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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讵可待+番外txt小说下载 作者:晴空蓝兮

_8 晴空蓝兮(现代)
  
  终于,在春假结束之前,良辰决定趁空闲去见凌亦风的父母。
  她在浴室里拿定主意,便穿好衣服走出来,手上还拿着干毛巾,边擦头发边问:“你觉得,我要不要去看看你爸妈?”
  凌亦风穿着睡衣半靠在床头,目光投向漆黑的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没答她。
  良辰走过去,伸手往他眼前一晃,好笑道:“回魂啦。”其实心里又不免也有隐忧,因为最近偶尔也会见到他这样,似乎总有什么心事,瞒着她,不愿说。
  话音刚落,手腕便被凌亦风一把握住,黑如矅石的眼睛看着她,深得让人沉溺。他轻轻一带,将她拉到怀里,把玩了一会儿湿漉漉的发丝,又将脸凑到她的颈边,深深吸气,不大正经地道:“好香。”
  良辰微窘,拍开那只已经滑入衣摆下的手,轻斥:“说正经的!”
  “我很正经。”凌亦风翻了个身,轻而易举地将她压在身下,在漫不经心地语调中,手指早已灵巧地挑开了她的衣扣。
  
  他的手掌温热,触在她暴露在外微凉的皮肤上,引来身体不由自主的一阵颤栗。她微喘着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那张清俊的脸上渐渐沾染上情欲的色彩,双手不禁攀住他的肩,指甲微微陷进去,在他的挑逗下,也慢慢失去思考的能力,可是全身的感官却仿佛被调动到最高点。
  那双一向平静的眼里,此刻却翻滚着狂热和激情,喘息也逐渐粗重起来。他看着她,双手几乎抚遍每一寸肌肤,前戏充足,温柔而极尽耐心,可是,他的力量,他的强势,还有滚烫的肌肤和与生俱来的征服欲,在冲进她体内的那一刻,迅速攀上最高峰。
  她咬着下唇,情不自禁地低低呻吟了一声,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背,恍惚听见他用极低的声音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
  高潮过后,她躺在他的身下,体力有些透支,微微皱着眉,两人的汗水混在一起,从额际缓缓滑落。凌亦风伏在她身上,吻了吻她,然后才退出来,翻身侧躺着,问:“怎么了?”
  她不知道自己将忧虑摆在了脸上,睁开眼睛,里面还有明显未退的情欲,她看他,却不说话,突然主动去吻他光滑的胸膛。
  “你不累?”凌亦风突然坏笑,紧紧揽住她的腰。
  她大窘,将脸埋下去,不说话。
  所幸他也只是说笑,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这么抱着过了一会儿,才拍拍她,“再去洗个澡。”
  “你先。”她翻身,背对着他。
  凌亦风以为她累了,于是不再多说,起身下床。
  
  浴室的门轻轻关上,良辰单手抚上自己的肩头,那里,刚才被捏着隐隐生疼。
  这并不是这几天以来他们第一次做爱,但却是最激烈的一次。凌亦风抱着她的肩背冲刺的时候,力气大得惊人,仿佛生怕一松手,最为珍爱的东西,便会消失不见。
  却又像是,害怕有那么一天,他终将会失去她。
  
  睡觉前,凌亦风说:“去不去见他们,都随你。只是,我不想你受委屈。”
  良辰只顿了一下,便笑了:“那么请问,你会让我受委屈吗?”
  下一刻,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手上被人重重一握,“不会。”
  当然不会,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满意地扩大微笑,闭上眼睛睡去的时候,她格外地安心。
  
  良辰亲自挑选准备了一些礼物打算带去见老人,可是,最终还是未能成行。
  临出发前,她与凌亦风坐在餐厅里吃午饭,中途有电话打来,凌亦风接起之后,叫了声:“妈。”
  良辰迅速抬头,与他的视线对上。只听凌亦风简单说了两句,便对凌母道:“等等……”然后把手机递过来,点点头。
  良辰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要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可是一想本来就是打算去拜访的,现在事先通个话,也未尝不好。
  于是,稳稳地接过手机,略微垂眸,轻声道:“伯母,新年好。我是苏良辰。”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根本没想到会是她。
  
  手机紧贴在耳边,里面传来长时间的静默让良辰不由得苦笑一下。换作以前,她可以不在乎,甚至可以完全无视某个人对自己的疏冷淡漠。即使是几年前,当自己还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时,面对凌母的咄咄逼人,她也能够不卑不亢地顶回去,只因为那时是真的年轻,并不知道往后的路将通向何方,也不清楚终将与自己携手走过后半生的那个人会是谁。那时的一切,都是未知数,充满了不确定和各种选择,所以,她满不在乎,甚至一觉睡到天明之后,长辈施予的压力早就被抛到九宵云外。在良辰看来,爱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与她好,那便是真的好;倘若有一天真要分开,也绝对不应该是旁人插手干预的结果。
  现在,她也仍旧这么认为。可是,随着这些年的过去,年岁增长的同时思想也不免逐渐成熟,自己不可能再天真地以为男女主角可以完全排除任何第三人而将两人单独围在那座美好的感情花园里。这世间,没有不食烟火的神仙眷侣。想要将其他人际关系摈弃在爱情之外,永远是那么的不现实。
  如今,即使不为别人,单只为了凌亦风,有些时候她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灯光打在深紫色的桌面上,光晕一圈一圈的,淡黄柔和的明亮,煞是好看。过了一会儿,才听凌母淡淡地说:“嗯,新年好。……你们,在一起?”
  有时,冷淡比怒气更能刺痛人心,良辰却不在乎地笑了笑:“是的。”后半句按下没说,或许她还没很好地学会如何放低姿态,所以,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一时还是做不到。
  事实上,凌母也没给她机会,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便说:“让他听电话。”
  
