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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屋犯罪》

_2 岛田庄司(日)
  “是个扇形吧。”
  “嗯,是扇形,应该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描绘一把扇子吧?”日下说。
  “嗯,那并不是在描绘扇形或扇子。”幸三郎答道。
  “因为是围绕着塔建造的,所以才变成这种形状,是这样没错吧?”
  “嗯,的确没错。”
  “没有任何直线……”
  “嗯,日下,你果然抓到了重点,关键可以说就在这里。”幸三郎这么说完后,看到一行人中,有厨师梶原春男在内,便对他说,“梶原,你有办法解开这个花坛之迷吗?”
  梶原想也没想,便说:“我想不出来。对不起。”
  “好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具有何种性质,如果有谁想出来了就告诉我。不过我得先声明一点,这个奇怪的花坛,就是因为位于流冰馆这座建筑物的‘这个地方’,才具有意义。它非建在这里不可。我希望大家‘配合’这座建筑物一起去思考。说起来,这座建筑物之所以会略带倾斜,正是为了这个花坛的图案。希望大家好好联想两者的关系。”
  “这座建筑物盖成斜的,也是因为它吗?”
  日下惊讶的反问。幸三郎默默点了两三次头。
  这个花坛奇怪的图案和这座建筑物的倾斜,日下一边盯着仿佛被花坛吸引而笔直落下的雪花,一边想。这样看久了,会令人以为正面是浮雕着奇异图案的白壁。雪花宛如无数的箭矢,朝着靶心飞去,逐渐使人失去平衡感,仿佛快要掉到花坛去。大概是因为这个塔和主屋一样,也朝着花坛略带倾斜的关系吧。
  慢着,日下想,他觉得若有所悟。应该是‘那个’吧。塔的倾斜,和仿佛要自上落下的感觉,应该和不安这一类的东西有关吧。
  然而,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谜题恐怕就很难解了。从这种模糊抽象的事物中,究竟能分析出什么东西呢?会是一种类似禅宗问答的答案吗?
  扇子,这是日本的象徵。从塔上俯瞰时,仿佛快要自上落下。那是因为塔是倾斜的——塔象徵着某种思想——大概是这一类的谜题吧?
  不,应该不是这样,他立刻想到。滨本幸三郎这个人的脾气,严格说来有点像西方人,和这种模糊又情绪性的答案比起来,他更喜欢干脆一点,也就是那种大家听到解答时会一起发出赞叹声的,清楚明了的解答。如果是这样,那这个谜题应该有更具体的内容,而且必然有某种“玄机”。日下如此推想着。
  另一方面,户饲对这个谜题比日下更有兴趣。
  “我想画下这个图形……”户饲说。
  “那是无所谓,不过现在恐怕无法立刻准备吧。”流冰馆主回答。
  “好冷噢。”英子说。
  众人都开始发抖了。
  “好了,各位,一直待在这种地方,如果感冒可就糟了。户饲,我会把桥就这样开着待会儿再来画吧。我很想在我的房间招待各位,但是人数可能太多了。我们还是回会客室,喝梶原替我们泡的热咖啡吧。”
  众人皆无异议。一行人趁这个机会,就这么绕行回廊一周,走向楼梯桥。
  逐步走下楼梯桥,接近主屋时,大家都觉得好似回到熟悉的世界,拾回了那种安心感。
  雪依然继续飘落着。
 
[第一幕] & 第四场 一号房
 
  雪总算停了,月亮似乎出来了。之前上塔顶参观时,没看到月亮。窗帘略略透入淡淡的苍白光线。四周一片寂静。
  相仓久美己经躺在床上好几个小时,却还是了无睡意。说到失眠最大的原因,显然还是因为她在想滨本英子的事。一想到英子,久美就变得像个隔天将要上场比赛的摔角选手。
  她也开始注意到室外不自然的死寂。久美睡的一号房在三楼,视野还不错(不过英子住的二号房可以看到海,视野更好),她觉得一楼应该会更舒服,至少有大自然发出的各种声音。
  对于习惯都市生活的人来说,这种全然的寂静,简直就像工地现场的噪音一样扰人安眠。不管是半夜几点,在东京都可以听见一些声音。
  久美联想到吸油纸。覆盖室外整片大地的积雪,正给人这种印象。一定是积雪恶意吸走了所有的声音。连风声都没有了。真是一个让人不安的夜晚。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距离似乎近得惊人,仿佛就在天花板上。那是一种好似用爪子去刮粗糙壁板的难听声音。久美躺在床上,身体整个僵住,很自然的竖起了耳朵。然而,再也听不见什么。怪声消失了。
  那会是什么?久美连忙开始思索。现在几点了?她摸索着放在床边桌上的手表。女用手表较小,又是在黑暗中,看不清表面数字,不过应该是一点多。
  突然间,又轻轻传来怪声,就像螃蟹在瓷器底部搔刮的声音。久美在黑暗中不禁缩起身子——在天花板上!天花板上有东西!
