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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算命先生》全集

_8 易之(当代)
花月容沉沉地说:“高兴,高兴。”
张恩瑞慢慢解下花月容的衣服,附身而上……
女人一旦变了心,在床上的一切都会变味儿,这种感觉说不出,但能感觉到,折腾完后,张恩瑞靠在床头,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说:“你不对。”
花月容也不反对,也不出声,沉默了许久,说:“什么不对?”
张恩瑞说:“你还在局中。”
花月容又是一声苦笑,“每天不都在局中么?”
张恩瑞深吸一口烟,吐出,烟圈打着转腾起来,两个人都不说话,屋子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久,张恩瑞说:“说出来吧,说出来。”
花月容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我……能自己生活吗?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也不会说。”
张恩瑞的手一颤,长长的烟灰掉在地上,又是一阵寂静。花月容依旧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张恩瑞断断续续地说:“这些年……你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如果你有什么选择,只要不妨害我的大事,我……就放过你。”
花月容猛地抬起头,注视着张恩瑞,说:“肯放过我?”
张恩瑞紧皱着眉头,不说话。
花月容突然跪倒在地,泪流满面:“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发誓绝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我会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会说!我只求和他在一起,我只求和他在一起!”
张恩瑞愣住了,看着花月容,良久,说:“起来,起来,好好说,说说怎么回事,我放了你。”
花月容疑惑地看着张恩瑞。张恩瑞微微一笑:“别怕,说说。”
花月容心一狠,将内心埋藏的一切从头至尾讲了出来,她讲到了徐怀近如何真心对待自己,自己又如何情不自禁爱上徐怀近,讲了好久,好久……最后流着泪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这次我走不出来了,走不出来了。这些事,我以后不会说出来,绝对不会说出来!堂口要散了,我不会妨碍你做大事,我只求你放过我!”
张恩瑞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最后轻声地问:“这么说,你……真的爱上他了?”
花月容深深地点了点头。张恩瑞双眼一闭,泪水滑落下来。
花月容没说话,默默地从张恩瑞房里退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取出笔墨,写了一封自知永远寄不出的信,写好放在枕下,自己对着镜子梳理了一下,然后躺在床上,枕着这封信幸福地合上眼睛。
黎明前,一声枪响,寂静的夜空跟着一颤,花月容死了。没人知道张恩瑞是出于大事的考虑,还是个人的怨恨,总之,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女人。更没人知道花月容死前是否真的睡着了,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也许她听到了张恩瑞的脚步声,更听到了他扳机扣动的声音,她没有躲,她也无处躲,天下虽大,却没有她容身之地。
多年以后,祖爷再次谈起这个局,总是唏嘘不已。谁人为好,谁人为坏,谁在局中,谁在局外,祖爷说不清楚,张恩瑞也说不清楚,徐怀近更说不清。花月容走了,带着她一生的苦,了不断的情,彻底走了。
日本军打过来后,祖爷派人将那些牛分给当地的老乡,抗日相持阶段,这些牛被老乡们套上车,帮忙运送前线退下来的中国军队伤员。祖爷慨叹:“人养牛三年,牛报人一生,善恶相报本简单,缘何人与人却总是剪不断,理还乱!”
后来,祖爷听说徐怀近与军统分道扬镳了,结果受到追杀,跑到香港,之后再没消息。
张恩瑞骗了钱财后招兵买马,拉起队伍与军统局周旋,据说先后刺杀了戴笠手下多名亲信,后来张恩瑞投靠了反蒋抗日的李济深。全面抗战爆发后,张恩瑞数次请愿上前线,在1940年桂南战役中被子弹打穿了胸膛,死前留下遗愿,火化后要将骨灰运回老家,埋在一个叫“花月容”的孤坟旁边。
这个美人局,是“江相派”第一次与国民党军统正面交手。所幸的是,军统的特务们并未察觉,更未引起对方的反扑。“风子手”想为九爷报仇,祖爷也想为九爷报仇,祖爷通过这个方式给了“风子手”一个交待,也给“风子手”上了生动的一课。“风子手”从此明白一个道理,凡成大事者,必不逞一时之勇,拼命谁都会,一条命值几个钱?