  递回手机时,良辰看见凌亦风的神情,淡漠中带了一丝冷峻。她摇摇头,不免露出个无奈的笑容,凌亦风倾身握了握她置于桌上的手,拿着手机走出去。
  其后电话交谈的内容并不重要,良辰只需要看看他再回到位置时阴郁的脸色,便已经可以猜出八九分。
  她了然一笑:“是不是连下午的拜年都可以省了?”
  凌亦风不说话,望着窗外兀自沉默。
  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用无比的耐心和温柔安慰支持她,如今角色倒转,良辰过去晃晃那只指节修长的手,“你的表情真可怕。”
  语调中带着些许娇柔,凌亦风终于转头看她,却是若有所思。
  良辰索性起身,挨在他旁边坐下,嘻嘻笑:“我都不在意了,你也不用太烦恼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况且我的EQ不算太低,相信总有一天能处理好的。”她说得信心百倍,也只有心底知道其实是底气不足的,可是,心里更加清楚的是,凌亦风夹在中间,处境比她更艰难数倍。
  
  凌亦风何尝看不透她心中所想,脸色逐渐缓和,执起她的手,良久,语出突然:“……不该让你这样辛苦。”
  良辰不及细想便顺着心意说:“不会,我反而觉得快乐。”
  
  是真的快乐。
  携手走出餐厅的时候,良辰想,虽然时过境迁心智渐渐成熟甚至世故,也不再一如既往的无所顾忌并无所畏惧,可是,至少还有一点是没有变的。
  她,选择自己爱着的人。与这个人在一起,便可看轻了那些个千难万难,纵使披荆斩棘也不怕,只因为可以看见终点的美景。
  
  
33
  二零零七年的春节,就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矛盾状态中结束了。对于绝大多数的旁人来说,这十来天无疑是喜悦而热闹的,可是良辰这边,既有悲痛和失去,也有重得的幸福,生活在此时显出格外强烈的戏剧效果,只在短短几天间之内,悲欢离合尽数上演。
  上班之后,相对于同事的珠圆玉润红光满面,良辰着实清减了不少。有人好奇随口问起来,她也只是笑笑,并不多做解释,在这里,喜悦尚能分享,难过又有何必要诉说?
  大概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充分调整,部门经理显得比去年更加干劲十足,连带要求手下员工个个向他看齐,于是,紧张而有节奏的工作不容一点缓冲便重新压上来,比之以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引来唐蜜私底下无数次怨声载道。
  
  这几天,凌亦风的工作也渐渐忙起来,虽然仍旧和良辰日日保持联络,可见面的时间与休假时相比明显少了下去。知道他有正事要做,良辰平时无事也不去打扰他,有时他晚上不过来睡,他们便在睡前通电话,话题虽然琐碎,却一点也不会觉得无聊。良辰躺在床上,听筒里传来的说话声或者轻笑声,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现。曾几何时,她也像这样,躺在宿舍的单人木板床上,即使不说话,只听对方的呼吸,都满溢着甜蜜。
  现在的她,当然不再像少女时代,会为恋爱中的某些小细节轻易地感动或心跳,可是,听着那微微清冽的声音温和地道着晚安,一颗心便是真的安定下来。只知道,这样的日子很好,并且是真心希望能够一直这么维持下去。
  
  某日下了班,良辰逛超市时看见家居用品正在做促销,推着车子从旁边走过的她突然停下来,往回退了几步。货价上整齐排列着各个品牌的枕心,因为厂家让利,价格也因此比平时便宜了许多。
  良辰想起前几次凌亦风早晨起床时偶尔会抱怨枕头太低,睡久了脖子疼,可是抱怨归抱怨,此后的晚上仍旧继续在上面睡得好好的,于是两人即使逛街,也总是忘记去换个新枕头。
  导购小姐迎上来,笑容热情,不乏专业态度地为良辰做介绍。挑了个大致能符合要求高度的“范本”,良辰一边让服务员拿只新的真空压缩包装的来,一边翻出手机打电话。
  等了有一会儿,线路才接通,信号似乎不是很好,凌亦风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他说:“……良辰,到家了吗?”
  “在帮你买东西呢。”良辰笑道,又问:“你在哪儿呢?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
  凌亦风想了想,才说:“买了什么?我有点事,忙完再给你电话。”
  “太累的话就不用跑来跑去了。”良辰推着小车边走边说:“给你买了个新枕头,省得说我天天虐待你。”
  那边一愣,然后轻笑起来,声音低低缓缓的,他说:“我虽然心里一直这么想,可嘴上从来没敢说。真不愧是蛔虫小姐!”
  良辰来超市主要就是采购晚上的食物,如今被他这么一说,饭还没吃已经不禁觉得有点恶心。咬咬牙嗔斥了几句,然后收了线,一转头,恰好瞧见玻璃幕墙中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上犹带着不自觉的笑容。
  在收银台付钱的时候,遇上了一位不算熟的熟人。
  当时良辰拎着东西要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咦?”,明明超市里人声嘈杂,她还是听见了,并且回过头。大概是刚才擦肩而过的某个人,初时良辰没在意,可是在看清他的脸之后,她立时记了起来。
  
  坐在超市附近的餐厅里,良辰看着眼前明显混有西方血统的脸,突然有点纳闷为何他要请自己吃晚饭。
  当时在超市里,当她认出对方是上次在凌家仅有一面之缘的混血男人时,这个似乎被凌亦风唤作James的人,在几句可有可无的寒暄过后,突兀地问:“你现在和Eric有约吗?”
  良辰反应了半天,才想起那是凌亦风的英文名,于是摇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下一刻,对方便摆出不容拒绝的笑容,绅士而殷勤地邀请:“那么,今晚我请苏小姐吃饭。方便吗?”完了又迅速补充:“我和Eric是死党!”认真而坚定的眼神,就怕良辰不相信。
  他能第一眼认出她,他知道她姓什么,也清楚她目前与凌亦风的关系,甚至他似乎只在乎有没有打扰到她和凌亦风的约会,至于其余的人和事,他一概不管——说他是凌亦风的死党,相信没人会怀疑。
  良辰想了想,不置可否地耸肩,“去哪吃?”
  于是,她被带来这里,看着James纯熟地点菜,连菜牌都用不上。
  
