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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芍(海青拿天鹅)

_8 海青拿天鹅(现代)
  “快走!”句龙那最后的声音在脑海间回荡,一下一下,揪得我心痛……
  
  “阿芍。”灰狐狸捧着一碗粥站在榻前,看着我,神色忧虑:“你吃些吧,三日水米未进,如何受得了?”
  我望着她,再看看那粥,仍没有食欲。
  “不饿呢。”我苦笑,微微摇头。
  灰狐狸一脸失望,端着粥垂头丧气地走开。
  日子过得不知不觉,已经三天了。我的头依旧胀得难受,从前的事一件一件记起来,把脑子塞得满满的。可我不管怎么努力,句龙修补天裂时的景象却永远停留在入水的那刻,待我再往后想,却是空白一片,换来的是更强烈的头痛。
  当时究竟出了什么事?我又为何会转生人世?许许多多的事情透着怪异,我却什么也记不起来,简直沮丧得很。
  “阿芍,爷爷同你说件事。”灰狐狸忽然又走回来,一脸神秘地跟我说:“爷爷白日里到街上去转了转,竟什么也没听到。”
  我不解地看她。
  “左相府啊!”灰狐狸道:“阿芍你落水失踪,那边不但什么动静也没有,昨日还遣人送来礼单呢。”
  我了然,点点头:“哦。”
  灰狐狸似愣了愣,盯着我看:“阿芍你不觉奇怪么?”
  我淡淡地笑了笑。自从记忆被唤醒,这些事就变得很遥远,左相府什么的变成怎样,他们要做什么事,现在真真正正的与我无关了。
  灰狐狸还想在说什么,脑袋忽而被一只手敲了敲。
  “什么左相府,净爱瞎扯。”妖男斜睨着,将她拉开。
  灰狐狸不服地挣脱他的手,撅着嘴:“爷爷是看阿芍寂寞,寻些话来聊聊。”
  妖男淡笑,目光扫我一眼:“她如今心事多得很,哪来的寂寞。”
  灰狐狸愣了愣,面上讪讪:“也是。”说着,她坐到榻边,盯着我,满眼好奇:“说来,阿芍可是撷英哩,怪不得总能逢凶化吉!爷爷从小就爱听神仙故事,长辈都说撷英是最美的花君。”
  我看着她,不禁苦笑,没有说话。
  灰狐狸歪歪脑袋:“阿芍如今也记起以前的事了,不知法力如何?”
  “这有何难。”妖男微微一笑,说罢,转身走出门去,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支干枯的花。
  他递给我:“拿着,想想它鲜活的样子。”
  我怔了怔,接过花来。脑海中浮起些以前的情景,我也曾经这般怜惜败谢的花枝,不顾花时有序,让枯花回复生机。我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干瘪低垂的花瓣,片刻,闭起眼睛。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外面传来的阵阵虫鸣。
  好一会,我睁开眼。
  花握在手中,依旧枯萎。
  妖男神色无波,灰狐狸一脸失望。
  “嗯……那些粥我还是吃了吧。”我撇撇嘴角,支撑着坐起身来,对灰狐狸道。
  灰狐狸睁大眼睛,露出惊喜的笑容:“真的?好,好!”说着,蹦蹦跳跳地去端粥来。
  
  夜色中,小楼静静矗立,没有一点灯光。
  我轻轻地把门推开,里面黑漆漆的,寂静无声。
  “真不要我等陪你?”灰狐狸朝屋内望了望,对我说。
  我微笑着摇摇头,片刻,把门阖上。
  灯笼光芒淡淡,朝内间望去,那身躯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走过去,把灯笼放在一旁,看着床上的人。
  若磐的睡容依旧安详,光照在脸庞落下浓淡不一的阴影,棱角有致。
  “你也说跟着我是为了寻人,你要寻的那人,也是句龙么?”我看着榻上的若磐,轻声道:“你究竟是谁?”