  又传来了声音。由于声音大得出奇,久美吓得心脏紧缩,几乎要高声尖叫。错了,是外面!虽然听不出是什么声音,但是,简直就像巨大的螃蟹正沿着外面的墙壁爬行,一步一步的朝三楼的窗户爬上来。这么一想,久美几乎忍不住要发出悲呜。
  又传来声音了。好像硬物互相摩擦,而且不断的连续发生。似乎越来越近了。救我,救我,久美在口中像念咒似的低语。
  现在她体内充满激烈的恐俱,喉头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掐住,几乎快要窒息,她发觉自己开始想低声哭泣。
  我不要!不管你是什么,但你千万别过来。如果要爬上墙,要不你就在这边掉头,要不就去找别人吧。
  突然间,又传来金属相触的声音。只有一声,宛如小小的铃声,然而却又不是。显然是窗上的玻璃被什么硬物碰到了。
  仿佛被强力弹簧弹起似的,虽然久美一点也不想,却还是忍不住朝窗户看去,然后终于发出连自己也吓了一跳的尖叫。她的声音立即传遍屋内,从墙壁和天花板反弹回她的耳中。她的手脚似乎都散掉了。尖叫声虽己转为哭泣声,但她仍然惊讶,自己怎么会有力气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这里明明是三楼。窗下并没有什么窗台,只有一片宛如峭壁的墙壁。然而就在窗下附近,竟然有人从窗帘的缝隙窥视屋内。
  那张脸!那显然不是普通的脸。张得大大的、眨也不眨的狂人之眼。黑得奇怪的暗黑色皮肤。鼻头宛如被冻伤似的发白,下面略有胡须,脸颊带着好似烧伤的伤痕,不知道是被割伤还是烧伤的瘀瘢,令人不敢正视。而他的唇边,却浮现疯子特有的微笑,像个患有精神病的梦游患者似的,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下,一直在观察着久美害怕哭叫的样子。
  时间似乎长得令人神昏,但是实际上或许只有两三秒。等她回过神时,那张脸己经从窗边消失了。
  然而久美己经管不了这么多,她扯直喉咙继续尖叫。过了一会儿,仿佛是在远处吼叫般,竟又传来男人的悲鸣声。就在窗外。但是完全听不出是从何处传来的。整个馆内似乎都被那声悲鸣震住了。在这一刻,就连久美也不禁停止了尖叫。
  等周遭都恢复寂静,久美似乎又想起来了,开始继续高声尖叫。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做什么,她完全不明白,她只觉得这样做,就能把自己从独处的恐俱中救出来。
  门外响起猛烈的敲门声。
  “相仓小姐!相仓小姐!你怎么了?你快开门!你没事吧?”
  是高亢的女声。说来真是不可思议,久美的悲鸣立刻就停住了。
  她缓缓从床上坐起,眨了一眨眼睛,这才慢慢爬下床,走到门边打开门锁。
  “怎么回事?”披着睡袍的英子站在门口说。
  “有人,有个男人从那个窗子偷窥我。”
  “偷窥?这里是三楼耶。”
  “是啊,我知道。可是真的有人偷窥嘛。”
  进入房间后,英子勇敢的走向那扇出问题的窗子,并且将半闭的窗帘往左右拉开,打开两扇窗户。
  为了御寒,馆内的窗子几乎都是双层的。要卸下窗栓打开窗子,必须花一点工夫。终于打开了窗子,冷空气流进室内,使得窗帘晃动不止。
  英子探身出去,上下左右检查了一番,然后把头缩回来说:“什么也没有呀,你自己看吧。”
  久美回到床上,身体开始缓缓发抖。似乎不是因为冷空气。英子把两重窗户都关紧了。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久美坚持。
  “是什么样的人?你看到长相了吗?”
  “对呀。是个男的。长得好恶心。那绝对不是普通的长相。眼神很疯狂,皮肤很黑,脸颊上好像有瘀瘢还是烧伤的痕迹,还留着胡子……”
  这时喀拉喀拉的传来惊人的巨响。久美吓得缩起身子发抖。要是眼前站的不是英子,她一定又要哭出来了。
  “爸爸起来了。”英子说。
  久美这才想到,原来那是幸三郎从塔上过来时,放下楼梯桥的声音。
  “你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英子带着浅笑说。
  “才不是呢。我绝对看到了,不会错的。”
  “可是这里是三楼耶。下面二楼的窗户既没窗檐也没窗台,而且下面雪地上也没有脚印,你自己看嘛。”
  “可是……”
  “而且我家根本没有那种烧伤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长得那么可怕的人呢?我看你一定是做恶梦了。那是梦魔。一定是这样。你大概是换了床铺睡不好吧?”
  “绝对不是。我至少还分得清楚梦境和现实。那绝对是真的。”
  “我看不见得吧。”
  “我还听到了声音呢。你没听见吗?”
  “什么样的声音?”
  “好像是摩擦什么东西的声音。”
  “我没听见。”
  “那悲鸣声呢?”
  “你的尖叫声我已经确实领教到了。”
  “不是的,是男人的声音啦。好像在吼叫那样。”
  “怎么了?”
  英子转身一看,幸三郎站在敞开的房门口。他身上披的不是睡袍而是夹克,穿着家常的长裤,还穿着毛衣。不过里面八成穿着睡衣。
  “她说遇到了色狼。”
  “才不是呢。不是色狼。是有人从窗户偷窥我。”
  “窗户?从这个窗户吗?”幸三郎也吓了一跳,“可是这是三楼啊。”
  “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她坚持她真的看到了。”
  “我真的看到了。”
  “你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
  “那他的身材必须相当高罗,因为这里可是三楼。”
  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金井道男站在门边,用拳头敲着本来就敞开着的房门。
  “出了什么事吗?”
  “这位小姐好像做恶梦了。”
  “真的不是梦啦。金井先生,你没听见男人悲鸣的声音吗?”
