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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半生》作者:陈麒凌

_4 陈麒凌(现代)
  雪亮哼着,“说不定我比你穿多些风情出来呢,阿航你说是不是?”
  一摸一样的两个头和两张嘴在耳边身前吵着,苏航头晕眼花,苦不堪言,胃里的酸水直往上涌,好不容易哄了她们去吃饭 。
  
  14、
  饭吃得不顺心,看雪亮的脸色就知道。
  偏偏雪明谈兴高,和苏航大谈村上春树普鲁斯旺瓦而登胡,雪亮插不上嘴,就狠闷闷地吃。
  雪明突然想试苏航的牛扒,伸了叉子过来,要吃他盘子里剩的那块。
  一旁的雪亮也敏捷地伸长叉子,撒娇地,“我也想试试。”
  苏航道,“想吃就再要一份吧,这份我吃剩的。”
  “就要这块好啦,等他煎了上来又不想吃了。”雪明笑道
  “我也只想这块。”
  “是我先要的,妹妹你总和我争。”
  “那我先要的男人你不也一直在争?”
  苏航忙打圆场,“像个小孩子争吃的,算了,我用刀切开,一人一半总行了。”
  雪亮恼怒,“一人一半,男人也可以用刀切个一人一半吗?”
  雪明只悠闲叉起牛扒,“我不管,我吃牛扒。”
  雪亮气急,叉子直直朝雪明掷去,正砸在右手虎口。
  雪明怔怔看手,一股细细的血流即刻涌了出来。
  苏航一边查看一边责备:“雪亮,你今天都在干什么啊?”
  雪亮脸色发白,转向苏航,“好啊今天就讲白了痛痛快快,苏航你想清楚,要一个,要哪个,是谁!”
  掩饰不住悲声,她飞快地冲出门去。
  苏航想也不想,跟着出去,出门来见车流滚滚,雪亮早不知去向。他素知雪亮急躁,这时心里又忧又急,生怕她被车碰了脚快摔了。
  雪明慢慢出来,在他身后冷眼旁观,她幽幽道:“雪亮真会跑,这一跑就把人试出来了。”
  苏航道,“你知道她的脾气鲁莽,这么冲出来多危险,有一次就是崴了脚的。”
  雪明一笑,“所以我这手上伤的还是太浅。”
  苏航忙抬起她的手看,一边要带她回医院包扎。
  “虽然我们是一摸一样的孖姊妹,但总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吧。” 雪明轻轻把手抽出来,“苏航,你就在这里想清楚吧,要谁?要哪个?”。
  苏航心烦意乱,“雪明,你别逼我了。”
  “我没什么时间逼你,有人要我到香港做两地的法律中介,只要你点头,我就留下,或者你跟我一起走。”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了,我绝对不能离开雪亮。”苏航乱纷纷地,“但也忘不了你。”
  “你还真想享齐人之福?”雪明讥嘲地扬起嘴角,眼底的悲哀却爬上来,“苏航,你一米八零的汉子,我看着却,真弱。”
  街上一阵秋风,剪得极短的头发凉飕飕地,雪明不禁打了个寒噤,她摸摸头顶,仿佛在摸别人的头发,“哼——今天,我们姊妹为你,真是够丢丑了。”
  苏航看她背影伤心远去,心里一片又一片的茫然。
  
  15、
  恨不得逃开静一静心思,恰好系里有参观学习的机会,虽然只是两周,都好。
  苏航匆匆打点了行装,上飞机前给奚家姊妹发了一样的短信:“我要出差半个月,这段日子大家先别联系,静下来想想,也许对谁都好。”
  在机窗里看到天空湛蓝,心里有一刻自由,虽然忐忑就像蓝天下面的大地,飞得再远,它都在原处。
  下了飞机连忙开机,手机里有两条短信。
  雪亮的先到,“我永远爱你,无论离开还是留下。”
  再看雪明的,“也许我会放弃,也许我会等你。”
  苏航觉得嘴里有点苦。
  嘴里有点苦,苏航向厨房喊一声,“你的龟苓膏加糖没有啊?”厨房女子脆脆答道,“少吃点糖有益健康,亏你还是学医的。”
  时间大段翻越,已经是半年后了,苏航新婚,女主人甩着手上的水珠笑吟吟地走出来,她的头发梳着精致俏皮的小卷,额前挑染了几绺,极娇俏。
  苏航笑笑,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女子在他面前转转,“苏航,你说我这个发型特别吗?”