  他一动不动,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轻叹道:“如今我也要寻人了呢……”说着,酸酸的涩意从鼻间涌起,眼睛蒙上潮意:“可我怎么也寻不到……”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我的哽咽声。
  “撷英怎么了?”那人看着不服气的我,神色平和。
  我瞪着他,虽害怕,却死撑着硬气:“我不是有意扯掉囹吾君的发冠,我不过是好奇他那红发!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嘴上强词,却到底心虚得很,我看着一语不发的句龙,终于说不下去,眼泪掉了下来。
  一阵低笑传入耳中:“怎哭了?我听着呢,再哭我可不管你……”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快点交代完,可是一写就没完了,挠头。。。
PS:刚才回头把上章末尾改了一些和这章修改了一下,所以暂时锁了。
第二十七章
  夜色浓浓的,带着露水湿凉的味道。我在幽静的庭园和回廊间穿行,像失了方向一般漫无目的。
  时而有夜巡的家人提着灯笼迎面走来,见到游荡的我都似乎吃了一惊,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只微微颔首,仍然走我的路。从前,我虽不算胆小,却不喜欢黑暗,觉得四周总像蛰伏着什么东西,教人不安。可是现在,我觉得这漆黑的颜色是那样亲切,走在里面,可以慢慢地想许多事情,且不会像白日里那样头晕。
  回廊在脚下慢慢延伸,前面,一座水榭灯火通明,将夜里的湖水也映出金红的光亮。有人在吟唱,伴着琴声,婉转延绵。那曲调有些耳熟,我仔细地停了停,竟是宝霓天里的“白露”。
  我的脚步倏而踟蹰。
  “……神君恣意风流,花君虽为神女,却何以吸引神君注目?”柳青娘那时教训我的话隐隐回响在耳畔。
  神君,花君。如今心里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却万分纠杂。我忍不住想再认真听听,移步朝那水榭靠近一些。
  明亮的灯笼已照耀在前,水榭中的一张凉榻上,一人斜倚着小几饮酒。少顷,似发觉了什么,他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子螭俊美的面孔上,眼睛幽深得不见光泽。
  我迟疑片刻,朝水榭中走去。
  伶人仍在吟唱,悠然的声音高低回转,似含着淡淡的忧郁。
  怎会有忧郁呢?我微微怔神,自己以前听这曲子,从来只觉得欢欣呢……
  “撷英,你猜猜神君这几日做了什么?”那时,北斗星君神秘地问我。他是天庭仙人中的元老,永远笑呵呵的,爱吃爱酒爱八卦。
  我看着他那光滑得如童子的老脸,摇摇头:“不知。”
  北斗星君“嘿嘿”地笑,摸摸那常年发红的鼻子,悄声告诉我:“神君在谱曲呢!”
  我讶然。句龙总是一副忙碌的样子,怎会有闲心谱曲?我觉得有趣,当即跑去句龙宫里,想看个明白。
  句龙看到我来,微微一笑,将写着谱的竹简拿给我看。
  我看着上面的曲调,轻轻哼了起来,竟动听得很。
  “谱得真好。”我赞叹地说。
  句龙眸光生辉。
  “如此,赠你可好?”他说。
  “赠我?”我一愣。
  句龙声音轻缓如风:“我那时见到你的宝霓花,就想着该谱首曲子呢。”
  我高兴极了,问他:“此曲可起了名?”
  句龙莞尔:“未名,不若撷英来起好了。”
  我想了想,道:“既是观宝霓花而作,可名‘宝霓天’。”
  句龙轻笑起来。
  “甚好,此曲尚只谱完一段,此段须再取个名。”他思索着,道:“前些时候我到凡间,见人们咏蒹葭,甚是美好,此段便取名‘白露’,如何?”
  我没有听过什么“蒹葭”,虽不觉叫“白露”有什么特别的意境,但是既然从句龙口中出来,我就笃定地觉得一定不会错。
  我点头,对他微笑:“此名甚好。”
  ……
  出神之间,伶人一曲歌完。
  “下去吧。”子螭淡淡道。
  我讶然,回过神来。
  “为何不接着唱?”我问子螭。
  子螭修长的手指托着酒盏,缓缓饮下一口酒:“有真正的花君在此,还听什么宝霓天?”
  我默然。
  他看我一眼,拿起酒壶,将案上的另一只空盏斟满。
  “我不饮酒。”我说。
  子螭言也不抬:“可有心忧之事?”
