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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屋犯罪》

岛田庄司(日)
《斜屋犯罪》
·序幕
·[第一幕]
· 第一场 流冰馆的玄关
· 第二场 流冰馆的会客室
· 第三场 塔
· 第四场 一号房
· 第五场 会客室
· 第六场 图书室
·[第二幕]
· 第一场 会客室
· 第二场 十四号房,菊冈荣吉的房间
· 第三场 九号房,金井夫妇的房间
· 第四场 再度回到会客室
· 第五场 塔上幸三郎的房间
· 第六场 会客室
· 第七场 图书室
· 第八场 会客室
· 第九场 天狗屋
· 第十场 会客室
·[第三幕]
· 第一场 会客室
· 第二场 天狗屋
· 第三场 十五号房,刑警的房间
· 第四场 会客室
· 第五场 图书室
· 第六场 会客室
·[中场休息]
·[终幕]
· 第一场 会客室西侧楼梯一楼转角处
· 第二场 十四号房
· 第三场 天狗屋
· 第四场 会客室
· 第五场 小丘
·[尾声]
作者简介
 
  岛田庄司(1948年出生),日本推理小说界“本格派”推理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一九四八年出生于日本广岛县。武藏野美术大学毕业后,从事过各式各样的工作,三十三岁时以本格推理《占星术杀人事件》初试啼声。从此技惊四座。被誉为“日本推理小说之神”的岛田庄司,在日本推理小说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当代所谓“新本格派”的推理作家,没有一个不受到他的影响,绫辻行人甚至把他尊为师。
  在80年代社会派推理小说盛行的时代,岛田以每年都推出一部话题作品的速度,另辟蹊径,开启了本格派推理小说的另一片天空。因此被尊为“新本格派小说的开山鼻祖”。
  岛田的推理小说主要有两大系列,一个以御手洗洁为主角,代表作包括《占星术杀人魔法》、《异邦的骑士》、《魔神的游戏》等;另一个则以吉敷竹史为主角,代表作包括《异想天开》、《北方夕鹤2/3》等。除此之外,他还有不少备受好评的单篇推理杰作,例如《被诅咒的木乃伊》等等。
 
内容简介
 
  北海道最北端,有一座奇怪的斜屋——流冰馆。在冰雪封冻的圣诞夜,应邀而来的宾客陆续在封闭的密室遇害,谁是凶手?
两根竖立雪中的木棍用意何在?窗外出现的男人面孔究竟该如何解释?深夜出现的男人叫声以及女人的哭泣声又是怎么回事?看上去像是在跳舞的死者……一个又一个的密室让人焦头烂额……
“流冰馆”可以算做日本新本格作家绫辻行人《馆系列》的启蒙之作,一些读者甚至把岛田的这个“馆”称为最好看、最经典的馆系列。由此不难发现,高举本格旗帜的岛田庄司,为日本本格推理小说的发展,做出了多么巨大的贡献。
出场人物
 
  流冰馆的居住者:
  滨本幸三郎(68)  滨氏柴油公司董事长,流冰馆屋主。
  滨本英子(23)   幸三郎的么女。
  早川康平(50)   住在滨本家的司机兼管家。
  早川千贺子(44)  康平之妻,女佣。
  梶原春男(27)   住在滨本家的厨师。
  招待的宾客
  菊冈荣吉(65)   菊冈机轴公司董事长。
  相仓久美(22)   菊冈的秘书兼情妇。
  上田一哉(30)   菊冈的随身司机。
  金井道男(40)   菊冈机轴公司高级主管。
  金井初江(38)   道男之妻。
  日下瞬(26)    慈惠医大学生。
  户饲正树(24)   东大学生。
  滨本嘉彦(19)   庆应大学新鲜人,幸三郎侄孙。
  牛越佐武郎     札幌分局刑事组长。
  尾崎        同,巡查。
  大熊        稚内分局警佐。
  阿南        同,巡查。
  御手洗洁      算命师。
  石冈和巳      御手洗洁之友。
 
序幕
 
  我好似雨国的王者。富有却无能,盛年而早衰。所有的猎物和爱鹰,乃至来到我栏杆下饿死的百姓,都不能安慰我这国王。
   ——波特莱尔《忧郁》
在法国南部的欧特利夫这个村子,有一座被称为“萧瓦尔宫殿”的奇妙建筑物。那是一个贫穷的邮差迪南·萧瓦尔,在一九二二年完成的他理想中的宫殿,前后总共花了三十四年的时间,完全是靠他个人的力量建造的。
这座建筑物有些地方令人以为是阿拉伯寺院的一隅,但又有印度式的神殿,张中世纪欧洲城门般的入口旁边,又有瑞士风格的牧羊小屋,虽然有点缺乏统一性,但每个人孩提时幻想的梦中城堡不就是这个样子吗?管他什么样式、经济性或社会眼光,这些成年人的无聊观念,最后只会使他们困居于东京的鸽子笼小屋。
  萧瓦尔是个没受过教育的男人,在他遗留的便条纸上,他用错误百出的文字,热切的叙述着自己如何受到神的启示,创造出这个独特的神殿。
