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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薇 》BY 沧月

_3 沧月(现代)
  所有的一切,宛如那把金错刀,片片破碎。
                 
                 
  第四篇 海上花
                 
  海上花。
  传说中和“鲛人泪”、“夜光珠”并称的南海三大珍奇。
  十年发一叶,百年一开花。开时的艳丽,足以让所有见惯奇珍异宝的海客胡商屏息。
  特别奇异的是,那是具有骇人生命力的花,虽然一旦离开海水便枯萎成黑色的丝状物,但无论隔了多少年月、只要再把它放入海中,它便会立刻重新绽放出惊人的美丽。
                 
  就算是自己,纵横南海快十年了,也没有再见过那样奇异的东西了罢?虽然仓库里掠劫来的金银宝石已经堆的快冲破顶了,但是,自己的船队却从来没有给他带来过海上花。
  说起来,他最后一次见到海上花,也是十二年前了。
  那是在他父亲送给来自波斯的母亲的礼物——当父亲还是一个殷实的海上商人的时候。
  黑色丝带般的干枯花朵,被细心地编织成了束发的带子,缠绕在母亲金色的发间。
  那样珍贵的礼物,再加上父亲东方的神秘和温柔,终于说服了有着美丽蓝色眼睛的母亲、从那样遥远的故国跟随父亲来到了中土,然后,有了家,有了他。
  然而,当稳婆将刚诞生的他抱给母亲看的时候,母亲只看了一眼,就尖叫着昏了过去——“那不是我儿子!鬼!那是鬼!”
  后来,他才知道,所有不幸的根源都来自于他的眼睛:左边的一只是夜一般的漆黑;而右边的那一只,却是如同大海一般湛蓝。
  拥有这样邪异双眸的人,在母亲那个国度里,被称之为“鬼”——是一生下来就该被淹死或挖去其中一只眼睛的。
  “露伊纱,你要做什么!”
  那一天,刚回家的父亲被惊呆了,不顾一切地上去夺下了孩子母亲在婴儿床边举起的小刀。
  “要挖掉!……神说,必须要挖掉邪恶之眼!!”母亲疯狂了,喃喃说着,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激烈的光芒,“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鬼!”
  “说哪里的话啊……多好看的眼睛——是黑夜和黎明交界时的颜色呢。”父亲温和地,然而不容置疑地回答,从床上抱起他,亲了亲吓的哭泣的儿子。
  然,就在他十岁的时候,作为海客的父亲在去跤趾国贩卖丝绸的途中,连人带船被飓风吞没。
  “鬼!你这个不祥的孩子!——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你的父亲!”
  噩耗传来的时候,母亲披头散发地痛哭,指着他诅咒。
  那美丽的干枯的海上花,在她发间隐约。
  他却只是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恍然觉得那样的母性怪物实在是辱没了那朵美丽的花。他的漠然更加激起了母亲的怒气,更恶毒的辱骂和体罚接连而来。反正,他也习惯了。
                 
  他是带着被诅咒的命运和缠绕的怨念来到这个世间的,是不受任何母亲期盼而诞生的婴儿。
                 
  不过,母亲的愤怒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父亲的船连人带货在海上沉没,所以货主和船主、还有死亡水手的家人纷纷上门来要债了——渐渐地,家里什么东西都卖掉了,然,还是抵不了债务。
  被告到了官府,知府大人下了命令:一家人全部官卖,抵债。
  他那个时候十二岁,标的价格是纹银五十两。
  而他的母亲却只值三十两。
  “哎,那个女的虽然是个胡姬美女,但是都三十多了,也太老了点吧?三十两?送我都不要!”
  有来自青楼的买主,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母亲,一边和牙婆讨价还价,一边抬起母亲的脸来鉴定其容色,终于,以二十两成交,随即上来拉扯着母亲。
  母亲脸色惨白,忽然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这个不祥的孩子!……”然后,一头撞在了衙前的石狮子上,血顺着金色的头发流下来,染红了那朵海上花。
  他没出声,木然地看着。
  围观的人发出看到了好戏的满足的叹息。
  买主有些无趣,忽然看见了一边木无表情的他,眼睛一亮——“好俊的孩子!”
  “可不是,才十二岁呢……长的多漂亮啊,你们那边好男风的相公们能不喜欢?”牙婆一看,连忙顺口接上,撩起他额前的散发,“看那一对眼睛!世间哪里去寻的来?五十两不亏!”
  他蓦然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忽然抬头,盯着眼前的众人,由于恶毒,一蓝一黑的眼睛里有骇人的光芒,令的买主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有些怯然:“这孩子……邪的紧哪……我不要了。”
  “哎哎!别走啊,四十两如何?”死了一个人,牙婆有些急了,连忙想把剩下的脱手,用力扳转他的脸,对着太阳叫卖,“你们看,多俊的孩子!才卖四十两!”
  “不准你们欺负没娘的孩子!”陡然,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了一个稚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吃惊地回头,然后,看见了一个由家丁仆人们簇拥的粉妆玉琢的女孩子。那个孩子比他还小上一些,但是显然很怕羞,看见大家都在看她,立马躲到了嬷嬷背后,但仍然牵着嬷嬷的衣角,怯怯道:“余嬷嬷……我们把那个哥哥买下来好不好?”
  “小姐啊,这事要问过老爷呢!我们不好做主,也没那么多钱呀。”嬷嬷规劝。
  “爹爹最疼雪儿了,他一定依的!现在如果不买的话,那个好凶的大叔就要把哥哥带走了!”小女孩急了,用力拉着嬷嬷的衣服,几乎要扯破,“雪儿有钱的!喏——”
  她踮起脚,从脖子上解下了黄金的长命锁,放到嬷嬷手里。
                 