  “你是哪几国的混血?”良辰突然问。
  James想都不想就答,看来已经被很多人问过相同的问题:“美、英、中,还有葡萄牙。我像祖母多一点,她是中国美人。”
  良辰忍不住笑起来。他在自夸,却仿佛不自知,态度自然得可爱。
  James突然盯着她,微微眯起眼睛,状似研究。良辰不解,“干嘛?”
  “没事。”掩饰的痕迹十分明显,他收回目光,开始拿起桌上的纸巾仔细擦拭锃亮的银色刀叉。
  良辰早就注意到之前洗手时他也是这样,消毒得十分彻底,不禁又问:“你做什么职业?”
  James 停下来,比了个手势,答案早在良辰预料之中。
  她笑:“超市人那么多,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我总以为在外科医生的眼里,外貌都是模糊的,只有人的身体值得关注。”
  James摸摸下巴,也笑道:“你是问题宝宝,和Eric之前跟我的描述一点也不一样?”
  良辰好奇:“他都说我什么?”
  这时候,服务生过来上菜。一道一道,虽比不上中国菜色香味俱全,但也烹饪得精致非常,尤其是随桌附赠的意大利面,酱料色泽浓郁香气喷鼻,比以往吃过任何一家都要好。而这个James,不知是习惯还是怎么的,一旦开始用餐,便不再说话,神情专心一致,除了偶尔还是会看良辰两眼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埋头苦干,令良辰不禁猜想,连吃饭都认真成这样了,那做手术时的他该是什么模样?
  饭毕,各自回家。临行前良辰说:“虽然不知道你在研究些什么,但还是要谢谢你请我吃这么好的东西。”
  James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似乎颇为尴尬,又似乎忿忿然,抓了抓卷曲的头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下脸来,不失严肃地说:“你回去问Eric吧。”说完,留下微微不解的良辰,独自离去。
  
  凌亦风很晚才过来,良辰开门的时候一脸惊诧:“这么迟?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已经睡了?”
  她俯身取拖鞋,“没有。”
  两人进了卧室,凌亦风脱下外套坐进沙发里,不自觉地伸手抵在额角,神情疲倦。
  “去喝酒了?”良辰凑上前闻了闻。可是,没有酒味,甚至气息清爽。
  凌亦风放下手,微微一笑:“很长时间没喝了。今天公事多,刚做完。”伸手拍拍她的腰,“你先睡,别管我,我得去冲个澡。”
  良辰却往他旁边一坐,说:“这么拼命!怎么不多找些人来帮忙?”
  凌亦风转头看她,半真半假地说:“我只想让你帮我,你肯吗?”
  “空降兵?”良辰挑眉,“我可当不来。”
  凌亦风站起身,说:“你们老板不是也要和我合作项目?到时候你可以多学一点。”
  良辰想了半天,在他拿了衣服走进浴室之前,才合掌笑道:“真神了。你怎么知道我也有份参与?”
  门被轻轻拉上,模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出:“就算你们老板没想到,我也是会提议的。”
  “……咦?为什么?”
  可惜,回答她的是哗哗的水声。
  
  良辰平时睡觉一向警醒,到了后半夜,隐约听见身旁有细微的动静,可是今天白天忙了一天再加上晚上出去采购,实在有些累,模糊的意识也无法去分辨那是什么声音,随后眼皮便又沉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始终有些下意识的不安稳,当她翻了个身却并没如往常般触到身旁的人时,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窗帘有一丝没有阖拢,透进微白的月光,照在床铺和地板上,模糊而清冷。
  客厅里有轻微的响动,她下了床,打开虚掩的门,只见凌亦风正弯着腰背对着她。
  “你在做什么?”她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瘦削的身影在黑暗中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直起身来,隐约可见手中还端着水杯。
  良辰随手捋了一把滑到脸边的发丝,走过去,问:“温的吗?正好我也渴了。”正伸手去接杯子,却无意中碰到凌亦风微凉的手指。
  “……你冷吗?”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就着些微光亮,看不清他的表情。
  凌亦风身上倒确实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也不知在客厅里站了多久。
  他将还剩下半杯水的杯子递给她,轻描淡写地道:“明天把饮水机搬进卧室吧,或者,以后客厅的空调也不要关。”
  大半夜的,听他讨论这种问题,良辰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有这么严重么?我怎么不觉得有多冷?”她喝着水,想,难道他竟比她还畏冷些?
  
  回去睡觉的时候,良辰无意中一瞥,发现凌亦风那件原本被脱在卧室里的外套,此时正随意地搭在客厅沙发的扶手上。
  刚才,他弯着腰,在里面找什么?
  
34
  江滨新楼盘年后全面启动,两家公司的合作也正式开始。
  人说隔行如隔山,此话当真不错。良辰大学里学的是传播,入社会后转做广告设计,之所以入门不算慢那全是自己兴趣使然,可是如今公司要转做传媒一块,她看着却觉得前路颇为艰难。
  LC总部的大楼,也是直到那日与副总一道,才是她首次踏足其中。此后各自进入角色,偶尔也碰头商讨,两家人聚在一起开会,凌亦风出席的时候,两人也保持一定距离,因此竟无一人察觉他们的关系。
  
  某日在公司加班,老总进来闲聊,似乎对她寄予厚望,只盼望经过此次合作,真能从中学到宝贵经验为日后发展打基础,并且笑眯眯地许诺:“良辰啊,今后新公司开起来,你就是元老级人物了……”后话隐去不说,明白人自然听得懂。
  良辰笑笑,将这张没影儿的空头支票收得好好的,其实,心底里对这些并不感冒。公司元老、高职位、高薪水,这些对她的诱惑可能远没有老总想像中的那样大。她只不过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女人,不希冀有多高的成就,或者在哪个领域巾帼力压群雄笑傲四方,钱,够用就好,生活,平淡一点也无妨。尤其是近一段日子,即使心中还有那些争强好胜的戾气,也统统被这份难得的温暖平静化得一干二净。
  天下太平是太宏大的愿望,如今她所在乎的,只是岁月是否真的静好。
  