  根据他的记载,这项工程是从他在送信的途中,捡到路旁奇形怪状的石头,装到口袋中开始的。这时萧瓦尔己经四十三岁了。逐渐的,他除了装邮件的背包外,肩上还吊着一个用来装石头的大篮子,最后终于变成推着手推车来送信。
  不难想像这个奇怪的邮差,在生活平淡无聊的乡下遭到人们如何看待。萧瓦尔用他检来的这些石头和水泥,开始建造宫殿的基座。
  长二十六公尺,宽十四公尺,高十二公尺的宫殿主体,花了三年才完工。然后宫殿的墙面上,逐渐出现鹤、豹、鸵鸟、大象和鳄鱼等水泥塑像,最后终能覆盖了整个墙壁。接着他更制造了瀑布,和三个巨大的巨人塑像。
  七十六岁时,他成功的完成了宫殿。他把最大的功臣——手推车,放置在宫殿里最好的位置,自己却在入口处盖了一间小屋,从邮局届龄退休后,他就住在那间小屋,每天眺望着宫殿过日子。看来他似乎没有住在宫殿里的念头。
  照片上的萧瓦尔宫殿,给人一种好像用蒟篛般柔软的东西建造而成的印象。比吴哥窟遗迹更精致的各种水泥塑像及装饰,繁复的覆盖了整座宫殿,虽然连整体形状和壁面都看不清楚,但建筑物整体却因那些繁复的装饰及失衡感,看起来似乎奇妙的“扭曲”着。如果对这种工作不感兴趣,或许会认为萧瓦尔耗费后半生完成的作品,只是无用的老古董或废铁堆。
  像欧特利夫的村民一样把萧瓦尔看成疯子很简单,但我认为,这座宫殿所表现的创意,却很明显的与西班牙的天才建筑师安东尼奥·高第(Antonio Gaudi)的作品有一脉相通之处。现在这座“萧瓦尔宫殿”,已经变成这个其他一无可取的欧特利夫村唯一的观光资源。
  说到建筑奇人,还有一个人不能不提,那就是巴伐利亚的狂王路德维西二世。他身为音乐家华格纳的仰慕者,可说是举世知名,但他一生中最有兴趣的事,除了尊敬华格纳之外,就只有建造城堡。
  他最初也是最棒的杰作,被称为新天鹅堡。后世的人一致公认,这是模仿法国路易王朝文化的产物。然而这座建筑物还有后山,只要推开可以回转的石门,走进顶部极高的隧道,我想任何人都会发现,该里和那些随处可见的仿冒建筑有极大的差别。
  眼前看到的是雄伟的人工洞窟,漆黑的广大湖面,仿巨大珍珠贝形状的小舟,正浮在湖上。各色灯光明灭不定,水边的桌子是用人造珊瑚的枝干做成的,墙上装饰着精密的幻想图。光是看到这些道具,恐怕任何人的幻想力都会受到刺激吧。
  被心爱的华格纳抛弃的路德维西二世,据说从大白天就窝在这昏暗的地底,自己一个人一边怀念着华格纳,一边在人造珊瑚桌上吃饭。
  在欧美其实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建筑物和机关怪屋。然而当我们把目光转向日本时,很遗憾的,却很少发现这样的例子。
  有一些忍者屋,算是少数的机关屋中比较出名的,但这其实是实用性的建筑。
  还有一个例子,是关东大地震后,在东京深川建造的“二笑亭”。这间奇怪的住宅,算是比较为人所知的。根据纪录,屋内有梯子可以直通天花板,门板上的小洞装上玻璃,变成偷窥孔,而且玄关的窗子是五角形的。
  或许除了这些建筑之外,日本也有个人的“萧瓦尔宫殿”,但恕我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我所知道的还有一间,就是位龄北海道,被称为“斜屋”的建筑。
  在日本的最北端——北海道,远离宗谷岬,可以俯瞰鄂霍次克海的高台上,盖了一座当地人称为“斜屋”的奇特建筑物。
  这栋建筑物是由伊利沙白王朝式的白壁雕柱三层楼的西洋馆,以及邻接在它的东边,仿造比萨斜塔所建的圆筒形高塔所组成。
  这座塔和比萨斜塔的差异,在于圆筒形的塔身周围贴满了玻璃。同时在这些玻璃上,又贴着真空铝箔,也就是所谓的铝箔镜面帷幕,天气暗朗时,周围的风景便会映现在圆塔上。
  远离高台之处有个小丘,站在丘上俯瞰时,这个圆筒形的巨大玻璃——不,或许该说是镜子——和西洋馆,展现出一种奇幻式的景观。
  周围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住家,放眼望尖是一片枯草随风摇曳的荒野。要到有住家的聚落,必须从这个屋子旁边穿出,走下高台步行十分钟才会到。
  夕阳西沉的时刻,也就是这座塔在刮着荒凉寒风的草原中央迎接夕阳照射,闪耀金光的时刻。背景是一整片北方的海洋。
  北方冰冷的海洋,不知为何沉积着浓郁的蓝色。如果跑下山丘,八成会染成蓝墨水的颜色。在它的前方,这个闪着金光的巨大圆柱,任何神佛都更令人感到庄严。
  轻轻将手伸入水中,手指简直就像一把刀,甚至比西洋馆的前方,有一块散置着雕刻品的石造广场,有小小的池塘,也有石阶。塔下还有一块类似扇形的花坛。我用“类似”这个字眼,是因为现在乏人照顾,早已荒废不堪了。
  西洋馆和高塔现在都已废置,虽然拍卖的招牌挂出很久了,却一直乏人问津,除了因为地点太偏僻外,更重要的是这间屋子发生过命案。