  “小姐啊,你看,现在可把他怎么办呢?”
  颈后的草标终于被扯掉,脚上的锁链也被打开,然,自由了的他却听见那一帮仆人中的老妈子用埋怨的口气对那个女孩子说,同时用厌恶的眼神看他,仿佛看一只癞皮狗。
  他立刻采取了抵抗的态度,敌视地看着那个穿着金丝绣花衫子、向自己走过来的富家小姐。
  “你、你愿意和我回家里去吗?”出乎意料的,那个买他的孩子却反而用怯生生的表情试探着问,忍不住去看他,但是眼神却是躲躲闪闪的——是个胆小害羞的毛丫头呢。
  他想,然后,照样毫不客气地回答:“不愿意。”
  “那么、那么……”小女孩有些为难地咬着手指头,困窘地想了想,终于万分不舍地说,“如果哥哥不高兴和雪儿呆一起的话,那么,你自己走好吗?你有住的地方吗?”
  他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这个才八九岁大的孩子——她看自己的眼神是喜爱而可惜的——宛如看着最心爱、却不得不放手的布偶一样。
  然,自幼看惯了母亲厌恶神色的他,心头却有了第一次剧烈的震动。
  “你不怕吗?”故意用异色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他问。
  “好漂亮的眼睛啊!”她仿佛第一次注意到一样,高兴地叫了起来,然后盯着他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问,“我……我可以碰一下吗?”
  得到允许后,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雪白的手指,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眼皮。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手指上的暖意。
  “小姐,快别碰他!好脏的!——回去老爷又得骂了!”忽然,手被扯开了,老嬷嬷严厉的话语传了过来,“唉,要是夫人还在世就有人管你了!和这些叫花子一起,会被人说没家教!”
  他一震,霍然睁开了眼睛,看了那个嬷嬷一眼——用凌厉凶狠的光。
  在对方不由自主地噤声后,他却站起了身,来到母亲尸身的旁边,解下她头上那沾血的海上花,一声不响地交到了小女孩手上。
  然后,蹒跚地走向道路的远方。
  “哥哥……你还回来吗?”身后,蓦然传来小女孩鼓足勇气问的话,他终于回头,站定,露出了十几年来第一次的微笑——“看着那干花,什么时候花开了,我就回来!”
  “哎呀!如果能再见到哥哥,可真是做梦一样呢……”她的脸红红的,怯生生地笑着拍手。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海上花——从此,过着海盗生涯的他,却再也没有见过它,连同它的主人。
  他成了纵横南海、令所有船队和旅客闻风丧胆的海王,霸占着忘不到边的海域,然,他却再也没有见到海上花……他曾经踏上过陆地,为的是寻找那个戴着海上花的小女孩。
  然而光阴荏苒,所有的往事逐渐被风尘湮没,已无迹可寻。
  所有能打听到的消息,只是她是大名府温员外的女儿温吟雪,自幼丧母——而温家在五年前举家迁往他乡,杳无消息已有近十年。
  她如果活着,也有十八岁了罢?早就是该嫁人的年龄了——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他想着,苦笑,看着杯中的波斯葡萄酒出神。
  酒里面映着一蓝一黑两只眼睛。
  蓝色的一只,只能看见过去,而黑色的,只能看见将来。
  不祥的眼睛……哈,见鬼去吧——母亲若是在,看见他今日的势力地位,又会怎么讲?
                 
  想起母亲,他心头陡然有压抑的怒火。那个臭婆娘!如果现在她还活着的话,自己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哪怕是自己的母亲,只要得罪了他,也决不饶过!
  这十几年来,他也觉得自己是越活越不象一个人了——管束着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群恶毕集的海盗,他已经变的如同野兽一般的残忍无情。
                 
                 
  “王,赤发他一直求我,想求我向王要昨天掳来的那名女子……”
  忽然,旁边有人不识时务地打断了他的遐想,是船队的副手飓风。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人,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名字——总是让他想起那死去的父亲。然而,飓风在海盗组织中的作用,他是心里明白的。
  他不回答,只哼了一声:“赤发那个好色的家伙……”
  “反正那个女子王已经用过了,再给别的兄弟也无所谓吧?”飓风倒不象其他兄弟那样怕老大,只是直言,“何况,王身边哪缺女人呢?”
  提起那个刚掳回来的女子,他只觉得有一团火从体内生起——按照惯例,每次作成一票生意,最美的女子和最珍贵的财帛,都是由他先来享用。昨天那一票油水分外地足,他为归来的兄弟们庆功完毕后,就醉熏熏地来到那个关着女子的房间。
                 