  “嗯,我好像有听到什么。”
  “嗯,我在睡梦中好像也有听到。”幸三郎说,“所以我才会起来。”
 
[第一幕] & 第五场 会客室
 
  极北之地的早晨虽然天气晴朗,但是开足了暖气依然很冷,仍需要暖炉中熊熊燃着的柴火。
  不管人类绞尽脑汁想出各种暖具,结果还是比不上这种可以亲眼看见火光的单纯设备。最明显的证据就是,暖炉周围挤满了人,客人只要一起床,便本能的靠近火边,结果众人陆续都集合到这个圆形暖炉的红砖旁。
  姑且不说那个长相奇特的蓄须男子,久美不相信有哪个客人能毫不知情的继续沉睡,完全没听到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人悲鸣声,和她接着发出的尖叫。因为英子不在,久美便激动的说出昨晚的恐怖遭遇。
  金井夫妇、日下、滨本嘉彦都是听众,然而大家似乎都不相信。久美对于大家无法理解她的恐俱震惊,感到很郁闷。
  她也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在这明朗的晨光中,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昨晚那种莫名的恐俱简直就像假的一样。金井夫妇甚至露骨的浮现嘲笑的神情。
  “那你说的男人悲鸣声,是那个长相奇怪的男人发出来的吗?”嘉彦说。
  “这个……我想应该是吧。”
  被他这么一问,久美才发觉自己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两者的关联。
  “可是没有脚印耶。”
  远远传来日下的声音,大家朝他一看,日下正靠在窗边,歪着身体注视后院。
  “那一带就是你的窗下,可是根本没有脚印,雪地上干净得很。”
  被他这么一说,连久美自己也觉得那似乎是一场梦。久美沉默不语。那到底是什么呢?那张不像人的可怕脸孔……
  户饲带着昨晚后来独自去画的花坛图形起床了,接着滨本幸三郎也出现了。
  “今早真是好天气哪。”
  接着,菊冈荣吉扯着他那工地监工似的大嗓门,也来到会客室。看来已经全员到齐了。
  正如菊冈所言,外面的朝阳耀眼,随着太阳逐渐升起,整片雪原好似变成一面巨大的反射板,闪闪反射着阳光,连多看一眼都令人痛苦。
  菊冈董事长似乎对久美昨晚的骚动毫不知情。因为吃了安眠药,他说。反正久美也猜得出他会说什么,所以就没告诉他。
  “好了,各位,该吃早餐了,请大家就座吧。”
  耳边传来女主人发音异常清晰的独特声音。
  众人坐下后,都把久美昨夜的遭遇当作话题。菊冈终于发现上田一哉不在场。
  “我公司的小伙子还没起床啊?”董事长说。
  “哼,真拿那家伙没办法,他要摆主管的架子还早了十年呢。”主管也说。
  英子这时才注意到,但她不知该叫谁去喊上田。
  “我去叫他起来吧。”日下说。
  他打开会客室的玻璃窗,轻巧的跳到洁净的雪地上,绕向上田住的十号房。
  “来,东西都要冷掉了,我们开始吧。”
  在女主人的招呼下,众人开始用餐。日下花了超乎预期的时间,才终于缓缓走了回来。
  “他起来了吗?”英子问道。
  “这个……”日下吞吞吐吐,“好像有点不对劲。”
  日下不寻常的样子,令众人都放下刀叉看着他。
  “我叫了半天,没人应声。”
  “他会不会是出去了?”
  “不,里面锁上了。
  英子大声推开椅子站起来。户饲接着也站起身,菊冈和金井彼此相视。接着大家都跟在英子身后走到雪地上。这时他们看到,在缓缓飘落的粉雪上,只有日下往返的足迹。
  “没人应声固然很奇怪,更奇怪的是……”日下说着指向十号房所在的西边。在流冰馆的西边一角,好像倒着一个黑黑的人影。
  众人都感到战栗不己。在雪中倒卧这么久,显然己经没命了。也就是说,那是尸体。那会是上田吗?
  大家一起将质疑的目光转向日下。这么重大的事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日下那么镇定?
  日下意识到众人的那种眼光。
  “可是……”他只是这么说。
  众人猜不出年轻的日下想说什么,只好先急急赶往陈尸之处。
  走得越近,众人逐渐被一种异常的气氛压倒。躺着的人影周围,散落着奇怪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是一些随身物品,却又似乎并非如此。
  不,严格说来,用“随身物品”来形容其实也是正确的。一行人中,早川康平与相仓久美等人甚至忽然产生不祥的预感,不禁停下脚步。
  众人到了现场,忍不住怀疑眼前看到的事实,全都在脑中高叫着,这算什么?太荒谬了!不过他们总算明白日下的心情了。
  滨本幸三郎大叫着跪下,朝躺在地上状似人体的东西伸出手。原来那是幸三郎珍藏的与人等高的“人偶”。
  然而他惊讶的,不只是这个应该放在三号房古董收藏室的人偶竟然落在雪地上,更令他讶异的是,人偶的手脚散落四处。只有一只腿还连在身体上,两手与另一只脚分别散落在附近的雪地上。这是为什么呢?
  日下与户饲,还有菊冈、金井,甚至佣人们,都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偶,即使没有头也知道这是哪一个人偶——这是幸三郎从捷克买回来的吊单杠人偶,本来叫做“杰克”,但远从欧洲时代即有“高雷姆”这个绰号。
  除了手脚,高雷姆拥有浮现木纹的原木制身躯。现在大半都散落各处,埋在雪里,幸三郎连忙四处捡拾,仔细的把雪拍掉。
  日下虽在心中暗想,现场应该保持原状比较好,然而他并未说出口。至少在目前,这并不构成犯罪事件。
  “头不见了!”幸三郎以绝望的语气大喊。大家连忙分头寻找,但放眼望去,并来发现类似的东西。
  被主人检起的人偶手脚及身躯,形状清晰的深印在雪地上。这表示,雪还在下的时候,人偶就已经被埋在这里了吧。
  幸三郎说:“我先把这东西放回会客室。”说着便转身往回走——这可是他的宝贝收藏品。
  众人不等幸三郎回来,便走上通往二楼的十号与十一号房的水泥石阶。那里同样也只有日下来回留下的脚印。
  走到十号房的门前,菊冈董事长拚命的敲门。
  “上田!喂,是我啊!上田!”