  关于这个杀人事件,仔细想想实在非常不可思议,我想就连好事者也会被吓到吧。为了这些人,从现在起,我要开始叙述这件“斜屋犯罪事件”。
  事实上,像这样齐备各种奇妙道具的事件,我还没听说过第二件。事件发生的舞台,当然就是位于寒冷高台上的这栋斜屋。
  这座西洋馆和塔,与其说像萧瓦尔的宫殿,风格应该更接近路德维西二世的城堡。因为建造这座屋子的人,就像现代的国王一样,是个拥有财富和权力的富豪。
  滨氏柴油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滨本幸三郎,倒不像萧瓦尔,更别说是路德维西二世那种精神异常的人。他只不过是个玩家,因为财力雄厚,所以着迷的程度比一般人夸张罢了。
  归根究底,居高位者常有的无聊和忧郁,他可能也颇受其扰。头上积蓄的财富重量,多少会扭曲人的精神状况,这种现象不分东西中外,总是会发生的。
  西洋馆和斜塔本身的构造,并没有特别惊人之处。虽然里面有一些迷宫设计,不过并不复杂,只要听过一次说明,通常就不会再迷路。另外,它也没有活动的墙壁、地下洞窟,或是会掉落的天花板。这座建筑物之所以会惹人注目,正如当地人所说的,那是因为它一开始就是盖成斜的,因此那座玻璃塔真的是名符其实的“斜塔”。
  关于西洋馆,读者只要想像将火柴盒的摩擦面置于下方,用手指轻压,使底部抬不起来的样子即可。倾斜角度大概只有五、六度,从外面几乎完全看不出来,然而一进屋内,可就会饱受惊吓了。
  西洋馆是南北座向,从北方向南方倾斜。东西两侧的窗户当然和普通房屋一样,问题出在南北两侧的墙壁。这两面墙壁上的窗棂,和地面呈正常角度,所以当视觉熟悉屋内的样子后,往往会觉得掉到地上的鸡蛋反而朝上坡滚。这种感觉,只有在这栋建筑物住上两三天的人才能理解。如果待久了,脑袋多少会变得有点混乱。
  如果知道斜屋的主人滨本幸三郎是个稚气未脱的奇人,喜欢看自己邀来的客人在这栋奇怪的屋子里受窘出丑,对于说明那个事件脱离常轨的舞台场地,应该会有些帮助吧。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稚气也来免太花钱了。
  他即将年届七十,妻子早已去世,因此带着辛劳一生得来的名声,隐居在这极北之地。
  他喜欢听古典音乐,爱好推理小说,以研究西洋古董发条玩具和机器人偶为乐,为了这些收藏品所耗费的金钱,几乎足以充当中小企业的资本,这些收藏品被收在馆内的三号房。那个房间又叫“天狗屋”,整面墙壁都挂满天狗面具。
  这里也收藏了被他称为高雷姆或杰克的人偶。这种人偶大小几乎与真人一般高,从十五世纪初即有传说,说它会在暴风雨之夜起来四处走动。事实上,这具人偶在这个北地建筑内发生的一连串神秘事件中,可以说扮演了主要的角色。
  滨本幸三郎虽然兴趣异于常人,但绝不是个怪人,每当风景宜人的季节来临时,他喜欢邀请客人来此欢聚畅谈。这八成是想广求同好吧,然而他的目的可说完全没有达到,至能理由,正戏即将揭幕,我想读者很快就会找到答案了。
  这个事件是在一九八三年的圣诞夜发生的。那时的斜屋,不,应该说是“流冰馆”,当然在同住的管家早川康平、千贺子夫妻的细心照顾下,收抬得很好。庭院的植物铺着石头的广场,也都被整理得有条不紊,不过上面已覆盖了厚厚的积雪。
  四周是一片柔和雪白的连绵起伏,简直令人难以相信这是狂风骤雪所造成的结果。枯草色的地面沉睡在白雪下。要在那片宛如白色法兰绒床单的雪地上寻找人工建筑物的话,似乎找遍天涯海角也只有这座斜屋。
  夕阳沉落,在阴郁的鄂霍次克海上,荷叶般的流冰从水平线那边日复一日的推挤过来,仿佛要塞满整个海面。沾染阴郁色彩的天空,不断传来忽高忽低、宛如呻吟的寒风低啸声。
  流冰馆终于亮起了灯火。雪花再度狂舞。这种景色任何人看了都不禁会产生些许忧郁。
 
[第一幕] & 第一场 流冰馆的玄关
 
  
如果世上真有能排遣无聊的舞蹈,
  那一定是死人之舞。
从后方的会客室,流泄出白色圣诞的乐声和众人的谈话声。
在细雪纷飞中传来车子雪链的声音,一辆黑色宾士爬上坡——是受邀来参加派对的客人。
滨本幸三郎咬着烟斗,站在玄关门户大开的门前。他的脖子结着花哨的领巾,满头银发,高挺的鼻子,全身上下毫无赘肉,有点难以猜出年纪。他拿开茄斗,吐出白烟,微笑的看着身旁。
  么女英子站在他旁边,穿着显然很名贵的晚礼服,不畏寒冷的裸着肩膀。头发挽得高高的。虽然有遗传自父亲的鹰勾鼻,颧骨也很高,脸蛋仍不失为一个美人。身材很高,大约比父亲还高一点。
  她的妆配合晚宴场合,化得浓淡合宜,唇角仿佛正在聆听工会干部抗争的老板般紧紧抿着。
  车子驶入泛着晕黄灯光的门前车道,在两人眼前停下。车子尚未完全停妥,车门己经被大力推开,一个大块头且头发稀疏的男人性急的跨下车来,踩在雪地上。
  “这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特地出来接我,这怎么敢当!”
