劈来!
  长恭见对方来势凶猛,赶紧一躲,滚到了帐篷的一边,也来不及穿上戎装,顺手拿了身边的一把弓箭和箭袋就冲了出去!营外已经乱作了一团,长恭一眼看到了自己的飞光,一个箭步窜了上去,翻身上马。那人立刻紧追了上来,对着长恭挺槊就刺!长恭弯了弯身子,策马急走,她的手上只有弓箭一把,这样的近距离对战,她完全处于劣势!
  那人一边追赶,一边还大喊道,“兰陵王,在下乃周将王猛!我爱惜你,所以不杀你,要生擒你献给天子!”
  长恭心头怒起,取下了背上的弓箭,伸手去抽箭袋里的羽箭。这才发现那里居然只剩下了一支箭!真是倒楣……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过就算只有一次机会,她也绝不会浪费!
  她急中生智,干脆把马一捺,略略停住,以诱得王雄近身,更能确保万无一失,王雄见她忽然放慢了速度,自然以为她有意归降,大喜之下持槊而来,就在离她还有几丈远时,忽然见她迅速地张弓措箭,姿势极为潇洒的返身一射!
  他心里大叫一声不好,但已经---晚了。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看清楚了箭头上闪烁的银光……
  瞳仁感到了金属尖锐残忍的冰凉……
  眼睛传来撕心裂肺的痛,从血管到骨头,阵阵剧痛排山倒海般……
  世界支离破碎天旋地转一片血红……
  “长恭!你没事吧?”斛律恒伽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见她平安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营帐里怎么样?”长恭勒住了马,转头问道。
  恒伽微微笑了笑,“那二十个偷袭者已经被顺利解决了,不过,那个人你不打算去追吗?”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伏抱马首,挣扎着离开的王雄。
  长恭冷冷看了那人一眼,“他的右眼中了我一箭,必定撑不过今晚。”
  “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偷袭,不过也未免太小看我齐人了。”恒伽若有若无地弯了弯嘴角,“不过放那人回去也好,也能煞煞敌人的锐气。”
  “恒伽,段将军的大军大概何时能到?”
  “应该是两天后。”恒伽的黑眸一闪,“长恭,你是想两天后开战?”见她点了点头,他又眯了眯眼睛,“看来如果我们以今晚的事相激之,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长恭的唇边也泛起了一抹意会的笑容,“果然是狐狸!那么丢脸的事我们该帮他们好好宣扬宣扬才好!”
  回到了营地里,恒伽却不急着休息,却是将几名负责巡逻的士兵叫到了面前,淡淡道,“敌人能这么快知道兰陵王在哪顶军帐休息,如果我没猜错,一定是你们之中的一个泄了密吧?”
  那几名士兵露出了惶恐的表情,最左边的那个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斛律都督,高将军,小的,小的是被逼得,刚才是他们硬逼着小的说的,小的知道错了,请原谅我吧!”
  恒伽的唇边扬起了温和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家人?”
  那士兵愣了愣,“小的,小的叫李群……家中有还有六十岁的老母和刚娶的妻子。”
  “好,李群,我会派人替他们送去生活所需的费用。”恒迦虽是笑着,黑眸里却掠起了一抹冷酷的神色,“来人,将他拉出来斩了。”
  “恒伽……”长恭倒有几分不忍。
  “泄露主帅的所在,按律当斩,斩了他一点也不冤枉。”恒伽望了望她,“--不是吗?”
  王雄身负重伤跑回了周营,当晚因伤势过重死去。见到英勇善战的王将军居然被敌人一箭毙命,周军的士兵们人心震骇,深感恐怖,对于传说中的兰陵王,更是多了几分畏惧之心。
  “皇上,看来这兰陵王若是不除,实在是我大周统一天下的大患。”阿耶望着若有所思的宇文邕,心有感触地低声道。
  宇文邕脸上的表情在昏黄的光线中明灭不定,忽然缓缓开了口,“以前朕还对他能将箭射到翼州城上有所怀疑,但是看了王将军右眼所中的那一箭,朕现在是完全相信了,那种力度和精准狠厉,实非常人所有。”
  “皇上,那我们是否要先去解决他们?”
