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嘲弄地抿紧嘴唇。
半晌,他抬起睫毛,眼瞳淡漠地看向她。
“只要能打败廷皓,就可以让松柏道馆重振雄威,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却一直没有做到。”
“……”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苦练两年,以为自己进步很多,直到那一场比赛才发现,同廷皓之间的差距却更大。”他的眼底是漠然的清冷,“没有必要再练下去,跆拳道是属于天才的运动,平常人练得再久,也不过是做被人踢翻的陪衬。”
“我也……不应该再练了,是吗?”
她的心沉沉地坠下。她同婷宜之间的差距更大,就如同一个人在月球,一个人在地面。
“可是,我不相信这些,”她吸了口气,“我的打法很笨,我练得都是苦功夫,我不是天才,但是,只要我练下去,我就会进步,终有一天,就有可能打败婷宜!”
月光凉静。
“会不会后悔呢?”咬住嘴唇,她扭头看他,“如果有一天,像我这样笨的人都可以打败婷宜,而你却已经不练了。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
…………
那一夜,若白和她几乎在练功厅外坐了整整一夜。他沉默着,一直没有再说话,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后来发现自己竟然歪倒在木廊上睡着了。
那一夜之后,渐渐的,若白又重新开始训练,加入了沈柠教练的跆拳道基地。一年之后,他率领松柏道馆在全市挑战赛中战胜了贤武道馆,夺得冠军。然而那一届,廷皓并未出赛,她明白,那对于若白来说,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今天的团体对抗赛,昌海派出了闽胜浩。闽胜浩是继廷皓之后,光芒大盛的一位选手,闽胜浩和廷皓之间并未交过手,两人究竟会是孰更强些,一度也是跆拳道界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所以,哪怕在发烧,若白也不肯错过这场对阵吧。
百草紧张地看着赛台上的比赛。
闽胜浩和若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僵持,两人都沉稳着不急于进攻,她希望若白能胜,若白太需要像一场这样的胜利了。这一年来,若白师兄在她身上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虽然她提高得很快,但是若白师兄自己耽误了很多。
如果——
如果可以打败闽胜浩,若白师兄一定可以彻底振作起来,燃起对比赛和胜利的热情!
“喝——!”
蓦地,在僵持中,闽胜浩突然大喝一声,跃起横踢,左腿迅如疾雷向若白前胸而去!
他看出来了!
百草陡然大惊,心中一慌,闽胜浩一定是看出若白师兄身体有状况,所以才这样主动进攻。昨天对越南的那场,很明显闽胜浩是防守反击的保守型选手,对越南那个实力弱很多的选手,都沉稳耐心,只抓对手进攻中的空档,并不贸然出击。
“啪——!”
两人身影交错间,动作快得即便百草紧张得没有眨眼,也没看出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回合,竟是若白的右腿甩上了闽胜浩的胸口!
1:1。
裁判示意。
“哗————”
惊呆之后,山谷中响起一片交头接耳声,上百位的各国营员里,居然几乎没人看出若白是怎样还击的!
“我没看懂。”
申波困惑地举了举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好快的腿,”寇震震撼得合不拢嘴,“简直就是电影里的无影腿嘛,幸亏这场是若白上场……”
百草欣喜。
只要若白得分了就好,只是,她也没看懂。抬起头,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初原。
“若白已经准备好了。”初原凝望着赛台,“在闽胜浩出腿之前,若白就等在那里,闽胜浩刚一出腿,若白的反击就到了,而且比闽胜浩快了一拍。”
“咦,准备好了?”晓萤抓抓头发,“怎么听起来,有点像百草苦练的那个什么……什么看破对手起势,致敌以先机!”