  大块头的菊冈荣吉以过度宏亮的声音说。看来这人只要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大声起来。像这种生来就适合当工地监工的人其实十分常见。或许是因为嗓门大,他的声音相当粗嘎。
  流冰馆主优雅的点点头,英子说声:“辛苦了”。
  一个娇小的女子尾随着菊冈下车。这对两位主人,至少对女儿英子来说,是件出乎意料、令人不安的事。女子穿着黑色洋装,豹皮大衣披在肩上,动作优雅的扭着腰下了车。滨本父女从来见过这个女子。她的脸蛋娇小可爱,宛如小猫咪。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秘书相仓久美……这位是滨本先生。”菊冈虽然极力克制,但话语中依然流露出一种自傲的音调。
  相仓久美嫣然一笑,用频率高得吓人的声音说:“幸会”。
  英子完全没有把久美的声音听进去,这时她正倾身对着驾驶座,吩咐早己认识的上田一哉停车的位置。
  站在后面的早川康平带两人去会客室后,滨本幸三郎的脸上略略浮现了愉快的笑容。相仓久美是菊冈的第几任秘书呢?如果不记在纸上,简直记不住。她今后大概也会努力坐在菊冈的腿上,携手漫步银座,专心做好秘书的“工作”,累积她个人的财产吧。
  “爸爸。”英子说。
  “什么事?”幸三郎咬着烟斗答道。
  “您不用在这里等了。只剩下户饲和金井夫妇还没来,对吧?用不着您特地出来迎接他们,有我和康平就够了。您去陪陪菊冈先生吧。”
  “嗯,那就听你的吧。不过,你穿这样会冷吧?小心感冒喔。”
  “说得也是……那您跟大婶说一声,叫她帮我拿件貂皮大衣来好吗?随便哪件都可以。请您叫她交给日下,送来这里好吗?反正户饲也快到了,日下最好也出来一起接他。”
  “我知道了。康平,千贺子在哪里?”幸三郎转身向后问。
  “她在厨房那边……”
  两人一边说着这些,一边向屋内走去。
  剩下英子一个人之后,她不禁交抱起裸露的双臂。过了一会儿,正当她听着寇尔·波特的音乐,肩上突然被温暖的毛皮围绕。
  “谢谢。”英子略微转身,顺口向日下瞬说道。
  “户饲怎么这么慢?”日下说。他是个肤色白皙,长相颇为英俊的青年。
  “八成是被雪困住了。那家伙开车技术本来就差。”
  “也许吧。”
  “你还没来之前,我一直在那边等。”
  “嗯……”
  一阵沉默。最后英子终于不动声色的开了口。
  “你刚才看到菊冈先生的秘书了吗?”
  “嗯,看到了……”
  “他还真有品味。”
  “……?”
  “一个人的教养最重要。” 她说出口的话,在大多数场合,都仿佛是压抑感情的范本。这对围绕在她身边的年轻男士来说,可以产生一种神秘的效果。
  一辆日产的中等箱型车,引擎好似在喘息般缓缓爬上坡。
  “好像来了。”
  车子打横停下后,窗子立刻被摇下,出现一张戴着银边眼镜,血色丰润的脸。令人惊讶的是,那张脸上居然浮现少许汗水。他人还坐着,车门才略微打开,他便急着感谢英子的邀请。
  “你怎么现在才来?”
  “哎,走雪道真是伤脑筋。哇,英子,你今晚比平常更美,这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他递上一个细长的包裹。
  “谢谢你。”
  “噢,日下,你在这里啊。”
  “对呀,都快冻得结冰了,快去把车子停好吧。”
  “说得也是。”
  他们两人在东京时偶尔会相约喝一杯。
  “快去停车吧。你知道地方吧?还是老地方。”
  “嗯,我知道。”中型车在细雪中摇摇摆摆的转向后方。日下用小跑步紧追在后。
  紧接着又出现了一辆计程车。车门打开后,一个极瘦的男人站在雪地上。那是菊冈的部下金井道男。他弯着腰,等待爱妻从计程车下来的样子,令人不禁联想到孤身飞来雪原的野鹤。好不容易才从狭小的后座挣脱出来的,是身材粗壮,与他成为明显对比的妻子初江。
  “真不好意思。小姐,你好,又要叨扰你了。”
  瘦削的丈夫带笑说道。这么说或许有点挑剔,但这个金井道男似乎太会陪笑脸了,以致脸上的肌肉都定型了。这该说是一种职业病吧。只要脸上的肌肉稍微用力,不管他本人的意思如何,脸上立刻会呈现陪笑的表情。不,或许当他要做出笑脸以外的表情,才必须动用到肌肉。
  英子常常觉得,每次事后要回想这个男人的长相,总是想不起他平常的表情。连从未见过的圣德太子的笑脸,还比金井的表情容易想像。他总是在眼角挤出皱纹,露出牙齿。英子想,他该不会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是这副脸孔吧。
  “大家都在等你们呢。一定累了吧。”
  “哪里的话。我们董事长已经来了吗?”
  “对,他已经来了。”
  “糟糕,我们迟到了啊。”
  初江在雪地上牢牢站稳后,立刻用从她笨重的身材难以想像的敏捷眼神,把英子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然后在下一秒钟,堆出满脸笑容说:“哇,好漂亮的衣服。”她只赞美了英子的礼服。
  客人应该就只有这些人。
  等他们两人往屋内走去后,英子也用夸张的动作转过身,走向屋内的会客室。寇尔·波特的音乐逐渐接近。她的步伐,就像一个从化妆间穿过走道,走向舞台的女演员,洋溢着适度的紧张和自信。
  
 
[第一幕] & 第二场 流冰馆的会客室
 
  会客室垂吊着豪华的水晶灯。虽然父亲认为这种东西和这间屋子不搭调,英子还是坚持挂上了它。
  一楼大厅的西边有个圆形的暖炉、旁边的地板上堆着树枝和木柴。暖炉上有个黑色的烟囱,宛如一个倒扣的特大漏斗。红砖砌成的炉台边,有一只金属咖啡杯被遗忘在那里。暖炉前放着幸三郎喜爱的摇椅。
  在挂满蜡烛型灯泡,仿佛小小空中森林般的豪华水晶灯下,客人都己经坐在细长的餐桌边。音乐转为圣诞歌曲的旋律。
  由于会客室的地板是倾斜的,桌椅都削短了脚,调整到可以保持平稳的状态。
  客人面前各自放着葡萄酒杯和蜡烛。众人彼此相视,等着英子开口。终于等到音乐转小大家才都明白,女王出场的时间到了。
  “各位,感谢大家远道光临。”
  年轻女主人高亢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在座的有年轻人也有年长的来宾,大家或许都累了吧。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今晚是圣诞夜,圣诞节当然要有雪,而且不是用棉絮或白纸仿造的,而是真正的雪,所以选在北海道的别墅庆祝是最理想的。各位,今晚我们为各位准备了特制的圣诞树!”