  我没有答话。不但有,还多得很,脑子都要挤破了。
  “有心事就饮酒。”子螭缓缓道:“这是天上的‘解忧’,喝了就不会想太多,忧虑自然散去。”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酒,片刻,在一旁的茵席上坐下来。
  夜风从湖上拂来,凉丝丝的。我端起酒盏,往唇中轻送一口。酒味甘醇浓郁,似带着些花果的香气,令人心脾舒畅。
  心里有些奇异的感觉。过去在天庭,自从子螭那句“长相太差”被我听到,我就恼怒得再也不想看到他;而每回迫不得已照面,子螭看我也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眼角里透着轻蔑。
  我为了报复他,还耍了些心眼。仙女们之中不乏爱慕子螭的人,每当她们谈论起他,我就不经意地提到:“哦,子螭君啊,我前两日还见他与XX神女同游太虚呢。”仙女们的脸立刻拉下来,看到她们心碎的样子,我假装惊觉失言,又是道歉又是安慰,心里却开心得很。
  我不知道这些小谣言子螭知不知道,反正句龙是知道的。我从来不向句龙隐瞒任何事,他无奈地笑,却微微皱眉,斥我不该跟人胡说。我不以为然,反正子螭风流是出了名的,柳青娘形容宝霓天神君里的话,放在他身上正好合适。
  事实也证明我没有看错他,被我讹传的那几位神女,后来也果真被子螭邀去同游太虚。
  说我心虚也好小器也好,没有句龙在场,我见到子螭定然绕得远远的。像现在这样坐到一起喝酒,还是头一回。
  “你早就认出我了吧。”我把酒盏放下,道:“在那安阳公别所的时候。”
  子螭将目光扫我一眼,饮一口酒:“嗯。”
  我目光落在他的腰上,那半边昆仑璧光泽温润。
  说来,我那些前生的梦和头疼,都是始于那夜从他身上偷得昆仑璧。句龙告诉过我,它有纯正无匹的灵气,妖邪皆不可近。灰狐狸被妖男封住的法力突然回来,恐怕也都是这璧的功劳。
  我也再抿一口酒,苦恼地说:“句龙补天之后的事,我什么记不起来。”
  “是句龙不愿你记起。”子螭道。
  我讶然抬眼。
  他的手指缓缓拂过酒盏边沿,道:“你那记忆封闭之处,我也解不开。除了句龙,无人可做到。”
  我望着他,久久不能说话。
  的确,子螭神力之强大,能与之匹敌的只有句龙。我每回想要重拾那些记忆都徒劳无获,可是眼泪却会不可自抑地流下来。心的一角锐锐作痛,句龙不愿意让我记起的,究竟是怎样一段过往?
  “你方才去看了若磐?”沉默了一会,子螭突然开口。
  我点头。
  “还在睡么?”子螭道。
  “嗯。”我说。
  “他不要醒来比较好。”子螭将手中的酒盏斟满。
  我诧异地看他。
  “可知天狗?”子螭缓缓道。
  我想了想:“知道。”
  天狗是握有阴晦之力的上古神,每当大地间阳气过剩,它就食日月以制衡,在传说中,它虽不为人喜爱,却代表了阴阳生死交替,是不可或缺的神。然而共工当年被杀前,曾与天狗搏斗,将天狗杀死。这事忙坏了天上的众神仙,没了天狗,他们只好煞费苦心地定出一整套律法,从此上至日月明晦,下至草木枯荣,全都要遵循这律法。
  想到这些,我忽然领悟到子螭的意思,睁大眼睛:“你是说,若磐是天狗?”
  子螭点点头:“其法力虽弱,却有上古纯然之气,非妖邪所有。沉睡乃是新生神之常态,可积聚神力。”
  我仍觉得不解:“他为何寻句龙?”
  子螭看我一眼:“天狗当年为共工所杀,他如今复生,不寻句龙寻谁?”
  我吃惊:“他要报仇?”
  子螭唇角微微勾起:“不见得。天狗与别的神仙不同之处,在于每代天狗都由天地灵气汇聚而生,无前尘恩怨束缚,更不会为往生寻仇。若磐寻句龙,只是想要回当年被共工困住的神力。”
  “原来如此。”我说。怪不得他总爱睡觉,原来竟是位新神。我看看子螭:“他为何不要醒来比较好?”
  子螭瞥我一眼,神色又变成以前那样的轻蔑。
  “天地万物已有交替之律,天狗再世,岂不又要更改?天庭的仙官可不是整日闲得发慌。”他淡淡道,说罢,斜睨我一眼:“不但长相差,心智也弱。”
  我瞪起眼睛,正要说话,这时,忽然闻得一阵软糯的声音:“殿下,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望去,只见一名长相白净得清秀的内侍站在水榭外,身后站立着一众内官侍婢,皆姿容俊俏。
  子螭答应一声。
  内官小步趋前,从他手中借过酒盏,又恭敬地扶他起身。
  一个神君哪有这么娇矜。纵是一向知道他爱排场的习气,我心里仍然腹诽。
  似乎觉察到我的眼神,子螭目光扫来。
  我轻哼一声,转过头去。
  
  不知是否那仙酒果然解忧,我回去之后,长长地睡了一觉。待醒来,头虽然还有些发胀,却不像从前那般难受了。
  妖男不知踪影,灰狐狸似乎怕我又像前几日那样不声不响地闷在榻上,一定要拉着我出门,说北海王的花园修得美丽,要我陪她去玩。
  我奈何不得,只好随她一道出去。
  天色却不怎么好,阴沉沉的,时而能看到闪电划过天空。
  “要下雨了么?”我说。
  灰狐狸摇头:“不是,臭方士说,那是天裂的先兆。今晨他匆匆离开,就是为了这事。”
  我颔首。
  心中又想起上回天裂时的情境,我再没有见到句龙,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思及这些,心情又低落下来。
  “殿下还未醒来么?”