  苏航看了看,道,“不够去年那个布莱德-彼特半厘米到头皮的特别。”
  “我是想啊,头发剪得那么短,又轻又凉快,可惜我那天从餐厅跑出来,上公车不小心撞伤了头顶,出了多少血,等你回来结个那么大的疤!把脑子都撞笨了,连记性也差了。”她又气又笑地说,“都怪我那天拿雪明头上的疮疤取笑,报应到自己头上,这下两姊妹可绝对是一摸一样了。”
  苏航笑了,有点恍惚,他心里想到谁了,是的。
  学习的那半个月恍如隔世,空间的距离并不能给他清晰的思路,想念这个,又放不下那个,甚至他暗自赌咒,不管了,回来先见到谁,就是谁。
  算准了时间到机场接他的那个女子,远远看去,像雪亮,又像雪明,都是短短的头发。
  他的心冬冬地跳,走近,看清那件浅红绣花的衬衣,去年秋天买给雪亮的,如释重负,而又若有所失。
  雪明不告而别,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她放弃得这样彻底,定为太伤的缘故。
  雪亮自己辞了实验室的工作,仅为雪明那句福马林药水味儿的谑笑,现在开了个小花店,每天都香香的。
  他不在半个月,好像每个人都重新活过了,只有他如故。
  然后就是结婚,蜜月,顺理成章,日子平淡舒缓,如他当初的理想,只是他常常发呆,幸福的人不会那样发呆,他开始有个癖好,在讲台上看某个着黑衣白的女生,他总忍不住多注意一些,甚至在家里和雪亮看电视,看到黑白系列的模特走天桥,他的眼神也会跟紧,这时候若妻子叫他一声,他甚至会恶狠狠。
  不注意雪亮在一边常笑得冷冷。
  
  16、
  苏航还是搞不懂,他最爱的是谁。雪亮给他欢乐,雪明给他力量,哪种更重要,那要看人生在哪个时候,享齐人之福是做梦,所以嘛,日子下去,得到的这个成了蚊子血,失去的那个仍是朱砂痣,咫尺的这个成了白米粒,天涯的那个还是明月光。
  是夜星月无色,夜空里是厚厚的一层云,遥远的雷声渐近,12点了苏航仍不肯睡,守着电视看天桥霓裳之黑白丽影。
  “关电视吧,正打雷呢。”雪亮叫了有四五回了,苏航不动,后来他索性装没听见。
  雪亮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你到底在想谁,你自己未必知道。”
  苏航不应。
  雪亮笑道,“我就不信,我说话引你不来。”
  苏航回头看看她,笑笑,又看电视。
  “你看她们干嘛,再看也不是奚雪明,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看我,可能我就是奚雪明也不奇怪。”
  苏航迷惑看她。
  “假如我是奚雪明,那奚雪亮哪里去了?那要从你走后说起,你走了,挺潇洒,留下这个僵局让我俩扛,没有女人愿意分享爱情,再亲的姊妹也一样,我去找奚雪亮谈判,她晚上还一个人在实验室加班,实验室真臭,那么大的一个福马林药水池子,里面的东西够恶心,都是一块块的人体——”
  “我们开始不吵架,说到你就吵,肯定吵。雪亮这个人吧受不了气,我气她说这块玉是你妈妈来的时候给的,苏家历代媳妇的护身符,哪就是这块,她气坏了就动手扔剪子刀的,我们互相扔,结果我误杀了她——”
  “然后怎么办,只好把她的人体弄开,一样样都扔进那池子,手还是抖得很厉害的,毕竟大学那次解剖是好远的事了。回她宿舍,穿她衣服,没人怀疑,我们长得一摸一样,现在连发型也一样。可是那实验室我不能呆了,呆下去会露馅。我本来就辞了职,再把房子退了,大家都以为奚雪明去了香港。于是去开个花店,等你回来结婚,没人能再和我争你,没人再和我一摸一样,这感觉很轻松。”
  天空一道闪电像撕开了个口子,照亮苏航极度惊惶的脸。
  “虽然冒充的是别人感觉有点怪怪,很多事情对不上就说公交车上撞的那次撞坏了脑子,可是想到能替代你最爱的女人,也就认了,最可悲的是我发现你最爱的人未必是奚雪亮,看你盯着电视那模样,原来也许是我,却让我兜个这么大的圈儿。”
  苏航面如死灰,一动不动。
  雪亮格格地笑起来,“看把你吓得!现在心里开始拼命想着奚雪亮了吧,别哭,我也许就是奚雪亮啊,咱们再听一个故事,嗯,我是奚雪亮,那天晚上我和奚雪明打起来,为的是你妈妈那块玉,我早料到你妈妈会送见面礼什么的,没想到奚雪明藏了起来,我能不气吗?刀啊剪子啊满天乱飞,我不小心误杀了奚雪明,很害怕,只好把她的人体弄开,一样样扔进池子里,我不害怕,我天天在那儿。但我不能再回去上班了,还是有点心虚的。就开了个花店,等你回来结婚,没人会想到,律师事务所的人都以为她去了香港,房子是我帮她交完的房租,人家还叫我奚律师呢。奚雪明不在多好,少了不少压力,没人和我一摸一样,没人能再和我争你,本来你最爱的就是我,只是你不明白罢了,别人都会过去,这世界上只有我跟你。
  雷声一声响似一声,大雨哗哗倾盆。
  雪亮喝了口水,笑笑,“我是谁,你看得清楚吗,我是奚雪亮,我也是奚雪明,两个人二合为一,两全其美,这不是你最想的事情吗?”
