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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杀人之门

_7 东野圭吾(日)
我想,我交到女朋友了。当然,那只是错觉。就连心里那种喜欢她的感觉,其实也只不过是一时的冲昏头。然而,当时的我却还没成熟到察觉这一点。毕竟,第一次的性爱实在太迷人了。
十七
香苗的全名叫做津村香苗。听说她父亲是一个普通上班族。她之所以没升学也没工作,是因为有别的梦想。
“我想演戏,所以进了某家剧团,但那里的团长很不负责任,完全没有意思要获得大众的认同感觉好像只要自得其乐就行了。我想,在那种地方再待下去会完蛋,所以很快就辞职了。”
香苗告诉我,她现在正在考虑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她没有舍弃当女演员的梦想,但又觉得说不定有其他适合的工作。因此,她打算好好地思考一阵子。
自从第一次性经验之后,我和香苗每周见面,看看电影,打打保龄球,就像一般情侣那样约会。轮到上晚班的话,我要到星期天早上才能回宿舍,但通常我只是小睡两、三个钟头就外出赴约。我只能说是爱情让我冲昏了头。
同寝室的小衫不可能没察觉到我的状况。有一天晚上,他对着正在看电视的我说,“田岛啊,你在和那个女孩子交往吗?”
“哪个女孩子……?”
“你用不着跟我装傻。联谊时的那个女孩子啊。她叫香苗吗?”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话讲得结结巴巴。
“你们在交往吧?”
“嗯,算是吧。”我终于笑逐颜开。原本以为会被他揶揄一番,但他从来不曾嘲笑过我。其实我很想尝尝害羞的滋味。
然而,小衫却没有调侃我,用一种不像平常的他的严肃表情,开口对我说,“呃……奈绪子告诉我,你最好放弃那个女孩子。”
我看着他的脸。他故意闪避我的目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他。
“我也不太清楚实际情形,不过奈绪子说,她很会敲诈,你最好多防着她……”
“很会敲诈?敲诈什么?”
小衫玩着飞机头前面的部分。“那个女孩子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和男人交往,目的是要对方请她吃好吃的东西。说得偏激一点,听说只要对方不是太讨厌的男人,是谁都无所谓。总而言之,她是一个游戏人间的家伙。”
“这些是奈绪子说的吗?”我瞪着小衫。
“你别怪她。奈绪子认识香苗很久了,很清楚她的为人,所以才特地告诉我的。”
“就算她是想跟我玩玩,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不是吗?”
“所以她是在打发时间啊。她好像很喜欢找个清纯男,让对方迷上自己。”
我气得较紧了牙根。要是我的个性再粗暴一点的话,大概已经把小衫打得满地找牙了吧。
“她不是那么坏的人。”我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离开了电视机前。小衫也没有再说什么。
在那之后,有一天仓持打电话到宿舍来说有重要的事,问我能不能出去一下。当时是九点多。我有点犹豫,但他说有话一定要跟我说,甚至还补上了这么一句:“要是你不听我说的话,会发生无可挽回的事。”语气相当认真。
结果,我和他约在车站前的咖啡店见面。我骑着脚踏车出门。
“倒了。”我才一坐下来,仓持就开口说道。
“倒了?什么倒了?”
仓持将脸凑近我,小声地说:“那还用得着说,穗积国际呀。”
我发出“啊”地一声,不禁浑身僵硬。
“所有的干部今天都消失地无影无踪,只是办公室还在就是了。明天回去上班的只有毫不知情的临时员工。媒体应该会发现这件事,到时候会引起一场小骚动。但是,他们挖不出任何新闻。穗积国际的做法就是钻法律漏洞,所以弄到最后不过是倒了一家中小企业罢了。”仓持将咖啡杯端到嘴边,幸灾乐祸地说。
“受害者怎么办?”
他仿佛就在等我问这句话似地贼贼一笑。
“受害者?哪儿有受害者?”
“会员啊。在说明会上入会的那些人。”
“等一下。那些会员是自己想要加入穗积国际的,他们也是组织的一部分,为什么会是受害人呢?”
“可是,他们付了钱不是吗?四十万耶!”