随着军统势力在中国的日渐扩大,祖爷料到总有一天,“江相派”会和军统局狭路相逢,但他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这么意外。
第五章 算命行当中隐藏的周易玄机
军统追杀
1943年,四大堂口在重庆开大堂会,那次祖爷带上了“风子手”。结果因为之前西派掌门人秦百川没有处理好跟当地军阀的关系,差点被人家一锅端。老谋深算的祖爷,也差点趁机借刀杀人,灭了秦百川。
秦百川是四川的“大神仙”刘从云的得意弟子,刘从云何许人?西派“龙须芽”堂口的第14代掌门人,“一贯先天大道”的创始者,曾经当过大军阀、“四川王”刘湘的军师。当年张丹成春风得意时,西派的掌门人是段金山,刘从云只是段金山堂口的一个小脚,但刘从云聪明绝顶,有胆有谋,段金山死后,他很快成为堂口的掌门人。
1936年,刘湘识破了刘从云的伎俩(后文细表),下了追杀令,刘从云吓得赶紧躲了起来。1938年,刘湘病逝,刘从云返回四川,想重新执掌堂口,但堂口早已被秦百川釜底抽薪,已没有他的位置。刘从云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没有办法,秦百川一句话就能治死他:“刘湘死前留下遗言,一、抗战到底,誓雪国耻。二、追杀刘从云,解心头之恨。”言外之意就是,你刘从云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敢露面当大师爸?自此,刘从云隐匿上海,解放后,被成都中院判了死缓,后来病死。
秦百川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又是一个极为好面子的人,他并没有告知大家他当时正与某个军阀起冲突。堂会开到第二天,外围放风的小脚就来报,说一队带枪的人正朝这边奔来。
秦百川当时就火了,从腰里拔出枪,大喊:“妈个铲铲!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祖爷感到这里面有事,立即说:“不要急!先躲一躲再说!”
几个坝头掏出枪,把子弹顶上膛,大家开始撤离。正规军和山里的土匪就是不一样,人家是有策略的,先前那一队人是造势的,就像赶鸭子一样,先把你赶出来,亮亮人数,其实外围通往山里的各个要道早已打好了埋伏,参加大堂会的几十号人,刚到一拐弯处,林子里呼啦冒出一队人,上来就开枪。
“风子手”一下把祖爷扑倒在地,自己却中了一枪,正好打在了左胳膊上。
“小六子!”祖爷心疼地大喊。
祖爷知道出大事了!这都是正规军!秦百川捅的这个娄子太大了!
跑前面的几个小脚都被打死了,其余人躲进一片民居,开枪还击,四川民居多是由干栏式建筑演变而来的穿斗式屋架,依山而建,因势而造,又高又深,便于周旋。“风子手”虽然受伤了,但依然紧紧跟随祖爷,随时准备给祖爷挡子弹。
祖爷皱着眉头,思考着脱身之计。再看其他人,秦百川胆子够大,掂着枪,一边射击,一边大骂。那钱跃霖听到枪响后,眼珠子来回乱转,他心里很害怕,但又不想失去大师爸的威仪,他在装。而江飞燕,很冷静,她在看着祖爷,二坝头当时也在场,后来脱险后,二坝头跟堂口的兄弟说:“江飞燕当时眼里只有祖爷。”
其实,堂口的兄弟们私下里都议论,说江飞燕喜欢祖爷,因为江飞燕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面孔,唯独对祖爷,她会笑。
祖爷思考之际,突然听到外面的士兵大喊:“活捉秦百川!”
祖爷一听,有解了。这句话透露出两层含义,第一,对方是冲着秦百川来的,因为堂口开会是高度机密,没人知道这是四大堂口集会,所以对方只知道秦百川在这里,并不知道其他人是干什么的,第二,活捉,就是抓活的,并不是要马上置人于死地。
祖爷想了想,对秦百川说:“秦爷,我有一计,能让大家脱险!”
秦百川弯下身子说:“脱不脱险无所谓,大不了一死!”
祖爷说:“我们死了无所谓,看看这几十号兄弟,忍心让他们白白送死吗?”说着,祖爷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几十号人,这句话说得坝头和小脚们心里暖暖的,大家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祖爷。
秦百川叹了口气,说:“祖爷有何高招?”
祖爷看了他一眼说:“我听对方喊要活捉秦爷,我猜肯定是秦爷跟对方有所误会,因为他们并不想急于伤害秦爷……”说完,祖爷盯着秦百川。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虽然大家都不说,但心里已经开始怨恨秦百川了,在你的地盘上开会,结果被人家包围了,你都不知道,你算什么大师爸!
秦百川看了大家一眼,说:“还是刘爷(指刘从云)当年的旧事。刘爷骗的人太多了,最近国民党独立团的一个团长竟找上门来,要我偿还当年刘爷骗走的钱,我说冤有头,债有主,一分没有!没想到他还动真格的了!”