  她在黑暗中抽泣着,身体颤抖而温暖,仿佛开在暗夜里的花朵……他把那个女子想象成了那个遥远的女孩,在不见五指的夜中制止着她的反抗,疯狂地占有着她,感觉这个女子如同花朵一样在他身下绽放。
  天明,他起身时,看见她正拥着被子缩在一角哭,怯生生的样子。
  很多次完事后,他都看见那些女子有同样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的样子却引起了他的罕有的怜惜。他走过去,有些粗鲁地撩起她的长发,吻她。
  然,看着他凑近来的眼睛,她发出了惊惧的尖叫——所有人看见这怪眼都要吃惊,看来这女子也不例外啊……他登时兴趣少了大半。
                 
                 
  “……回去告诉赤发,这个女人我不给。”许久,他才沙哑着嗓子回答飓风的话,“如果真的缺女人,让他从我帐篷里那八个女人中挑一个去。”
  飓风有些惊讶地看着老大,正准备说什么,忽然听见外边一阵骚动,一个手下跑了进来。
  “怎么了?”他皱眉问。
  “王……王!那个女的、那个女的……她跳海自杀了!”手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什么!”他有些激怒地站了起来,扬手一个巴掌,“混蛋!怎么不看好一点!”
  “那小娘们她、她一直都是哭……谁想得到竟有自杀的胆子啊!”手下有些委屈。
  他疾步走出去,远远地,看见甲板下的海面中漂浮着一个人。
  看起来她一直都是怯懦而柔弱的,在被掳掠和践踏时也只有不停哭泣,而毫无反抗之能——没想到,这娇怯怯的人儿,却居然真的有自杀的勇气。看来,对于这些良家女子而言,失身永远是最痛不欲生的事情吧?
  他感叹着,来到船头,扶栏正准备细细查看。
  “哎呀!看那女人头发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有人忽然指着海中叫嚷——他循声看过去,全身忽然一震。
  所有人都意外地听到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模糊呜咽或嘶喊——然后,当着所有手下,号称海王的他竟以手掩面、在船头踉跄跪了下去!
                 
                 
  一个美丽的女子。
  碧蓝的海水拥着她苍白的面容和胴体,长长的漆黑的头发如同海草一样缠绕着她,在水中载沉载浮,宛如沉睡未醒的水仙子。
  而碧蓝的海水中,海草般的发丝里,居然绽开了一朵美得让人屏息的花。
  仿佛是一个哀怨艳丽的梦,在死去人的发间幽幽开放。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着吧——等那朵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哎呀!如果能再见到哥哥,可真是做梦一样呢……”
  ……
  幻梦成真,而转瞬浪已汹涌没红尘。
  海面上漂浮的花,如同我的一生。
                 
                 
  第五篇 七星剑
                 
  七星剑。
  金吞口,乌木柄,鲨皮鞘。鞘上,有七点如同鲜血般鲜红的宝石,连城之宝。
  然,它的价值不在于此,而在于所代表的权力和威信——武当派掌教真人那泰山北斗的地位。
  记得那一天,他头戴紫金冠,腰悬七星剑,在诸多武林头面人物的簇拥下,在三清神像前接过了掌教的位子,从此成为执武林牛耳的人——才二十七岁的他,曾那样地踌躇满志。
                 
  他是武当派五十年来的第一高手,在第十九代掌门仙去之后正式由大弟子成为掌教。
  萧忆情又何足道?听雪楼又何足道!
  他麦任侠将联合所有不屈服于听雪楼的势力,全力遏止萧忆情那不可一世的并吞武林的野心。
  道袍飞扬,他在解剑池边扬眉冷笑,笑里,全是年少的傲气。
  七星剑在他手中闪着火一样的光芒。
                 
  然,此刻,在这昏暗密闭的墓室里,整整九天粒米未进的他只是如同垂死的野兽般在角落里喘息。幻觉……那由于极度饥饿困顿而产生的幻觉让他又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将他骗进墓室、活生生将他反锁在里面的二师弟……好恨,他好恨!
  恍惚中,看见二师弟张佩宁向他走了过来,带着狞笑。他大怒,不顾一切地举剑刺过去,然,没有用……师弟忽然就到了他身边,仍然狞笑地看他。
  笑什么?不准笑!不准!
  他忽然张口,对着近在咫尺的那狞笑的脸一口咬了下去!
  好腥……好热的血啊……让他已经纸一般薄的胃异常地兴奋起来,他用力地舔着、吸着……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传来剧烈的刺痛——剧烈得足以让半死的他也暂时恢复了一点清醒。
  抬手一摸,脸上、手上到处是温热的血……他居然在昏迷中因为饥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血,血……饿,好饿!他要吃的!
  然,他知道自己是没有救了的——这里是武当山历代掌门的墓室,为了完好地保存各位掌门的遗体,石门一旦关闭,是人力永远无法开启的,而且平日也绝少有人来。他经常出门远游,所以,即使几个月没见他,弟子和门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他在昏暗中到处摸索着,用嘴舔着石壁上渗出的水滴,缓解着胃里嫉极度的痛苦——和着血的水流在舌上,更加刺激起他无限的欲望。
  他近乎痴迷地啃着一切所能碰上的东西,然,一路咬过去,什么都不能吃……
  木头,岩石……墓室里,就只有这两件东西。
  果然只是死人呆的地方啊——他绝望得发狂起来,拔出七星剑四处无力地砍杀——这里是死人才呆的地方!而他才二十七岁!
  死人……他的手蓦然顿住了。
  奇异而热切的目光,停在了那一具具坚实的楠木棺材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喉咙里呻吟出了不知是痛苦还是喜悦的声音,他用尽所有余力举起了剑,然后让它顺着惯性落下——楠木在吹毛断发宝剑下如豆腐般剖开……
  幸亏……幸亏有七星剑呢……
                 