  苏航想站起来,腿脚发软,长空一个霹雳,又把他震倒在沙发上。
  “第三个故事,那晚奚雪亮和奚雪明是吵起来了,很气很火恨不得杀了对方,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你以为我们真就没感情吗,一世人也不多,没爹没妈,就两姊妹,虽然平时夹枪带棒冷眉冷眼的,关键时候能帮一把的,说不定也只有她罢。有没有你,承不承认,我和她都是最亲的人,再怎么摆脱也没用,注定的,我们天生就一样。”
  雪亮再笑,“你别动,还有第四个呢。雷雨夜,无聊的少妇希望丈夫肯专心听她说会儿话,瞎编了几个故事把他吓得半死,他不看电视,不知道这情节老套得至极。哼,我的表演天份本来就不错,这不是你夸过的吗?我还是奚雪亮,脖子上这块玉是地摊货自己买的,奚雪明在香港,说不定找了个大富豪,转眼就把你忘了,为什么不把你忘了?”
  大雨洒进窗子,雪亮懒洋洋地走去关窗户,经过苏航身后,轻轻摸摸他的头,“睡觉吧,电视都演完了。”
  说毕打着呵欠走进卧室。
  电视机上的雪花密密麻麻地要挤出来似的,亮白的刺眼,苏航手脚仍是冷冰冰的,他皱着眉头想破了脑壳,想到雨停漏残天空泛出微白的曙光——里面的那个是奚雪明还是奚雪亮,到底哪个是他要面对的真相?
  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第六章 隐身
  1、
  冬天天短,便利店里早早就亮了灯。
  正是晚饭的时间,不见行人,低低开着广播,频道里热闹却又遥远的声响。
  方芫有时间发楞,看着银白色的收银机,她突然好生寂寞,二十岁的芳华,眉弯笑浅的青春,柔软羞怯的梦和盼,就这么一天天地一个钟点一个钟点地,在这收银机十个数字的滴滴答答中禁止。
  没意思,真没意思,但是又能怎样?
  小蔡给她送饭,玻璃门推开,一股清新的寒冷旋转着绕到她的脚边。
  “趁没人,快吃饭!”身材细小的大男孩把饭盒放下,马上又摆弄起书包里的相机,小蔡是摄影发烧友,便利店里有他专门的暗房,小区里的住户都喜欢让他冲洗照片。
  “我猜你买的,又是叉烧饭。”方芫叹着气打开饭盒。
  小蔡猛地抬头,“真聪明,猜中,不过还配了空心菜!”
  方芫苦笑,掰开木筷子,掀开饭盒。
  小蔡继续说,“锦记的叉烧是吃不腻的,我十岁开始吃,到现在还狂爱吃,因为他们用的是明炉古法,肉特嫩、香,一闻到,嗯——”
  “别吵——”方芫突然打断,紧张地把收音机声量调高,“夜夜星河,楚河的节目呢!”
  小蔡不以为然耸耸肩,这时有客进来,方芫抱着收音机站起来,急急对小蔡点点下巴,径自躲到角落里痴迷去了。
  “就这样?饭也不要吃了?”小蔡摇摇头坐到收银机前。
  只有楚河了,方芫平板寂寞的心事里,只有这个名字,只有这个声音,才可以,带来一束光,一怀暖,一握温柔,一枕缱绻。
  厚厚的,永远踩不到底儿的,暖暖的,阳光自脊背铺晒着的,他的声音。
  他的调侃与机敏,温和与体贴,豁达与乐观,坚强与智慧,已经让这城市成千上万的方芫为之疯狂与梦想。
  一个楚河,却摆渡着众生。
  众生有众生各自的方式去爱他,方芫亦如是,每天的快乐从他的第一个吐词开始,偷偷萌芽,私自滋长。
  只有楚河了。
  2、
  方芫打过他的热线。
  一个周六晚上,难得的假,她坐在租来的房子里,一遍遍地按着“重拨”,多久,她不知道,终于拨通了,手机却快没电了,只来得及说一句,期期艾艾地:“楚河——呃——楚河——我,我也没什么事情——”
  她懊丧极了,扔开手机,扯着灼热的耳朵。
  却听得楚河收音机里宽容的声音:“我想,这也是个寂寞的女孩吧。”
  只这一句,就引出方芫攒了半年的眼泪,这个夜晚,濡湿的脸,濡湿的发,濡湿的枕,濡湿的心。
  她的心里还没有过什么人,此后,便只有楚河了。
  做梦?她有时也笑自己,但是,她现在宁愿有个梦可做。
  而且,你还别说,这个梦好像还近了些,因为这天早晨,小蔡是一路喊着冲进来的。
  “好消息啊,大好的消息啊!”
  方芫习惯了他的大惊小怪,眼都没抬一下。
  “楚河要搬来,你的梦中情人楚河啊!”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楚——河,经济台的名嘴,全国金话筒主持人,你——的——梦中——”
  “瞎说什么,你肯定是骗人的!”
  “骗人?保安李文艺亲口和我说的,楚河,翠华园的老总亲自领着。”小蔡瞪着眼球,一字一句地,“看了房子,5座B幢,702房,送全套装修,给了订,月底搬!”
  他一掌拍下方芫的肩,笑着,“高兴死了吧你!”
