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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_34 vivibear(现代)
  “长恭,你去哪里?”孝琬见她步履踉跄,面色灰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我出去一下。”她动作僵硬地牵出了马,缓缓地步出了府门,接着翻身上马,朝着城北的方向而去。
  当和士开那奢华的府邸映入她的眼帘时,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凌厉的杀气。下了马之后,她拔出了长剑,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和府的大门。
  和府的侍卫们一看有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本还想准备动手,再仔细一看,发现这玉面修罗一般的少年居然是杀敌无数的兰陵王,顿时吓得心惊胆战,谁也不敢造次。
  “和士开呢?让他滚出来!”长恭目露凶光,长剑一抖,“他的这条狗命,本王今天要定了!”
  “王爷,和……和大人……”一位老者大着胆子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在对上长恭像要杀人般的眼神时,不由又被吓得倒退了两步,“和大人昨晚没有……没有回来过,他只托人带了口信说是……说是陪着皇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对方一个转身冲了出去。
  此时的和士开,正一脸担忧地躲在昭阳宫里不敢出来。
  “皇上,臣也不知为什么兰陵王会忽然赶来,这下可是糟糕了,臣昨晚是趁着他心神大乱时趁乱逃离的,今天他仔细一想必定会怀疑于臣,皇上,您一定要救救臣啊,您也知道王爷他若是起了杀心……”
  “行了,你不用害怕,在朕面前,他还不会乱来。”高湛微微蹙起了眉,似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他------还好吧?”
  “皇上,臣从未见过兰陵王哭得如此伤心,所以臣才担心他一时冲动要了臣的命……”
  高湛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远目眺望高处的天空,那是没有候鸟,云也很淡薄的秋日朗空。云淡薄的几乎要看不见,目力所集中的那处是越来越深的碧色,然而越往外开,就越淡,直到变成厚重的云白色。
  ------恍若他此刻沉重的心情。他当然知道长恭必定是会伤心的,只是……
  “皇,皇上!”王内侍忽然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兰陵王他,他……冲进来了,侍卫们们都拦不住他……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位少年杀气腾腾地提剑冲了进来,目光一转,立刻落在了和士开的身上。
  气氛顿时凝滞了下来,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凝重空气令人窒息的想要发狂。
  站在院落里的几人几乎同时感受到了少年身上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
  “兰陵王,你,你居然擅闯皇上寝宫,该……该当何罪……”王内侍虽然吓得半死,但无奈在皇上面前还是要勉强表现一下。
  “无碍,王戈,你先退下。”高湛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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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恭的眼中浮上了一层薄薄血色,又望向了高湛,一字一句道,“九叔叔,今天我非杀了他不可。”
  高湛一脸平静地看着她,“长恭,你先冷静一下,孝瑜的意外朕也很难过,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和士开他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某害河南王。”
  “王爷,您误会了,其实昨夜……”和士开在一旁小声插了一句,长恭怒视了他一眼,沉声道,“和士开,本王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和士开大骇,急忙躲到了高湛身后,支支吾吾道,”王爷,您误会我了,您听我解释……”
  长恭一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更是恼怒,但无奈又不能对高湛挥剑相向,只能咬牙切齿吼道,”九叔叔,你让我杀了他,你让我杀了他!“
  “长恭!”高湛低喝了一声,“你要杀了他,可以。朕不会阻拦你,但是在你杀他之前,可否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不过等他说完,你就让我杀了他!”长恭冷冷道。
  和士开惊魂未定地开了口,““王爷,河南王昨晚喝醉了酒,皇上让我送他回去,没想到行至这漳河边,他忽然醒了过来,说是难受非要出去透透气,这也怪在下,没有看紧他,一不留神他竟然掉下了河,那时王爷您不也是刚刚赶到……这实在是一件意外,意外啊……不信你也可以问问河南王的随从,绝无虚言,皇上和河南王素来亲厚,就算我平时和他不和,但也没有这个天大的胆子敢去谋害河南王啊……”
  长恭咬了咬下唇,似乎在忍耐着什么,舌尖那一点微甜的血腥味从嘴角复而溢出。
  “为什么?九叔叔,为什么要罚他?”