  “哎呀,说起来大师兄还真的是游侠心性——都到师傅的忌日了,还不回山,看来少不得要我这个二师哥带大家来祭扫了。”
  一个月以后,石墓的门忽然洞开,一群弟子拥着二师弟走入,而门打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棺盖上那柄斜插的七星剑——鞘上的七颗红宝石如同要滴出血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墓里一片狼籍的血腥景象——所有的棺木都被劈开了,尸体的残肢凌乱地铺了一地,那个正野兽般贪婪地啃着某只腐烂的人手的,居然、居然是……
                 
  “你又赢了。”在夕阳映照下的白色小楼里,带着面纱的女子微微叹息着,对旁边一个披着貂裘执着金杯的青年道,“果然,人和兽其实没有多少区别。”
  “阿靖……”青年没有接着她的话题,只是微闭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问,“高欢如今把他训练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他已经从内心里完全被摧毁了——再给他套上笼头他就会毫不反抗地跟我们走……”阿靖颔首,沉吟着,“麦任侠本来的武功实在是不错,一旦训练成了杀手、吹花小筑的实力将大大提高。”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人才,我早叫张佩宁杀了他了……何必那么费事地把他关在那种地方折磨他。”萧忆情啜了口酒,神色淡漠,随手把玩着横在膝上的七星剑,仿佛那无上的权威象征只是一个玩具,冷笑——“什么正派名门的子弟,从小的忠孝礼义……其实人人的心里都是一只野兽。那些道德伦理只是象一个坚硬的面具,如果你敲破了它,会看见内里藏的只是丑陋不堪的畜类而已——”那才是人的本性啊……“
  阿靖目光锐利地一闪,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
  “你喝多了……平日你的话不会那么多。”
  杯中的红色美酒微微漾动。血一般的美酒。
  权倾武林的听雪楼主对于这样的干涉却似乎很顺从——有些疲惫地伸手拿起七星剑,随便递给旁边的绯衣女子:“给你留着把玩吧……怎么说,这剑还是不错的。”
  “那上面有血,我不喜欢。”
  “哪里有?”
  “那不就是吗?……”
  手指点向鲨鱼皮的剑鞘,忽然间,那七颗红宝石仿佛滴出血来。
                 
  相思泪:友情。
  碧玉簪:道德。
  金错刀:爱情。
  海上花:童真。
  七星剑:人性。
                 
  天色又已经渐渐黯淡了下来,从窗户缝隙里透进的那点光,已经无法让她再继续记录任何东西了——但是,这样的黑暗,反而适合那些黯色的故事呢。
  那些是只能在黑暗中回顾的往事吧?
  灰色、压抑、疯狂——如同她池小苔的一生。
                 