  当年学校里最飞扬洒脱的女生如今也要结婚了。
  虽然并没有刻意宣扬,但也不知是通过怎样的渠道传出来的,在朱宝琳的婚礼之前,很多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下午茶的时候,良辰边喝咖啡边看节目,唐蜜挤过来,虽然与朱宝琳只有一面之缘,但仍旧不掩好奇与祝福。
  她问:“听说新郎倌是经济学博士?”
  良辰点了个头。就是上次朱宝琳特意带来让她审阅的男人,果然就是真命天子。
  恰好是周一,那个幸福的女人坐在椅子上,镜头前的她容光焕发,无名指上的光芒与灿烂的笑容相得益彰。
  这几日,良辰空下来便会陪她去选新婚物品,也陪着她试了婚纱。站在宽大的落地镜前,良辰总有阵阵恍惚,这样的场景太美好,就如同此刻的生活一般,竟让人生出不太真实的错觉。
  朱宝琳也问过:“连我都结了,那你呢?和凌亦风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平时你们就没讨论过诸如此类的问题?”
  良辰诚实地摇头,还真的是没谈及过。
  朱宝琳又说:“这年一过,你也就算28了!男人这个时候正闪着黄金的光呢,女人可就不同了。当年不是号称要在25岁出嫁么,怎么现在条件全具备了,反而不着急了?”
  良辰不答。其实心里不是没有思索过,只不过她与凌亦风之间,还横亘着某些障碍,
  它们不能绕过,也不能轻易逾越。
  
  婚礼那天,天气晴好,早春的阳光已经来临。
  前一晚,良辰与朱宝琳聊了通宵,凌晨起床后一直帮忙打点事宜。她早就事先请了一天的假,于是在午宴开始之前,打车去了LC的办公大楼。
  这也是她第一次以私人的身份去找凌亦风,秘书早已接到前台的电话通知,在电梯口等她。就是上次送她去机场的那位年轻男士,见到她,露出干净温和的笑容:“苏小姐请在外面稍等,总裁正在会客。”
  良辰对他一直怀抱着感激之情,这次见了面,不免再次道谢。
  秘书先生仍旧谦恭有礼,倒了杯水给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工作。良辰百无聊赖,坐在沙发上翻了一会儿杂志,便听见前方传来动静。
  怪只怪凌亦风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做得太好,之前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此时见到开门冲出来的人,良辰一时毫无防备,不由得愣在原地。
  
  红色,似乎真是程今最喜欢的颜色。
  今次见到她,仍是红色系装扮,波西米亚风格的披肩围在肩头,长发高高束起,明媚干练。她见到良辰,也是一怔,双眼微红,隐约可见脸上的泪痕。可她也只是停了停,便迈开步子走上前,与良辰咫尺之遥。
  良辰早已站起身。面对这个女人,过去她尚可以淡漠处之,可如今,自从猜到当年事情的前因后果,便着实让人不愉快起来。
  皱了皱眉,良辰刚想绕过,却发现她正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眼神间传递的情感却全然不若之前的嚣张、挑衅、抑或是厌恶。
  那种目光,无法读懂。
  可是,良辰也仅仅停了两秒,便回过头去,不再看她。惟愿,此后都能再无瓜葛。
  
  良辰来这里之前并没有通知凌亦风,此时见到被程今重重打开又狠狠关上后便再无一丝动静的门,猜想方才前台也必然只把她到来一事通报给了秘书,于是丢开杂志,朝门口方向走去。
  程今哭过,脸上还带着泪,妆也有些花,这些,她不是没看见。他们关在里面谈了些什么,她也好奇,可是,这些并不是今天的重点。
  两个无论年少或如今都同时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人,擦肩交错而过,没有什么输赢,谁也不必摆什么姿态,良辰看到她,只觉得胸口冰凉。
  自己的生活,曾经因为这个人,有了一些逆转。虽然,现在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可是,心底仍旧不免戚戚——倘若,回不去了呢?运气和缘份,并非时时刻刻都在那里等待着。或许只差一毫厘,但是错过就是错过了。
  因此,她不能释怀。虽不至于恨,但也终究无法原谅这个女子。
  
  秘书懂得看脸色,拿起电话事先拨通了内线。
  然而,也正是那个良辰认为自己无法去原谅的人,在她的手指堪堪碰上门把之时,终于开口,声音凄惶:“……请你离开他吧。”
  良辰回头看她,那样的神情恐怕是第一次出现在那张一向写满顺遂得意的脸上,目光迷茫,甚至带着些许哀求。
  良辰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禁眨了眨眼睛。
  这时,手上握着的门把轻轻一动,门开了,凌亦风出现在众人眼前,却不看她,只是望向程今,警告意味明显。
  程今咬了咬唇,似乎想冷笑,却失败了,漂亮的脸孔有些扭曲,可是只片刻便恢复平静,她看了看凌亦风,复而将目光投向良辰,眼角有真实的泪意沁出来,她低低地说:“……你一定会后悔的,苏良辰。”
  
  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法,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这一回,却带着过于明显的恨意,几乎咬牙切齿。
  直到那抹亮红色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内,良辰仍旧站在原地,一声不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也正是她的这副模样似乎让凌亦风有些不安,他抬头揉了揉她的发,道:“傻瓜,不要胡思乱想,什么事也没有。”
  良辰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却是一脸平静,“我知道。”又低头看手表,催道:“事情忙完了吗?我是伴娘,婚礼上迟到了可不好。”
  指节修长的手从乌黑的头发上滑下,凌亦风将车钥匙丢给一旁的秘书,点了点头:“走吧。”
  