“那是买宝石的钱。或许那些宝石是劣质品没错,但是买卖契约成立啊。如果你要将他们买了不值钱的东西说成受害,那他们将相同的东西硬卖给别人又怎么说?那也是一种加害行为唷。”
我看着他贼笑的脸,心想:“原来如此。受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
“话是没错,但还是会有人声称自己受害,出来闹事。”我脑中第一个浮现的是藤田的脸。
“所以我才叫你出来。”仓持正色说道。他压低声音,接着说,“我们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加害者。不过,有些人可不这么认为。要是被他们找到的话,可就麻烦了。”
“你该不会是要叫我逃走吧?”我心想,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
仓持摇摇头。
“没有必要逃。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他竖起食指。
和仓持见面的几天后,媒体报到穗积国际倒闭。虽然仓持说媒体挖不出新闻,但报纸和电视还是用了“受害”这个词。警方展开搜查,却找不到相关人士的落脚处,留在办公室里的员工毫不知情。这些都和仓持说的一样。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工厂内开始传出奇怪的谣言。好像有几个穗积事件的受害者,但他们不可能主动露面,所以应该是曾被招募入会的人当中有人告发。
藤田没有再来上班。他没有告诉组长他缺勤的理由,后来由我代替他的工作。
“二课有一个叫做泽村的,对吧?听说他被警察逮捕了。”休息时间一个在玩牌的组员说。
“为什么?”另一个人问。
“详情我不知道,好像是在酒店里闹事。听说那家伙也是那个宝石买卖老鼠会组织的一员。”
“最近吵得很凶的那件事啊?哎呀呀,那家伙也是受害者吗?”
“听说那家伙借酒装疯,痛扁了拉他进老鼠会的人。在那之前他们应该是边喝酒边商量今后要怎么办才好吧。”
“是哦,这种被捕的原因还真无趣啊。”
“喝酒闹事被捕还算好的了。问题是他们加入了那个老鼠会,要是公司知道的话,可不会轻易放过的。”
“那倒是。”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感觉心跳加速。被那个叫泽村的痛殴的人是谁呢?难不成是藤田吗?
两、三天之后,人事部的人跑来找我。我和两个陌生人,面对面坐在搭在工厂一角的一间办公室里,其中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瘦小男子,脸上始终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另一个比他年轻一些,几乎是面无表情。
瘦小男子一开口就说:“放轻松一点。”
“我们接获有关你的消息,有点在意,想跟你确认一下。”瘦小的男子保持笑容问道。“你知道一家叫穗积国际的公司吗?”
我全神戒备,心想:“该来的总算来了。”
“透过会员推销宝石的公司,对吗?”
“你很清楚嘛。”
“我看过报纸,而且工厂里也流传着一些八卦。”
“工厂里?怎样的八卦?”
“听说员工当中有人受骗。”
“是哦。”瘦小男子微微点头,双手在桌上十指交握,然后将下巴靠在双手上。“我们接获的消息指出,你也是那里的会员。”
“我吗?不,我不是。”我摇头。“是谁那么说的?”
瘦小男子没有回答,盯着我看。他的眼神仿佛想要看穿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可是,有人在那家公司举办的说明会上看过你。”
毫无疑问地,消息来自藤田。这么说来,他已经接受过人事部的调查了,那么,继续说谎并非上策。
“是藤田先生说的吧?”
“藤田?哪里的?”瘦小男子的眉毛抬也不抬,装傻给我看。
“我们工作单位的藤田先生。他今天休假。你们是不是从他那里听来的呢?”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老实说,我去过说明会。我倒不是因为感兴趣而去,而是因为有人死缠着我要我入会,我嫌拒绝麻烦才去的。那个时候,我曾碰到过藤田先生。不过,那当然是巧合。”
我不需要否认出席过说明会这件事,重点是不要说出是谁找我入会的——这是仓持给我的建议。
“那时你不是入会了吗?”
“不,我没有入会。他们要我入会,可是我拒绝之后就回家了。”
两个人事部的男人互看一眼。
“真的吗?就算你有所隐瞒,总有一天我们还是会查清楚的唷。”瘦小男子说。
“我没有说谎。你们调查就知道。”
瘦小男子看着我的眼睛。他大概以为看我的眼睛就能知道我有没有说谎。我也回看着他的眼睛,而且忍住不眨眼。
“据藤田所说,你确实办了入会手续。”瘦小男子终于说出了藤田的名字。
“可能看起来是那样吧,但我只是在和带我去说明会的人说话。他也一直怂恿我入会,但我断然拒绝了。因为我根本拿不出四十万这么大一笔钱。”
“听说可以贷款。”
“我不想借钱。再说,我总觉得这件事很可疑。”
瘦小男子微微点了个头,嘴角仍带着笑意,却一副在思考什么的表情。他大概正在犹豫,不知道该相信藤田还是我吧。