  方芫涨红着脸打回他,“我又不是老板,他买房子我高兴什么,不关我的事情,根本就——”
  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见小蔡还在鬼鬼地,反手又打了他一下。
  3、
  方芫记得楚河第一次来买东西。
  还是个冬天的黄昏,店里的人三三两两,悠闲地盘恒着,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
  进来的,一个很斯文的男人,浅浅的灰色毛衣,神色悠然地。
  她从未见过他,可是突然间心里嘎登了一下。
  他先向她笑了笑,在店里转了一圈,买了一袋洗衣粉和一瓶酱油。
  方芫记得清楚,洗衣粉是碧浪1000克的,酱油是李锦记250毫升的。
  收钱的时候,方芫莫名地有点乱,把新版一元当成十元找了,马上又收回来,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你慢慢来,我不急。”那男人开口说话,声音沉厚温暖。
  方芫定了一下,抬眼飞快瞄他一眼,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
  这声音再明白不过了,除了他还有谁呢?
  楚河啊楚河。
  她忙着掩饰自己,只低了头把商品装进购物袋,袋子嘁嚓的声响盖过了砰砰的心跳,让她有一点心安。
  那男人接了袋子,随口问了句,“小姐,你们这里有没有一种海狸胆润喉片?”
  方芫赧然地摇摇头。
  “那——有没有一种即食豆豉,葱香味道的?”
  “也没有,真不好意思。”方芫抱歉极了。
  “没什么,我猜到没有的,很多超市都没有,不过是小地方的特产。”
  “哪里有呢?或许我们可以进货——”
  “挺远的,阳江,听说过吗?有海有风筝的一个小城,我的朋友从那儿给我带过一些特产,挺好的。”他笑笑,点点头,正要推门。
  方芫不知怎地来了勇气,“楚先生,那种润喉片对你的声音会好吧,我们都喜欢听你说话。”
  男人显然有点意外,他看着方芫,笑了,“也是夜夜星河的朋友?”
  方芫使劲点头。
  “那么咱们有空再见吧。”他亲切地挤挤眼睛,挥挥手走了。
  楚河,哎,楚河!楚河,嘿,楚河。
  方芫脸上烫烫的,激动的只是笑,这高涨的情绪直烧了她一个星期。
  弄得小蔡整天瞪她,“你发烧啊!”
  4、
  想不到方芫还真的发烧了,不太严重,38度9。
  都是那天她乘班车去阳江,正好冷空气南下,一来一去地吹了些海风,就病了。
  吃了药,晕乎乎地,还要上班。
  方芫有气无力地掐掐额头,真累,偏偏小蔡去了深圳,说好下午回来,还不见人影。
  病中的情绪有点低落,她低头看看抽屉里的包包,那是,三十盒海狸胆润喉片,还有二十瓶葱香即食豆豉。
  可是楚河一直没再出现。
  她撑着头,迷迷糊糊地,几至眯着了一觉。
  “小姐。”方芫以为在做梦,可是这声音就在耳边,天,楚河!
  微笑着的楚河,米白色的羊绒外套,又干爽又温暖。
  “啊,你要的润喉片,即食豆豉,我们有了!”方芫慌的一边拢着头发,一边翻箱倒柜。
  “真的,那太好了!”楚河高兴地翻看着,“哎,有没有姜香味道的?”
  “是你上次说要葱香味道的。”
  “哦,是吗,是我说错了吧,莎乐美一直喜欢姜味儿,是我说错了。”
  “莎乐美——你的,女朋友吗?”
  “算是吧。”楚河的眼神一下温柔了起来。
  方芫有点晕,冬天,天色本来不亮,店里这会儿暗得让人心烦。
  “对了,我听说这里可以冲洗胶卷。”楚河递过来一筒胶卷,“这些相片我等用,今晚可以吗?”
  “可以,可以。”方芫有气无力地答应着。
  “那越快越好,我晚上九点过来拿吧。”楚河随手挑了几盒润喉片,“这个葱香的即食豆豉,我就不要了,下次你们进货,最好多几个品种,可以机动选择,呵呵,只是我的建议。”
  方芫点头说好,楚河满意地走了。
  她机械地把收银台上瓶瓶罐罐的特产搬下来,力气不足,失手落在地上,零零散散满地,如这时的心情。
  五点钟了,小蔡还没回来。
  方芫坐不住了,她看着那筒胶卷咬嘴唇。
  里面留住的是什么样的一刻呢?如此俊逸潇洒的楚河,还有一个莎乐美,那个神秘的女孩,定是极美,极新潮,极高贵,极有气质的,而且,何极幸运啊?
  她叹口气,头更疼,思想却清楚。
  念头像水里的鬼,顽强地探头,拼命按它下去,却又固执地浮上来。
  到底有多美,多新潮,多高贵,多有气质?
  方芫和小蔡学过冲洗,虽然不熟手,可是人家等着取,小蔡又不回来。
  这就是充分的理由了。
  方芫锁了店门,握着胶卷,有些兴奋,尽管头还晕着。
  她轻轻推开暗房的门。
  5、
  小蔡六点十二分在锦汉车站下车。
  手机疯了似的狂响,看看号码,他禁不住嘀咕,这个方芫,就怕人家偷懒,这一会儿功夫催个什么命啊。
  他不接,信步走下地铁站。
  手机又响,声声急急令下,他只好接了。
  未等开声,那边已经山崩似的哭喊开了。
  “小蔡,你快来,快来,快来救救我!”