  “朕已经切断了通向洛阳的任何通道,他们若是要去救援,只能从这里经过。”他的目光一转,“网已经放开了,也不着急这一时。”
  “皇上,难道你想将他们……”
  他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笑容极是温和,然而琥珀色的瞳孔中却是冰冷的。
  “兰陵王,朕要将你们一网成擒。”
  洛阳突围
  两天后的凌晨,段洛的大军终于也抵达了邙山。长恭立刻按照原定计划,派人驰告诸营,追集各路兵马,将大军分为了三路,由段洛率领左军,斛律恒迦率右军,而她自己率领的则是最举足轻重的中军。
  天还没亮,长恭就派人开始挑衅,再加上宇文邕本就打算将他们一网成擒,于是率先派遣步兵在前,上山逆战。周军黑甲,黑色兜鍪,旗帜也是清一色的黑色,这些兵士,以陇地汉人为主。他们先是排成方阵,击鼓步进。
  长恭已经戴上了那张狰狞面具,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那些上山的士兵,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喜道,“恒迦,我有必胜的好办法了!”不等恒迦说话,她忽然脱下了自己身上那套沉重的铠甲,大声道,“众将士,听本王的命令,立刻卸下你们身上的重甲,只留下遮住要害部分的即可!另外把马的铠甲全部卸下!”
  她的话音刚落,将士们顿时一片哗然,这铠甲可是救命的家伙,在打仗前卸了下来,不是匪夷所思吗?
  “还不给本王照做!”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不怒自威。那冰冷的铁面具让人感到异常的恐怖。
  恒迦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第一个脱下了身上的铠甲,众人一见主帅和斛律都督全都脱下了铠甲,也无奈地只好照做。
  长恭看大家纷纷脱下了铠甲,两道拧在一起的秀眉才缓缓舒展开来,这种厚重的护甲,在平地正面冲锋的时候,非常管用。整个骑兵方阵披挂整齐,如同铜墙铁壁一样,朝着敌人迎面缓缓冲逼而去,必定势不可挡。但是,在这样的山坡地形,如果穿着这种具装铠甲,跑上几千步,估计就会把马也要累趴下。
  参加过数次征战后,她深知,战争之中,速度和时间是最最关键的决胜因素。冲击力和打击力,其实倒是次要的东西。齐国、周国的甲骑具装铠甲,机动性很差,其实只适于简单的正面突击,根本不适于实施机动的战术,更不宜于穿插、迂回。如果要出奇制胜,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山地作战,一定要脱下沉重的具装铠甲。否则,必败无疑。
  这时周军已经走到半山,挥舞起旗帜,呐喊冲锋。
  长恭又是一声令下:“敌人是步军,我们是骑兵。我们且却且引,引诱他们上钩。等他们跑累了,立刻下马迎击!”
  于是齐国大军不慌不忙,有秩序地后撤。长恭率领骑兵慢慢拨转马头,小跑向后,同时观望着周军的进攻。
  周国士兵不少人都穿着几十斤重的铠甲,他们挥舞长槊长刀,呼喝而来。开始的时候,他们气势很盛。跑了一会儿,周军步兵开始显露出疲态,脚步见缓。他们一直沿着山势,步履沉重地往上追赶齐国的骑兵,很快,这些人就陷入疲倦之中。
  长恭一看时机已到,立刻挥旗发令:
  “下马战!”
  已经疲惫至极的周国步兵,忽然看见齐国的骑兵掉头反击,根本就抵挡不住。轻装上阵的齐国骑兵,各个飞身,从马上跳到地面。跳跃躲闪,非常灵活。
  长恭依然从容地拉弦射箭,一枝枝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然后至狠地射入敌人的咽喉,在射完了箭袋里的箭之后,她挥舞起了锋利的长剑,犹如旋风一般杀入了周军中,而她的面具更是令人惊惧,她所到之处,无不是哀声四起,鲜血飞溅。
  杀气,血腥,蠢蠢欲动,狰狞的咆哮着。
  没多久,周军步兵就顶不住齐国下马骑兵的气势,崩然大溃。
  “皇上,情况不妙,我们还是先撤往洛阳!”阿耶焦急地喊道。
  宇文邕也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全部脱掉铠甲,轻装上阵,一时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握紧了手中的刀,一口气砍倒了两个人,刀影飞快地闪动,那两人犹如稻草一样被砍成好几段。
  “撤回洛阳!”他望了一眼不远处那张恍若修罗的面具,恨恨吐出了四个字。
  长恭一剑撂倒了几人,忽听有人叫了一声,“那不是周国的皇帝吗!”她心里一惊,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背影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提剑斩杀了几个人,突出重围,冲向马上的宇文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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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一个齐国士兵被宇文邕的刀穿胸而过,可却使他无法顾得上身后的另一刀,敏捷地向后退,长刀却被另一把从斜地里伸出的长剑砍成了两截。
  “该死。”他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然后,他听到了周围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他的心里微微一惊,立刻意识到这把长剑的主人是-----
  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地狱修罗更加恐怖的面具,毫不掩饰的凌厉杀气正从那面具下喷薄而出……
  长恭在看清那张脸的一刹那,全身顿时僵在了那里,瞳孔顿时倏的放大,突如其来的震惊几乎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那是怎样一个凝固的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变得透明了,就连风的声音都静止下来。
  弥罗……弥罗竟然就是----宇文邕……他竟然就是周国的皇帝……一切一切关于他的记忆仿佛是一把钝刃重重划过她的脑海,发出毫无起伏的摩擦声响,沉闷而顿重,无法辨别。
  一声夹裹着杀气的刀风将她发懵的思绪拉回,她不假思索的挡了一下,这才留意到宇文邕已经夺了另一把刀袭向了她。手臂上蓦的一痛,温热的液体轻盈滑过手掌,汇成一股细流顺着指尖不断滴落,鲜红色的液滴坠落在地面上,发出微响,好像雨滴坠入平静的湖面。
  “长恭!”恒伽见她表现地如此失常,不由吃了一惊,连忙策马赶了过来,刚和宇文邕打了一个照面,顿时也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也立刻明白了长恭失态的原因。
  那个突厥的求婚使者---居然就是周国的皇帝!