  “不错,是朕在罚他,因为他竟然如此不懂规矩,在晚宴上公然和宫女调笑,朕一时气恼的确是多罚了他几杯,而且,我对他有些气恼也不光是因为这个,也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高湛倒也不否认,冷静的眼神完美得让人找不到一点破绽,“但无论朕怎么气恼,朕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朕又怎么会放任别人加害于他?”
  长恭默默看着他,觉得心血沸腾得似乎化成了浊气,在胸口横冲直撞想要撕裂血肉,却又好似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长恭,说了这么多,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信不信我?”他牢牢盯着她,那双眼角带伤的茶色双瞳,失去了往日那炫目的色彩而被忧伤所隐盖,“你若是不信我,就去杀了和士开吧。”
  长恭的脸色渐渐发白,她的眸子慢慢放大,心里好像有什么感情在崩溃,然后她的嘴角微微一动,面无表情道,“臣怎么敢不信皇上。”
  只听咣当一声,她将剑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多亏了皇上,臣多谢皇上搭救之恩。”和士开在一旁惊魂未定地念道。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袭上心头,他忽然厉声喝道,“没事了还不快滚!”
  和士开微微一愕,赶紧识趣地退了下去。
  望着空旷的宫殿,高湛那俊美无暇的脸上好像笼上一层淡淡的烟缭,心里却是空落落一片,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也许她信了他的话,也许,她并不信他的话。
  不过,她始终会选择相信他。
  无论如何,他作为最重要的亲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却是永远不会动摇的。
  那么,如果以另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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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高府之后,长恭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而在第二天上朝时,高湛对于河南王过世一事表示了遗憾,还追赠高孝瑜为太尉、录尚书事,算作抚慰。大臣和亲王们虽然对河南王高孝瑜的死深表怀疑,但是害怕高湛的心狠手辣,怕自己和河南王高孝瑜一样的下场,无人敢多说半句话,甚至不敢有哀悼的表示。唯独河间王高孝琬则无所畏惧,当着皇上和众人之面,居然在宫中大哭而出。
  退朝之后,和士开趁着和高湛对弈时又不失时机的挑拨了几句,“皇上,河间王平素骄矜自负,您看刚才在朝堂上,他分明是让您难堪。”
  高湛一向不喜欢孝琬,再听和士开一提醒,想起刚才的情景,也不禁蹙了眉,“他倒总能说出一般朝臣不敢说的话,作出一般朝臣不敢做的事。”
  “皇上,他能这样有恃无恐,不过是仗着高人一等的身世。”和士开对高家这几位王爷心有余悸,为了尽早杜绝后患,决定再下一剂猛药,于是又压低声音道,“他可是神武皇帝的嫡孙子,魏孝静皇帝的外甥,论血统和身世,就算和太子殿下相比,也是毫不落下风。”
  皇上的脸上飞快掠过了一抹阴郁之色,执起了黑子,干脆利落地封住了他的所有退路,似乎漫不经心接了一句,“高孝琬这性子,迟早会吃亏。”
  和士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眼中又露出了那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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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天气渐渐转凉了,桂树、七叶树开始变得光秃秃的,秋日的绚色正在悄悄退去,高府里的池水泛着冷意,萧瑟的风吹得人心里竟然有种莫名落寞感。
  半梦半醒之间,长恭面无表情地半坐在床塌上,靠着窗边出神。哭过的泪痕早已干了,郁积的感情好象也随着眼泪而离开了身体。
  她觉得很疲倦.现在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是想这么呆着。
  这样无意义的浪费生命,时间过得最快。
  天好象转瞬就亮了,本来深红一线的天边,突然就换上了刺眼的金色阳光。
  她抬手挡住眼睛,眼睛又干又痛,手指触到额头,才发现指尖冷得象冰。这些天,夜夜不能成眠,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看见他优雅戏谑的笑容,时而无奈时而头疼的表情,听到他带着调侃的声音,那些零乱的记忆碎片,模糊的清晰的纷乱如蝴蝶的翅膀翩翩……
  “啊,长恭,这些字写得也太丑了吧,简直就像是狗爬。”
  “诶?大哥,你好厉害,这就是王管家那只小黄狗踩翻了墨汁爬出来的哦。”
  “长恭,我的那副价值连城的画呢?”