“或许是吧。”
初原微微一笑。
第一局1:1结束。
看到若白走下赛台的身影,百草急忙起身,胳膊却被初原握住,他摇摇头,叮嘱说:“不要提任何关于生病或者发烧的事情,那只会使他分心。”
百草一怔。
初原也站起身,朝若白走去,声音留在她的耳边:
“让他集中精力,专心打好这场比赛。”
亦枫递毛巾给若白,晓萤殷勤地递水,若白神色依旧淡淡,他认真聆听初原点出闽胜浩在防守时的漏洞,不时也会同初原交谈两句。百草呆呆地站在若白身后,不知该为他做些什么才好。
猛地,她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
“砰!”
她差点整个人都趴到若白后背上去,脸登时尴尬得通红,听到罪魁祸首晓萤已连声窃笑着跑开。
“我……”
看到若白淡漠地回头看向她,百草窘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
“……若白师兄,我帮你按摩放松一下肩膀好吗?”
打了一局比赛,若白的肌肉应该会发酸紧绷了,能帮他放松一下也是好的。这样想着,她赶紧低下头,用力帮他揉起肩膀来。
“不用。”
若白面无表情,将身体闪开一些,留下她的双手僵在空气中。
第二局比赛开始了。
“若白师兄还在生气啊,”晓萤同情地看看面色黯然的百草,挠挠头,说,“算了啦,若白师兄应该也不会气太久,比赛完你去认个错,让他骂你几句就好了啦。”
“嗯。”
百草闷声答。
“呵呵,”晓萤干笑两声,安慰她说,“不过,刚才看起来,若白师兄身体状况好像也没那么糟,精神看起来挺好的,也没咳嗽,你可以放心了吧。”
“喝——!”
赛台上,这一次是若白率先发起进攻,腿法犀利,带着凛然的杀气!
如果不是刚才碰到若白师兄的肩膀,隔着道服也能感觉到他异常高热的体温,说不定她也会像晓萤一样,以为他的身体是无恙的
百草的心脏紧紧地揪着。
从没有过一场比赛,让她看得如此坐立不安
高高的赛台上,若白一次次腾身飞起进攻,呐喊清叱声在山谷中回荡,杀气寒冽,却身姿清俊如松,令满场的各国营员们看得皆有些痴住,连喝彩都忘记了。
那是一场精彩的进攻与防守之战。
闽胜浩在第一局进攻失手之后,就转入了固若金汤般的防守反击。在百草以前见过的若白比赛中,若白也同样是防守反击型的,而从第二局开始,若白却完全改变了战术!
他狂风暴雨般发起进攻。
如淬满杀气的匕首,一次次去刺开闽胜浩的防线!
这是初原布置的战术吗?
可是,若白师兄正在发烧,他的体力能够支持多久呢?手指紧紧地握着,百草担心极了。
“啪————!”
连串的进攻之后,若白终于撕开了闽胜浩的防守,一记横踢再加反身后踢,重重踢上了闽胜浩的前胸!
2:1。
“啪————!”
临近第二局结束的时候,若白又一次在闽胜浩的反攻中找到漏洞,回身后踢,再一脚踢中闽胜浩!
比分锁定在3:1。
最艰难的是第三局比赛,若白的体力果然如百草所担心的一般,急剧下降,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再腾身跃起。
比分落后的闽胜浩转守为攻,进攻如海面的波浪,一波猛烈过一波!而若白转攻为守,虽然他的步伐和节奏有些变缓,出腿的力量也大大减弱,却牢牢守住,不给闽胜浩任何得分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
百草屏息望向身旁面色凝重的初原。
因为知道若白师兄的体力无法坚持太久,所以才让一贯稳健防守的若白师兄抢先发起猛攻,希望得分占先后,哪怕体力下降再多,也可以采用防守的保守打法,争取将优势保持到最后。
只是——
若白师兄能够守得住吗?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也能看出若白的面色愈发苍白,干涸的嘴唇抿得极紧,在偶尔攻击的间歇,甚至还听到他压抑地低咳了几声。
突然,就在若白师兄咳得微微喘息的时刻,闽胜浩厉喝一声,跃起腾空,左腿斜踢而上!