                 
  《醉思仙》
  晚霞红。看山迷暮霭,烟暗孤松。动翩翩风袂,轻若惊鸿。心似鉴,鬓如云。弄清影,月明中。谩悲凉,岁冉冉,舜华潜改衰容。前事消凝久,十年光景匆匆。念云轩一梦,回首春空。彩凤远,玉箫寒。夜悄悄,恨无穷。叹红尘久埋玉,断肠挥泪东风。
之四:病
□ 沧月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听雪楼。
  果然是名门大派的气象,一进门宛如进了皇宫园林,院中绿树如海,一眼望去竟不见任何房屋。只在极远处,才隐约有几幢各色的楼宇亭台。
  沿路虽不见有所谓的象“江湖豪杰”之类的人物,但即使是随车的小厮侍从,虽然目光平静,但闲适中自有一种凛然肃杀。
  青茗暗自叹了口气,想起自己这番奉了父命来这里的原由——“听雪楼的萧老楼主,曾经在甘肃道上对你二伯有活命之恩。”
  二伯……她再次叹息,不明白同为历代出名医的薛家的人,为什么二伯不像父亲那样老老实实的学医济世,成为宫廷御医,光耀门楣——为什么偏偏要去闯什么“江湖”呢?
  据说,那些江湖中的粗野汉子,过得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
  “当年萧老楼主死的突然,爹没来得及做什么,萧家的人情就这么欠下去了。”
  “近来,听说他的儿子病得厉害了,这次咱们总得尽一份心力罢?爹是朝廷供奉,等闲不能脱身半步,就看闺女你的了……”
  “也亏的你虽是个丫头,可家传的医术没落下半点,到如今,恐怕爹也比不过你了——”
  “虽说这样,但一个女孩子家出头露面,唉……真是委屈了你了。”
  人情债难还,即使是薛神医家的小姐,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只能硬起头皮,坐上听雪楼的马车来到了洛阳。青茗心下思忖着:只盼,这次治好了萧家公子的病,以后薛家和那些江湖人士就再无任何关联。
  ——那些传说中一言不合动辄杀人放火的野蛮人。
  “公子就在园子里。”到了一座白楼前,待得进去,引路的童子却自行退了,留了她一人在那里,“白楼重地,属下不能擅自进入。”
  青茗进退不得,心想,那些江湖人果真是不懂规矩的,连待客都如此生硬——正想着,耳边却传来了一丝箫音,极清极雅,听不出什么曲子,似乎只是信手吹来,却煞是动人。青茗一时间听的呆了,在门口站了,静听。
  陡然,只听那箫声的调子一滑,一个高音便上不去,登时顿住了,园中随即传来断续的咳嗽之声——“哎呀!”她脱口叫了起来:这不是中气不足的问题了,听那咳嗽之声,分明是——“是薛家的青茗小姐吗?”惊呼声方落,耳边忽然听得有人询问,抬头,就复又吓了一次:本来空荡荡的小径上,不知何时竟忽然出现了一个绯衣的女子,看着她,脸色淡淡的问。
  一个很是清丽的女子,但是并不给人柔和亲切的感觉,她看着青茗,青茗觉得她的目光似乎从冰水里浸过,只是那样一眼看过来,自己全身就不自在起来,点了点头,也不知如何回话,便听得那个女子轻轻道:“随我来。”
  转过几丛修竹紫罗,前面便是一池碧水,绯衣女子来到水榭前,叫了声楼主,水榭中有一人站了起来,微笑道:“薛家神医可是来了?”青茗定睛看去,只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脸颊清俊消瘦,手里拿着一枝竹箫,一边站起,一边轻轻咳嗽。
  青茗只往那无血色的面上望一眼,心中格登一下,情知这人是身患的不是一般的伤病,血气已是极其衰弱,断断活不长久了——那楼主见青茗的神情稍稍一怔,知道医家望闻切问功夫极深,这神医之女恐怕已知自己的病况,只微微一笑:“久闻大名,姑娘请坐。”
  青茗眼睛定定看着他,也不坐,静默了片刻,忽然直言:“公子这病,并非小女力所能及。”一语毕,敛襟深深一礼,转身便回。方才回头,也不见那个绯衣女子如何起步,转瞬间已经换了位置,拦在前方的竹径上。
  青茗叹了口气,心下倒有些好奇起来:莫非,这种就是所谓的“武功”了吧?
  但是看眼前这一对男女,如此清奇的相貌,却和自己想象中的武林豪客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特别是那位倚栏吹箫的萧楼主,眉目间沉静儒雅的气质,看上去,和京城王府里那些贵公子倒有七分相似。
  “脉也未诊,如何便下此断言。”绯衣女子开口,与其说是在反驳她,不如更象是在说服自己,“或许还有救。”
  青茗对于她目光中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凌厉气势相当敏感,不由自主的在内心生出反感来,冷冷道:“萧公子先天本弱,痨病想来已有十年以上,胸肺皆已溃朽,而且血脉中有一恶瘤已至破溃之期,一旦血崩则大限立至……小女子是无能为力了,请另请高明。”
  绯衣女子脸色转白,但手指用力握紧,却仍是坚持道:“既然来了,多少尽一些人事罢。”