  “什么画?我不知道啊。”
  ”你手里这只风筝怎么眼熟?啊啊啊!长恭,你居然把我的画裁了作风筝!“
  ”诶?这--是你的画?哇!大哥饶命啊……“
  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来……沉浸在那些往昔的回忆里,她微微抿起了嘴角,忽然又蓦的抱住了膝盖,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像个孩子一般一样哭了起来……
  他离去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
  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再也不会回来了。
  此时的长恭,完全没有留意到,有一个人已经在门外驻足停留了很久很久。
  前来探望的斛律恒伽刚到了门口,就听到了她的哭声。一时之间也不愿去打扰她,于是就一直等在了门外。她那压抑的哭声一点一点传入他的耳中,令他的心也微微疼痛起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哭声还没有停止。恒伽垂下了眼睑,沉吟了片刻,伸手推开了房门,慢慢走到了她的床榻边,开口问道,“长恭,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上朝?”
  她置若罔闻地继续哭泣着。
  “我明白你的心情,长恭,难过也是人之常情。但你这样继续下去,也会落人于口舌,”他坐在了床榻上,“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长恭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门外,意思让他离开。
  望着她低垂的睫毛微颤,他的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忽然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动作,他蓦的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高长恭,你看着我。“他的目光灼灼有神,“他死了。你大哥已经死了,就算你再哭上十年八载,他也不会复活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你所要做的就是打起精神来,高家要靠你和孝琬了,明白吗?”
  她双目空洞地看着他,喃喃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
  “人不可无自信,却不可无自知,更不可无自制。高长恭,如果连这样的自制都没有,你还谈什么保护家人,保护国家,尽你的责任!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完全就是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子!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你是沥血沙场的兰陵王!”他轻轻放开了她,柔声道,“哭有时,笑有时,快乐有时,悲伤有时,生活无非如此,快乐过后可能有悲伤,悲伤之后一定能迎来快乐,就是如此的简单。”
  她的身体微微一震,低声重复道,“哭有时,笑有时,快乐有时,悲伤有时……”
  恒伽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心疼,缓缓站起身来,“长恭,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明天来不来,你自己考虑清楚。”
  说完,也没等她说什么,他就径直走到了门口,在关上房门时又忍不住望了她一眼,那样的她,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伤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安慰,可是-----
  她必须学会自己独自面对伤痛,太多的安慰与温暖会让她有了依赖的心,会让她的坚强慢慢的瓦解。
  她需要自己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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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大家这点点虐就承受不了……后面的才是大虐……米有心理准备的可以摁右方的小叉叉哦……
  突袭
  今年邺城的冬天来得比往常都早,新年还没到,就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
  在时间的流逝中,高家的人似乎也渐渐忘却了这件悲伤的事,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长恭在恒伽来探望后的第二天就去上了朝,只是比起从前少言寡语了一些。孝琬因心里愤意难平,就在后院里扎了一个草人,有空就以射草人发泄内心的不满。只是令人疑惑的是,二夫人宋静仪仿佛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样,但大家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当天退朝之后,高湛又将长恭单独留了下来。