啊!
百草大惊失色,心脏欲裂!
“啪————————!”
那一声响如惊雷,仿佛将皮肉踢裂,重重踢上若白的下颌,若白被踢得整张脸仰了起来!那一腿力量之巨,踢得若白无法控制住身体,“砰”、“砰”、“砰”、“砰”,连步向后跌去!
“小心——!”
眼看着若白就要跌出边线,跌下赛台,百草浑身战栗失声惊喊!
阳光如闪耀的琉璃。
踩到边线的那一刻,若白僵硬着身体,居然硬生生站住了!百草死死捂住嘴,眼底一热,喉咙里堵着又涩又热的东西,耳边听到初原同时重重舒了口气。
“吓死了……”
晓萤呜呜地哽咽,林凤她们惊得也是浑身冒汗,亦枫早没了懒洋洋的模样,一语不发,表情严肃。
3:2。
闽胜浩扳回一分。
若白勉力支撑着走向场地中央,刚走两步,脚步又猛地停下来。他面色苍白,眉心紧皱,闷声重咳了一声,紧紧咬住牙关。
“怎、怎么了……若白师兄是不是受内伤了……”
晓萤哆嗦着抓住百草的双手,却发现百草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冷,她被唬了一跳,扭头看去,见百草正眼神惊惧,面色雪白。
“没事啦。”
晓萤干笑几声,硬是安慰起百草来:
“若白师兄很、很厉害的啦!闽胜浩算什么,根本不是若白师兄的对手啦!”
百草完全没有听见晓萤在说什么。
她的耳边是嗡嗡的轰鸣,眼瞳中只能看到继续开始比赛的若白,从七岁起开始练跆拳道,从没有过任何一场比赛,让她看得如此恐惧过。她已经完全不去想若白是不是会获胜,她只期望,若白不要受伤!不要再被闽胜浩踢到!若白要好好的!
“啪——!”
一记横踢,闽胜浩踢在若白的左臂上!
“啪——!”
一记后踢,闽胜浩的右脚重踢而来,若白勉力大喝,纵身而起,左腿重重与闽胜浩踢在一起!
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一分一秒仿佛凝固了一般。
“嘘——————!”
当裁判终于吹响比赛中止的哨音,岸阳的队员们跳起来尖叫欢呼,昌海道馆那边鸦雀无声。这一场团体挑战赛,居然是来自中国的岸阳队,以三胜两负的战绩,获胜了。
百草的眼中只有若白。
在哨音吹响的那一刻,她已向赛台冲去。
盛夏的山谷中,清风习习,闽胜浩已离开,若白独自一人站在赛垫上,汗水将他全身湿透,他低低地咳嗽着。
“师兄——!”
熟悉的声音,那女孩扶住他的胳膊,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一股青草的清新沁入他的呼吸。他胸口一滞,恼怒地又咳嗽了一声,望进她那双小鹿一般又大又明亮的眼睛。
***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庭院的宿舍中,晓萤狂笑,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得意过。打败贤武道馆算什么,现在她们连昌海道馆都打败了!五场三胜,获得胜利的全都是出自松柏道馆门下的弟子哎!亦枫师兄战胜朴镇恩,百草战胜金敏珠,若白师兄最了不起,连新晋出炉的世青赛冠军闽胜浩都打败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称霸天下,舍我其谁!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晓萤双手掐腰,得意地笑啊笑啊笑啊!
“够了啊。
用手机发着短信,林凤头也不抬地说:
“这院子里住着那么多国家的队员,你笑得那么张狂,小心传出去说咱们嚣张。”
“切,嚣张就嚣张,”晓萤高高扬着头,“只有有实力的人,才有嚣张的资本。”
“这话金敏珠喜欢听。”梅玲边吃零食边窃笑。
“咦,”晓萤眼珠一转,“说到金敏珠,她败给百草了,应该和她父亲一起跟百草认罪道歉,发誓再也不说百草师父的坏话,怎么还没见他们过来?”