  还是那辆线条流畅的PORSCHE,良辰坐在后座,目光望向车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景物,突然出声:“最近怎么都不自己开车了?”
  之前虽然心中诧异,却也从没问过这个问题,如今陡然提起,即使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最不经意的一问,却也让身侧的人眸光微变。
  凌亦风略一沉吟,只见良辰转过脸来,灼灼的目光盯着他,像能看透埋藏最深的心事。
  “前阵子,车子送回原厂作养护,我没告诉你吗?”他笑,淡淡地说:“今天是我想偷懒,小李也要出去办事,正好顺路。”
  被点名的秘书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望过来,内敛地笑了笑,说:“苏小姐,请放心我的开车技术,一定准时安全送到。”
  他这样一说,良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车开得这样稳,我当然不怀疑。”说罢,重新看向窗外,只留给凌亦风一个毫无表情的侧面。
  
  婚礼并没有遵循传统的模式,没有订在酒店举行。
  朱宝琳选了C城风景最好的地点,北靠远山,面临江水,三月初的草地,在略微清冷的阳光下,已经泛起鲜嫩的绿意。
  婚庆公司派人打点好一切,纯白的长桌布配以粉紫裙脚,缤纷气球结成门廊,自助餐菜色鲜美,瓜果酒水一应俱全,玻璃的杯碗折射明亮的光。这是大学时代她们在寝室里反复讨论过无数遍的理想场景,次次不厌其烦地描述,终有一天,梦想中的一切化作现实。
  新郎是资深的投资分析师,大朱宝琳三岁,或许是受了早年在美国攻读硕博士学位时的环境影响,信了基督教,而一向毫无宗教信仰的朱宝琳,在这一方面真成了嫁鸡随鸡的典型,竟然也成了耶稣的信徒。
  虽然对于她的狂热和忠诚度始终持怀疑态度,然而此时此刻,当良辰看着一对新人携手立于人前,郑重地许下誓言时,也不免唏嘘。
  在多年以前,谁又能想到,那个几乎睨视一切的张扬的女生,会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将自己的信仰都去改变?
  或许,这便也是强大的爱情力量中的一种。
  
  仪式隆重却不繁琐,抛花球的时候,朱宝琳偏心,漂亮的花团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良辰的脚边。
  在众女伴的欢呼声中,良辰下意识地转身搜寻,那道修长瘦削的身影就那么远远地立着,沐浴在午后淡金色的阳光中,英俊的侧面异常沉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方的热闹喧哗。
  
  良辰捧着花球走过去,挨在凌亦风的身旁,碰了碰他的胳膊,“看!”
  凌亦风低下头,却不去看那花球,只是久久地盯着那张仿佛也沾染上喜气的明媚脸庞,淡淡地一笑,抬起手颇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做这种动作,亲昵异常。良辰心头一动,转过脸去,远处那对新婚夫妇正站在一人多高的数层蛋糕旁,与某位长辈聊天。
  她幽幽地念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凌亦风抚在她肩头的手缓缓放下,她接着说:“这是诗经里我最喜欢的话,所以当初也建议宝琳将它们写在了结婚蛋糕上。” 轻轻一笑,抬起头来,看了看那双清俊狭长的眉眼,她别开目光,望向远方连绵延伸仿佛直抵天边的青灰色的山,语音不轻不重,“可是说到底,我更加向往后两句。承诺生死相依,虽然很美丽,可是毕竟听来太耸动,也太过波澜曲折,而我,一向只想要平淡的生活,能和相爱着的人携手到老,就已经足够了。”
  凌亦风闭了闭眼,脸色微微刹白,眼底折射的光芒稍稍一黯。
  良辰终于再次看向他,表情十分单纯,却是郑而重之地问:“亦风,你会是那个人吗?”
  
  她面对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收拢,扣在掌心,等待他的保证。
  凌亦风,你会是给我平静生活一生不离不弃的那个人吗?
  这一刻,看着他,良辰不得不承认,今天程今的出现和多日来凌亦风若有若无的反常表现,已经容不得她再去回避某些猜想。
  
  或许,恐惧源于更早。只不过,幸福得来不易,再现实理智的人,也有放纵沉溺的时候。
  可是,此刻旁人真实的甜蜜和稳定如同巨大的拖力,终于将她从无意识逃避的阴影中拉回到充满光亮的现实世界。
  这一刻,她终于承认,自己还是会担忧。
  现世,并非一片静好。
  
  
35
  “亦风,你会是那个人吗?”
  纵使她再故作镇定,凌亦风也从尾调之中捕捉到了一线惶惑。修长的身躯一震,插在裤子口袋中的手慢慢攒紧,他看向阳光下的良辰——她在等待他的回答,向来淡然平定的脸此刻正微仰着,眼底清澈得能够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看着她良久,薄薄的唇角终于微微一动,却是不答反问,清凉的声线带出一丝凝滞:“原来白头到老,才是你所追求的,是么?良辰?”
  他忘了。
  他竟然差点忘了良辰从来都是敏感的人,只要一旦从丧父的悲痛茫然之中走出来,便不可能妄图有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能够瞒过她。
  同时,更加重要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竟忘记去问一问,究竟她想要的生活是怎样的!
  听他如此一问,良辰皱了皱眉,却还是轻轻一笑:“有什么不对吗?一个现实主义者当然需要一个最切实际的结局,难道过去我从没告诉过你这一点?”
  凌亦风沉默下来。
  或许她是真的曾经说过的。可是那个时候,人生的画卷才刚刚展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前途都是一片灿烂光明,因此只要坚定自己的信心,便不用去担心结局。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人,绝少会去怀疑所谓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而当变故终于显山露水之时,一切都变得令人措手不及,之前的种种信念再强大,此时看来也早已成了空壳,只要残酷的现实伸出手指轻轻一碰,便有可能一切碎裂成破片。
  