  “怎么啦?”
  “手,我的手不见了?!”
  “啊?!”
  小蔡又惊又骇,匆匆打的回店。
  方芫还在哭着,小蔡低头看她手,好好的,还戴着胶手套。
  “你有病啊,这不是手是什么?”小蔡有气。
  方芫只一味摇头,眼泪越发急了,“不见了,真的不见了,你看——”
  她颤抖着退下一只手套,小蔡啊地叫出声。
  天啊,手套里,衣袖外,真真是空空荡荡。
  断了?掉了?
  方芫骇然地摇头,“一点也不疼,还能拿东西。你看我拿手机。”
  怪了,手机凭空被拿起来——被一只无形的手。
  “还能——还能这样!“方芫把手臂伸向收银机的小抽屉,“我的手摸到钱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穿过隔板了。”
  “只是看不见,我自己看不见我的手!”她又急得哭起来。
  小蔡的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半是惊惧半是兴奋,“哇塞,你是怎么学会这招的?”
  方芫记起来,“都是你的显影液,盖得不紧,我不小心洒了一半,又怕你骂。”她声音小下来“就从那个大罐子里倒了些,不知怎么弄到手,出来洗手,洗完一看,手就没了!”
  “啊没事你动我的东西干什么,哪个大罐子,你动了哪个大罐子?”
  “就是放在柜顶的大罐子,上次我见你用过的。”
  “大姐,那罐是过期的停影液,我上次还把剩下的定影液倒进去了,想做试验玩儿来着!”
  “那怎么办啊,我的手怎么办啊?”方芫不禁又哭。
  小蔡拍拍脑袋,“只好什么都试试了。”
  他把方芫带进暗房,瓶瓶罐罐地摆出来,一样一样地调试,终于,方芫的手,在暗红的灯下慢慢地慢慢地,有了形状。
  “水洗促进剂和显影液,1:1的比例。”小蔡严肃地擎着量杯,“下次现形记得啊!”
  “还有下次!?”方芫劫后重生,翻来覆去看手。
  “这种隐身倒挺有意思,我也来试试。”小蔡饶有兴趣。
  可是怪了,小蔡依法炮制,但是四肢体肤毛发仍大白于天下,没有一点退隐的意思。
  反复总结试验,小蔡终于发现秘密,温度。
  方芫在发烧,所以有效。
  这事情多少有些荒谬,大活人可以隐身,而且能穿越障碍,真的如入无人之境!
  好像不可能,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对小男女心地单纯,未作他想,只是当成一个游戏。
  不敢向外人道,也不能向外人道,两人商定,严守秘密,不可滥用。
  6、
  日子刚开始有一点波澜,又平寂下来。
  楚河的照片一直没来取,又是一周了。
  照片真的有一美丽的女子,在海边,在花前,在楚河身畔,臂弯,怀里。
  楚河笑,微笑,大笑,傻笑,笑得弯腰。
  那女子只是淡淡,最多是抿抿嘴角,像是笑又像是讥嘲。
  没事的时候,方芫除了看手——失而复得的手,就是看这些相片,看得多了,心就木然了,可以这样平静地面对他的幸福,这对自己是好事,要明白,自己和他,本是天上人间,别痴想,最好一点念头都别。
  可是痛,有时还会不期然地袭她,像一只无影的蜂。
  尤其是,在电波里,他的声音,永远那么温厚醇和,怎么可以永远永远都,那么好听?
  有时绝望到甚至赌气地,不听。
  坚持了三天,软弱地回到收音机边,可是这一回,他的声音却没有了。
  主持人说楚河休长假了,她耳边轰一声,唯一牵系思念的那线细丝,生生挣断,在风里飘悠,再无凭,再无由,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这天黄昏有点微雨,方芫从外面回来,带了杂锦盒饭给小蔡。
  小蔡有点不高兴,“我说了一万次,别忘了买叉烧饭,你还是给搞错了。”
  方芫无精打采,“你一辈子只吃一种叉烧饭,烦不烦啊?”
  “那你一辈子只喜欢一个楚河,烦不烦啊。”小蔡嘴上回得好快。
  方芫没气力和他斗嘴,软软垂着两臂,叹口气,长长地。
  “颓废,颓废,你学楚河还真学得像,连台型都一样!”小蔡愤愤。
  “你几时见过他的台型?”方芫笑。
  “刚刚,具体到,五月二十日下午四点三十五分。”小蔡吊高了卖。
  他夸张地作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经济台的名嘴楚河走进便利店,潦倒落魄,面黄肌瘦,一声长叹——哎!”
  方芫追问,“你说正经的,快点,最多我下次请你吃东西。”
  “今天下午他来买一箱碗仔面,一箱矿泉水。”小蔡这才笑嘻嘻地说,“胡子那么长,没什么精神,老叹气,一点都不帅了!”
  “也许是太累了。”方芫揣测。
  “我说是被人甩了。”小蔡不满道,“连相片也不要了,钱都还没给。”
  “相片也没要吗?”方芫喃喃地,心里一动。
  7、
  那次之后,方芫再不肯离开店里半步,可是楚河又不见了首尾。
  小蔡看出她的郁闷,却总在一边添乱,“那箱碗仔面可以吃好久呢!”