  他这么喊着,然而里面毫无回音。
  众人看向窗子。窗玻璃是那种里面有铁丝网的毛玻璃,完全看不见室内情况,而且又有坚固的铁栏杆保护着。把手伸进栏杆的缝隙,试着触摸玻璃窗,发现窗子也从里面锁住了。连里面的窗帘似乎都拉上了。
  “打破也没关系。”
  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幸三郎正站在背后。
  “这是向外开的门吧?”菊冈喊道。
  这时大家都开始确信,在门的那一侧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大事。
  “是的,不过不是那么坚固的门。你先撞撞看好吗?”
  菊冈用巨大的身体撞了两三下,然而门却纹风不动。
  “金井,你来试试看吧?”菊冈讥讽的说。
  “我怎么行呢?我是轻量级的。”
  金井畏缩的退后。仔细想想,最适合这项任务的男人,正在门的那一侧。
  “你们谁来试试。”英子发出斩钉截铁的话声。
  想在女王面前表现一下的户饲,果敢的用身体去撞门,结果被撞开的却是他的眼镜。
  日下不行,厨师梶原也不行,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没有想到一起去撞。直到初江和英子同时将身体撞向门时,碰的一声,终于发生了奇迹。门的上半部略微向里倾斜了。再撞一下之后,门终于坏掉了。
  初江带着大家一起冲入房间,众人虽已想像过,但眼前的光景仍然令人害怕。
  倒卧的上田一哉心脏正上方,只看到登山刀的刀柄,刀柄周围的睡衣上,紫黑色的血己经开始干涸。
  久美尖叫一声扑进菊冈怀里。英子和初江保持沉默。男人中唯有幸三郎发出惊讶的轻呼声,大概是因为上田的姿势实在太怪异了吧。
  上田没躺在床上,而是仰卧在床脚下的地毯上,他的右手腕绑着白绳,另一端不知为什么,是绑在金属床上,因此右手悬在空中。床的位置和平日一样,似乎没有移动过。
  他的左手虽未被绑,但也朝头部方向伸着,换言之,一手缠着绳子,另一手没有绳子,但两手呈高呼万岁的姿态高举着。
  更奇妙的是他的“脚”。简直就像跳舞似的扭着腰,两脚几乎成直角向右侧(从他本人看来)伸出。如果要说得再正确一点,他的左脚和身体几乎呈直角,右脚在左脚的略下方,也就是说,右脚和身体大约成一百一十度到一百二十度左右的角度。
  同时,在他左腰侧附近的地板上,用手指沾血画出一个直径五公分大的暗红色圆点。看来似乎是用没被绑的左手,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根指头涂抹出的圆形。也这么说,是因为往后伸的左手四指,被鲜血与地上的尘埃搞得脏兮兮的。也就是说,他在地上画下了这个图案,之后再凭自己的意识将左手往后伸?这代表什么意思?
  不过,最奇妙的还不是这个。这具尸体上还有更令人费解的特征。插在他胸前的登山刀刀柄尾端,不知是为了什么理由,系着长约一公尺的白线。这点大大引起众人的注意。那条线距离刀柄约十公分处,略略沾到睡衣上的血,染成了淡渴色。尸体没有流太多血,表情也并不痛苦。
  
  虽然没必要再检查,学医的日下还是蹲在上田身边,稍微碰触尸体后说,这必须报警。
  为了去报警,早川康平开车前往一公里外,山脚下某个村落的杂货店。
  不久,穿着制服的警官大举来到流冰馆,用绳子将十号房围起,用粉笔在地上画线等等按照惯例开始一场大骚动。
  不知是哪里搞错了,上田一哉的尸体明明早己冰冷,却仍出现了轮胎上缠着雪链的救护车。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官中混杂着穿白衣的救护人员,向来与世隔绝的流冰馆,立刻被一股纷乱的世俗气氛所包围。
  客人、佣人以及主人,都待在会客室,不安的听着这些骚乱的声音。
  才一大清早。对于大部分客人来说,第二天的逗留才刚开始。不管是菊冈或金井,仔细想想,来到这里都只有十几个小时。这下子可以预见会有什么下场了。才吃过一顿晚餐,接下来搞不好就得和警察一直耗下去。如果能顺利被释放还好,要是弄不好,说不定还得在这个地方耗上很久。
  从陌生的警官群中,出现了一个看起来就像刑警,下颧宽阔、脸颊赤红的高大男子。
  “我是稚内分局的大熊。”
  他用略带傲慢的语气说。接着就在会客室的桌边开始向众人提出问题,但是他的问题似乎只是随口想到,完全抓不到要领。
  大致问完之后,大熊便说:“那具人偶是哪一个?”
  高雷姆除了脑袋外,已由幸三郎重新组好,还放在会客室。
  “噢,就是这个啊?这玩意平常放在哪里?”
  由于他这么说,幸三郎便抱着高雷姆,带大熊前往三号房的古董收藏室。
  等大熊回到会客室后,他似乎相当惊讶,对于那些收藏品陈述了一番外行人的单纯感想,接着却似乎在考虑什么,陷入沉默之中。这种样子果然像个犯罪学专家,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接着他将手放到嘴边,仿佛在低语似的对幸三郎说:“这么说,这是密室杀人事件喽?”