  “阿靖,今日你为何如此放不开?”陡然间,水榭里的萧楼主忽地笑了起来,声音朗朗的,竟然有几分愉悦,全不似刚听到了神医的死亡诊断为忧。放下了箫,走过来,对青茗笑了笑,目光却随即落在绯衣女子身上:“薛小姐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多费事也是无益——。”
  然后,他轻轻击掌,唤:“来人,送客。”
  花树间轻轻一动,那些本来看上去静谧茂森的枝叶间忽然凭空多了几个人,无声无息的落地,在萧楼主面前单膝下跪:“遵令。”然后,其中一个白衣青年起身,对她微微一颔首,道:“姑娘,这边请——”
  青茗对两位点了点头,也顺着小径转身走,刚回过头,忽然听得耳边萧楼主带着笑意,轻轻对那个绯衣女子道:“阿靖,一开始就和你说了,我的病,就算薛家的人也是无能为力,你却偏要执意请来试试……不过,你有这份心,我也知足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之间的契约还能维持多久而已——”那个叫阿靖的绯衣女子却冷冷的回答,毫不避讳,“我已经在这里耽搁的太久了……萧忆情,你死了,我就可以离去了。”
  这样的话实在也太过分了。
  青茗忍不住就要回头呵斥那个女子,但是想到自己是一个外人,终究还是忍下了,照旧往前走自己的路,却听的后面萧楼主微微咳嗽着,回答:“如果……如果你已经等不及了的话,咳咳,就不妨自己动手杀了我罢——然后,把我所有的都拿去。”
  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居然没有半分的玩笑意味。
  青茗的心忽然一紧,听到后面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忍不住放缓了脚步,迟疑着。就在这迟疑之间,后面已经响起了属下的惊呼:“楼主,你——”
  青茗蓦然站定,回身,看见白衣的萧公子正扶着水榭的朱栏不停的咳嗽,肩膀急剧的抽搐着,身形摇摇欲坠,然而绯衣女子只是在一边冷冷的看着,不动分毫。
  医者父母心,她终于忍不住返身走了过去。
  “哦……不,不妨事。薛姑娘自行回去罢,恕在下,在下不能远送。”一边咳嗽,萧楼主一边断断续续的回答,但等他的手从嘴边放下时,指间满是暗红色的血迹!
  “外面风大,还请楼主先回房,我再给你细细把脉。”
  青茗淡淡说着,一边狠狠的看了旁边漠然的绯衣女子一眼。
  “公子血脉中的恶瘤,可是胎里带来的?”看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伸出来,放到了药枕上,青茗轻轻将指尖放了上去,边诊边问。
  “不错。自小,那些大夫都说,我是活不过二十岁的。”萧忆情倒也看的开,淡淡一笑,“可你看,我也不好好的活到了二十六?”
  觑着楼主苍白清俊的脸,青茗心里倒是微微一怔,心知虽然说得随意,但是为了延长这几年的寿,眼前这个人不知受了什么样的苦。于是暗自叹了口气,细细摊开他的手,诊脉。
  “墨大夫也说了,这个病眼见的是没法治了。”看着她蹙起的眉头,萧忆情笑笑,“真抱歉,让小姐来看这种神仙才能治的绝症,没的辱没了薛家神医的名称。”
  青茗也是笑笑,将药枕收起,复细细端详了一回对方的气色,才道:“薛家女子是不外出行医的……我治的如何,和薛家的声名可无关系。”一边说,一边复又问了些细碎的起居饮食问题,以及平日常用的药丸,点头叹道:“公子原是一贯用心太过的人。”
  翻检药方,忽见里面有“天枫玉露丹”一味,不禁略微怔忡,轻轻道:“墨大夫之名委实非虚,虽说隐于草莽,医术却比大内御医不遑多让——以公子如此体质,能坚持多年操持楼中事务,大半仰赖墨大夫疗理罢?”
  萧忆情颔首,叹息道:“近来,连墨大夫也说,这病是膏肓了。只教我用内息运气调理,丹药的药力恐是无法到达内腑。”
  “那我先开个方子,服用半月试试——本来药中有一味‘龙舌’,最是对公子病症,可惜生在洞庭君山绝壁,不见于人世已有五十年,恐怕已经绝种了吧……可惜可惜。”青茗也不客气,直直道来,一边提笔写了药方子,一边叹息,“恕我直言,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少操劳费神,公子这样的身体,能保命就是上佳的了。”
  “这如何行得通……有偌大一片家业势力,竟是让人片刻也闲不得。”陡然,对面的萧忆情微微笑了起来,“要我什么也不做,和现下就死了有什么区别?你看,才闲了半日,便又积了这许多。”他一边笑,一边复又翻开了旁边大堆的文卷书信,忍不住又拿起了朱笔。
  “公子竟是不将自己的死活放心上的,那么我再说何益?”青茗也变了脸色,一把扯过他手中的书,扔到了一边。她不懂甚么江湖规矩,自也不知武林中无人想象,有人居然敢对听雪楼主做如此的举动。
  她只知道自己手中的书还未扔出,脸颊一冷,两柄寒气逼人的利剑已经贴上了脖子。