  方芫瞪他,然而却也清楚知道,这样爱一个人,这样等一个人,太累人。
  楚河怎么了,他还好吗,他在干什么,他低落,他隐藏,为什么,为谁?
  她实在按捺不住了,焦灼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隐身。
  去看看他怎么样了,这主意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她是个安分温良的女孩,然而越乖顺的女孩,往往越难以抗拒疯狂的念头。
  隐身首先,她要发烧,连着几天吃烧烤,等喉咙发炎,跑了一身大汗冲冷水,等着第一个喷嚏,把冷气调到18度,只穿吊带小背心,等着流鼻涕。她这样作践自己,人说为了爱情上山下海,她要为了爱情,发烧。
  这天晚上,她终于感到晕乎乎地浑身发烫,偷偷量了体温,39度1,好成绩。
  小蔡看看她,“方芫,你的脸很红,有病啊?”
  “你才有病,快点回家吧。”方芫赶他走。
  九点半,拉下铁闸,关了灯,只着一支小电筒,摸进暗房。
  隐形出来,就见到小区街灯下有三两的保安,方芫有点害羞紧张,不自觉抱了身子蹲下去,她没穿衣服,因要全身涂满药水。
  眼下她还不习惯赤裸裸地在路上走,尤其是初夏的夜有点凉,她又在发烧,果然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可是保安并没有朝这边看,她轻轻迈步,异常的轻盈,没人看到她,没人注意她,她是有思想的透明,像空气,像风,可以随便去哪里,随便干什么,随心所欲,真是太奇妙了!
  她慢慢“飘”上5座B幢,702房,楚河的家。
  夜未央,但房里很静,方芫有些紧张,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地穿过水泥钢筋的墙壁。
  8、
  现在方芫站在楚河的客厅里。
  这个地方她想像了千遍万遍,当下就在眼前。
  客厅只开了一盏地灯,昏暗逼仄,沙发上到处是衣服和唱片,地上有啤酒罐矿泉水瓶子饼干的包装袋,——真乱啊。
  方芫很新奇,她摸摸陈列架上的相片,又瞄瞄地上啤酒的牌子,翻翻楚河扔在桌面的杂志,还牵过搭在沙发上的外套,闻了闻。
  厨房里,米黄与奶白相间的橱柜,拉开来,米桶是空的,油还剩下一层底儿。冰箱是伊克莱斯牌子,坏了,压缩机听不到声响,里面的东西都臭了。洗衣机里全是扔满的衣服,旁边的碧浪洗衣粉却只剩下个口袋,阳台上的花儿瘦成了草儿,草儿瘦成了干儿,洗碗池里有两只碗沾着的面条,已经僵硬如虫,卫生间里沙宣洗发水的塑料瓶大头朝下,想是已经挤出了最后一点。
  突然,卧室门开了,眼前一道光亮,把她吓了一跳。
  楚河在家,他穿着一件背心,摇摇摆摆地出来,倒在沙发上,方芫急忙闪到一边,想到自己没穿衣服,下意识地抱了肩膀,——尽管,没人能看见她。
  楚河瘦了,胡子不知多久没有剃,头发杂乱,这哪里是从前那个清爽干净的他?
  他定是喝了酒,一身的酒气很熏人,现在他整个人摊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哼哼。
  方芫的头有点发重,感冒的症状,就不小心带倒几个啤酒罐,叮当一声。
  “谁啊?”楚河含糊地问,眼睛却不睁开,“莎乐美,是不是你回来了?”
  他抬起一只手背盖住了双眼,无力地呓语着,“莎乐美你又怎么会回来,你为什么不回来?”手指缝里,依稀是一点亮闪的东西。
  方芫想哭,知道为什么吗,不只为他眼前这伤痛的情状,更为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厚厚的,永远踩不到底儿的,暖暖的,阳光自脊背铺晒着的,现在变得嘶哑、暗涩,好像刀片急促地刮着玻璃。
  他失声了,竟然!这对一个优秀的电台DJ,意味着什么?
  他在沙发上哼哼着,又踉跄爬起来,到酒柜找酒,找了酒又回头找杯子,方芫壮着胆子过去,把酒瓶一拂落地,碎了个劈啪响。
  楚河混沌地怔怔,摇摇摆摆过来,想再找一瓶,没留神脚下,一滑,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正摔在玻璃碎片上。
  方芫吓坏,上前看去,他躺在地上,晕了过去,手臂也扎出了血。
  9、
  次日是个艳阳天。
  楚河在清新的日光里睁开眼睛,头有点痛,然后是左手的手臂,他一点点地苏醒,意识到自己躺在软软的床上,身上穿了件干净的睡衣,好好地盖着凉被。
  左手的手臂稳稳地打着创可贴,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一点不同。
  真的有点不同,客厅里,有收拾过的痕迹,垃圾装在一个大口袋放在门口,地上很干净,干净的地面,阳台上的光线,让人想好好过日子。
  门铃这时响起,他诧异,他好久不和人来往,谁会来呢?