  ——这点大家一开始就知道了。
  由于大熊警佐的德性实在太不专业,所以直到下午四点,札幌分局派来的中年刑警牛越佐武郎,和年轻的尾崎刑警来到流冰馆之后,众人才开始感觉比较像在调查谋杀案。
  三名刑警并排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介绍完以后,自称姓牛越的男人,用非常悠哉的语调说:“这真是一栋奇怪的屋子啊。”
  和外表敏捷的年轻刑警尾崎比起来,牛越看起来面貌平凡,似乎和大熊没有多大差别。
  “如果不习惯,会在这种地板上摔倒耶。”牛越说,年轻的尾崎则保持沉默,以轻蔑的眼神绕着会客室转了一圈。
  “好了,各位。”牛越佐武郎坐在椅子上说,“我们己经自我介绍过了,不过我们当警察的,本来就是世界上最无趣的人,除了名字之外,也没什么好向大家介绍的。因此,现在我想请各位也自我介绍一下。最好能说出平常住在哪里,从事什么工作,基于什么理由待在这里等等。至于详细事项,比方说和死者上田一哉的关系,待会我们会个别私下请教。”
  虽然牛越正如他自己所说,身上穿着无趣的警察制服,刚才说话的语气也很有礼貌,但他们那种泰山崩于前也不改其色的眼神,多少有些威吓作用,使众人紧张得结巴起来。
  客人们依序简短的自我介绍。牛越有时会谨慎的提出一些问题,但是并没有做笔记。轮番介绍完之后,他用“其实这才是重点”的语气,在语尾用力强调的开了口。
  “好吧,看来我也该说出难以启齿的话了。被害者上田一哉,从刚才各位的话中也可明白,他并不是这里的人。他来到这个家,不,来到北海道,加上这次据说也才第二次。如果说在这一带有他的熟人,特别来拜访上田,这似乎不可能,我们认为应该没有这号人物。那么会是强盗杀人吗?这个也不可能。他身上带的二十四万六千日圆,就放在上衣口袋里,一找就可以找到,结果却原封不动的留着。不管怎么说,这是从里面锁上的房间,如果有个陌生人来敲门,应该不可能随便开门吧。即使开了门,如果那个人进了屋,和他发生争执,一定也会大声争吵才对。可是屋里却毫无打斗的痕迹,而且上田出身自卫队,体力远胜过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轻易被搏倒,这点也叫人想不透。
  “如此一来,目标就指向熟人,不,亲近的人了。但是我刚才也说过,在这一带,并没有和上田一哉熟识的居民。
  “上田一哉这个人,根据各位刚才的说明,还有我们大略的调查,他出生于冈山,在大阪长大,二十五岁时自愿加入陆上自卫队,在东京和御殿场等地待过,三年后退伍,二十九岁时进入菊冈公司工作,直到现在三十岁为止。他在自卫队时就不善与人交际,没有亲近的朋友,这种人在北海道当然不可能有熟人,至于说关东或关西的人特地偷偷来找他,这也说不通。这么一来,和上田一哉亲近的人……除了‘在座的各位’,就没有别人了。”
  坐在周边的人,都以沉痛的表情互相对望。
  “这如果发生在札幌或东京那种大都市,当然另当别论。可是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外地人只要一出现,被当地人看到的可能性相当大。况且下面的村子只有一家旅馆,又是在这种季节,昨晚并没有任何客人投宿村里的旅馆。
  “嗯,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比这个更重要。这点绝对有问题。那就是‘足迹’。照理说,这种事警方通常是不会轻易告诉一般人的,不过现在我就老实说吧。我要说什么呢,就是上田一哉的推定死亡时间,是昨晚零时至零时半之间。也就是说在这三十分钟内,凶手用刀插入上田的心脏,所以凶手在那个时间,当然在上田的房间里。
  “可是呢,这真是伤脑筋,昨晚大雪是在晚上十一点半停的。在死亡推定时间,雪己经停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雪地上居然没有凶手的足迹。既没有来的足迹,也没有离去的足迹。
  “各位也知道,那间房间只能从外面进出。凶手在那个时刻,真的待在十号房那间屋子里吗?如果他真的在那里,至少也该有离开的脚印,否则就变成上田自己用刀插入心脏。问题是,不可能有这种自杀法。偏偏又没有足迹,真是伤脑筋。
  “我先声明,请别以为我们是在烦恼如何解决足迹的问题,或是那间密室之谜。足迹可以用扫把清除,我想方法应该多得是,密室也一样,推理小说家早已替我们想出各种方法。
  “但假设真的有外人侵入,这家伙要一路清除自己的足迹,直到山脚下的村子,这可不是容易的事。而且只要仔细调查一下,不管是动了再小的手脚,一定会在雪地上留下什么痕迹。可是刚才警方相关方面的专家已经彻底调查过,完全没有这样的痕迹。
  “雪在昨晚十一点半停歇,就一直没有再下。从十号房通往山脚的村子,或是从别的方向也无所谓啦,完全看不出有人动过手脚把足迹湮灭。
  “各位明白我的意思吗?因为状况是这样,所以我也觉得很难开口,总之我们只能判断,凶手是从这个主屋的会客室、玄关,还有厨房后门——我暂时先把一楼所有的窗子都排除在外——这三个出入、来往十号房。”
  众人都感到,这等于是警方的宣战。
  “可是,”日下代表众人提出了反论,“刚才你说的三个出口。到十号房的来往路线上有动过那种手脚的痕迹吗?”