  她要的是没有风波起伏的稳定……
  她要和爱人平安地携手到白头……
  她要的是相濡以沫相守到老……
  凌亦风清亮的眼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纵使三月午后的阳光再暖,也仿佛再不能将其点亮。
  
  而此时他的沉默,落入良辰眼里,引得她心底一沉。
  “你还没回答我,”或许是因为潜意识的害怕,她突然前所未有的执着起来,揪住一个问题不放,“我们是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的,对吧?”
  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凌亦风的脸色微凝,皱了皱眉,乌黑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懊恼,却并不是因为她的紧逼。他镇定自若地慢慢转开了之前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淡淡地垂眸,仿似在看脚下的青草,语气同样平淡:“抱歉,未来的事,我不能现在就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顿了顿,声音恢复了些许暖意,又说:“你是伴娘,一直站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不合时宜,恐怕现在宝琳正需要你。”
  良辰却愣住,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彻骨的寒气缓缓涌上来。
  当初,那个在写字楼下将她硬拖入拐角,霸道地宣布她要和别的男人结婚简直是妄想的凌亦风,和现在这个站在眼前连眼神都不肯与她对视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回避她。
  一向不要承诺的自己,当终于有一天想要拥有一个对于天下女人来说最普通不过的保证时,他竟然不肯给她。
  
  一定有哪里出了错。
  良辰的思绪有些混乱,可还是怔忡地问了句:“是因为你爸妈吗?”除此之外,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障碍?
  凌亦风仍旧不看她,未及答话,只听旁边插入一道清朗的男声:“二位转过头来,照张相!”
  
  举着相机的是电视台的摄像记者,因为朱宝琳的关系,良辰与他也算是熟人。这次他来义务帮忙拍照,恰好转到正在低声对话的两人身后,于是无意中打破了略微尴尬的僵局。
  凌亦风和良辰,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当中,听见声音,俱是出自本能反应,回过身来。
  在他们还没搞清状况之前,只听“咔嚓”一声,远山碧水,一双搭配合谐的身影,便通通落入那只专业精密的黑色小匣子里。
  
  如此一来,谈话也自然暂时中断。
  良辰转头去找朱宝琳,一对新人皆是白色装扮,正举着水晶杯互敬,博士先生不知说了什么,美艳的新娘单手掩唇,笑容幸福得令周边优美的环境都黯然失色。
  良辰一撇唇角,似在嘲讽。凌亦风难道就没看见新郎新娘正旁若无人地聊得正起劲么?竟然还说什么“也许现在宝琳正需要你”,以此作为推搪的借口。
  胸口如同堵了块大石,上不得下不得,良辰心中郁郁,低下头去,手中犹自捧着以粉白两色玫瑰结成的花球,此时微微张开的花瓣像极了讥讽的笑容。
  
  不远处,春风得意的朱宝琳不经意间恰好瞥见至交好友的身影,于是一扬手,也不顾宾客众多,隔着同事和朋友,高声招呼:“良辰快过来,切蛋糕,照相!”
  良辰应声抬头,露出笑容。
  今天是朱宝琳的好日子,真要闹起不愉快那才真是不合时宜。因此,尽管心头仍有震惊、疑虑、甚至气恼,她还是沉着脸色上前一步,牵起凌亦风的手,淡淡地说:“走吧。”
  这是一个非常自然的动作,几乎出于本能。可也正是因为太习惯了,所以在被对方轻轻挣开时,良辰着实意外的愣住了。
  
  “你先去吧。”凌亦风淡淡地说。
  微风拂过,他的侧脸平静无痕,一如他漆黑如墨的眼底。
  
  最终,良辰一个人走向热闹与幸福的焦点。
  面对凌亦风突如其来的拒绝,她除了震动之外,更多的却是恐惧,尽管,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这一回她没有追问到底,或许是时间场合不对,又或许是性格使然。
  她寻求一个看似理所当然的承诺,他没给她,这已经足够令人意外;现在她牵他的手,却又被无声地推拒。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她突然有些懵了。
  她一步一步地走,踏在清新柔软的草地上。重归于好之后,这是头一次她觉得他正再度与自己远离。
  
  正被欢乐笑容包围着的朱宝琳不清楚情况,只是问:“咦,凌亦风怎么不过来?你们俩在那边窃窃私语那么久,都聊了什么?”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指地看着良辰手中的捧花,笑得明艳娇媚。
  良辰随手将花搁在一旁,拿起托盘里结着丝带的刀,递过去,“快切吧。元祖蛋糕我的最爱,等很久了。”
  “馋鬼。”
  众人慢慢聚拢来,新郎新娘共同握住银刀笔直划下,雪白的奶油分成两路,同时被隔断的,还有表面那令人憧憬的爱情誓言。
  良辰站在一旁随意一瞥,越过几人的肩头便看见凌亦风走过来,拿着手机,一边讲着电话。
  她不说话,开始帮忙分蛋糕,凌亦风在她身侧站定,收了线,却对着朱宝琳说:“抱歉,我临时有点急事,要先离开。”而后与新郎倌握了握手,“新婚愉快!”
  朱宝琳抬了抬眉:“这么早就开溜啊!”说归说,还是怕耽误他的事,于是手肘顶了顶沉默的良辰:“你可不许走!要陪我哦。”
  良辰终于抬眼看了看凌亦风。
  两人的表情都平静自若,旁人全然不觉其中的微妙气氛。可是良辰清楚得很,她现在算是被他抛下了,事前没有一点征兆的,突然就说要离开,而且,似乎也根本没有让她一同走的意思。
  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说:“我留下来,你忙你的去。”
  凌亦风的目光闪了闪,不是听不出其中细微的讽刺意味。他看着低眉敛目的她,说:“那你待会自己回家。”
  良辰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转过头便去做别的事。
  
  没人看出不对劲,一切如常。良辰怀着心事,跟着一群人玩玩闹闹直到太阳落山,偶尔也会心不在焉,可是旁人都没有在意。
  只因为今日太喜庆,似乎根本不应该有烦恼。
  
  计程车稳稳停下,高大的男子一脚跨出来,发丝上闪耀着金褐色光泽,令阳光也为之失色。
  “你来这个地方干什么?”James环顾四周后,盯住斜倚在黑色车门边的凌亦风,有些气急败坏。
  后者却不理他,面容冷峻,转身坐进副驾座。
  James迅疾跟进来,拾起前一秒钟被丢弃在座位上的钥匙,边发动车子边说:“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敢开着车乱跑?”同时极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要命了是不是?”
  凌亦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手肘支在窗旁,明媚的光线下,脸色终于显出一丝苍白。
  “放心,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他说,声音微低,“否则,怎么会找你来当司机?”
  