  路过一处山石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望去,只见两个内官正在山石另一侧说话。
  “可不是,他昨夜饮酒饮至深夜,一醉不醒。”一人说罢,叹了口气:“也不知殿下是怎么了,自从那二女一男进了府中,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另一人也叹气:“这时节,可不要出事才好。听说陛□弱卧病,朝中又开始为立太子之事吵得翻天呢。虽近来左相也站到了殿下这边,可郑王也不是好惹的……”
  那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远,渐渐吗,没了声音。
  我却没有再前行。
  子螭醉酒不醒?
  我和灰狐狸对视一眼,满心讶异。
  
  北海王的寝殿中,沁人的馨香袅袅,浓而不腻。纹锦裁就的幔帐低低捶着,各式家具摆件玲珑名贵,最耀眼的是角落一棵高大的珊瑚树,以宝石明珠镶嵌作花朵,闪着豪奢的光芒。
  “啧啧!”灰狐狸看着那珊瑚树,满脸惊叹。
  三四个美貌侍婢倒在床前,睡得死死的。那是灰狐狸的功劳,我们试过走正门探望,可是府中管事坚决不允。
  “阿芍阿芍,”灰狐狸扯着我的衣袖,指着地上:“啧啧,痰盂都是镶宝的。”
  我没有管她,却将目光投向那床,子螭躺在那里,双目紧闭。
  “果真是醉酒么?”灰狐狸探着头,又是好奇又是小心。
  我没有说话,翻开被褥查看子螭身上,又将室内的箱笼衣物都翻检一遍,果然,都没有见到昆仑璧的踪影。
  “阿芍?”灰狐狸不解地看我。
  我笑笑,摸摸她的脑袋:“走吧,等辟荔公子回来,我们就离开这里。”
  子螭已经回天庭应对天裂去了,这床上躺着的,真真正正的成了北海王。
  
  入夜时分,天上的雷愈加厉害,电光不断,闪得骇人。
  这时候,妖男终于回来了。
  “随我走。”他风尘仆仆,面色沉沉。
  我和灰狐狸答应,拿起早已收拾妥当的行囊,很快出了门。若磐是不能丢下的,妖男口中念念有词,变出一头青牛,把若磐从小楼里驼了出来。
  正腾云而起,忽然,我们听到有人敲起云板大叫:“失火了!寝殿失火了!”
  我一惊,转头望去。
  果然,北海王的寝殿里透着浓烟和火光,未几,熊熊的火舌舔着屋檐蔓延出来,与天空的雷电之光相映,将周围照得白昼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请原谅鹅对神仙们的无下限架空。。。。
嘿嘿。。句龙真的是独娃。。我爱乃们。。。
第二十八章
  “呀!”灰狐狸指着那火光,大惊失色。
  “不必担心,”妖男懒懒地说:“子螭是神君,他如今在凡间愿望已了,自然离去。肯留下凡体来给个交代已经不错了。”
  我看着地面上,却想起以前句龙说过的一些话来。他说有的神仙托世下凡,忍受不得人间的痛苦,就擅改命律,损坏凡体先死。这般行为对修为是极损的,有的神仙甚至因此被贬为凡人。
  不知这火是否在北海王的命数之内,如若不然……
  正思考,只听“轰”一声,一道惊雷划过天际。寝殿上的火苗仍旺,我似乎能看到那将要被烧焦的面容。
  “即便是凡体,亦有一命,见死不救,岂是修仙之人所为。”我转头,对妖男急道。
  妖男一愣,似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看着他,神色尽可能地显得正气凛然。
  妖男扬扬眉毛,片刻,念念有词地再变出一头青牛,让它冲入那火场之中。
  未几,浓烟之中,殿顶崩塌开来,青牛驮着一人腾空而来,正是子螭的凡体。我将他检视一番,只见除了脸上有些烟熏之色,别处并无损伤,摸摸鼻子,呼吸还在。
  “阿芍不愧的撷英呢!”灰狐狸崇拜地看着我。
  我满意地摸摸她的脑袋。
  “嘁。”妖男终于忍不住,将灰狐狸和我分别白了一眼。
  
  灰狐狸不捣乱的时候,妖男的腾云之术还是着实不错的。
  空中,交织的雷电光飞快掠过,我们在云雾中却立得稳稳当当。或许是因为有了前生的记忆,我对身体悬空已经不再害怕,甚至会盯着地上的大地山河,想着我当年御风凌空的样子。
  云蒸雾绕中,视野忽而变得水色茫茫。电闪雷鸣的天空另一头,神奇地出现了一抹霞光,下面出现了一座岛屿矗立的身影,周围环绕着极低的云气,就像浮在海上一样。
  “那就是浮山。”妖男道。
  “哦!”灰狐狸睁大了眼睛,张望了许久,皱眉道:“何处?爷爷怎看不到?”