  “没事,你们退下。”对面的萧楼主脸色仍然是淡淡的,对着她身后不知何处闪现的两名黑衣人道,青茗怔忡之间,又陡然觉得寒气在瞬间褪去,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属下无礼,吓到薛姑娘了。”说话的却是女子的声音,青茗转头,看见一袭绯衣从廊下款款过来,那个被称为“靖姑娘”的女子走了进来,脸色淡淡的对自己招呼了一声,然后过去,抱起了案头的一堆文卷牒报,冷冷对萧忆情道:“近日你一直不让我沾手楼中事务,想来是对我有疑心不成?”边说着,边抱起文书走了出去。
  “抱歉,都是江湖习性,让姑娘受惊了。”看见阿靖离去,萧忆情竟是半天才回过神来,本来是面对生死也波澜不惊的眼神中,一时间也莫名的黯了下去。
  在楼中也过了一月有余,青茗渐渐对于楼中几个经常露面的人熟悉起来:看上去风流倜傥却心计深沉的,是二楼主高梦非;那个平日处理楼中事务的,则是三楼主南楚。还有一些人,比如当日用剑对着自己脖子的剑客叫石玉,还有一个才十六岁的谢冰玉,听说本来竟是尚书的千金。
  那些江湖门派,居然如此的复杂。
  那个绯衣的女子阿靖,虽然也是楼中的领主,却不见她平日忙些什么。只是萧忆情对于她却始终似怀了几分的忍让,即使是他平日看着她的眼神,都似乎有极重的心事在里面。
  青茗常想:如果萧公子的病情再加重,那至少有大半是被这个女子累的。
  那样风度气质的公子,其实完全不应该和那些江湖人士混为一类呢。
  或许是听了她的劝告,萧忆情这几天倒真是闲适了下来,不再多过问楼中的事情。那一日,午后,她坐在花园的长亭里和他对弈,彼此都是很静的人,熟悉了以后就相处的来。
  “近日似乎是没见到靖姑娘的样子。”青茗拿棋子轻轻敲着水榭的栏杆,一边看着棋盘头也不抬的随口问,“她近来忙?”
  “前几天她主动请命去了洞庭,去办一件事。”萧忆情拿了片白子,放到棋盘上,但是一说起这件事,似乎开始心不在焉,“你知道,她很能干,很多事情要她才能做好。”
  “洞庭……”青茗喃喃了一句,琢磨了半天才回了一手——萧忆情的弈术明显高出她许多,这一局眼看又是输了,“对了,我说过的那味‘龙舌’倒也在洞庭……只是恐怕已经绝迹了。”
  “龙舌,龙舌……洞庭……”萧忆情却是一连重复了几遍,脸色忽然苍白了,“她,她原来是——”他猛然立起,衣襟带翻了棋盘也不管,青茗正待询问,却发现一阵风过一般,那个轻裘缓带的萧楼主已经不在当地。
  “啊,这就是所谓的‘武功’?”她忍不住的轻叹,想不到这个病弱如此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神奇的武功。
  “萧楼主要出门?”半日不见那人,心里竟有些放心不下,四处打听着,知道她是请来的医生,好容易才有一个丫头怯怯的告诉她,仿佛担了天大的干系。
  “那如何使得!他那样的身子,还能禁得起车马劳顿?”她大惊。
  “楼主想做甚么事,哪里能挡的住。”丫头叹了口气。青茗顿足,转头就往外跑去。
  在白楼下,她好容易赶上了正领着手下要出发的萧忆情,一把上去拉住了马头:“你去也由得你,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去。”
  “只是去洞庭一趟而已,江湖中的事,和姑娘无关。”他竟换上了一身劲装,英武逼人,眼里焕发出了刀锋般的冷光,让青茗不自禁的有些陌生起来——“我只是怕你半路上就撑不住!”她也有些懊恼起来,忘了上次对他不敬带来的后果,顶撞,“薛家的大夫,还从未有过放病人满街跑不管的!”
  终于,那个眼神如同刀锋般的男子笑了起来,退让般的道:“也好——”便命人在备马去,却看着她,点了点头:“姑娘可真不像深闺里出来的女子。”听不出他是赞赏还是讥讽,青茗扬起头,傲然道:“青茗虽说不是男子,但是行医也是有将近十年,甚么样的事没见过?”
  萧忆情终于出声的笑了起来:“有时候,姑娘还真有三分象她。”
  象谁?那个绯衣女子吗?
  她想问,但是马已经牵了过来,她忙忙的上了,便随那一队人出发。
  “快!”已经是到了荆州境内,但萧忆情仍然是毫不放松的催促大家赶路。青茗更是担心的看了他一眼,这一路来,他和手下所有人一样餐风露宿,星夜兼程,然,让她这个大夫都感到惊讶的是他居然都撑住了——那样病弱贵公子似的人,骨子里居然有那样的活力。
  “靖姑娘有危险吗?”终于,她忍不住问了。
  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睛深处却有一丝丝的烦乱,低声道:“江湖上的事,姑娘知道多了也无益——”他说着,却狠狠打马,那马立刻箭也似的出去了。
  “喂,可你是我的病人呀!”她不擅骑术,落在了后头,一时急得便叫了起来。
  “如果她死在秋护玉手上……我,我——”好不容易赶了上去,却听得他正低低的咬着牙,几乎是恶狠狠的道,在那一瞬间,看见他的眼神,青茗却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心头腾的一跳。
  “咳咳,咳咳!”正在震惊之间,萧忆情复又猛烈的咳嗽起来,连忙举手捂住嘴,可血液却以从指缝中涌出!周围属下看着,脸色均已是苍白,但没人敢出声。