  停车场离婚礼地点有一定距离,隔了好几个转弯,那边的欢声笑语统统早已听不见也看不见。在这里,不必担心良辰的反应,整个人终于能够松懈下来。
  
  车子启动得很稳,缓缓向前滑行。凌亦风微微皱着眉,找水,而后从上衣口袋中掏出药瓶,还没来得及旋开盖子,便被旁边的人一把抢了过去。
  James单手掌握方向盘,另一手拿着拇指高的白色小药瓶,晃了晃,稀少的几粒药片撞击瓶身,发出空荡荡的响声。
  他神色一懔,“这是两周前我开给你的药?”见凌亦风兀自闭上眼睛不说话,他不禁更加恼怒,“我早警告过你,这种止痛片还是少吃为好!你究竟还要耗掉多少时间?以后各种症状都会发作得更加频繁,并且也会越来越难控制!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吃完这些,别指望我会给你更多!”
  James向来好脾气,绅士般的优雅如影随形,可如今也忍不住在车内大发雷霆,只感觉身边这个男人已经不可救药!
  可是,纵然他的怒气已经滔天,冲出来之后却入同泥牛入海,半点回应都得不到。
  他咬牙切齿地转过头,药瓶还握在手中,凌亦风却伸手调低了椅背,修长的手指支在额际,眉目间有隐忍的痛楚,偏偏又不再伸手向他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由于天气难得的晴好,车子驶过江畔,只见江水一片碧绿,泛着星点金光。
  任由身边的人气急败坏,凌亦风缓缓睁开眼睛,幽远的目光穿过明亮的车窗,静静沉思。
  James不解气,仍在骂:“……居然还敢说自己不蠢!为了一个苏良辰,恐怕你已经昏了头了。可是,上次见了一面还一起吃饭,我看她也不过如此……”
  凌亦风倏然回神,“你见过她?”墨黑的瞳孔陡然收缩,可是须臾后又恢复平静。
  隐约的头疼再度袭来,他的语调却淡淡的:“你什么都没和她说,对吧。”否则,也绝对不会是今天这副情形。
  “嗯。”James应着,却真有点后悔了,当初没背地里将刻意隐瞒的秘密抖出去,完全是出于他对好友的尊重,可是,如今的凌亦风,简直就是在饮鸩止渴。
  
  凌亦风略松了口气,重新靠回倾斜的椅背中。
  良辰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向他要求一个天长地久。
  这是一个最普通的愿望,却也犹如当头棒喝,将他狠狠地敲醒。
  之前的那些日子,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半个小时前,站在和风中,面对良辰似乎异常执着的眼神,他初次尝到了最无能为力的滋味。
  正如那时所言,前方是一条晦暗不明的路,眼前是他最爱的女人,他差一点就要拖着她,一道走下去,而忘记了去问,这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
  
  
36
  一伙年轻人凑在一起,洞房闹到很晚,良辰回到家时,已经筋疲力尽。
  凌亦风像是算准了一样,电话打来得正是时候,良辰靠在床头,听见他问:“到家了没有?”
  她淡淡地“嗯”了声,才说:“有点累。”
  下午发生的事使得今天晚上的两人压根没有什么话题可说,于是沉默片刻后各自挂了电话,在这一点上倒真的是默契十足。
  
  过去在学校里时他们不是没吵过架,或许是性格使然,无论是大的争执或是小的口角,最终一律都以冷战收场。而如今,隔了五六年,竟然一点进步都没有。
  依然是冷战。
  虽然,这一次并没有发展吵架那么严重,可事实就是,接下来的两天,凌亦风与良辰都没有再碰过面,甚至连电话都通得极少。
  
  这两日,良辰工作空下来或者回到家里,有时候也想主动给他电话,可手机举到耳边,却又找不出话题,只得作罢,颇有些悻悻然。睡觉的时候转过头,就瞥见那只特意为凌亦风买的新枕头,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这时,良辰不免想,到底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之前明明一切都是那么的好,仿佛只在一夕之间,又或许是在更短的时间里,美好的泡沫便猝不及防地破了,露出令人无奈又无力的现实面孔。
  究竟,是谁伸手戳破了那层美丽的外衣?
  她又突然有些后悔,也许,那天不该追问的。怪只怪,当天的朱宝琳太幸福,令一向都对婚姻和稳定并无太大急迫渴求的她,竟也开始向往地久天长的誓言。
  
  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终于在第三天晚上结束了,结束它的人,是凌昱。
  接到凌昱电话的时候,良辰刚刚关上电脑打算睡觉,只听见他问:“良辰姐,你现在有没有空?”
  良辰想起上次也是深夜接到他电话,同样火急火燎,于是轻轻一笑:“难道钱没带够,又要我去帮忙买单?”
  那边嘿嘿的笑了:“今晚还真的喝了不少酒。钱是带足了,可是某人醉了,我搞不定。”
  没等良辰说话,凌昱接着道:“我堂哥住的地方,你认识的吧?行行好,过来帮帮我。”
  