  “又见面了。”宇文邕冲着他笑了笑,那平静的神情就好像在突厥遇见时一般。
  恒伽也挽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皇帝本人去突厥求亲,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话音刚落,两个人的刀笼罩着凌厉的气息撞击在了一起,几个回合之后,宇文邕找准了一个空档,逼退了恒伽一步,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别忘了代你的妹妹问好。”趁着恒伽微微分神的刹那,他迅速地策马向着洛阳的方向而去……
  “长恭,你……”恒伽的目光停留在她手臂上的伤口上,飞快掠过了一丝心疼。
  “恒伽,我率领五百精骑赶往金墉城!你和段将军随后接应,一切按原来的计划行动!”她忽然开口道。
  恒伽望向了她,那张面具掩盖了她的一切表情。
  长恭没再说什么,纵上战马,率领五百精骑,一路追杀逃跑的周军,朝洛阳方向奔去。狂风猛烈地抽打着地面,战旗在风中烈烈作响,她一马当先带领着她的士兵们。就像剑,就像火焰……五百红袍的铁骑,如一股红色的怒潮,在“四合如黑云”的周军重阵里席卷而过,在密密层层的包围圈中,在她面前,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全部被劈开,血肉模糊的尸体抛了一路。他们的人数在减少,但是他们在前进。踏着敌人的尸体,她一直冲到了被重重围困的洛阳金墉城下。
  洛阳被周军围困多日,城上齐国的守军,也不清楚来者到底是什么人,任凭长恭的手下人高叫,就是闭门不纳。
  无奈之下,长恭只好在夕阳余辉里摘下了密不透风的面具。汗水顺着她因激烈战斗而潮红的面颊淌下来,光洁的额头上一双挑飞入鬓的秀眉,夜色般深黑的瞳孔在夕阳里沉淀着纯金的光晕,仿佛是石刻中斗神与飞天之间的绝世容颜。
  天上人间,再无此绝色。
  四下俱寂,万籁无声,她仿佛一个人站在天地之间,几乎听得到自己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而周围那些能看到她容貌的人,似乎全都在一瞬间陷入了这令人惊叹的美丽之中。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也看到了这张绝世又熟悉的容颜。
  宇文邕手上的马鞭已经悄然落地,
  那一瞬,金墉城外,万事万物,全化为尘埃灰烬。
  当奢望与现实,爱与奇迹,在最意料不到的时刻,竟然不可思议地契合与重叠,他的心,从狂跳不已到骤然停止,他的血,从奔流不息到瞬间凝固。
  那是她,却又不是她。
  那一直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女子竟然……
  那赫赫有名的兰陵王,竟然就是……
  那犹如珍宝一般被他深藏在心里的女子,竟然---也是他最为棘手的敌人。
  长恭缓缓仰起了脸,清冽如啸的声音穿透了腥甜的风,“在下兰陵王高长恭!”
  说完,她又戴上了那张面具。城墙上的守军好半天才有人反应了过来,大声道,“真的是王爷来了!弓箭手,快快放箭!掩护王爷进城!”
  这时,恒伽和段洛的大军也从后翼包抄了杀了过来,长恭在城内一看时机到了,立刻开城率军而出,与他们里外夹击周军……此时齐军城上箭矢如雨,呐喊如雷,城下红色铁骑横冲直撞,围城的周军早已慌乱一团,无心恋战……
  宇文邕极力克制住了内心的震惊,但一看军心大乱,知道大势已去,虽然不甘心这一次攻齐又要以失败告终,但也深知留得青山在的道理,于是立刻下令三军撤出洛阳。
  “长恭,要是让那皇帝回了周国,以后的麻烦就大了。”恒迦微微蹙起了眉,“干脆就趁这一次解决了他!”