  在她高叫的同时,水晶灯的光线顿时转暗、消失——是佣人梶原从大厅某处切掉了开关。音乐也随之转为庄严的圣乐大合唱。
  这些程序,在英子的指挥下早己预先演练了千百遍。她对完美的要求,简直令人想叫军队也来见习一下。
  “各位,请看看窗外吧。”
  所有客人一起发出了惊叹声。后院种着一棵真的枞树,缠绕在树上的无数灯泡,现在一一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灯光明灭不定,树上更是层层堆积着真正的白雪。
  “灯光!”
  宛如举世遵奉摩西的指令般,开关立刻又被打开。音乐又转回到圣诞歌曲的旋律。
  “各位,待会儿你们可以尽情欣赏这棵圣诞树。如果你们愿意忍受寒风站在树下,还可以听见流冰在鄂霍次克海上挤压的声音噢。这么道地的圣诞节,在东京是绝对体会不到的。接下来,就该请赐给我们如此美好的圣诞节的人来说说话了。我最引以为傲的父亲,要向各位说几句话。”英子说着就用优雅的姿势拍起手来。客人们也连忙跟着拍手。
  滨本幸三郎站了起来,依然将茄斗握在左手上。
  “英子,拜托你下次别这样捧我了,害我浑身不自在。”——客人都笑了——“这样也太为难大家了。”
  “哎哟,哪有这回事。大家都为能接近爸爸而感到骄傲呢。对不对,各位?”
  听话的“小羊”们连忙拚命用力点头。最用力的大概是菊冈荣吉吧,因为他公司的前途完全掌握在滨本手里。
  “各位光临我这个老狂癫的怪屋,都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大概己经习惯了倾斜的地板,不会再跌倒摔跤,害我也失去了乐趣。看来我得再盖一个别的怪屋了。”
  众人都发自内心的笑了。
  “不管怎么样,今晚这个什么圣诞夜,据说是让全日本的酒店大捞一笔的日子。各位来我这里,算是明智的选择。噢,对了,我们应该先干个杯,否则葡萄酒都不冰了。不过没关系,就算酒不够冰,只要拿到外面五分钟就行了。由我来起个头吧,来……”
  幸三郎一举起杯子,众人也立即拿起自己的杯子。当幸三郎说完圣诞快乐后,大家也纷纷互道“今后请多多照顾”,顿时显露出生意人的习性。
  干杯后,幸三郎放下杯子说:“对了,今晚也有来宾是初次碰面。有年轻人,也有头发都白了的,我看我还是来介绍一下好了。对了,还有住在这里替我处理各种事务的人,最好也让大家认识一下。我把英子、康平和千贺子他们也介绍一下吧。”
  英子立刻抬起右手,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这个让我来吧。用不着爸爸介绍了。日下,请你去叫梶原、康平和大婶他们来。”
  当佣人和厨师陆续集合后,女主人便吩咐他们靠墙站成一排。
  “夏天来过的菊冈先生和金井先生,应该记得我家这些人的长相,不过你们是头一次见到日下和户饲吧?让我来介绍一下。我先从上座开始吧,请各位注意听,把名字记牢,千万别弄错噢。先从这位身材魁梧的绅士开始。各位都知道,这位就是菊冈机轴公司的董事长菊冈荣吉先生。或许已经有人在杂志上看过他的介绍了吧?大家最好趁这个机会,仔细看看本人。”
  菊冈曾经在周刊上大大露过两次脸。一次是和女人分手时,因为遮羞费谈不拢而闹出官司,还有一次是追求女明星被对方甩掉。
  菊冈身经百战、毛发日渐稀薄的头,在餐桌前垂了一下,又转向幸三郎一鞠躬。
  “您可得说句话才行。”
  “噢,说得也是。真是对不起。啊,这个家永远都是这么美好,地点更是好得不得了。能够在这里,坐在滨本先生身旁共饮美酒,是我的无上光荣。”
  “坐在菊冈先生隔壁这位穿着漂亮洋装的小姐,是菊冈先生的秘书相仓小姐。您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英子当然记得久美这个名字,不过她判断这八成是个假名。然而敌人也不是普通角色,久美文风不动,大大方方的用撒了糖似的甜腻声调说:“我叫久美,请多指教。”
  这个女人是个厉害角色,英子当下这么想。看来她一定做过陪酒小姐。
  “哇,好美的名字,真不像个‘普通’人。”然后她故意沉默了一下子,才说,“好像演艺圈的人物。”
  “真的是吃了名字的亏呢。”相仓久美还是保持那种迷死男人的腔调,“我的个头这么小,要是身材好一点,就不会被名字比下去了。我要是像英子小姐那么高就好喽。”
  英子身高一七三公分,因此只能穿没跟的平底鞋。如果穿上高跟鞋,就会将近一八〇公分了。口齿犀利的英子,这时也不禁语塞。
  “旁边这位是菊冈机轴公司的董事长金井道男先生。”英子似乎有点恍惚,脱口说出了奇怪的话。就连她听到菊冈对部下说:“喂,你什么时候变成董事长了?”竟也一时没察觉自己的失言。
  金井站起来,带着那副招牌笑容,天花乱坠的赞美幸三郎,顺便也不着痕迹的奉承自己的老板一番,演出了一场巧妙的致词。他就是靠这套招数才爬到今天的地位。
  “旁边这位身材可观的女性,是金井夫人初江女士。”英子说完才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
  “我为了来这里,今天没去做美容体操。”初江果然这么开了口。久美投来一瞥,显然极为愉快。
  “我长得这么胖,希望吸吸这里的空气可以变瘦一点。”她似乎相当在意,开口就只提这个。
  不过当介绍转到男孩身上,英子立刻又抬回了平日的从容。
  “这位又白又英俊的年轻帅哥是日下瞬。他目前念慈惠医大六年级,马上就要参加医师资格国家特考,趁着寒假住在这里,顺便兼任爸爸的健康顾问。”
  唉,介绍男生真是轻松,英子想。
  “在这里吃得好,空气新鲜,又没有烦人的电话铃声,如果有人住在这么好的地方还会生病,我这个医学生还真想见识一下。”日下这么说。
  滨本幸三郎是出了名的讨厌电话,所以这座流冰馆一具电话也没有。
  “旁边这位是前途光明的东大生户饲正树,也是日下的朋友。他的父亲是参议员户饲后作先生,各位想必听说过吧?”