“对哦,”薯片停在半空,梅玲拧眉,“不会是,他们觉得丢脸,打算不认账吧。”
光雅沉默地坐在角落。
“应该不会,”林凤放下手机,想了想,“那是在各国所有营员的面前约定好的,金一山怎么也是一代大师级人物,要是做出尔反尔这种事情,会更丢脸吧。”
“嘿嘿,我倒要看看他们会怎么道歉,”晓萤开始幻想各种场面,“不知道会不会下跪呢,嘿嘿……”
“百草呢?”梅玲忽然想起来,“比赛一结束好像就没看到她了啊。”
“你猜呢?”晓萤诡异地眨眨眼睛。
“……,”梅玲猛地张大嘴巴,“你是说,在若白那里?”她兴奋地往前趴了趴,“晓萤你说真的,百草确实在和若白交往吗?”
“嘿嘿嘿嘿。”
“别乱说,”林凤瞪晓萤一眼,“整天瞎猜,如果你猜的不对,将来让若白和百草多尴尬。”
晓萤委屈地扁起嘴巴。
她哪里瞎猜了。
若白师兄对百草付出那么多,两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简直比她和百草在一起的时间都多。百草也那么在意若白师兄,刚才比赛结束,大家激动兴奋抱在一起庆祝,百草第一个动作却是冲上赛台去照顾若白师兄。
这会儿百草肯定就是在若白师兄那儿。
绝对没错!
*** ***
“体温还是很高,你必须马上休息。”
庭院的男生宿舍里,寇震和申波出去了,亦枫去打水还没回来,初原看了看体温计上的温度,39度5。盘膝坐在榻榻米上,若白的面色比刚结束比赛时已好了些,他看着初原,说:
“我没事了,谢谢你让我上场。”
初原摇摇头,说:
“我不该同意你去。”
“这样的机会还能有多少,”若白神色淡淡,“能够同闽胜浩一战,将来也有些可以回忆的事情。”
初原的手一顿,缓缓将体温计收起来。
“若白,你的病只要能够控制好,并非如你以为的……”
“笃!笃!”
敲门声响起。
“进来。”
初原温声说。
门一开,百草正紧张地站在那里,她的脸涨得微红,目不转睛地望着屋里的若白。若白看了看她,然后漠然地将视线移开。她的眼睛黯然了一下,也错开目光,看到了旁边的初原。
“初原师兄,”对初原行了个礼,她见到他手中的温度计,急问道,“若白师兄还发烧吗?”
“嗯,体温还没降下来。”
“多少度?”
“39度多。”
“……,”她焦急地张了张嘴,可是若白的冷淡让她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又看回初原,“若白师兄吃药了吗?”
初原笑了,说:
“你去问他。”
太阳渐渐下山,若白微闭双眼倚坐窗前,他的神情倦倦的,仿佛正待要睡去,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我这里有些退烧药和感冒药,”她犹豫着,拿出攥在手心的药包,将声音放低些说,“初原师兄,你看这些合不合用。”
“唔,”初原拿起那两包药,不置可否,“先放我这里,需要的时候我会拿给若白。”
她一怔,脑中有闪念飞掠而过:
“若白师兄不是感冒吗?”
初原却没有立刻回答她,他似乎斟酌了下,视线投向若白,若白慢慢睁开眼睛,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他俩如此,百草心中猛地慌乱起来:
“不是感冒?那是什么病?若白师兄怎么了?”