  良辰微微一愣,在此之前根本不会想到喝醉酒的人就是凌亦风。
  酒桌上的他,她是亲眼见识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哪回不是谈笑风生泰然自若?曾经一度她甚至怀疑,那些酒对于他来说,与水没什么两样。
  可是,凌昱竟然说他喝醉了?!
  “嗯……”她沉吟了一下,有些迟疑,“你让他上床睡觉不就好了?我能帮什么忙?”
  凌昱是鬼机灵,虽然不确定他们目前的关系,但至少对于这二人的交往是乐见其成的,如今有了机会,哪肯放过她?因此语气严肃地说:“我真没办法!他醉得一塌糊涂,而且吐得厉害,可是我早就和人约好去看午夜场的电影。良辰姐你不知道,我现在交往的这个女朋友很凶悍的,前两次已经惹她生气了,如果今天再放她鸽子,我怕……”
  就这么喋喋不休地讲下去,良辰被他闹得有些头疼,翻了个白眼,“将来也是个妻管严。”
  “我爱她啊。”凌昱说出这样的宣言就像喝水那么简单平淡,却又理直气壮。
  良辰叹了口气,问:“那么,他现在呢?睡了没有?”
  “当然没有,正说胡话呢。”凌昱的声音急迫起来:“我先去打扫被他弄脏的地板,良辰姐,你快来啊,等你!”说完,干脆利落地收线。
  
  换衣服出门的时候,良辰不禁想起上次自家楼底下,凌亦风正是用这招把自己骗了过去。当然,今时不同往日,以现在二人的关系,他自然再没必要骗她。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却再度受骗!只不过,这次的罪魁祸首在她甫一进门之际,便笑意盈盈地逃窜了。
  屋子里干净得很,除了淡淡的酒气和掉落在地的衣服之外,半点狼藉的痕迹都没有,而那个凌昱口中喝得烂醉的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似乎早已进入梦乡。
  没有说胡话,更没有吐!
  良辰气结,无奈凌昱早已不知踪影,她只好在床边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复又站起,弯腰去捡地上的衣物。
  这些,想必是凌亦风上床前随意脱下的,凌昱居然在电话里还有脸说要收拾屋子!更可笑的是,她竟然还相信了他。
  
  卧室里的灯,之前早已调暗了。
  良辰俯身一件一件去收拢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的细小动静,来不及回头,腰身已被施力揽住。
  她猝不及防,往后一倾,凌亦风的声音就出现在背后,无限贴近颈处,低低地,带着点不太清醒的朦胧:“……你怎么来了?”
  良辰顿了一下,还是轻轻分开了他的手,同时回身说:“凌昱让我过来,说你醉了。”
  凌亦风“哦”了一声,退回两步坐在床沿,伸手去按额角,微垂着头揉了揉,而后仰面躺倒,眉心微蹙。
  或许是真喝多了。良辰看着他的样子,暗想。纵然灯光再暗,也隐约可见脸上的疲态。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他,问:“头痛吗?要不要喝水,或者,去洗个澡然后睡觉。”
  凌亦风却突然安静下来,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内里光华缓缓流动,仿佛有莫名的情绪在交替闪烁和隐藏。
  因为过量酒精的原故,他的呼吸微沉,只着一件衬衫的胸口上下起伏,比往常稍微剧烈了些。
  良辰见他久久不答话,径自转身,打算找杯子倒水给他。可是刚一背过去,脚步还没迈开,便听见声音从身后传来。
  凌亦风说:“良辰你等一下。”一向平缓的语气有了些许细微的改变,似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心,此刻正急迫地想要问一个问题,并求得一个答案。
  
  晚上其实也没喝多少,可他却是真的醉了,在良辰到来之前,已经在床上睡了好一会儿,所以连她进屋的声音都没听见。
  撑着坐起来的时候,凌亦风的手臂有些虚软不稳,额角下的经脉也在突突跳动。
  他看着转过身的良辰,说:“你先别走,我有话说。”
  良辰也不问,只是静静在床角坐下,几乎已经能够猜到他要说什么。
  无非是和婚礼那日有关的。
  隔了几天,终于要再次面对面讨论,这也是正常的。大家都早已不是小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坐下来说个清楚?
  
  果然,凌亦风静了静,便问:“那天,你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不肯给你答复,对此,你很在意,是么?”
  良辰搁在膝上的手指略微一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那些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纵然再惊天动地骇世惊俗,也极有可能只是虚幻梦一场。那一对又一对曾经郑重许下誓言的情侣,到头来,走到岔路而后分道扬镳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可以说这些发誓或承诺,都是空的,结局如何,只有走到终点的那一天才能清楚明了。
  然而在她的心底,真正在意的并不是有没有得到白头到老的许诺,而是凌亦风回避她的态度。
  这个她以为即将与之共渡一生的人,突然显得并没有那份与她相同的信心,光只这一点,便能让人心凉。
  她垂眸,盯着幽暗的地板,反问:“既然相爱,那么想要携手到老,这也是很正常的,不是吗?”等了一下,没有听见对方回答,她才抬眼看他,终于带了一点小小的怀疑:“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凌亦风微微扯动唇角,似在苦笑。她当他是什么人?怎么能不想?她的要求,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愿望。
  可是……
  
  他突然站起来,修长的身形结成黯淡的阴影,笼罩在良辰的身上。良辰仍坐着,抬起头,窗外有一闪而逝的车灯,映得她的眼睛盈盈闪亮,清澈动人,恰如多年前的初见。
  看着她的脸,凌亦风的眼神微闪,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出其不意地俯下身,将她圈入怀抱之中。
  光线幽暗,四周静谧,只听得彼此轻轻浅浅的呼吸。此刻,她就在他的怀中,在他伸手可及的范围内,不松手,便不会失去。
  温暖的气息和身体,抱着这样的她,有一种强烈的念头顷刻间涌了上来。
  她想要平安喜乐慢慢走至天荒地老,而他,却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只有那样,才能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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