祖爷一听,大概明白了几分,但随即又觉得不对。秦百川在四川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跟政府高层素有来往,一个独立团的团长敢直接命令手下活捉秦百川,肯定得到上面的许可了,因为毕竟重庆是当时国民政府的首都,在这个地方启动正规军去挑事,一般人没这个胆。
祖爷看出了这里面的端倪,但依然说:“我感觉没什么大事,误会而已,我倒是有个缓军之计,只是……”
秦百川问:“只是什么?祖爷请讲!”
祖爷说:“只是要委屈一下秦爷!”
秦百川一惊:“怎么讲?”
祖爷说:“现在我们被包围了,手上只有几支枪,要么一同战死,‘江相派’就此灭亡,要么秦爷佯装投降,我们都装作你的手下,把你绑起来,送给对方,等我们脱身后,立即疏通关系,把秦爷救出来!”
秦百川一愣,祖爷看了看他,紧接着说:“这样吧,我估计外面的士兵没几个真正认识秦爷的,我化一下装,粘上胡子,戴上帽子,我假扮秦爷,你们把我绑了,送出去,然后你们择机脱身!”
江飞燕一听,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祖爷!”
祖爷这是以退为进,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在看着秦百川,秦百川已经骑虎难下了!祖爷够毒。
为兄弟生,为兄弟死,这是堂口领导人经常唠叨的一句话,到真事上了,秦百川作为大师爸,捅了这么大娄子,本来就应该自己站出来去解决,现在却要等到人家提醒,实在是太不妥了!
秦百川恨死祖爷了!但鸭子在架上,干烤没办法,秦百川必须做出高姿态:“祖爷说的这是哪般话!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秦百川加入堂口那天起,就看淡了生死!祖爷刚才这番话提醒了我,你们赶快把我绑起来,送给他们,如果我有不测,‘龙须芽’就交给我的大弟子方化天!请祖爷和各位师爸尽心辅佐,不要让‘龙须芽’的基业毁于一旦!”
秦百川也够阴,当着东南西北四大堂口的兄弟,慷慨陈词,而且把后事都交代清楚了,意思是说,即便我死了,你祖爷也别想干涉西派堂口的事,今天老的少的都在这呢,日后你要是有所图,那就真是背信弃义了!
几个小脚把秦百川绑了起来,祖爷对外喊话:“各位长官,我们把秦百川抓住了,交给你们!请放我们一条生路!”
外面的人一听,马上回话:“你们把枪都扔出来!”
祖爷对大家使了眼色,大家把几只枪都扔了出去。
外面的人又喊:“把秦百川给我押出来!”
两个小脚押着秦百川走在前面,其余人举着手跟在后面。
走到一个领头的跟前,祖爷堆着笑脸说:“长官!秦百川被我们抓到了!我们早就不想跟他干了!正好今天有这个机会!求长官放小的们一条生路!我们家中都是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求……”
还没等祖爷把话说完,那个小子上来就扇了祖爷一个嘴巴子,“去你妈那个铲铲!哪他妈这么多废话!”然后冲着手下一挥手,“都给我带回去!”
“风子手”急了,想弄死他,祖爷一把将他抓住。
祖爷在思考,什么时机逃脱最恰当,之前在屋里大家商量了,如果对方能把大家放了,那最好,如果不放,则在押解的路上,走到山势隐蔽、地形有利的地方,趁对方不注意,寻机逃跑。
祖爷告诉大家,逃跑时,谁也不要管谁,各跑各的,化整为零,这样既能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又不至于小的为了救老的而丧命,突出重围后,大家在约定的地点见面。
逃跑时,听祖爷口令,祖爷咳嗽一声,然后和“风子手”同时发镖,堂口的兄弟都知道,这两人的飞钉技术很厉害,枪虽然缴了,但口袋里有钉子,等祖爷和“风子手”打出飞钉后,对方势必一片大乱,所有人才有机会逃跑。
祖爷看了“风子手”一眼,“风子手”的左胳膊还在滴血,祖爷冲他点点头,他也冲祖爷点点头;祖爷又看了江飞燕一眼,江飞燕没说话,祖爷也没说话。这是生死未卜的时刻,待会儿一旦开战,枪子不长眼,谁死谁活不一定。
命运的拐点似乎总是那么神奇,祖爷正边走边观察周围的地形,突然天空中传来呜呜的声响,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大家对这个声音很敏感,空袭!