  妖男瞥她一眼:“两百年的修为离成仙尚早,抓紧!”
  风声呼呼刮过,灰狐狸忙抱住了妖男,我忙抱住了灰狐狸。
  
  大雨倾盆而下,像在发泄怨气一样,没完没了。
  天空黑得像染了墨,电光频频,与上次天裂时的样子毫无二致。
  妖男把我们安置在浮山中的一所宅院里,简单的住下之后,他就不见了踪影。别看这宅院连着庖厨只有三间破旧瓦屋,却还算宽敞,容下我们四五人绰绰有余。
  我望着屋檐上哗哗流下的雨水,心里想着天裂的事。比起句龙和子螭,我诞生的年岁短得太多,天裂只经历过一回,却足以让我惊心动魄。已经许多天过去,暴雨如注,一点减缓的架势也没有。脑海里反反复复重现着句龙冲入水中的情景和他竭力朝我呼喊的声音,头又阵阵昏胀起来,我不禁用手紧紧夹住额边。
  再这么想下去会疯掉。我叹口气,转身朝旁边的屋子走去。
  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头顶的瓦片上,雷声低吼。光照黯淡的屋子里,子螭,不,北海王静静地躺在里面。
  床是茅草木板再铺一张草席搭成的,恐怕子螭无论在天上还是凡间都没睡过这样简陋的东西。我看着那面容,似乎能想象到子螭绷得发青的脸,心情不由大好。
  屋子里的光照倏而暗下来,我看向门外,只见一人身影堵在了那里。
  我脸上露出微笑,走过去:“回来了?”
  若磐头戴斗笠,背上裹着蓑衣,湿淋淋的。
  他点点头,一边抖去身上的雨水一边卸下雨具。我帮着他把蓑衣挂好,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湿贴贴的,道:“我去拿巾帕来。”说罢,转身出门。
  也许是因为摆脱了子螭的神力,来到浮山的第二天,若磐就醒来了。
  我和灰狐狸都很高兴,一方面是因为他到底平安,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真需要帮手。
  浮山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普通的法术在这个地方用不了,据说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快成仙的人才能在浮山留下的原因。
  这对我们却着实是个大问题。我的法力已经尽失,灰狐狸的法力使不了,在这浮山上,就是两个凡人。若磐的醒来,无异于雪中送炭。
  但奇怪的是,若磐的法力虽使得,应付这些生活杂事却笨拙得很,与打斗时的强大判若两人。就如今日屋顶漏水,若磐要修补,也只好像凡人一样提着瓦片上屋顶慢慢修补,结果淋了一身的水。
  我取了巾帕,又取了一套晾干的衣物,走回若磐的屋里。才到门口,却忽然见他正脱下上衣,暗光下,上身结实的肌理映着淡淡的轮廓。
  脸一热,我踌躇不前。
  若磐转过脸来。
  “嗯……给你。”我伸手,把巾帕和干衣递出去。
  若磐走过来,将那些东西接过。
  “我去做饭。”我看他一眼,又转头走开。
  
  虽连日阴雨,幸好庖厨中还存有可用的干柴,我们来到这几日,暂时不必为烧火发愁。我把米洗好,把柴火点燃,塞到在在灶里。柴火噼噼啪啪地烧起细细的火苗,未几,冒出浓浓的烟气。
  我被熏得呛了几下,连忙往旁边别开脸。
  这时,我被一只有力的手拉起,待回神,若磐已经蹲在了灶前。他把灶膛里的干柴捅了捅,三两下,火就熊熊地燃烧起来,一点黑烟也没有。
  他抬头看看我,金色的瞳仁在火光中映得明亮。
  “柴火须架起才能烧着。”他说。
  我讪然地笑了笑。烧火的活我真不在行,平时都是灰狐狸和若磐做的。
  若磐没有说话,片刻,起身坐到一旁的柴草上。
  我朝镬盖上碰了碰,一点热气也没有,大概还要烧上许久。看向若磐,他从柴草垛里扯出一段细长的干草叶,慢慢地在指间折叠。我盯着那草叶,只见它在若磐手里编织起来,片刻,竟似乎有了形状。
  我觉得很是好奇,不禁凑上前去。
  “这是什么?”我问。
  “促织。”他说。
  我愣了愣,惊讶地看着他:“你会编促织?”