  “若再如此,就别想活着见到靖姑娘!”看见他那样苦苦的坚持,青茗眼睛猛的热了一下,严厉的呵斥着,掏出药瓶递了过去,“你这个样子,即使赶到了那里,能做什么!”看着他勒马,仰头喝下药,她复又缓言安慰:“何况,那个甚么秋护玉,也未必会对靖姑娘怎样。”
  萧忆情本已是喝完了药,在默默运气修养,但听得这句话,眼睛蓦然又睁开了,冷光四射!“我们联手杀了他一家六十七口,阿靖如果孤身去君山的话——”他的手本是极稳的,青茗看过他无聊时曾以辟开发丝为乐,但这一瞬,他手中的药瓶竟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他忽然用力勒马,扬鞭,往前奔去。
  “你,你这样的话,不能活着走到洞庭了!”她也急了,连忙跟上,心中莫名的一痛——莫非,那些江湖人士,可是从来不把别人的命和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吗?
  “如果她死在洞庭,我也不打算回听雪楼——”忽然,她直觉得拉住他缰绳的手臂一麻,登时酸软,耳边只听得他低声道,“我非杀了雷楚云不可……”
  怎么又是雷楚云了?她越发被这复杂的江湖恩怨弄的胡涂了,只看着他策马远去。
  “靖姑娘,靖姑娘!”跑了一段路,前面开路的听雪楼人马中,忽然有人惊喜的叫了起来。
  靖姑娘回来了?青茗心头一跳,发觉除了喜悦以外,竟也有些不知什么的味道,让她有些不自在。她看向萧忆情,却见前面的人纷纷勒马让路,让楼主一直奔到路那边来的两匹马前。
  但是,在离那两匹马十丈远的地方,萧忆情却突然勒住了马头。
  “秋老大?”他蓦地淡淡的问。看着绯衣女子和她身后并骑的黑衣斗笠人,目光一连变了数变。她的伤势是显然的,那一身的绯衣几乎成了血红色,然,她身后的黑衣男子片刻不离的护着她,以免她摔落马背。
  “雷楚云,你回去罢——既然楼主已经来了。”陡然,阿靖出声说话,语气衰弱之极,和萧忆情不同,她叫那个人,却是用的另外一个名字。黑衣人默然无语,下马,扶着她下地,然后看了萧忆情一眼,翻身上马。
  青茗站在楼主身边,看见他那样的目光,心里竟不自禁的害怕起来。
  那简直不是人的目光——仿佛是咬牙俯首忍受已久的野兽,在窥探着将要噬咬的人。
  “我们联手杀了他一家六十四口……”陡然间,她心里响起方才萧忆情的话,咯噔了一下。那些江湖人物,实在也非她所能理解。
  “秋老大,多谢你。”看着黑衣人策马扬鞭离去,苍白着脸的萧楼主忽然沉声出言。
  黑衣人顿住,从背后望去,他的身子竟是蓦然的绷紧,忽然大笑,:“哈哈……萧忆情,你居然也会有谢我的一日吗?”他仰头大笑,声音苍凉如水。阿靖站在那里,看着他,眼色也是复杂无比,终于他停了下来,再度策马绝尘而去。
  “靖姑娘是靠自己的本事闯过了十一道天堑,上的君山绝顶……和我秋护玉可没有任何干系。”他的人如风一般消失,但是声音不知怎地居然是远远传了过来,如在耳畔。
  阿靖怔怔的看他的背影,楼主却定定的看她。
  青茗看着他们两个人,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许久,阿靖才回头,一步步的走将过来,到了萧忆情面前,脸色仍然是淡淡的,从怀里拿出一束碧色的草,扔到过去:“本是想来和洞庭水帮商量些事的,听说这劳什子能治病,既然是顺路就去拿了些——要不要由你。”
  青茗鼻中闻到芬芳的香气,直是不可思议的跳了起来:“老天……龙舌,龙舌真的尚存世间?你,你这是从绝顶上采的吗?——”
  由她在一边惊讶,但旁边两人竟然都毫不理睬。萧忆情目光冷若冰霜,看着仍然强撑的绯衣女子,忽地喝道:“你舒靖容再强,好歹也是听雪楼的属下。风雨是我们的死敌,竟和他们勾结?”
  他看也不看,将那束沾血的碧草扔在一边,看她犹自挺的笔直的肩背,冷冷道:“当年,是你私下放他走的罢?以为我不知道?——不然,为何他今日如此对你!给我跪下听罚!”
  绯衣女子咬牙沉默,脸色雪白,胸口不住的起伏。青茗忙奔上去将龙舌拾起,抬眼看僵持中的两人,欲待劝阻,但又碍着自己是个外人,无从插嘴,只好叹了口气。
  见她仍然抗命傲然站着,萧忆情更怒,叱道:“我令你跪下!你为我所用,就要有下属的抬举。”阿靖脸色一变,终于低头,默默在他面前单膝下跪。
  “萧公子……”青茗再也忍不住的唤了一声,想提醒萧忆情,靖姑娘已经是重伤之身。
  就在右膝刚点地之时,一直强逼着的翻涌血气终于压不住,“哇”的一声,鲜血从她口中直喷出来。阿靖想抬手撑地,但是手方抬起,眼前便是一黑。
  萧忆情却似乎早料到这样的景况,在她身子前倾的一瞬便俯下了身,在昏倒的瞬间拥她入怀,眼色黯了黯,轻叹:“可算是迫你呕出来了……再强忍着,便是要伤到肺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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