过了一个星期左右,有人告诉我藤田辞职了。听说是他自动辞职的,但事实如何不得而知。他参加老鼠会,还拉了几个员工加入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我们公司禁止副业,光是这点就足以构成处分的依据。就他让更多员工受害这一点来看,人事部也不会放过他吧。
另外,这也是个八卦,听说原本决定的婚事也取消了。藤田想多存点结婚资金而加入那种不正当的组织,却使得婚事吹了,这只能说非常讽刺吧。
好一阵子,工厂里到处流传着他的八卦。一有人听到新的消息,就在休息时间说给大家听。有人说他成了领日薪的工人,有人说他全心投入了老鼠会,净是些不知道可信度多少的内容。
然而,这一连串的事情却没有到此结束。
约莫过了一个月,连日天气暖和,工厂里早早就拟定好了赏花计划。我已渐渐习惯新的工作,也和大家有说有笑。藤田的事情几乎不再有人提起了。
那一天,我加班两个小时,换完衣服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八点半左右了。我跨上脚踏车,朝宿舍的方向骑去。宿舍的餐厅开到十点。
我在途中的超市买了饼干和罐装啤酒,将袋子放在车篮里,一路骑回宿舍。吃完晚餐后,在房里慢慢喝啤酒是莫大的享受。
脚踏车停车场在宿舍后面。那里灯光昏暗,一旁是垃圾场,飘散着一股怪味。我总是停止呼吸,将脚踏车停放到指定的位置。
当时,我也推着脚踏车,深吸了一口气,就在那个时候,垃圾桶的阴暗处突然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与其说他是跳出来的,倒比较像是弯着身体滑出来的感觉。
我伫立在原地,对着那个人影叫了一声“喂”。
我的身体僵硬。远方的灯光隐隐照出对方的脸。是藤田,他穿着黑色短夹克,脸上布满了胡渣。
“你竟敢设陷阱害我!”藤田大吼着说。
我完全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我想不通藤田为什么会突然现身,又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
藤田向我靠近。我反射动作地向后退。“设陷阱……你在说什么?”我总算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藤田一脸扭曲。
“你别装蒜了!明明是你设下陷阱,让我上了那个骗人生意的当。”
我听他那么一说,总算了解是怎么回事。他已经知道我在说明会上演戏的事了。但是,他为什么会知道呢?他是听谁说的呢?满腹的疑问让我的脑筋霎时间陷入一片混乱。
“我没有。”我勉强挤出这句话,心想:“怎么不快来人啊!”
“你别装傻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你知道你把我害得多惨吗?我被迫辞职,婚事付诸流水,还被那些我找他们加入会员的人责骂,所有的钱也一去不回。你要怎么赔我?你说啊!”
“所以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在公司里找人入会……”
“少废话!”藤田咆哮着,“我听人事部的人说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居然说你没有加入会员。他们不但放你一马,还不处分你。只有我被炒鱿鱼,而你却接任我的工作,对吧?妈的!岂能让你占尽便宜!”
他好像拿出了什么来。我发现那是刀子,不禁全身颤抖。
“啊,哇,住手!”我不顾颜面发出惊叫,放开了脚踏车。一声巨响后,脚踏车翻倒在地,车篮里的灌装啤酒和饼干也四处散落。
藤田一脚踩过饼干袋,饼干随着碎裂声散落一地。
我心想“不逃不行”,但却只是看着他的脸,双脚无法动弹。只见他的眼球因憎恶而暴胀,脸色铁青,嘴角扭曲,脖子到太阳穴一带的青筋暴露。他身后的影子使得他脸上的表情更显诡谲恐怖。他的呼吸纷乱让我陷入一种错觉,仿佛从他嘴中吐出的臭气全往我脸上扑来。
他继而从狰狞而扭曲的嘴角发出一种不知道是语言还是呻吟的声音。他边咕哝着,边向我走来。刀子的光芒映入了我的眼帘。这时候,我的脚总算可以动了。我开始向后跑。
但是,有东西勾住了我的脚。等我察觉那是倒在地上的脚踏车手把时,已经太迟了。我向前扑倒,膝盖和下巴猛力撞向地面。
我慌忙起身,藤田就在此时向我袭来。与其说我闪避他,其实是身体失去平衡,向一旁翻滚而去。霎时,我的左肩隐隐作痛。我一看,藤田的刀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左肩。
“啊……”我发出尖叫。原本隐隐作痛突然成了剧痛,宛如烈火燃烧般向四处扩散。数秒后,身体左半部疼痛不堪。
藤田拔出刀子,好像打算再刺我一刀。我已做好了就死的心理准备。说也奇怪,比起死亡,反倒是令人痛不欲生的想象更令人害怕。
然而,藤田没有再刺我一刀。他一个转身,突然跑开,消失在脚踏车停车场的黑暗深处。
我感觉有人冲了过来。只有感觉,而听不到声音,仿佛听觉麻痹了。
我倒在地上,有一张脸盯着我瞧,不知道在叫喊些什么。
“……作!”我突然又听得见了。“你还好吗?”