  若磐道:“以前在街上看孩童编过。”
  我仍然发怔,片刻,点点头。我忽然觉得自己对若磐实在说不上了解,就连他是天狗的事还是子螭告诉我的,他醒来之后,我还没有好好跟他谈过。
  “若磐,”我想了想,道:“你是天狗?”
  若磐编着草促织的手停了停,目光投向我,似带着讶色。
  我望着他。
  “嗯。”少顷,若磐低声道。
  子螭说的果然没错,我眉间舒开。
  “你出生在何处?”我问。
  若磐埋头继续编着草促织:“不知。”
  “不知?”
  “只知四周是山林。”他说。
  我了然,又问:“之后呢?”
  “之后就出去了。”
  “寻句龙?”
  “嗯。”
  我发觉若磐这次醒来,不但再也没有变成兽形,不像过去那样嗜睡,连话语也明显多了许多。我兴致起来,看着若磐:“后来你怎寻到了我?”
  若磐将一根草叶绕在指头,淡淡道:“只有你带着句龙的味道。”
  我了然,不愧是天狗。
  若磐转头,从草垛里又抽出一段长长的草茎,穿过编好的草促织。他将眼睛瞟了瞟我,将草促织递过来。
  我一讶:“给我的?”
  若磐点点头。
  我不禁欣喜地露出笑容,从那大手中接过草促织。仔细看看,编得挺精致,不想若磐竟有这等灵性。心里觉得又神奇又高兴,我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去。
  若磐金眸盯着我,似一怔。
  “乖狗。”我的手落在他的头上,笑眯眯地说。
  
  将近午时的时候,灰狐狸回来了。她把蓑衣脱下,似乎兴奋得很。
  “去了何处?”我问。
  灰狐狸满面笑容:“去了市集。”
  “市集?”我愣了愣:“这海岛上还有市集。”
  灰狐狸点点头,两眼发亮:“有呢,虽不十分大,东西可不少。”
  我颔首,指指一边案台上的饭食:“饿了吧,来用膳。”
  灰狐狸看到那饭食,脸上的神色忽而黯淡。
  “阿芍……”她撅着嘴巴,声音里带着撒娇:“我等去市集上吃可好?”
  我不解地看她:“为何?”
  灰狐狸苦着脸,小声说:“你做的饭食不是盐放得太多就是放得太少……”
  “哦?”我看微笑地着她,目露凶光。
  灰狐狸一惊,忙躲到若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赔笑道:“爷爷想吃油饼。”
  我气不打一处来。妖男不在家,我看这一狗一狐实在不是做饭的料,才主动担起庖厨之任,没想到这般苦心到头来竟被嫌弃。
  “没钱。”我干脆地说。
  “爷爷有。”灰狐狸马上接话。
  我面色不善。
  灰狐狸哀求地看我:“阿芍,你反正没出去走过,就陪爷爷去一次么……”
  我看向若磐,想听听他的意思。
  不料,他别着头,一眼也没朝这里瞟。自从方才我摸他的头,他就一直这样不理不睬,像跟我有仇一样。
  心里叹口气,我瞪灰狐狸一眼:“稍等。”说罢,把饭菜收好,从墙上取下蓑衣。
  
  雷声在天上噼噼啪啪地响着,暴雨仍然倾盆。
  我才走出十几步就后悔了,道路泥泞得简直不是人走的。灰狐狸死拉着我,一个劲保证到了地方我绝不后悔,还说她一定给我找火塘烘干衣服。
  我勉强地被她拖着,一步一滑,约走了半个时辰出了山林,忽然,雨在头顶消失了。
  诧异地抬头,只见上空,雨水被什么挡住了一样,水花汇成一个穹顶的模样流向四周,煞是壮观。
  “爷爷说你必不后悔么。”灰狐狸取下斗笠,笑嘻嘻地说。
  我撇撇嘴角,随她顺着山路走下去。山路上到处是□的岩石,有几处难走得很。我正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忽然,一只手伸过来。
  抬眼,若磐瞥着我,不发一语。
  我把手搭在上面,他的手掌立刻握紧,牵着我朝山下走去。
  那手心暖烘烘的,舒服又安定。
  我一边走一边偷眼瞄瞄他的侧脸,心里斟酌着,小声道:“若磐,我方才错了。”
  若磐转过头来。
  我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我不该叫你乖狗,我该说多谢才是。”
  若磐嘴角动了动,双眸却似乎变得愈加清冷,片刻,面无表情地转开头。
  
作者有话要说:战斗鹅有点忙……
第二十九章
  又怎么了?