“……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
突然,手机音乐响起,百草心慌意乱地将手机摸出来,屏幕上闪耀着廷皓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庞。还在担心若白究竟生的什么病,音乐却持续地响个不停,她咬了咬嘴唇,按下拒听键。
“若白师兄究竟……”
如果不是感冒,那么,是什么严重的病吗?为什么初原师兄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凝重,她的心底涌起一阵恐惧。
“……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
只停了一秒种,手机又响了起来。
“接吧,”揉揉眉心,初原笑了笑,“要是你不接,廷皓会一直打下去。”甚至可能会打他的手机来找她。
百草只得按下接听键。
“臭丫头,居然敢掐我的电话!”廷皓似怒非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声音蛮大,百草尴尬地看了看初原和若白,见初原的唇角仍保持着微笑的弧度,若白却又闭上眼睛。
没等她回答,廷皓接着问。
“比赛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打败金敏珠了吗?”
“打败了。”
“打得精彩吗?”
“呃……”
“把她踢下赛台了吗?”
“……踢下了。”百草的脸比刚才更红。
他朗声大笑,就像很高兴他的猜测都得到了预想的答案,似乎他是在边走边笑,手机那端传来有人好奇他为何而笑的声音。
“ok,那就这样,今晚做个好梦。”廷皓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在挂断前,最后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以后不许再掐我的电话!”
屋内一阵安静。
百草将手机收起来,不知怎么,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你出去。”
若白声音疲惫,对她下了逐客令。
“……”
她的面容一阵雪白,然后“刷”地通红,连耳根都涨得红彤彤。虽然他的口气很淡,可是她能听出他话中的厌倦。
“我不想看到你。”
若白面无表情说出的这句话,将她打入冰寒的深井。百草呆住,那些原本想要向他认错的话,一股脑全都翻涌滞堵在她的喉咙,结结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我……”
亦枫正提着暖瓶打了开水回来。
看到屋里的情形,亦枫什么也没说,他放下暖壶,倒了杯水,径直走到若白身旁,照顾起他来。
“让若白先休息吧。”
初原走过来,揽住百草的肩膀,将她向门口带去,说:“等若白身体好一些,你再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
晚霞映在天际。
回到宿舍的百草闷声不吭,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原本沉默得仿佛隐形人一样的光雅,抬头看了她一眼。晓萤、梅玲、林凤面面相觑,她们互相看看,彼此心知肚明,看样子若白还是没原谅百草,才使得她这么失魂落魄的。
“啊,百草,你打电话了没?”
眼珠转转,晓萤兴高采烈地问。
“电话?”
百草没明白过来。
“给你师父打电话呀,告诉他,你打败金敏珠了!知道你要跟金敏珠比赛,还打下那样的约定,你师父一定很担心很着急的。”
“碍…”
对。
百草羞愧地拿出手机,只顾着若白师兄的病情,她竟然把这件事忘记了。虽然国际长途的话费肯定很贵,但是能早一分钟让师父放心就好。手指急切地按了几个号码,顿了顿,她又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问:
“光雅,我们一起打这个电话,好吗?”
跟木头人一样,光雅不说话,也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从小见多了光雅这样的表情,百草松一口气,凑到她身边,用她可以听到声音的距离,拨通了手机。
梅树的树叶在傍晚的风中簌簌作响。
手机那端,传来百草那孩子半是兴奋半是不安的声音,她战胜了金敏珠。曲向南长长叹了口气。
“师父?”
手机中百草的声音立刻变得更加紧张不安,仿佛竟有了一丝恐慌。
“对不起……师父……我……我知道……是我太冲动太莽撞……我往后再也……”
“百草,你是好孩子。”
空气中有叶片淡淡的清香,曲向南缓声说。
潮湿的泪雾倏地迷蒙涌上。
呆呆地握紧手机,百草呆呆地望着身下的榻榻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手机那端传来晚风吹拂树叶的轻响。
“光雅……适应韩国的水土吗?”
曲向南的声音在屋子里清晰可闻,百草犹豫一下,将手中的电话递向光雅。光雅的面色登时雪白,她用黑漆漆的大眼睛瞪了百草一眼,然后将头猛地甩过去。
“……光雅很好,”望着光雅的后背,百草尽力用欢快的声音说,“师父你放心吧,她没有生病,也没有水土不服,还抽空去了市区,玩得很开心呢!”