  冬日的残雪映照着阳光,洁白的雪上跳跃着金色的光芒。雪后的天空流动着近乎透明的薄云,蔚蓝的颜色清澈仿佛蓝宝石般美丽。御花园里的梅花竞相开放,白梅如雪红梅如火,枝桠错落暗香浮动。
  长恭陪着高湛穿行在梅林中,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长恭,最近家里还好吗?”高湛忽然在一株白梅树下停住了脚步,传头望向了她。几缕黑色的发丝掠过她的面颊,细白的皮肤在阳光渲染下,更加显得仿若透明,纯粹得纤尘不染,几乎融入梅林之中。顾盼之间,惊鸿照影,流露出难言的明媚清丽,满园梅花都比不上她的绝色容姿。刹那间,无边温柔如海潮般漫卷袭来将他全身淹没。
  长恭微微点了点头,用一种极为客套的语气道,“回皇上,家中都好。”
  听到这句话,他心中满满的温柔又在瞬间被无边的失落所代替。自从孝瑜那件事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用九叔叔称呼过他,而且,每次都是这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细雪,羽毛状的雪花在风中形成了白茫茫的漩涡,闪耀着一点点皎洁的微光。梅枝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细雪,直到枝桠承受不住,才抖抖簌簌掉下来,正好落了长恭一头一脸。高湛微微一笑,俯下身想为她拂去头发上和肩上的雪,却没想到她立刻退后了两步,冷冷地回了一句,“臣不敢让皇上费心。”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在唇边,一点一点收回了自己的手,费力地从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声音,“长恭,你还在怪我吗?”
  长恭垂下眼睑,“臣不敢。”
  高湛心里一痛,随即滋生出一股莫名的怒气,“你有什么不敢的!高长恭,你就准备一直用这样阴阳怪气的态度和朕说话吗!是谁说过,无论朕做任何事都会原谅朕?”
  她的声音平静无澜,“皇上,臣也没有说怪责您啊,您不是也说了,那是一个意外。”
  高湛一时气结,不由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她似乎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又立即低下头去,那扇形的眼睫剧烈抖了一下,摇曳的阴影就好像濒死的蝴蝶一般。
  高湛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拽了一把,若是在以前,她早就担心得开始唠叨了,可是现在……
  好像……有什么改变了,有什么停住了,有什么------也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一阵冷风吹过,长恭忍不住搓了搓冰冷的双手,从口中呼出了一团团白气。忽然见高湛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貂皮披风,不由分说地罩在了她的身上,还顺手将领子往上一拉一掖,几乎就遮掉了她大半张脸。
  “明知今天这么冷也不多穿一件衣服。”他低低说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长恭愣了愣,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可是眼眶里却是干涸一片。于是也没说什么,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雪,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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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气息也一点一点附上了长安城,白色絮状的雪开始慢慢吞噬掉整个天空,刺骨的朔风夹着窒息的雪片,转眼之间将这世界变得一片素白。
  “皇上,今年好像是格外的冷呢。”阿耶往手里呵了一口气,立刻就结成了一层薄雾,他忍不住又朝着面前那位神姿清朗的年轻男子道,“皇上,这外面冷,您还是赶紧回屋子里吧。”
  宇文邕也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问道,“阿耶,黄河已经结冰了吧?”
  阿耶一愣,连忙应了一声。
  “那么,也是时候了。”宇文邕回过头看着他,明亮的双眼仿佛两把利剑,开阖之间,光华毕现,被他所注视的人便觉得连心底也被照了个透透彻彻一般。
  阿耶虽然并不算聪明,但还是反应了过来。因为一旦黄河结冰,就可以从长安渡河直上齐国。他心里微微一惊,“皇上,难道您想……
  “不错,该是攻打齐国的时候了。当然,还得知会朕那未来的妹夫,让他也凑个热闹。”他微微一笑,仿若严冬尽去,春暖花开,一切阴郁俱隐去,云开月朗。
  “皇上,这次我们出其不意,斛律光又在镇守边关,说不定我们能一直打到晋阳,端了他们的老窝!”阿耶一瞬间只觉得热血沸腾。
  “阿耶,切切不可轻敌。”他伸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静若止水的心里却涌起了另一种怅然。
  若是攻下了齐国,不知会以怎样的方式再和她相见呢?