1938年开始,日本对重庆进行了为期五年的狂轰滥炸,妄图摧毁国民党的陪都。其实对重庆,日本除了轰炸,别无办法,重庆地势得天独厚,既有长江天险为沟堑,又得群山环抱为屏障,终日浓雾缭绕,易守难攻,坚不可摧。
于是日本人就开始推行丧心病狂的“无区别轰炸”模式,取消了前线与后方、交战人员与平民百姓的界线,每次空投之后,弹片纷飞,重庆一片火海,无数的老百姓被炸死,街道上、小巷里,轰炸过后,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此刻,飞机已近头顶,对方领头的那个小子,大喊一声:“快卧倒!”二十几个兵蛋子哗啦一下全抱着头趴下了。
祖爷一看时机来了,一摆手:“逃!”
所有阿宝四散而逃,那些当兵的趴在地上向阿宝们射击,刚打了几枪,头上的炸弹就扔下来了,一颗正好落在路中间,轰的一声,尘土飞扬,大树摧倒,江飞燕和几个女阿宝正好离这颗炸弹不远,强大的冲击波把她们掀翻,已经跑到远处的祖爷看到这一幕,又冒着弹火冲了回来,江飞燕已经被震晕了,祖爷抱起她,往林中跑去,又是一颗炸弹落地,弹火压得那二十几个军人不敢抬头,“风子手”紧随祖爷,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大山中。
二更时分,大家在后山汇合了。各个堂口清点了一下人数,共少了7个人,包括秦百川,不知是他自己溜号了,还是慌乱中被打死了。
江飞燕已渐渐苏醒,一块弹片打入她的左肩,祖爷把自己的长衫撕了一圈,给她包扎了止血。祖爷对大家说:“燕姐和小六子都受伤了,得赶快找个大夫!”
二坝头说:“还是先回秦爷的堂口吧,没准秦爷也在那里,到了那里再找大夫!”
江相派有个规矩,凡是开大堂会,为了掩人耳目,都不会在堂口开,都是找一个安静陌生的地方,以防人家把老窝端了,而且开会的地点,除参会人员外,其他人绝对搞不清。大堂会汇集的都是各个堂口的大师爸以及每个堂口的部分精英,一旦出问题,就关系到江相派的生死存亡,所以这是最高机密!此次开会的地方,距“龙须芽”堂口约有20里,是秦百川精心挑选的地方。
祖爷看了二坝头一眼,摇了摇头说:“秦爷的堂口很可能已经被端掉了。”
众人一听,一片惊呼。
一直沉默的钱跃霖说话了:“祖爷分析得在理!人家既然能包围我们,说明已经对我们的行踪有所掌控,既然敢活捉秦爷,那他的堂口多半已被摧毁了!”
此时,“龙须芽”堂口的一个小脚说:“祖爷,这样的话,城里的大夫不敢找了,我们一露面肯定就被抓,翻过这座山,有个寨子,那里有个土郎中,小的经常请他给家里人看病,让他看看有没有救!”
三坝头当时也在场,一听这话,马上说:“此山二脉游走,山势陡峭,黑夜翻山,恐有危险。”
祖爷没搭理他,对钱跃霖说:“钱爷,我看这样,我带着几个人去找大夫,其余的人由钱爷带领,摸黑下山,下山后化装隐藏起来,伺机打听秦爷的下落……”说到一半,祖爷把嘴贴在钱跃霖耳边,密语了几句,钱跃霖不停地点头。
于是,兵分两路,跟祖爷走的有二坝头、三坝头、“风子手”,还有南派“越海棠”的几个女阿宝和“龙须芽”带路的那个小脚,他们轮流替换祖爷,帮忙背着江飞燕。
五更时分,终于到了那个小脚说的地方。祖爷一看,是个苗家寨子。那小脚叩开郎中的大门,郎中披着衣服走出来,一开门,见门前站着十来个人,吓了一跳。那小脚赶忙施礼,说:“打扰老先生了,我这几位朋友是做骡马生意的,白天过山时,不巧遇到鬼子轰炸,又被土匪追击,结果有两人受伤,请老先生救命!”
那郎中说:“快进屋!”