光雅抿紧嘴唇。
“百草,在外面你多照顾她,光雅那孩子脾气倔……”伴着几声肺音沉重的咳嗽,曲向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
通话结束。
林凤硬拉着晓萤和梅玲出去了,留下百草和光雅静默地坐在原地。欲言又止,过了半晌,百草吸了口气,对着光雅的背影说:
“师父真的不会是那样的人。”
百草凝重地说:
“我从小就跟师父在一起,被师父养大,师父是怎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向你保证,师父绝不会做出你认为的那些事。”
过了一会儿,光雅将头扭回来,她的嘴唇抿得发白,眼睛死死地盯着百草,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讨厌他,也讨厌你!”
百草眼神一黯。
“我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光雅冷哼一声,仰起头,“等回国以后,我会亲自去问他,听他究竟自己怎么说。”
百草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也有些不敢相信,她紧张地说:
“光雅……”
瞪了一眼突然看起来傻呼呼的百草,光雅的脸却红了,接着更凶恶地瞪她一眼:
“你还能更笨点不能!”
“切,光雅你还能更别扭点不能!明知道百草笨,还说这么隐晦含蓄的话,她根本听不懂的好不好!”窗外的墙角下爆出晓萤的一阵不屑,“你应该直接告诉百草,你打算,回去以后亲口向曲向南师父确认一下这件事,听一听曲向南师父的解释,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自己瞎猜了。你这么说,百草就能听明白了嘛!”
光雅脸色大窘。
这几个人居然没走,居然在听墙角。
“哈哈,”梅玲高兴地推开门冲进去,“你们终于和好了啊,真不容易啊。”
“这还差不多,同在一个队,整天别别扭扭的,让人看了难受。”林凤到窗台上拿起饭盒,“好了,一起吃饭去吧。”
“是光雅别扭好不好,别冤枉了我们家百草,”晓萤嬉皮笑脸地说,偷瞪了光雅一眼,“既然和好了,往后不许就再欺负百草了,听到了没有!”
光雅瞪回去。
两人对视的目光在空中噼里啪啦。
“吃饭了!”
林凤没好气地用饭盒敲向她们两人的脑袋,然后一把拉起如同身处梦境般傻傻呵呵的百草,扬长而去。
******
晚饭后的气氛很好。
有其他国家的营员们前来串门,女孩子们都对新晋打败金敏珠的百草很感兴趣,将她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用或熟练或半通不通的英语交流。阮秀梅也来了,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她同百草说,她打算要参加接下来的最优胜营员选拔赛,虽然可能成绩垫底,但是能和大家多切磋一场就很开心。
屋内正聊得热火朝天。
亦枫敲门。
他站在门口,示意百草出来一下。
“若白还没有退烧,”没等百草问,亦枫就直接告诉她,推开门,带她走进他们的宿舍,“我想,你应该会想来看看他。”
米黄色的榻榻米上。
若白正沉睡着。
他面色苍白,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床棉被。
“怎么烧还没有退下去?没有吃药吗?”
慌忙趴到若白身边,碰到他发烫的手掌,百草的脸色也立刻苍白起来,那手掌的温度滚烫滚烫,足有将近40摄氏度。
“已经吃了药,但是发不出来汗,烧也不退。”亦枫神情凝重,跪坐在旁边。
“初原师兄呢?”紧紧握住若白的手,她急声问。
“初原说,只要烧能退下去,就没有大问题。他刚才还在这里,有人来把他喊走了。”
她的手背贴在若白的额头上。
同样滚烫的温度!
“让若白师兄多喝些开水呢?”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要能出汗,就能退烧,她以前发烧的时候,师父总是让她一杯又一杯地喝水。
“已经喝了好几杯了。”亦枫皱眉摇头。
“他吃饭了吗?”