  我盯着若磐的脸,直觉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却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
  怪人。心里道。
  我闭上嘴,也一语不发,跟着若磐走下山去。
  灰狐狸说得不错,这里的确有个市集,的确很小,也的确什么都有。
  除了寻常城镇能看到的卖吃卖穿的小贩,这市集中还有别处见不到的东西。比如比如巨大得像马一样的鹤,说是能载着人飞起来,让苦于修行之人提前享受神仙的滋味;价值万两黄金的大氅,正中处缝着一小片流光溢彩的霓锦,说是穿着修炼可事半功倍;比如一些干瘪的桃核,据说是那是神仙们吃天上的蟠桃扔掉不要的,小小那么一颗,也价值千金……我和灰狐狸在店铺里转着,看得眼花缭乱。
  灰狐狸没有食言,领着我和若磐走了一圈之后,她带我们在一处小店坐下,豪气地跟店主人说要二十张油饼,再包五十张带走。
  “这么多。”我吃惊地看她。
  灰狐狸嘿嘿地笑,指指若磐:“阿墨食量可大呢,再说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爷爷总不好日日出来买。”
  我无语。
  未几,店主人笑眯眯地将油饼送来,灰狐狸往他手上丢过一大串钱。店主人数了数,笑得脸上开花,灰狐狸又他端个火盆来给我烘烤衣服,他也一口答应,马上送了来。
  我借机向店主人问起这市集的事。
  店主人听我们说是第一次到浮山,热络地说了起来。这市集可谓浮山上的一大名声,有许多修为高深的商贩常年奔走四海,搜罗来无数奇珍出售。我们刚才看的那些东西,不论价钱高低,来买的人可不少,如果天气不那么恶劣,我们连店门也挤不进去。
  听他这么说,我了然,这浮山果然有些意思。
  “早知如此,我等就将神君子螭那凡体运出来卖了,反正他也用不着。”灰狐狸在我耳边嘀咕道。
  我忍俊不禁。
  吃过了油饼,我们几个离开小摊,又一把兴致地逛起来。
  “阿墨真能吃。”灰狐狸肚子鼓得圆圆,两只眼睛却抱怨地看若磐:“这么多油饼,一下就吃光了。”
  若磐瞥他一眼。
  灰狐狸假装吃一惊,像个小童一样缩头小跑地躲到我身旁,细声细气地嚷嚷:“天狗瞪人呢,怕怕!”
  我被她闹得好笑,看向若磐,却见那冰霜一样的脸似乎不那么冷了,轮廓柔和了许多。
  路过一处布摊的时候,我见那些料子不错,心中一动,就向灰狐狸借了些钱。
  “若磐喜欢什么颜色?”我转头问若磐。
  若磐看着我,眼睛里泛着金色的神采,似迟疑,片刻,指指边上一匹:“白。”
  “爷爷也要。”灰狐狸在旁边撅起嘴。
  “好。”我笑眯眯地说,又挑了几样,抱着布心满意足地走开。
  午后的人似乎多了些,有两三家小铺已经走不进去了。灰狐狸满面不快,一边退出门口一边嘟哝。
  我正想宽慰几句,这时,忽然觉得有人在看我。
  我猛然回头,却见来来往往的都是路人,无人向这边注目。
  错觉么。我疑惑地再看看,随着灰狐狸和若磐走开。
  “到底是浮山,我在外面淋了受了几日暴雨,到这里才得些清静!”前面,两个人边走边聊着,看样子,似乎也是刚来到,身上沾着雨水。
  “可不是,中原许多地方都发了洪灾,朝廷也不见个动静。”一人摇头道。
  “朝廷?朝廷被郑王搅得翻天呢,哪管什么洪灾。”
  “郑王?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天裂前,雷火击中了京城北海王府,把北海王烧死了!”
  这话传入耳中,我一怔,和灰狐狸相视一眼,继续跟着听他们讲下去。
  “北海王?就是那个今上宠得不得了的三子?”
  “就是他。北海王和郑王争位之事你可听过?北海王一死,郑王就立刻动作起来,联合了一干重臣,调起京畿军队逼宫。”
  “今上呢?”