进屋后,昏暗的灯光下,祖爷才看清,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须髯飘飘,恍若神仙。
老郎中仔细观察了江飞燕和“风子手”的伤势,然后走进里屋,拿出一个箱子。打开后,众人一看,有刀子、钳子、镊子、银针,还有一堆瓶瓶罐罐装着药水。
那老郎中要给江飞燕和“风子手”做外科手术,对于中医来讲,外科手术有一套很严谨的程序。江飞燕伤势较重,老郎中先给她做。
老郎中先取出一包药面,放在砂锅中,加水后又放入几根药草,熬了一会儿,倒在碗里,让祖爷扶着江飞燕,慢慢给她灌下去。
“睡圣散,喝下去,感觉不到疼痛。”老郎中像是自言自语。祖爷一听就知道了,“睡圣散”在多部医书中都有记载,开刀前,喝下去,人就全麻了。
老郎中看江飞燕喝完,便取出尖刀,将尖刀在炭火上烧烤,这是高温消毒,边烧边对祖爷说:“将她平卧在床上,解开上衣。”
祖爷一愣,赶忙伸手招呼站在旁边的女阿宝,“你们过来帮老先生打下手。”然后又对其他人说,“你们跟我出去等候。”
江飞燕喝下药后,已有些昏迷,但内心还保留最后的一丝清醒,她使劲拉了一下祖爷的手,意思不让祖爷离开,祖爷慢慢拿开她的手,轻声地说:“燕姐,我们都在外边守候,很快就会好。”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老郎中走出来,边擦手边对祖爷说:“弹片取出来了。伤口敷了药也缝合好了,还需内服几天汤药,静养一周,即可痊愈。”
祖爷走进去,看到江飞燕还在沉睡,忙施礼对老郎中说:“多谢老先生!”
老郎中没说话,又开始熬“睡圣散”,“风子手”一看,笑了,说:“老人家,我就不用了,我能忍住,我这枪伤不深,您尽快取出子弹即可。”
老郎中好像没听到“风子手”的话,熬了一会儿,将汤药倒在碗里,递给“风子手”。“风子手”无奈地看了看祖爷,一扬脖,一口喝了下去。
老郎中这才说话:“这睡圣散里,我加了止血莲,不仅起到麻醉作用,更有止血的效果。”祖爷一听,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风子手”就困倦了,躺在了一张床上。
老郎中同样操刀,以炭火消毒,而后割开伤口,伤口开放的时间太久了,里面的淤血已经发黑。老郎中小心翼翼地剖开层层皮肉,慢慢用镊子将子弹夹出,而后在伤口里敷上一团黄色的药膏,最后用一个小夹子,从一个小瓶中夹出一团丝线,穿入针中,一针针将伤口缝合。
这种丝线,祖爷见过。当年大坝头和黑帮火并受伤时,也是用这种线缝合的,这叫“桑皮线”,就是取桑树的根皮,剥去外层粗皮,慢慢撕下内层筋纹,然后再把一根根的筋纹包裹在外皮中,盘抹几次,再取出来,那根根筋纹就变成光亮柔软的丝线了,将这些丝线放入装有药水的小瓶中保持湿软,用的时候取出,穿入细针,就可以缝合伤口了。
“桑皮线”最大的优点是无需拆线,这种细丝会随着伤口的愈合而长在肉中,与人肉融为一体。
天亮后,江飞燕和“风子手”都醒来了,祖爷欣慰地说:“总算醒了,燕姐和小六子在这里安心静养几天,我带其他兄弟回城探探风。”
江飞燕因失血过多,还很虚弱,轻声地说:“多谢祖爷冒死把我救回来。”
祖爷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燕姐安心养伤吧。”
“风子手”坐了起来,伸伸胳膊,笑着说:“我没事了,祖爷,我和你一起回城。”
祖爷一摆手,“不可。我让你留下来是为了保护你身边的大师爸——燕姐。”
江飞燕一听,眼圈一红,将头偏向一旁。
国民党最高层的歼灭指示
祖爷乔装打扮后,带着其他几个阿宝下山了。绕来绕去,祖爷竟带着大家向昨天开大堂会的地方走去。
二坝头一看,懵了,忙问:“祖爷,怎么我们又回来了,昨天刚在这出的事。”
祖爷笑了笑说:“你说现在哪里最安全?”
二坝头说:“回家。回到咱们自己的堂口。”
祖爷说:“错!这里最安全!”
二坝头一头雾水。
三坝头领悟到了,说:“祖爷说得对!我们昨天就是在这里被抓的,那些人做梦都想不到我们还敢回来!”
祖爷接着说:“这次正规军出动围剿秦爷,总感觉后面有大人物,对方什么情况,我们完全不知,一切小心为妙!”