  的确是个好问题,大家都竖起了耳朵。
  “这个啊,从会客室到十号房沿路都是各位乱七八糟的脚印,所以无法充分确认,不过老实说,剩下的两个出入口,和一楼所有的窗下,也都看不出这种动手脚的痕迹。而且从几个特征可以确定,雪地表面上,仍然保持雪花从空中轻轻飘落时的状态。”
  “如果是这样,那外部侵入若是我们,条件岂不是都一样了吗?”日下的反驳极有道理。
  “所以不光是这一点,也包括了我刚才所说的条件。”
  “而且这个主屋里,并没有扫把之类的东西。”
  “嗯,说得有理。这点我之前也问过早川先生。”
  “那为什么会没有脚印呢?”
  “如果昨晚风很大,那还另当别论,因为是粉雪。可是昨晚并没有什么风。”
  “午夜凌晨时,几乎一点风也没有。”
  “其他应该还有很多疑点吧?”
  “没错,就像系在刀上的绳子,还有尸体那种奇怪的跳舞姿势。”
  “尸体会呈现那种姿态,对我们来说并不希奇。被刀子插入体内,当然会相当痛苦,上田一哉一定也很痛苦吧。在我所知道的案例中,还有姿势更奇怪的死者。绳子的事也一样,比方说夏天衣服穿得薄,没有什么口袋时,也有人会那样用绳子缠在身上藏东西。”
  然而众人立刻就想到,现在是冬天!
  “那么,关于绑在右手腕连结床铺的绳子……”
  “嗯,那的确是这个案子比较特殊的部分。”
  “这也有前例吗?”
  “好了、好了,各位。”大熊带着后悔和一般老百姓抬杠的表情插嘴,“调查那些疑点是我们的工作。这点还请各位相信我们,各位只要在各自的领域,协助我们就行了。”
  各自的领域?身为嫌疑犯的领域吗?日下在心中暗想。不过他当然只能点点头。
  “这边有一张简图。”牛越说着摊开一张便条纸,“各位发现的时候,当然是在这种状态下吧?”
  客人和佣人全都站起身,头挤在一起探看。
  “这边有一个用血画出的圆形痕迹。”户饲说。
  “啊,血迹啊。”牛越显然把那当作骗小孩的玩意,轻忽的说。
  “大致上就是这样。”菊冈用粗哑的声音说。
  “这把椅子平常就在这里吗,滨本先生?”
  “是的。因为这个架子上层够不到,所以把椅子放在这里兼做垫脚台。”
  “原来如此,还有关于窗子,这边的,也就是西边装有铁栏杆,可是南边却没有铁栏杆,而且是用透明玻璃。同时,它和其他房间不同,没有装上二重窗。”
  “是的。那是因为这扇南边的窗子位于二楼,即使不装上铁栏杆,小偷也进不来。而西边的窗子,只要扭开就可以轻易进入,所以这里没有放什么贵重的物品。”
  “铅球放在这边的地上,平常也是搁在这里吗?”
  “这个我倒是没注意到。”
  “平常都是放在这边的架子上吗?”
  “不,那是看情况而定。”
  “这两个铅球上都用绳子交叉缠绕,各自挂着木牌是吧?”
  “对,铅球分为四公斤和七公斤两种,买来时就挂有木牌,各自写着重量。不过,虽然买来了,却完全没有使用;铁饼也是,就一直放在这里。”
  “看来也是,不过挂着七公斤木牌的绳子,好像变得特别长。”
  “是吗?是被解开的吧?我倒没注意到。”
  “不,根据我们研判,应该是故意加长的。从炮弹到木牌,一共有一四八公分。”
  “嗯,那是凶手干的吗?”
  “我想应该是吧。还有,这个写着七公斤的木牌,长五公分宽三公分,厚度约为一公分,这上面在略微凸出的位置贴了三公分的胶带。看起来胶带应该还算新。”
  “噢?”
  “你有什么印象吗?”
  “不,我不知道。”
  “这跟什么陷阱有关吗?凶手贴上那个有什么用途呢?”日下说。
  “这个就很难说了。此外,这里有个大约二十公分见方的换气孔。这是朝着那个楼梯打开的吗?”
  “是的。可是主屋的人如果站在走廊,是无法从这个位置窥看十号房内的。只要站在十二号房前面就会知道,因为从主屋这边来说,十号房的换气孔是在墙上的高处。如果是别的房间,比方说十二号房里面的话,只要用个台子,或许还可以从十二号房的孔中窥见什么,可是十号房的话……”
  (参照图一)
  “对,这个我知道。刚才我们已经确认过了。”
  “不管怎样,这都不是完全密室。既然没有足迹,说不定是从这个孔玩什么机关。”户饲说。
  “二十公分见方的孔,脑袋应该无法穿过去吧。而且被害人的手腕还绑着绳子,又在铅球上动手脚,如果不在屋里是办不到的。”日下说。
  “那足迹到哪里去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要做出这个密室倒是很简单。
  “噢?”牛越佐武郎语带不悦的说,“那我倒想听听。
  “我可以开始说明了吗?”日下说,“这很简单,这间十号房平常当作储藏室用,是从外面挂着锁。可是有人来住时,就只有这种从里面把小铁条扣到底座上的简单门锁。
  
  因为后来才改成让人过夜的,所以只有装这种简单的锁。只要把像平交道栅栏一样上下移动的小铁条抬起来,用雪固定住就行了,等凶手走掉一段时间后,室温将雪融化,小铁条自然会落到底座扣住门。”
  原来如此。菊冈公司的人马敬佩的说。
  然而牛越却说:“我们也想过这个方式,可是,这个底座和铁条是钉在木柱上,木柱完全是干的,所以恐怕不太可能是那样做的。”
  “啊?不是用这个方法吗?”