  门外是穿着工作服的修理工,笑得很实在的年轻男孩,“请问楚先生在家吗,我是伊克莱斯公司的维修员,我们接到故障申报,就马上过来看看。”
  楚河不解,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好像从来没有打过电话啊?”
  “是一位小姐打来的电话,说您的冰箱压缩机可能坏了,无法制冷。”
  楚河带他进来,厨房,冰箱已经被清理干净,从里到外,坏掉的牛奶、苹果、面包、罐头同样装在垃圾袋里,靠在门角。
  修理工开始工作。
  楚河走出阳台,阳台上的花草,细细弱弱地在阳光下摇曳,盆里的泥土分明润湿。
  他的眼泪就要涌出来,是的,他知道谁来过了。
  下午的时候,再次响起门铃。
  这次来的是方芫,好不容易回复形状的方芫。
  药水令皮肤有点过敏,昨晚的风凉又让感冒更深一重,眼前的她提着大包小包站在楚河门前,眼肿、鼻塞、头疼,奄奄一息。
  这是隐身的代价,抑或爱情的代价?
  只是这个不要命的女孩,病体掩不住的劲头,她竟显得奇异的精神。
  “我是送东西上来的。”门开了,方芫突然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开口。
  楚河的眼神痛苦而温柔,“这又是莎乐美的交代吗?”
  方芫只能说是。
  楚河请她进屋,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一捡出来,牛奶、苹果、面包、罐头,丝苗米,花生油,碧浪洗衣粉,沙宣洗发水。
  “她想得真周到,她何必想得这么周到?”楚河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嘶哑。
  他擦擦眼睛,努力清清嗓子,而嗓子依旧哑然,“她定是回来过了,你是否见了她?”
  方芫寻找着合适的言辞,“唔,见过,不是,以前见过,这次没有,她打电话来——”
  “我就知道她,不是真的绝情,她不可能走得那么绝情。”楚河笑笑,虚弱里透着欣慰,“她走得不这么绝情,我也不至于这么心淡。”
  “楚先生,你的嗓子怎么会这样?”方芫只好打断他。
  “失声,急性喉炎。”他下意识地努力清清嗓子,作用不大。
  “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呢,要知道你的声音是经济台最好听的。”
  楚河自嘲地笑了一声,“最好听?不见得吧,听众总是喜新厌旧的,说不定很快就忘掉我是谁了。”
  “绝对不会!”方芫急急地,一口气地说,“你不知道你的夜夜星河是多少人的安慰,你不知道你的声音让多少人找到活下去的勇气,你不知道多少人在收音机边等你、找你,你一点也不负责任,莫名其妙就请假了,不是为了充电,不是为了修整,却是躲在家里面醉酒、长胡子、发霉!”
  楚河惊讶地看着她。
  方芫不能停,许多个日子压抑的委屈盼望,统统奔涌到嘴边,“你还把声音搞成这样,你太不在意你的听众了,你以为这世上只有莎乐美一个人吗,你只为她一个的爱活着吗,那还有许多听众的爱,你就想也没想过吗”
  楚河伸出手,想表明些什么,但方芫还在说。
  “就算是莎乐美也会恨你这个样子!自暴自弃!亏你还开解过无数人走出困境,振作啊,坚强啊,你看看你,你做到了哪样,你说得那些话,——我还记在本子上的,你就一句也不记得了吗?”
  楚河无言地看着这个激动的女孩,心里一阵震动。
  方芫说完了,她从没动过这样的感情,也没说过这样的话,也许是因为发烧吧,情绪也激烈起来,眼角迸溅出泪花。
  “我去过医院,但是治不好,喉炎转成了喉痼,手术的风险很大。”楚河低低地说,“心情极差,就想到放弃。”
  “但你骂醒我。”他拍一下方芫的肩膀,笑了,“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方芫脸红了。
  “真的?真有这样的听众,这样看重我吗?”楚河认真地问。
  方芫使劲点头。
  临走时她留意到他的手臂,创可贴掉了,一时口快说,“你的手臂还没好呢,赶快打上个创可贴吧,药箱里有的。”
  说完马上后悔,楚河却没听出什么,只感叹地,“连这点小事,莎乐美也不忘交代你吗?”
  方芫只好唯唯诺诺。
  10、
  半个月来第一次,楚河出去走了走。
  电台收发室里,他的信足足有上百封,从前,他很少拆看听众来信,现在他小心地,把每封信都收进一个大纸箱,放进车里。
  他要回去好好地看。
  回到小区,他推开便利店的门。借着要买一支饮料,他想让那个女孩知道,他把胡子剃了。
  收银机前却坐着小蔡,看他一眼,表情不大热情的。
  “我想知道那个收银的小妹,哦,她不在吗?”
  “什么小妹,她有名字的,她叫方芫你都不知道啊。”小蔡硬邦邦地说。
  “方芫,哦,方芫今天没来吗?”
  “她病了,在家躺着呢?”