  长恭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再次冲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宇文邕忽然感到了身后有人袭来,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其间隐藏着的狠厉杀气——仿佛焚尽一切的真红业火,呼啸的声音伴随着银灰色的剑蔓延,杀气从刀柄处摇曳开来……能具有这种杀气的人,他不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他微微吃了一惊,连忙转身举刀相抵,没想到那剑的力道如此之大,一下子就弹开了他的刀,有如长了眼睛一般砍向了他的脖颈……
  他的心在一瞬间就要停止跳动,嘴角却是微微一动,脱口说出了三个字:“媳妇儿……”
  他的话音刚落,长恭显然迟疑了一下,向着他脖颈的刀突然转了一个方向,不轻不重地砍在了他的肩上……接着,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就这么愣在了那里,趁着这个空档,宇文邕忍着痛,一个转身,犹如闪电一般冲出了重重包围……
  周国十几万大军终于全线崩溃……血红色的夕阳擦着城墙缓缓地滑落,残阳如血,给周围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在这些为了自己国家而战的士兵中,有很多已经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你是故意放走他的。”恒伽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边。
  她沉默不语,没有回答他。弥罗他,也认出她了。一定是---刚才脱掉面具时被他认出来的。刚才他喊出那一声媳妇儿的瞬间,所有的回忆犹如潮水般一幕幕涌来,从最初在长安城中的相遇,到突厥时的种种,包括那个意外的吻……令她陷入了一种眩晕的恍惚中……
  “别忘了,他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恒伽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恼怒,“要知道他就是周国皇帝,在突厥的时候就该除掉他。”
  长恭抬头望了望恒伽,看得出,他在生气。
  夕阳的色彩洒了进来,丝丝缕缕,仿佛缠绕在两人身体之间无法解缚的羁绊。
  “恒伽,我……”
  “算了,别说了,还不乘胜追击。”恒伽掉转马头,继续追击起周国撤退的军队。
  这一场大战,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周军丢弃的军资器械,弥满山泽。如果不是周国宗室、齐王宇文宪以及大将达奚武拼死争杀殿后,周军几乎被齐军全歼。周军此次败退后,接连又在汾北等地连遭败绩。长恭率着大军,连连克捷,拓地五百余里,攻取周国数座城池,捕获数千周国士兵,完胜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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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不少亲已经买到了第三部,看完了结局,有的喜欢,有的不满意,但怎么说呢,我也不可能写出个人人满意的结局,在我看来,只要还有希望的结局就不是悲剧。
  无月之夜
  长恭回到邺城的时候,夏日已经不知不觉地到来了。大片大片浓绿的叶子在明媚下的阳光下闪闪发亮,风很大,仿佛把天空吹得又高又远,没有云的时候,苍穹最上层的颜色都变成了浓浓的蓝紫。
  这次的邙山一役更是令兰陵王声名大振,齐国上下无不纷纷相庆,市坊民间也趁机添油加醋,将兰陵王描绘地如同从天而降的战神一般。
  长恭回来之后,以生病的借口告假了好些天。不是她不想见九叔叔,只是,经历过那样一个夜晚,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九叔叔。虽然知道是因为迷香的缘故,九叔叔才会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说出那样疯狂的话,可是----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刻,她能感觉出九叔叔很痛苦,很痛苦……
  那是一种能将她一起扯入黑暗深渊的痛苦……
  也许暂时不去面对他,对彼此都会好一些吧。至少,不会让她觉得那么尴尬……
  高湛立即准了她的奏,还派人来嘱咐她多休息一些时日,与此同时,大堆的赏赐和珍贵药材倒是源源不断地运到了高府上。这些日子,长恭闲在家中也是无事,有时和恒迦孝琬一起出外喝酒,有时就去郑司空府上探望小铁,什么事都不用做的日子倒也是过得飞快。
  直到有一天,孝琬下朝后带来了皇上因气疾发作而未来上朝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想到九叔叔被病痛折磨而透不过气的情景,长恭陡然间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那从内心深处涌起的痛楚和焦灼似乎压迫着她的每一处神经。
  记忆里模糊的倒影突然清晰起来,反射着柔和的光束。
  已经泛黄的往事被重新刷洗,渐渐渐渐显现出轮廓,鲜活如昨天。
  那一夜的恐惧和不快,几乎就要被记忆中的那抹温柔笑容所覆盖。
  她到底是怎么了?那个人是九叔叔啊……是从小就宠爱着她的九叔叔,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为依赖的亲人啊。
  更何况,那次并不完全是他的错,不是……
  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他的,不是吗?
  “三哥,我要去趟宫里。”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起身而立。
  “什么?可是已经这么晚了……想探望皇上,明天也来得及。”孝琬不悦地皱起了眉。他虽然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始终对高湛怀了防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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