“没有。他说没有胃口,然后就睡下了。”
“这样不行,若白师兄需要喝些淡盐水,否则身体会没有力气。”她努力想着当时师父住院时,学到的那些知识。
从暖壶中倒出一杯开水,往里面撒些盐粒,等白色的颗粒化开,水温稍微不那么烫,亦枫扶起若白,百草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的唇边。
“若白,喝点水。”
亦枫低声喊他,若白的睫毛淡淡地映在苍白的面容上,牙关却闭得很紧,水杯完全无法送进去。
“若白。”
亦枫又喊了几声。
若白还是双眼闭着,昏昏沉沉。
“你来喊。”
亦枫命令她。
她一愣,她还记得傍晚的时候若白师兄说过不想看到她。亦枫扫她一眼,她只得忐忑地喊:
“若白师兄……”
极轻微的,在苍白的面颊上,他的睫毛竟动了动。她心中一喜,接着轻声喊:
“若白师兄,喝一点淡盐水……”
眼睛缓慢地睁开,被亦枫扶坐在床榻上,高烧中的若白迷茫地望着她,眼神有些不太清醒。
“师兄,喝水。”
百草小心地将水杯凑到他唇边,喂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最后一口喝水,她松了口气,同亦枫一起轻轻扶着若白重新躺下。
“好了,师兄,你继续睡吧。”她轻声说。
“你……”
躺在枕头上,若白继续望着她。
“……我……我是百草。”
她有些紧张地说。
“嗯。”
若白闭上眼睛,在她身旁静静地睡去了,他的嘴唇干涸苍白,脸颊却似乎红润了一点点。
夜色越来越深。
百草跪坐在若白身旁,用被子把他掖得严严实实。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依旧昏睡着,眉心蹙在一起,偶尔有很轻的呻吟。她心中焦急,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是火烫火烫!
“我去煮姜汤!”
留下亦枫照顾若白,她飞快地冲出去,找到食堂的厨房,跟值班的人用不太熟练的韩语边说边比划了半天,终于找到材料,煮了一锅浓浓的姜汤,一路跑着飞快地端回来。
同前面一样喊醒若白。
她喂他喝下满满一碗姜汤。
眼睛不敢眨地守着,她焦急不安,如果若白还不退烧,就必须要找到初原,看要不要送他去医院。
不知是药物终于起了效果,还是那碗姜汤的作用,若白的额头渐渐布起一层细细的汗珠,体温开始往下走了。百草让亦枫也去休息一会儿,自己继续守着若白。
病中的若白不像平时那样冷静自律,正在出汗的他,手脚不时地从被子中伸出来,百草急忙帮他放回去,盖好。没一会儿,他又迷迷糊糊地伸出来。
他出了很多汗。
百草一遍遍用拧干的温毛巾帮他擦去脸上和脖颈处的汗水,让他能舒服些。
到夜里十一点左右的时候,若白的高烧基本全都退了下去。亦枫歪在一边的榻榻米上睡着了,百草正发呆地望着沉睡中的若白,房门静静地被推开,初原进来了。
“烧退了就好。”
初原摸了摸若白的额头,然后他告诉百草,他马上还要再出去,到十二点钟的时候,她要记得喂若白吃放在窗台上的四包药,剂量他已经写在药包外面了。
“出了什么事?”百草急忙问。
初原摇摇头,苦笑。
傍晚的时候,民载带申波和寇震去市区观光,晚饭后将他们带到了一家酒吧,正好碰到警察临检,搜出酒吧里有人买卖摇头丸。申波他们也被一同带走了,协助调查。
百草惊住:“会很严重吗?”
“别担心,”初原对她笑一笑,“已经调查清楚了,申波、寇震、民载都跟这件事没有任何牵涉,只是需要走相关的手续,把他们从警局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