说着,祖爷让大家散开走,自己撑起一个药幡,宛然一副江湖郎中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喊:“妙手回春,专治跌打损伤!豆儿芽儿出,老空老宽无。”
这是暗号,一般堂口“跳场”后,如果重出江湖,就会在阿宝聚集地喊出这样的口号,这里面有几个黑话,豆儿指姑娘,女阿宝;芽儿指小伙子,男阿宝;老空和老宽都指对手。这句话重点在后半句,意思是告诉大家,风声过了,阿宝们可以重新开张了。
不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就迎着祖爷走了过来:“先生可是祖传秘方?”
祖爷笑着说:“祖上一道方,万世有福享。”
那老头一笑:“先生跟我来,看看我家小儿的腿。”
祖爷便跟那老头拐入巷子,其余阿宝也依次尾随而来。
那个老头,就是钱跃霖,化了装,整得七老八十的样子。昨晚,祖爷在他耳边密语的那几句,就是告诉他,带着兄弟们可以先回事发地,那里暂时最安全,然后大家以暗语会合。为什么要密语,因为祖爷不知道当时在场的小脚里有没有内鬼,祖爷还告诉钱跃霖,看住每一个小脚,不准任何人四处走动。
进了一个隐蔽的屋子,祖爷一看,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秦百川,祖爷不禁皱了眉头:“秦爷还没消息?”
众人摇摇头。
祖爷倒不是怕他死,而是怕他被国民党抓去,因为现在还弄不清对方到底想干什么,万一是想摧毁整个“江相派”,那么抓了秦百川,必会一通毒打,到时候老虎凳、辣椒水一起上,秦百川一旦顶不住,全招了,四大堂口全他妈完蛋了!祖爷更希望秦百川在混乱中被枪打死。
这些年,祖爷一直担心的就是西派秦百川执掌的“龙须芽”堂口。秦百川步子迈得太大,有胆,够狠,也够聪明,能和西部各路军阀及政府要员打成一片,这是好事,也是坏事!祖爷一直不主张“江相派”和国民党走得太近,虽然利益均沾,但总有起冲突的时候,人家对你了如指掌了,想灭你太容易了。
私下里,祖爷也提醒过秦百川,但秦百川听不进去,反而有些看不起祖爷。他不是没想到祖爷担心的这些事,他只是太自信了,他说:“我已经将自己漂白了!几乎没人认为我是假的!”
这句话不假。秦百川擅长出千,做局做得完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后达到以假乱真,以至于很多国民党政要都认为他有真本事,一个鲜明的例证就是,当他师父刘从云被刘湘识破后遭追杀,他不但没跟着跳场,反而把堂口撑起来了,原因就是很多军统的人在保他。
他能把刘从云遭追杀这件事,说成是政治斗争,言外之意就是不是刘从云算得不准,而是太准了,刘从云一直是刘湘的左膀右臂,有人嫉妒了,想把刘从云从刘湘身边挖走,刘湘恐留不住刘从云,所以才动了杀念。
除了堂口少数几个老阿宝知道秦百川的发家史,其他人都被假象蒙蔽了,都认为他是继刘从云之后又一个真正的大仙,一个真正懂得周易的人。
但假的终归是假的,还是祖爷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秦百川终于被军统局盯上了。整个事情的原委,后来还是江飞燕搞清楚的。
那天祖爷和钱跃霖商议后,决定:鉴于目前这种扑朔迷离的状况,四大堂口集体跳场!没有命令,谁也不准打场子!
一个月后,祖爷陪同江飞燕回到了南粤。祖爷明白,江飞燕和军统的几个人关系密切,要想知道秦百川究竟捅了什么娄子,只有江飞燕能够打听到消息。
江飞燕多年经营的关系,在这一刻发挥了威力。几天后,军统的一位少将传来消息。这个消息不听则罢,一听把祖爷和江飞燕都吓出一身冷汗。
祖爷当初的判断没错!那天正规军活捉秦百川,并不是当年刘从云骗钱那件事那么简单,这是国民党最高层直接发出的歼灭指示!整个事件,源于一批军饷。
抗战打到相持阶段,国民党财政已经捉襟见肘,再加上贪污腐败与通货膨胀,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国民党战时最高金融机构“四联总处”,巧立名目,搞了一堆搜刮民脂民膏的制度和政策,结果弄得国民经济几近崩溃。
1943年春,好不容易筹来一笔钱,充作军饷,结果有人举报,这笔款无缘无故损失了一大笔。老蒋震怒了,要求彻查此事!后来军统局有人提供线索,让老蒋大跌眼镜,原来是某个负责财政的高官,将这笔款项用于给自家调风水、改大运了,那个调风水的大师叫秦百川。
老蒋也是深爱国学之人,一听这事,还以为是哪个高人神仙呢,再细问,才知道这个秦百川竟是当年诈骗刘湘的骗子刘从云的徒弟!