  年轻帝王的心,于不知不觉间被一根线束缚,那线细如发丝,却又坚如钢刃。
  知道也罢不知也罢,终是无力反抗亦无意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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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前夕,齐国得到了一个令他们震惊的消息,周将杨忠率领十万大军渡过结冰的黄河,如旋风一般接连攻克北齐的二十余座城池。
  议事大殿上,大臣们皆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皇上,周主遣杨忠为帅,率领十万骑,从北道出发,又遣大将军达奚武,统兵三万,从南道进行,约会晋阳城下。若是这两方人马都汇集晋阳城下,恐怕……”赵郡王高睿先开了口。
  “不如将斛律将军急召回晋阳?”另有一人提议。
  “万万不可,突厥虽未有异动,却不可不防。”高睿立刻反对。
  “赵郡王所言不差,斛律将军不能动,但周国的南北两路不可不防,我齐国驻留邺城的兵力有限,为确保都城的安全,只有先派遣一部分步骑先去防守兵力不算太多的达奚武。”
  高湛点了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这前去防守南路的人选……”他环视了一眼四周,目光落在了一人的身上,“兰陵王,你和中书令率步骑三万人,往屯平阳,防守南路。”
  长恭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但还是应了一声。
  “朕就率领剩下的大军出发前往晋阳,驻守晋阳城,会一会杨忠的大军。”
  高湛的话音刚落,众大臣大惊失色,纷纷劝说皇上驻留邺城。
  “朕心意已决,两日后就出发。”高湛冷冷道。
  长恭的脸色微变,心中咯噔一下,不由的攥紧拳头,手心里已微微泌出细汗。
  “皇上,虽说您要御驾亲征,但若是兰陵王和中书令都前往南路,那么晋阳方面由谁来担任大将军这个职位,皇上,这是不适合您担任的。”和士开也露出了少见的忧色。
  高湛面前的白玉珠帘微微一晃,“和士开,我齐国能担任大将军的人选,并不是只有兰陵王一个。”
  长恭的脸色更加苍白,拳头攥得更紧了。
  “皇上,臣推荐赵郡王统帅全军。”众人一见这举荐赵郡王的人居然是河间王高孝琬,不免很是惊讶。就连长恭也吃了一惊,高睿一直对义妹高秀姜的死耿耿于怀,所以早和和士开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在皇上面前也没少说高家兄弟的坏话。
  高湛也略带惊讶地望了过去,只见河间王一脸坦荡荡,光明磊落,并无丝毫异常。沉吟了片刻,他采纳了高孝琬的建议,将节度六军的大权交给高睿,并将邺城的一切事务暂时先交给了孝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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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飘雪如花翻飞,飒飒冷风肃杀。
  长恭和长公主在房里拉了几句家常之后,就准备回房休息了。在穿过长廊的时候,发现孝琬的书房里还闪烁着烛光。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书房前,从半开的门缝里看到孝琬正凝视着一副画像前静静出神,烛光溶溶浸浸,他的白衣上似蒙了一层薄霜,清俊眉宇间,空抑悲伤之意,拂之不去。
  “三哥,这么晚还不去休息吗?”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自从大哥过世之后,三哥就经常对着父亲的画像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孝琬一见是她,神色顿时缓和了几分,“长恭,刚才我娘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顺便说了一些家常,”长恭略带心疼地看着孝琬憔悴的脸色,努力克制噎满喉头的苦涩,“三哥,你就早些休息吧,这阵子你瘦了不少。”
  孝琬叹了一口气,又望向了那副画像,低声道,“我身为当家人,连大哥也没保住,父亲一定对我很是失望。”
  “大哥,这不是你的错。”长恭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不过三哥,高睿向来和我们不和,他在皇上面前也没少说过大哥的坏话,为何你今天举荐他?”