  席间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这是他们发现又找到一裸“摇钱树”后单纯的感叹声。
  “他可比喻为系出名门的纯种马。来,纯种马先生,说几句话吧。”
  肤色白皙的户饲站起来,先扶了一下银框眼镜。
  “今天承蒙邀请,不胜光荣。我告诉家父后,家父也非常高兴。”他只说了这些话就坐下了。
  “坐在他旁边,滑雪晒得黑黑的小男生,应该算是我的侄子吧。说得正确一点,他是我大伯的孙子,叫做嘉彦。长得挺帅的吧?今年十九岁,庆应大学新鲜人,寒假期间一直待在这里。”
  身穿白毛衣,因为滑雪晒得皮肤黝黑的青年站了起来。他羞涩的说声请多指教,就迫不及待的想坐下。
  “就这样?不行啦,嘉彦,你得多说几句。”
  “可是我又没什么好说的。
  “你瞧你,就是这么内向。比方说你的嗜好啦,大学的事啦,应该有很多可以说的吧。不行,你一定要说。”
  然而还是没有用。
  “好,这下子客人都介绍完了。接下来我要为各位介绍我们家的佣人。先从那一位开始。早川康平,从我家还在镰仓时就来了,己经工作了将近二十年。他也兼任司机。旁边的大婶叫做千贺子,她负责各种杂务。各位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她说。
  好,接下来这边最前面这位,是我家自豪的厨师,梶原春男。虽然才二十多岁,手艺可是一流的,那时大原饭店不肯放他走,还是我们硬把他挖来的呢。他的手艺如何,到时候各位可以自己用舌头确认一下。
  好,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工作吧。
  介绍就到此结束。坐在这里的诸位全是社会上的精英分子。我想大家一定很善能记忆名字和长相吧。
  接下来,在晚餐还没送上来之前,就请各位一边欣赏圣诞树一边闲聊吧。嘉彦,还有日下、户饲,请你们把桌上的蜡烛点起来好吗?等蜡烛燃起后,就把会客室的灯光熄掉。好了,各位,请你们慢慢享受吧。”
  滨本幸三郎立刻被中老年组包围,开始谈笑,但是发出夸张笑声的全是菊冈公司的人马,幸三郎的嘴始终只含着烟斗。
  英子因为久美又犯了一个错。她忘记介绍菊冈的司机上田。一半也是因为他被魁梧的户饲挡住了。不过英子立刻觉得算了,反正他只是个司机。
  到了晚餐时,远道而来的客人透过豪华的火鸡大餐,果然如英子所说的,用自己的舌头确认到,东京一流大饭店的厨艺的确远征到这个极北之地了。
  喝完餐后红茶之后,日下瞬站起来,一个人来到窗边看圣诞树。圣诞树依然孤独的在雪中明灭闪烁。
  看了一会儿后,他在雪地上发现一样奇怪的东西。
  从会客室出入庭院的玻璃门旁,插着一根细细的棒子,离檐下约有两公尺左右的距离。
  是谁插在雪地上的呢?露出雪上的部分顶多只有一公尺,看来那根棒子应该是会客室暖炉用的柴火,而且似乎是故意选了一根比较直的。今天白天赶着装饰圣诞树时,并没有看到这种东西。
  为了看清是什么东西,日下用手拭去窗玻璃上的水滴,凝神细看。于是他发现,在远远的西边,流冰馆西边的角落也插着一根棒子,几乎要被隐藏在昏暗的飞雪中。由于太远太暗看不清楚,不过似乎和这边一样,也是暖炉用的柴火,同样也是露出雪上一公尺左右。
  从会客室的窗子看出去,视线所及之处再也没有别的棒子了。就只有这两根。
  日下本想叫户饲过来,听听他的意见,然而户饲和英子正谈得热烈,嘉彦好像在幸三郎和菊冈、金井那群既非谈笑亦非洽公的圈子里。梶原和早川似乎已经回厨房去了,没看到人影。
  “年轻人,老是陪我们这些老年人讲话一定很无聊吧?你们何不说些有趣的事,让我高兴一下?”幸三郎突然大声说,于是日下回到餐桌边的位子,没再去管雪地上奇怪的棒子。
  幸三郎对这群一直包围着自己的人马的高谈阔论己经感到不耐,有点不太高兴。他就是为了逃离这些世俗应酬,才在这个北地荒野建造这间风格诡异的屋子。然而这些家伙的攻势,却超越数百公里的距离,怒涛汹涌的朝他袭来。而且即使这间屋子的地板倾斜,贵重的古董就在眼前,他们根本连看也没看一眼就开始拚命赞美。看来只要自己身上还有铜臭味在,这些人大概会纠缠到天涯海角吧。
  他只好期待这些年轻人。
  “你们几个喜欢推理小说吗?”幸三郎问道,“我可是很喜欢噢。我来给你们出个题目吧。今天聚集在这里的各位,全是一流大学的聪明人。比方说,你们听过这样的故事吗?有一个小孩每天越过墨西哥淘金区附近的国界,进入美国。他每天在脚踏车上堆着砂袋,越过国境从墨西哥进入美国。海关职员认为他很可疑,一定是在走私,就把袋子打开检查,可是里面装的全是真正的沙子。请问小孩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在走私什么。你们认为呢?怎么样,菊冈先生,你猜得出来吗?”
  “不,我猜不出来。”
  “我也想不出来。”金井也说。这两人根本没有一点用心思考的样子。
  “嘉彦,你猜得出来吗?”