  “病了,什么时候,昨天她还好好的。”
  “才怪,昨天她就是晕在你楼下的。”小蔡不满。
  “什么病?严重吗?”楚河问。
  “严重得爬不起来!”小蔡没好气地。
  楚河站了站,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推门欲走。
  “等等——”小蔡从柜台下面抽出一份资料,扔给他,“方芫今天让人送来的。”
  这是一份过期晚报的复印件,重笔勾勒出的报道,“无须开刀,老中医两帖药汤治好喉痼顽疾”。
  楚河眼前一亮。
  方芫才退了烧就来上班,她人瘦了一圈,还不断咳嗽着。一来她就问小蔡楚河怎样了,这几天她一直挂记,甚至忘了自己。
  中午小蔡顶班,她说去外面走走,带了些枇杷和玄参,其实去探望楚河。
  楚河开门,方芫的来明显令他开心。
  “我没在家长胡子,我在看听众的信呢。”楚河说,声音还是那么嘶哑。
  “你没去找云正路的老中医吗?那份报纸我托人花了好多功夫才找到的啊!”方芫叫道。
  “我去了。”楚河清清嗓子,但嗓子里的痰音好像是清不完似的,“可是那老中医说,我去晚了。”
  “为什么?”
  “那剂药里有一味,叫什么节风的,这几年可能已经绝迹了。”楚河黯然地说,“他还把药方开给我,让我有本事就去找。”
  “怎么会绝迹呢,真的找不到吗?”
  楚河笑笑,“有是有的,也就一克两克吧,红色的小草干。”
  “在哪里,你为什么不买回来?”
  “我买不起,那老中医说是他最后的珍藏,密封罐装着,放在二楼壁橱的保险箱里,他还特意拿出给我看。”
  “多少钱啊?”
  “五十万一克。”
  “他摆明是吊高了卖!”方芫很气。
  “这也是奇货可居啊。算了,再想办法吧。”楚河灰心地说,从纸箱里拿起一封信,“你说的对,这些听众真的很在乎我,可惜,我回不去了。”
  方芫咳嗽了一阵,深吸口气,“我去找找,一定有办法的。”
  楚河摇摇头。
  11、
  小蔡发现了方芫的秘密。
  那晚同学聚会,唱歌唱到凌晨三点,想到第二天还要上班,索性不再回家,直接奔店里来。
  店里有光,小蔡以为是方芫走时忘了关灯,边开锁边嘟囔上了。
  光却是来自暗房,来自暗房的,还有压抑的阵阵咳嗽,方芫还在?
  小蔡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只看见方芫的上半身,这情景在夜里的确骇然,他不由地喊了一声啊。
  方芫惊起回头,慌忙放下手里的显影液,双手掩住前胸。
  这样子也够吓死人不偿命了,灯暗暗,女人披头散发,没有下半身的。
  小蔡渐渐冷静下来,大声喝她,“好方芫你说话不算,我待会再审你,你快点现形!”自己先带门出去。
  方芫出来的时候,一副疲惫的样子,咳嗽得更厉害了,“小蔡你别骂我,我浑身不舒服。”
  小蔡过去探她的额,滚烫,“你怎么又发烧了,自己弄的,怎么弄的?”
  “也就是坐在空调口边上睡了一会儿。”方芫无力地。
  “你真是不要命了,你竟然隐身,不告诉我,我一次都还没试过呢!干什么去了,你最好快说!”小蔡生气地。
  “别问行吗?我求你别问,”方芫脸色异常地绯红,眼里落下泪来。
  小蔡心软,“我看你病得不轻,上医院去,快。”
  “等等,你明天记得帮我,把柜台下面第二个抽屉里的小纸包,给楚河,一定记得。”方芫身体已经软透了,傍在椅子上,像一片落叶。
  在医院的日子,方芫从小蔡口里知道楚河的消息。
  他在康复,康复得很快很顺利,名方就是名方,难怪可以叫出一克五十万的天价。
  偶尔方芫会有点内疚,却又想,我也没有多拿,只拿了三分一啊,治病救人,不算是罪吧,尤其是为了楚河,就算是罪,是罚,也认了。
  可惜楚河没来过,当然小蔡说,楚河每次都托他问好。
  他现在正忙,最忙的时候,忙着复出,忙着调养,哪里抽得出时间啊。方芫为他着想,虽然心里每天都在希望,也每天都在失望。
  12、
  方芫出院回来,楚河的新节目已经开播了,新节目叫“人间星情”。
  现在她又回到了以前的幸福日子,抱着收音机,听那温暖醇厚的声音,一点也没变的声音,说感谢,感谢帮助他的每一个人,尤其是——
  方芫心跳加快,耳朵异常尖利。
  可楚河说,莎乐美。
  他感谢他的好朋友莎乐美,世界上最美丽也最优秀的设计师,即使她到了巴黎,也希望能感受到他的谢意。
  然后就是马友友的大提琴,沉沉的欲醉的,在夜里,方芫的心也好像坠了些。
  好像这幸福的日子和从前有些两样了。
  很久很久没见过楚河,日子好像又回到从前。
  想不到这天晚上,楚河忽地推门进来,带来门外的热风。
  “小妹,好久不见!”他爽快地扬手打招呼,身上是米色的格子衬衣,真帅。
  方芫站起来,一肚子话不知先说哪句,反而讷讷起来。
  “完全好了吧,我看看,唔,还要长胖,还不够!”他轻松地笑着,“以后要加强锻炼,不要像林妹妹,动不动就发烧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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