直到这时,军统的某些人还在为秦百川说话:“这个人不同于刘从云,他有真本事。”
老蒋一听气得直拍桌子:“娘希匹!你们猪脑子啊!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骗子的徒弟能是好人?严查此事,务必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老蒋震怒了,军统老实了。但秦百川多年编制的关系网错综复杂,军统局里帮派林立,负责查此事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原本想派一个间谍打入秦百川的内部,但秦百川对新人入会盯得比较紧,一时间根本进不去。于是军统局就派人盯梢,时刻跟踪秦百川,结果那段时间秦百川正好去了新疆,一连几个月连人影都找不着。军统的人还以为秦百川手眼通天、神机妙算,自己躲起来了呢。
后来盯梢的人再次见到秦百川时,正巧赶上四大堂口开大堂会,盯梢的人看到秦百川走入了一处民宅,就赶紧把消息传给了军统局。
军统局摸不清秦百川去那里干什么,也不知道那里还有哪些人,但觉得这个机会不能错过了,于是决定收网,就派了一个连的士兵过去,要求活捉秦百川,准备抓住后严刑拷打,问出是否还有同党,然后一网打尽。
军统局做梦也没想到,那天参会的人都是“江相派”的核心人物,全国的骗子头头都汇集在那里。他们要是知道要找的人全在这里,绝对不会搞什么“活捉秦百川”了,早就架上几门大炮,轰它个稀巴烂!
军统局错过了一个结束“江相派”命运的绝佳机会!
后来,日本飞机轰炸,抓到的人全跑了,军统局的人只好赶到“龙须芽”堂口,抓走了看家的坝头和小脚,严刑拷打后,才知道自己错过了绝佳的机会,悔之晚矣!
更让老蒋恼怒的是,秦百川竟也跑了,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秦百川到底去哪里了呢?
半年后,祖爷终于再次找到了秦百川,确切地说,是秦百川找到了祖爷。
四大堂口跳场后,大家都退到乡下,祖爷也回到老家,轻易不再露面,偶尔上街,也是提前化装。有一天,祖爷正和“风子手”在街头观风,突然后面来了一个人,拍了一下祖爷的肩膀:“祖爷!”
祖爷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尽管对方化了装,还是立即看出是秦百川!“秦爷!”
祖爷四下看了一下,低声说:“此处不宜说话,跟我来。”
到了祖爷的私密地点后,祖爷高兴地说:“秦爷,你到底去哪了?让兄弟们这等担心!”
原来那天敌机轰炸时,秦百川拼了命地往山里跑,他体格壮,跑得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当时他的手被反绑着,人被绑着手,重心就不平衡,跑得越快,越容易摔倒,结果光顾着跑了,一不留神滑下一个山沟,大概有十几米深,要不是中间被一些藤蔓挡了几下,就摔死了。即便这样也摔晕了,在山沟里昏迷了两天,后来一场大雨把他浇醒,他定了定神,才明白自己这是在哪儿,又找到一个突起的石头棱儿,把绑手的绳子磨断,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山沟里爬出来。
爬出来,也清醒了,仔细回想整个事情的经过,终于发现不对头了,那个独立团的团长索要被骗的钱的事,可能和抓自己这个事没关系,只不过这两件事凑巧碰一块了,因为他知道,凭借自己在四川的威望,一个团长还不敢动他。
秦百川很聪明,他先找了个农家,吃饱了肚子,然后又用银子换了几套旧衣服,化了化装,夜里猫到自家堂口附近观察,发现堂口已经被封了,他觉得事情严重了,这是上面有人要整自己!当时祖爷他们已经走了,他找不到任何人,就挖出了一些在城外林子里自己私藏的银两,连夜赶到乡下隐藏了。
半年后,风声不紧了,他东下江淮来找祖爷了,发现祖爷的堂口也不在了,他感觉事情非常不妙!