  嘉彦默默歪着脑袋。
  “大家都猜不出来吗?其实这个问题一点也不难。他走私的就是脚踏车。”
  哈哈笑得最大声的就是菊冈荣吉。
  “原来是脚踏车啊,原来如此。”金井也附和道。
  “这是沛理·梅森问朋友德瑞克和秘书黛拉的题目,挺有意思的吧?要走私脚踏车,就该选淘金区旁边。我再出一题吧?这次我可不说答案喽。我想想,该出什么题目好呢?嗯,这是以前发生在我朋发身上的事,我记得当时因为很佩服,所以还在公司各种典礼致词时说过好多遍呢,现在不论是国铁或私铁,下雪时铁轨就会冒出一种小火焰,以防止轨道上积雪过多或被冻结,当时日本还很贫困,没有任何铁路拥有这种设备。一九五五年左右的某个冬天,东京降下大雪,一个晚上就积雪五十公分,东京的私铁和国铁在天亮后,自然只好全部停驶。
  现在的情况我是不知道啦,不过当时在极少下雪的东京,当然不会准备什么除雪车,就算把赶来上班的员工全部出动去铲雪,也得花上不少工夫,根本赶不上早上的高峰时间。然而,唯有那个现在由我朋友掌管的滨急电铁,只有头一班车略微迟延,其余便全都照常行驶,在高峰时间也毫无问题的通行。你们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吗?如果照推理小说的说法,这是因为我的朋友用了一种手法。不过,当时他的职位并没有资格动员大批人马来铲雪,他也没有使用特殊道具。他就是靠着这次的机智,后来在公司一举成名。”
  “原来还有这种事啊,真是不可思议。”菊冈说。
  “哎呀,的确是太不可思议了……”金井也用不胜感叹的语气说。
  “不可思议的是答案。我还在等你们回答呢。”
  “啊,是,说得也是。”
  “是在头一班电车装上除雪用的栅栏吗?”
  “没有那种东西,就算有也没用。而且,如果这样行得通,其他的铁路早就这么做了。不是那么特殊的东西,他只是就地取材而已。”
  “不过既然是滨本先生的朋友,一定都是优秀的人才吧。”
  金井说的根本是两码事,幸三郎已经懒得理他。
  “我知道了。”说出这句话的是日下,户饲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情。
  “他从前一晚开始,就让空的电车整晚行驶吧?”
  “哈哈哈,你说对了。我的朋友判断这场雪会下得很大,就让空的电车每隔十分钟跑一圈。听起来虽然很简单,不过在当时似乎需要极大的决断力。因为到处都有那种冥顽不通的上司嘛。不过也因为这样,他现在才能坐上董事长的位子。怎么样,还要我出题吗?”
  听到幸三郎这么一问,户饲为了挽回落后的局势,立刻无言的用力点头。
  然而幸三郎出了两三题他喜爱的谜题,一一解答的还是日下瞬。每当他迅速的说出解答时,户饲就像屋外的圣诞树一样,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滨本幸三郎一眼就瞥见了。他也明白自己的一时兴起,现在己经转变成什么样的局面。换言之,自己随兴的提议,变成环游世界赠奖大猜谜了。这两个年轻人——至少户饲,显然想用这场猜谜来争夺英子。要是顺利获胜,便可用蜜月旅行的名义得到环游世界的机票,回来之后,还可以获得足以在家坐享一生的遗产当奖金。
  幸三郎心里早己预料到会变成这样。为此他己做好准备。说穿了,那是他构思多年特别准备的一个嘲讽。
  “日下,你倒是挺优秀的。要我再出个更难的题目吗?”
  “求之不得。”
  日下在连战皆捷后,变得大胆起来。于是幸三郎突然说出毫不相干的话,令众人在一瞬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英子,你已经选好结婚对象了吗?”
  英子当然吓了一跳。
  “您在说什么啊?爸爸真是的,怎么突然扯到这个?”
  “如果你还没选好,又愿意从今天在场的男士中挑选,那就跟答对下一题的人结婚,你说好不好?”
  “爸爸就是喜欢开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这个房子,还有三号房那些可笑的古董收藏品,都是玩笑,唯有这件事,我绝不会开玩笑。这两位都是优秀的青年才俊。不论你选择哪一位,我都不会反对,也没那个力气反对。如果你觉得难以决定,用不着客气,就包在我身上吧。我来替你选,就用猜谜。为了这一天,我早已精心准备了一道谜题。”
  这样最好,幸三郎想,事情的本质这下子就很明了了。
  “现在当然己非古代。我并不是说一定要把女儿许配给答对的人,而是说如果有人可以答对这题,那我绝不会反对这桩婚事,剩下的就看我女儿自己了。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两个年轻人的眼睛都发亮了。现在他们眼前等于堆满了钞票。然而,幸三郎心里也在暗笑。唯有当谜底解开时,才会达到最强的讽刺效果。
  “撇开英子的事不谈,我对谜题本身倒是很有兴趣。”日下说。
  “也给户饲一个挽回名誉的机会吧。而且,我这一生可说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现在己经算是朽木残烛了。我早己厌倦这个世上无聊的算计斗争。那些什么家世之类的无聊招牌,我己经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了。要紧的还是内在。这虽然是陈腔滥调,但是随着年纪增长,或是伴随着地位的提升,人们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忘记这句人尽皆知的老话。所以我决定,这题不只是户饲和日下,上田和梶原也可以参加作答。”
  “就算有人答对了这一题,如果我不喜欢,我可不嫁噢。”
  “那还用说吗?即使我叫你嫁给哪个男人,你也不可能乖乖听我的。”