  “今上病重,已被郑王软禁了。那郑王也够狠,朝中与北海王有牵扯的人都被郑王杀了,就连左相,女儿还没嫁给北海王,也被灭了门。”
  “啧啧,可真惨……”
  “确实惨,不过我可听说,北海王没死,是乘着青牛升了天……”
  那两人说着,声音渐渐遥远,我的思绪仍停留在方才说到左相的那些话上,脑中似有一瞬空白。
  “阿芍。”灰狐狸看看我,有些小心,片刻,她紧走几步追上那两人。
  “二位公台留步!”她拦住那二人,满脸堆笑地行礼:“方才闻得二位公台言语提及京城,我家中有亲戚在左相府,故追上来一问。”
  那二人对视,面露诧异之色。
  “左相府啊,”一人捋着胡子连连摇头:“听说连柴房里打杂的仆役也没放过,你那亲戚,恐怕……”
  “这童子,这些事你父母才该知晓,说了你也不明白。”另一人朝灰狐狸挥挥手:“别问了,回去吧。”
  说罢,两人摇着头走开了。
  灰狐狸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又将目光投向我,片刻,扯起一个笑:“阿芍,嗯……幸好阿芙已经送走了。”
  我看着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卡着,勉强地点了点头。
  送走阿芙的事,是妖男做的。
  我落水之后没几天,父亲在府中设宴招待几位朝中大臣。到后苑赏花的时候,一名叫什么大将军的人许是喝多了,看到路过的阿芙,两眼定定地,出了神一般。
  父亲向来心思通达,当晚就将阿芙送到了那个大将军的府上。
  据说当时阿芙哭哭啼啼,激烈之程度,与第二日见到她那个抚州表兄的欣喜程度相当。只可惜我那时被前生的事搅得失魂落魄,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我没有相送,只托妖男把我那些剩余的钱和一封书信给了她。
  阿芙以前跟我识过些字。信里,我言简意赅,把自己的心意都告诉了她,让她不要牵挂。据妖男回来说,阿芙和她的表兄乘着车走的时候,那哭声隔着半里路还听得见……
  灰狐狸说得对,至少阿芙没事。
  我心里安慰着自己,却还是藏着好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回去吧。”一个声音传来,我转头,只见若磐看着我,目光盯着我的脸。
  我点头,片刻,随他们朝来时的方向。
  
  回到山林里,又是雷雨如注。好不容易回到宅院,三人已经成了落汤鸡一般。
  一番忙乱,我们换上干衣,在庖厨里生起了火,外面已是入夜时分了。
  今日着实疲劳,灰狐狸和我说了一会话,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我却一点也不想睡,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坐了起来。
  市集里买的布被打湿了,还没晾干,做衣服是做不成的。许是思索的太多,脑子又开始阵阵地发胀,我想了想,起身朝隔壁的屋子走去。
  夜色沉沉,雨还在噼噼啪啪落个不停。
  我在檐下躲闪着,快步走到屋前,推开门。
  黑暗中,我听到那呼吸被惊起的声音,忙道:“若磐,是我。”
  若磐平静下来,只见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微弱的光。
  片刻,灯亮起来,若磐举着灯盏,讶异地看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若磐,陪我坐坐可好?”
  若磐目光清澄,片刻,道:“嗯。”说着,把灯盏放在旁边一张简陋的案台上。
  我抿唇笑笑,随他在案台旁的茵席上坐下。
  雷声轰轰地传来,我坐定,看看若磐,他也看着我。
  我弯弯嘴角,看向面前,灯火晃动,在粗糙的案台面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若磐可有父母?”少顷,我问。
  “不知。”若磐道。
  我一笑:“你比我好。”
  室中一阵沉默,片刻,忽然听若磐说:“他们自有命数,你莫太悲伤。”
  我抬眼,若磐看着我,金色的眼睛光泽淡淡。
  我摇摇头,浮起一抹苦笑:“我并非悲伤,若磐,就在上个月,我还恨不得我父亲在这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可真到了这时,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一阵凉风带着语气,从门外吹进来,灯火摇曳不停。
  “总会过去。”过了会,若磐道。
  我望着他平和的眼睛,忽而有些怔忡。
  “……总会过去。”许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看着为种不好宝霓花而沮丧的我,微笑着说过同样的话。
  外面的雨声愈发大了,引得思绪渐渐延伸,那冲入水中的身影似乎又在眼前浮起。头愈加地胀痛起来,我忙将两手蜷起拳头,用力地按在额边。身后有些动静传来,我望去,却见若磐变作了巨兽,伏在地上,两只眼睛看着我。
  我似乎读懂了他目光中的含义,看看他的背。
  若磐耳朵动了动。
  心中涌起一阵暖意,我转过身体,向后靠在他的背上。
  柔软的触感传来,带着融融的温暖,久违而舒畅,我闭上眼睛,觉得那暖意将自己包围着,能把所有的不快都通通消解。
  “若磐,”我睁眼望着头上黑黑的房梁,喃喃道:“无论神或人,无论爱恨,终有一日都会消散,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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