以前各个堂口也有跳场的经历,他知道祖爷跳场后一般会回乡下,祖爷老家的具体位置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是某个镇,即便是这条信息,也是大师爸级别的人物才能知道的,至于坝头和小脚,根本没有资格接触这样的信息。当时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他只好在祖爷老家附近的街上溜达,希望能见到祖爷,结果溜达了一周,终于碰到祖爷了。
祖爷把江飞燕那边得到的信息告诉秦百川后,秦百川也是一身冷汗,最后低着头说:“祖爷,是我连累了大家。”
祖爷说:“秦爷言重了!一家人不谈这些见外的话!你我兄弟重逢,就是最大的快事!秦爷暂且在我这住下,我们把酒言欢!”
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了,解放战争开始打响,国民党民心大失,节节败退。军统局(后改组为保密局)再也没有精力追查“江相派”的事了。
祖爷看到时机成熟了,和其他三个大师爸商议后,宣布“江相派”重出江湖!于是四大堂口招兵买马,日子又重新红火起来。
这次与军统的冲突,可谓有惊无险。“风子手”也更加领略了祖爷的智慧。愚蠢的人看表象,聪明的人看实质,21岁的“风子手”就是聪明人,他看出了祖爷要把秦百川置于死地的念头。看出这个玄机的还有秦百川自己,从此秦百川心底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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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风子手”已近而立之年,他再也不是那个冲动懵懂的愣小子了。他知道祖爷要一统天下,在这内忧外患、危急四伏的时候,他寸步不离祖爷。
就连我,这个加入堂口不久的生性愚钝之人都能感觉到气氛的紧张。全国解放在即,四大堂口分崩离析,内部兄弟们军心涣散、矛盾加剧,北派钱跃霖突然到访,西派秦百川故作矜持,这一切都不知是福还是祸!但祖爷,还是异常地平静。
1949年初,三大战役结束时,国民党已经是苟延残喘。苏联和美国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都要求国共双方“划江而治”,其实就是想分裂中国。
国民党趁机大搞虚假宣传,恐吓老百姓,说解放区如何如何恐怖。就连从解放区跑过来的大师爸钱跃霖都说在解放区的日子不好过。
祖爷是何等智慧的人,他心里明白,“江相派”是骗子团伙,骗子不好过的地方,必然是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
那段时间,很多人被国民党的反面宣传所误导,拼了命地往台湾跑,往香港跑。南派“越海棠”的掌门人江飞燕也频频往返于广东和香港之间。
有一天,祖爷对我说:“大头,我带你去见个人。”
我问:“谁啊?”
祖爷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风子手”还是左右不离祖爷,祖爷托人弄了三张火车票,我们三个去了苏州。这是我从娘胎里出来第一次坐火车,感到很新奇,火车里竟然有桌子,有椅子,还有电灯,就像祖爷的客厅一样,最让我纳闷的是,这个东西这么长,是什么拉着它往前跑的。
一路上我都兴奋不已,不停地透过窗子看外面的风景。“风子手”告诉我,“这是豪华列车,第一次就坐豪华车,你命真好!”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列车不要停下来,就这样拉着一直跑下去。
下午3点,火车靠站了。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一出站门,就有人接应,三架黄包车转来转去,将我们带到一个山脚下的地方。我一看,是一处寺院。
看门的小僧一看我们来了,就将我们领了进去,转过几处佛堂,往左走,到了一个禅房。小僧通禀后,说:“三位施主请进吧。”
我和“风子手”跟着祖爷走了进去。一进屋,看到一个老和尚正在打坐,样子有八九十岁。
祖爷双手合十,轻声说:“清风法师别来无恙。”
老和尚回礼:“阿弥陀佛,祖爷一行旅途劳顿。荀竹,看茶。”
那个小僧答道:“是,师父。”转身去倒茶了。
我一听,敢情这位高僧认识祖爷啊,祖爷这人脉也太广了!
祖爷说:“多谢法师!我这次前来,带来了一位深谙茶道的小徒弟。”说着对我一摆手:“大头,你去帮小师父沏茶。”
我说:“是。”赶忙走到里屋,接过茶具。不一会儿,我把一壶碧螺春沏好了,端上来,给各位倒上。
祖爷说:“法师请。”
清风法师接过茶杯一品,慈祥地一笑:“清新淡雅,施主果真好善根啊!”
我没太听明白老和尚的话,模模糊糊中感觉是在夸我。
祖爷一笑,说:“法师身体一向可好?”
清风法师说:“谢祖爷挂念,一切都好。”
祖爷说:“三十年前,有缘与法师相见,实乃我之万幸!多年来,每每穷思纠结,必得法师点化,法师对我恩重如山。”
清风法师说:“祖爷言重了。祖爷善根未泯,自会有福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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