  “看来似乎不是。”
  众人都陷入沉思。
  “不过,我倒不觉得这间密室有多厉害。我想实际上恐怕根本没什么吧。老实说,有件事比这个更令人头疼。”
  “什么事?”
  “嗯,这个嘛,我觉得这件事必须慢慢琢磨,而且也需要各位的协助,现在就算把你们当作犯人审讯也没用,所以我就干脆坦白说吧。据我们研判,凶手应该不在各位之中。”
  众人轻声笑了。
  “这和我刚才说的话互相矛盾,不过凶手似乎真的不在各位之中,所以我们很伤脑筋。问题出在动机,各位之中与上田一哉熟识的人并不多。除了菊冈公司的人员外,滨本先生、英子小姐、早川夫妇、梶原先生,还有户饲先生、日下先生、嘉彦先生,都只有在今年夏天和这次见过他,总共才两次,对吧?而且见面期间很短,上田这个人又似乎相当沉默寡言,应该不会有人和他熟到想要杀掉他吧。”
  又是一阵干笑声。
  “而且杀人太不划算了,拥有一定的名声地位,过着这种好日子的人,一旦杀了人,都得去坐牢。我想大概没有人有那种勇气吧。这一点对菊冈董事长、相仓小姐,或是金井夫妇来说,也没有太大差别。这么说或许有点过分,不过像上田一哉这种毫不起眼的司机,就算杀掉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我才觉得伤脑筋。”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户饲、日下和英子都这么想。上田是个不引人注意的男人。如果他长得稍微帅一点,足以引起一两桩感情纠纷的话,事情就好解决了,可惜说句失礼的话,他只是个跑龙套的,根本没必要杀他。他既没金钱也没地位,甚至也没有那种足以与人结怨的积极性格。
  牛越佐武郎看着众人的脸,突然想,该不会是搞错了吧。或许凶手要杀的另有其人,结果弄错了对象,让上田当了替死鬼。
  可是上田明明从一开始就被分配到十号房,留在馆里的人全都知道这件事,他也并没有和原来住在十号房的人换房间。而且这间十号房,是只能从户外进出的特殊房间。要进九号房却误入十号房的可能性,可说是完全没有。
  实在很难理解。这个上田一哉实在不适合当被害人。牛越总觉得还有其他更该杀的人。
  “如果凶手在各位之中,希望你最好今晚就趁夜逃走,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牛越用并非开玩笑的语气说。接着又像说给自己听似的继续说,“可是,要是没原因、就不会发生事情,要是没有动机,更不会随便杀人。到头来,我们要找的还是动机。不过,在对各位做不愉快的个别侦讯前,我还有一个问题非问不可:在昨晚杀人时刻前后,有没有谁看到或听到什么奇怪、可疑的现象?比方说类似被害者的惨叫声啦,随便什么都行,即使是再小的事都可以。有没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一些乍看之下没什么的小事,往往会对调查大有帮助。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
  过了一会儿,有人说“有”。可以想见,那当然是相仓久美。她没有立刻回应,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内容,似乎和对方问题的性质不大相同。也就是说,对于昨晚的经历,她实在不认为那是可以用“乍看之下没什么”,或是“小事”等字眼来形容的。
  “呃,你是相仓小姐吧,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我有一大堆话要说。”久美觉得,终于有人愿意认真听她的遭遇了。
  “噢,你看到了什么吗?”乡下刑警目眩神迷的看着久美可爱的脸庞。
  “我看到了,也听到了。”
  “请你说详细一点。”
  用不着他说,她也有这个打算。虽然她有点犹豫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决定,应该从内容较平常的部分说起。
  “昨晚半夜时,我听到了惨叫声。那大概就是被杀的上田先生的声音吧。听起来好痛苦好像是被挤出来,吼叫似的男人声音。”
  “嗯、嗯。”刑警露出满意的神态,“那你知道时间吗?”
  “我正好看了表,所以可以确定那是一点五分左右。”
  牛越突然一脸迷惘,叫人几乎不忍心看他。
  “你说什么?一点五分?你确定吗?你该不会弄错了吧?”
  “绝对不会错。我刚才也说过,我看了表。”
  “可是……”
  刑警挪一挪椅子,连椅子一起转向旁边,差一点就摔倒在地。在这个屋子里,即使是一个小动作,也要小心一点。
  “可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该不会是表坏掉了吧?”
  久美从右手腕取下手表。她是个左撇子。
  “我从那时候起就一直没碰它。
  牛越谨慎的接过对方递来的女用手表,和自己的廉价手表相比。当然,比对的是时间。两只表的时间一样正确。
  “据说一个月也不会慢上一秒。”
  这本来可以由菊冈来补充说明。换句话说,那是馈赠者菊冈说过的话。牛越小心的将那只名贵的手表还给久美。
  “可以了。不过……这么一来就更伤脑筋了。不用说各位想必也知道,上田一哉的推定死亡时间,也就是凶手犯案的时间。刚才我也说过,那是在午夜零时至零时半之间。而你听到那个可能是被害者发出的男人惨叫声,却比那个时间晚了三十分钟以上。你现在所说的话,绝对会让我们接下来伤透脑筋。其他人呢?还有人听见那个男人的惨叫声吗?不好意思,听到的人请举一下手好吗?”
  金井夫妇和英子,还有幸三郎都举起了手。久美瞥见英子也举起了手,心中极不愉快。
  “四个人……嗯,加上相仓小姐就是五个人。户饲先生,你没听到那个声音吗?你就睡在现场的十号房正下方。”
  “我没注意到。”
  “日下先生呢?”