  孝琬点了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我向来也不喜欢那个人。但是,如今国难当头,个人恩怨都该抛在一边,既然他确实有这方面的才能,对国家有帮助,又为什么不推荐他呢?”
  长恭心里微微一动,抬眼望去,只见孝琬的脸上一片平静,那抹举手投足间的高贵与磊落,宛若浑然天成。她不由胸中一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心潮澎湃,连日来的愁闷伤痛被一股豪气所代替,也朗声道,“你说得对,三哥。国难当头,那些小小的私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三哥,我一定将来犯的周人赶回长安!”
  孝琬拍了拍她的肩,“明天你就要出征了,不过这些日子天气恶劣,行军不便,你也要多加小心。”
  长恭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三哥,你也要千万也要小心,还有,”她顿了顿。“记得要保护好皇上。”
  “长恭,我知道自己的职责。”孝琬抬头望了一眼父亲高澄的画像,忽然转开了话题,“对了,等这次的危机解决了,你也该接小铁过门了……”
  “也是,每次我去看她,她都向我诉苦……”
  这一夜,两人又谈了很多别的事,也回忆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银纱流转,沙漏一点一点,更迭光阴。
  窗外,点点的星光逐渐暗淡了下去,远方的苍穹幻化出金色的华彩,一点一滴铺散开来,成了黎明。
  抗命
  两天后,齐帝高湛率领大军,协同赵郡王等高家宗室冒雪前行,兼程至晋阳,在那里等待周将杨忠所率领的大军。
  而在这之前,长恭也和恒伽出发前往平阳,拦截达奚武的三万大军。
  大雪连着下了几天几夜,终于放晴。长恭率大军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路,连日来人疲马乏,也趁着这个时候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稍作停顿。此处离平阳尚有距离,远处峰峦寂寂,冷峭的狂风卷起大地上厚厚的积雪,化作一条雪白的怒龙,当空飞舞,直舞的白鳞乱落,在阳光下绽开万点彩晕,如散漫天花雨。
  浑身戎装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帐前,整个身体被在晨光的照耀下,宛如浅草上的露珠,浮动着一层淡淡白梅清香。
  “长恭,再过十来天我们应该就能赶到平阳了。”恒伽从帐内钻了出来,顺手递给了她一罐热水。
  长恭点了点头,伸手去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好瞧见他唇边那抹微笑,不是那种优雅而虚伪的微笑,也不是那种狡猾又高深的笑容,而是再简单不过的纯粹的笑容,犹如不寒杨柳风扑面,融融春暖意沐身。
  她低下头,捧起罐子喝了一口热水,那温热的感觉从喉间向四肢百骸渐渐漫延,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沉静而温柔的心情了,仿佛被春日明澈的气息包裹着,仿佛可以忘却一切的苦闷……
  “恒伽,你说晋阳那里能抵挡得住杨忠的大军吗?”她的心里一直忐忒不安,担心着晋阳城的百姓,担心着----
  恒伽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你放心吧,原本在晋阳的驻兵就和杨忠的军队人数相当,再加上这次是皇上御驾亲征,士气高涨,应该没有问题。”
  长恭又喝了几口水,没有再说话。
  “高将军!斛律都尉!”一位士兵策马朝这个方向飞驰而来,还没立定,便利落的翻身下马,跪了下来将一卷文书高举过头,“这是从晋阳传来的紧急军情!”