  “如果是别的事,我当然会听话。”
  “不,你这大概是遗传或是家风吧,在这种地方你比我还固执。所以就这种意味来说,我倒是很放心。”
  “要是我答对了,也可以娶小姐吗?”菊冈说。
  “嗯,只要当事人彼此愿意就好。”
  幸三郎答得很爽快,菊冈董事长哈哈大笑起来。
  紧接着,幸三郎又说出令众人惊讶的话。
  “好,那就把梶原也叫来,我带大家一起去我塔顶的房间参观。”
  “您说什么?”英子惊讶的说,“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那个谜题就在塔顶上。”
  幸三郎一边站起来一边说。然后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加了一句:“毕竟那是我的精心杰作嘛。”
 
[第一幕] & 第三场 塔
 
  幸三郎一边带领客人登上会客室这边的楼梯,一边说:“我这道谜题,其实说穿了不是别的,就是盖这座房子时,为了这一天的来临,特别先准备好的。各位一定曾经觉得位于西洋馆旁边,我所居住的这座斜塔,还有塔下那块花坛,形状和图案似乎很奇怪吧?我的谜题,就是要请大家猜出那个图案有什么含意?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就这么简单。”
  楼梯越变越窄,终于走到尽头。巨大的黑色铁门,宛如走到世界尽头似的堵住了去路。那扇黑沉沉的门上,由于表面像蛇腹般凹凸起伏,令人想到雕刻家的前卫艺术作品——一座坚固巨大的纪念碑。
  大家等着看幸三郎要怎么办,只见他串起挂在墙上的锁。锁变成一个环,喀拉喀拉的缓缓发出一阵轰然巨响,出现了大家料想不到的情况。
  大家都以为,铁门当然是往左右拉开,或是其中某一边可以打开,结果却不是这样,铁门竟是缓缓向对面整个倒下。
  这个位置或许是由于外侧就是屋檐,略带倾斜吧,右侧墙壁朝着楼梯这边斜斜延展出去楼梯本身的右边也比较低,因此众人皆面带不安,在狭小的楼梯上站成一排。
  铁门缓缓的,就像正好通过十二点整位置的秒针一样倒下,然后众人再次被吓了一跳。
  原本从室内看到的铁门——严格说来那并不是门——原来只是一块庞然耸立着的金属板末端的一小部分。它的顶端消失在黑沉沉的遥远天边,仿佛直通天上。
  门倒下去,与墙壁间出现空隙后,在黑暗中开始微微传来风声,雪花片片飘落进来。
  锁链刺耳的喀拉喀拉声仍未停歇,当铁门在屏息静观的客人面前完全倒下后,众人终能明白为什么锁链非得这么长不可了。
  因为那是一座通往塔的“桥”。同时门上蛇腹般的凹凸起伏也不是前卫装饰,而是具有实用性的意义。换言之,那是“楼梯”。大家从主屋过来时虽己爬了不少楼梯,但是塔的顶端还在更上面。
  楼梯桥几乎完全躺平后,从刚才被堵住的梯形空隙,可以看到雪花乱舞的空间,在对面那一头,宛如宗教绘画似的,又像在听严肃的音乐一般,塔顶部分肃穆的现身了。
  塔顶的外观有点像比萨斜塔,中央有个圆形房间,周围似乎是一圈回廊。可以看到扶手和几根圆柱。同时中央的屋檐边垂挂着一些巨大的冰柱,在这纷乱的大雪中,宛如极北之地的冬天在这狂暴的季节露出的獠牙。
  简直像华格纳未发表的一幕歌剧场景。令人意乱神迷的巨大美丽的舞台装置。斜塔的背景似乎是一片漆黑的暗幕,但在那后面,应该是布满流冰的北海。众人都觉得好似时光倒流,而且是被带至远离日本的异地,所以每个人都屏气凝神,从梯形的空隙中,注视着地狱一般的“冬天”。楼梯桥终于像船靠岸似的,发出惊人的喀锵一声。似乎可以过桥去那头的塔顶了。
  “好,桥已经搭好了。有一点斜,请大家小心走。”
  幸三郎转身对背后的客人说,即使他不交代,众人也早就紧紧抓住桥的扶手,提心吊胆的走向雪中。
  向右倾斜的空中楼梯,令人有一种错觉,似乎如果一下子太多人踩上去,梯子就会转一圈把他们甩出去。万一真的这样,只要抓紧扶手,至少还能获救吧,于是每个人都本能的用力握紧扶手。
  往下看时,由于大约有三层楼以上的高度,令人升起极大的恐惧感。而且他们用力握紧的扶手,冷得比冰块还要刺骨。
  首先抵达塔顶的幸三郎,从塔侧将楼梯桥固定住。塔顶环绕着宽度一公尺多的回廊,但是由于回廊外缘没有完全遮盖住,所以积满了大量的雪。
  走过楼梯桥,就是幸三郎房间的窗户,从该处向右沿着回廊大约走两公尺,就是入口的门。窗上没有亮着灯光。幸三郎打开门,轻巧的走入房间,打开灯后,又立即走出来。从窗上映出的灯光照着回廊,总算解除了众人对脚下的不安。幸三郎走过敞着的回廊和房门,向右绕行一圈。一行人也一边注意积雪一边跟着他前行。
  “我的谜题,就是要请问这个塔下花坛的图案,到底意味着什么。其实就这么简单,不过由于花坛太大了,如果站在花坛中间,不容易看清图案,因为无法看到全景。”
  幸三郎说着停下脚,然后将上半身靠在栏杆的扶手上。
  “那么该到哪里才能看清全景呢?就是这里。”
  滨本幸三郎站在雪中,轻拍了扶手两三下。于是众人都走到幸三郎旁边站成一排,缓缓的俯瞰下方。相当于三层楼高的脚下,的确有个花坛,藉着后院的照明,和那棵圣诞树的灯光,还有从一楼会客室流泄出的光线,正如幸三郎所说的,可以看见花坛全景。花坛覆盖着白雪,宛如圣诞蛋糕。透过轮廓勾勒,浮现出图案。
  
  “啊,原来是这种图形啊。”日下瞬靠着圆柱高声说。因为风声有点强,也有点冷。
  “哇!这真是了不起。”菊冈荣吉扯着他的大嗓门说。
  “现在被雪埋起来了,无法欣赏花与叶的颜色,不过有种植物的地方高高突起,反而看得比较清楚。因为没有多徐的东西干扰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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