  “我也一样。”
  “金井先生是睡在三楼的九号房吧?看来不见得是靠近十号房的人才听得见。那么,有哪位对时间有把握吗?”
  “我没有看表。因为也听见相仓小姐的叫声,所以就连忙跑出房间了。”幸三郎说。
  “金井先生,你呢?”
  “这个……我倒没注意时间……”做丈夫的说。
  “过了一点五分,正确的说,应该是六分左右。”初江在一旁笃定的说。
  “我知道了。”牛越苦涩的说,“这真是麻烦了。好吧,还有哪位听见或看到什么?”
  “请等一下,我的话还没说完。”久美说。
  “还有吗?”牛越警戒的说。
  久美突然有点同情刑警。光是惨叫声就让他变成这副德性,要是再把“那个”告诉他,不知道会怎么样?然而,她还是毫不留情的把昨夜异常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说出。当她说完以后,牛越果然目瞪口呆。
  “你以为我光听到男人的叫声就会尖叫起来吗?”久美说。
  “是真的吗?可是,那个或许是……”
  “该不是在作梦吧?”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由于猜到刑警会说什么,久美抢先说出了他的下半句话。
  “你是想这么说吧?”
  “也可以这么说啦。”
  “我已经被大家讥笑半天了。可是那绝对是真的。跟昨晚相比,现在更像在梦中呢。”
  “这附近有这样的人吗?就是那种像巴西人般皮肤黝黑,脸上有大块烫伤痕迹的……”
  “而且还有梦游的迹象。”大熊在一旁多嘴,“或许是个看到月亮出来,就想在雪地上散步的怪物吧。”
  “绝对没有这种人。”简直像涉及自己的名誉似的,英子断然否认。
  “这个家里当然也没有这种人喽?”
  牛越这句话似乎更刺伤了她的自尊心。她嗤鼻一哼,说声:“那当然!”便沉默不语。
  “平日只有幸三郎先生、英子小姐,还有早川夫妇与梶原春男先生住在这里吗?”
  幸三郎领首。
  “真伤脑筋。相仓小姐,你是睡在三楼。也就是说,呃,是一号房吧?一号房的窗下没有立足之地,而且下面的雪地上也没有足迹。难道那个怪物是浮在空中偷看你的房间吗?”
  “那我可不知道。而且我有说过那是什么怪物吗?”
  “看是惨叫声或是可怕的男人,真希望你能二选一就好了。”大熊又在说废话。
  久美懒得再跟他罗嗦,便嗓口不语。
  “好吧……还有其他想让我们伤脑筋的人吗?”
  众人都露出莫名所以的表情。这时,门口一名制服警官走进会客室,附在刑警耳边小声的报告。
  “滨本先生,那具人偶的脑袋好像找到了。据说是在距离十号房极远的雪地中。”牛越大概认为说出来也没关系,面向馆主说道。
  “噢,真是太好了。”幸三郎立刻站起来。
  “请你跟这位警官一起去。鉴识科或许要暂时保管一阵子,等到可以还给你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和身体接上,重新放回三号房的收藏室。”
  “我知道了。你们可以去了。
  幸三郎和警官一起走出去。
  “好,还有哪位发现到什么异状吗?户饲先生,你的房间就在上田的正下方吧。”
  “这个……我在十点半左右就已经睡了。”
  “窗子外面没有异状吗?”
  “我把窗帘拉上了,而且那又是两重窗子。”
  “可是凶手不知基于什么理由,把那么大的人偶从三号房搬到后院,而且还周到的把它拆得七零八落,只有脑袋丢得远远的。刚才找到的脑袋埋在雪里,正好是从身体的位置用力丢出去的距离。在雪中埋得很深,周围也没有足迹。雪在十一点半左右停了。从那具人偶的状况看来,凶手应该是在雪停之前来的,就在户饲先生的窗外。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声音……”
  “这个……我在十点半就已经睡了,完全没听见上田的惨叫声。”
  “没想到各位都这么早就休息了。”
  “是的,因为早上起得早……”
  “啊!”日下突然叫了出来。
  “你怎么了?”牛越摆出处变不惊的表情问道。
  “棒子!雪地上插着‘棒子’。有两根。那应该是在杀人的数小时前。”
  “你说什么?请你再说清楚一点好吗?”
  于是日下就说出昨晚从会客室看到后院有两根棒子的事。
  “你大概是在几点看到的?”
  “那时已经吃完饭,刚喝过茶,所以我想应该是八点到八点半左右。”
  “呃,梶原先生,餐后喝完茶,的确是这个时间吗?”
  “我想应该没错……”
  “除了日下先生之外,还有谁注意到那两根棒子吗?”
  大家都摇头。日下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早知道他还是应该叫谁来看看的。
  “那时有下雪吗?”
  “有。”日下答道。
  “结果早上你去叫上田先生起床时,变成怎么样了?”
  “你是问棒子吗?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早上棒子已经不见了。”
  “棒子的痕迹呢?”
  “不知道,我想应该是没有吧。因为那一带是丢弃人偶的地方,我今早在那边站过……那是凶手竖的棒子吗?”
  “不知道,不过怪事还真多。早川先生,你没有注意到吗?”
  “我们昨天几乎都没去院子,所以没注意到。”
  “那根棒子是竖得直直的吗?”
  “是的。”
  “也就是说,和地面是垂直的罗?”
  “是的。”
  “看起来是牢牢插入雪下的地面吗?”
  “不,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一带两边的雪地下都是石块。”
  “你的意思是?”
  “换句话说,院子里铺着石头,就像石板路一样。”
  “嗯,你可不可以画出是哪一带?”牛越将纸笔递过去,“噢,这倒是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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