  恒伽立刻接了过来,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微变。
  “恒伽,晋阳怎么了!”长恭见他的神色异常,心知不妙,一颗心顿时被揪了起来。
  恒伽抬眼望住了她,沉声道,“突厥可汗以十万铁骑接应周国大军,从恒州分三路直攻晋阳了。”
  “什么!”长恭手里的罐子砰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大失冷静地夺过了那卷文书,一字一字地看着,手腕不禁微微颤抖起来,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原来周国和突厥这回打算来个前后围攻,”恒伽蹙起了眉,“这下就麻烦了……”
  “斛律叔叔不是在镇守关外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的脑中混沌一片,急得失了方寸。
  “那恒州刺史投了敌,所以才让突厥由此乘虚而入。相信父亲也派出了军队去拦截了。”他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长恭,别忘了你是主帅,你一定要保持冷静。在战场上你向来镇定自若,这回怎么这么急躁?”
  “我……”她咬了咬牙,“我怎么能不急呢?一旦晋阳被攻陷,我大齐就完了,就算斛律将军派兵拦截,万一来不及呢,万一被突厥抢了先,二十万大军啊,晋阳又如何能守得住!”她犹豫了一下,“恒伽,不如我们……
  “长恭,如果你想带军返回晋阳,我只能告诉你两个字,不行。”他对长恭的心思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为什么,恒迦,现在是拦截达奚武重要还是保住晋阳更重要!”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们的任务就是拦截达奚武,军令如山,违者---斩。”斛律恒迦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变通!我才是主帅,我说了算,立刻拔寨起营回晋阳!”长恭厉声道。
  “高长恭,你一个人胡闹就算了,别让这三万士兵陪着你胡闹!违抗军令的后果你想过没有!就算现在回晋阳,就算保住了晋阳,他们还是要受军法处置!”恒迦一反平时的温和,脸色铁青地斥责道。
  长恭微微一愣,神色黯然地喃喃道,“对,我不能让大家陪我一起发疯,不能连累你们……”
  “高长恭,关心则乱,只有冷静下来,才能商量出一个可行的方法。”恒伽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像是犹豫了一下又说道,“皇上鸿福齐天,一定会没事的。”
  长恭的身子一振,不敢去正视他的眼睛。
  他知道,原来他知道……为什么她会大失方寸,为什么她会焦躁不安,因为-----
  九叔叔……晋阳城里有九叔叔……
  胸口的感情突然间膨胀起来,那些被压抑了许久的痛苦与悲伤,一波又一波袭来,心脏痛得绞在了一起……
  真的……好痛……
  “我明白了,恒伽,那我们就去营帐内商量一下对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的脸上已是平静无澜。
  一进营帐,她就将地图取了出来,摊放在了案几上,摸了摸下颌道,“恒伽,从此处去平阳,最快需要几天?假如我们能以最快速度到达平阳,解决达奚武的大军,或许还来得及再赶回晋阳。”
  恒伽刚开始对她忽然冷静下来得态度还有些半信半疑,但此时看她一脸认真地研究着地图,才发现她最近消瘦了不少,漏进来的淡淡阳光洒落在她身上,流淌过她尖尖的下颌,温柔得令人心疼。他不由心里一软,长恭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啊,更何况,前不久还失去了感情甚笃的大哥,刚才他的语气也许是过于严厉了吧。
  心思恍惚间,忽然听她问道,“恒伽,若是你最在乎的人有危险,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去救他?”
  “当然。”望着她优美的侧脸,他脱口而出。
  “那么---我也一样。”长恭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他忽然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心里暗道不好,却已经来不及,只觉得脖子左侧被重重一击,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在失去意识前,他忽然想到,这好像是从小到大以来---第一次中了长恭的计……
  “对不起,恒伽,我不想连累你们。”她慢慢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了帅印,放在了他的身上,“平阳就拜托你了。”一切安排就绪,她又将段副将叫来营帐,吩咐道,“斛律大人身体有些不适,现在正在休息。等他醒了之后,你们全要听他的指挥。”
  “高将军,那你呢?”段洛吃惊地问道。
  “我吗?我有一件非办不可的事。”说着,她翻身上马,再不言语,策马而去,身后扬起一道笔直而辛辣的雪尘,刺得段洛近乎睁不开眼。
  天,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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