我点头。左半身热热麻麻的。
四周好像不只一个人。有人扶起我的头。出现在眼前的是小衫的脸。
“田岛,振作!”我听见了他的叫喊。我想点头,但脖子不太能动。
这个时候,某处传来汽车紧急刹车的声音。
医生诊断我的伤势要一个月才能痊愈。还好手臂没有残废,我总算安心了。要是那时候几个发现事情不对劲的同事没有赶来的话,我一定会被刺死吧。
据说藤田行凶之后翻过宿舍的围墙逃走,强行穿越六线国道,被一辆大卡车当场碾毙。据说是当场死亡。于是,我只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向刑警述说整件事情的经过。
我开头就说:“真是莫名其妙。”
“不知道为什么,藤田先生好像认定我加入了穗积国际。他好像对只有他遭到处分,我却没有受到任何责备感到非常不满。”
“所以他为了泄愤,拿刀刺你是吗?”年纪大的刑警问我。
“我是这么认为。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原因。”
大概是因为嫌疑犯已死,我从刑警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干劲。他听完一遍我对于案情的陈述后,马上就回去了。我不太清楚警方在那之后怎么处理。
伤口的疼痛日渐减缓,然而,有些事却无法随着时间淡去。
那时藤田绝对是抱着置我于死地的决心而来的。他浑身上下充塞着一股杀人的气势。
即使伤痛不再,那股令我全身动弹不得的杀意和令人厌恶的记忆,恐将永远不会消失。
十八
原本说伤势痊愈需要一个月,然而我只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星期,出院后我休息了两天,隔周的星期一就到公司上班了。
我回到工厂时,大家的态度很冷淡。所有的同事都避免和我的四目相交,即使我主动加入大伙儿的谈话,他们也会故意各自走开。虽然我早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发生,但是实际看到大家的态度,还是很受挫。
他们一定很在意我招来藤田的恨意这件事。我想,他们一定觉得我很可怕,是个双面人。我可以感觉到,他们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宁可避开我,明哲保身。我回去做原本搬运资财的工作。
午休前三十分钟左右,组长来找我。组长像是被大雨淋成落汤鸡似地,一脸灰败,要我跟他过去一下。
他带我到离生产线稍远的一处休息区。一旁立着一块黑板,可以挡住来自通道的视线。身穿白色制服的课长坐在那里抽着烟。我和那位课长几乎不曾交谈过。
组长要我和课长面对面坐下,自己也在一旁的椅子落座。
“你是田岛吗?”课长的目光透过眼镜,看着我的名牌说。“发生了很多事情,真是难为你了。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嗯,差不多好了。”我含糊其辞地点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惶惶不安。
“那件事之后,警察也来找我问了一大堆事情,真是累死了。噢,警察也去找过组长吧?”
组长突然被课长点到,一语不发地点头。
“给您们添麻烦了,真对不起。”我先道歉再说。
“嗯,那没什么。问题是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课长在说什么,看着他的脸。
“毕竟,加害者是藤田吧?而遇刺的人是你。同一个工作单位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总是个问题。生产线上重视的是团队合作,对吧?要是小组内出现纠纷,组员就会无法集中精神上工作。”
我想,我已经很清楚课长想要说什么了。“我会被调到其他工作单位吗?”
然而,课长却没点头。他用手指抵住眼睛的正中央,调整位置。
“嗯,这也是一个方法。”课长嘴里像是含着一颗卤蛋,咕哝地说。“但是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间工厂,这么一来,我们可能很难继续用你。”
听到这里,我终于了解了他们真正的意思,睁大了眼睛。“你们要我辞职吗?”
“不不,”课长挥挥手。“我们没有要你辞职。只是,你再待下去也很辛苦,再说你还年轻,还有本钱从头开始……我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心想:“这跟要我辞职有什么两样?”但我没说出口。
我看着组长。他脱下工作帽,抚摸帽缘的地方。深蓝色的帽缘表示职位是组长。
我并非不能理解他们的困扰。虽说藤田已经辞职,但同一个工作单位的员工发生杀人未遂的案件,直属上司当然会被追究管理责任。设法处置田岛和幸很可能是公司的指示,而不是他们的本意。
然而,我实在无法点头同意。我举目无亲,要是被赶出单身宿舍的话,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再说,要找到下一个工作谈何容易。我唯有留在现在的公司里才是生存之道。
“我不能辞职。”我老实说,“课长说的我懂,但我一旦辞职了,不知道接下来要靠什么维生。而且重点是,我算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我一点也没有……”
这个解释虽然不得体,至少强调了错不在我。课长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但没有反驳我。
“我知道了。那么,今后的事我再好好想想。”课长从椅子上起身,对组长使了个眼色。组长重新戴上工作帽。
我不认为事情就这么落幕。我很在意课长打算怎么重新思考。我看着组长闷不吭声走在前头的背影,陷入一种错觉,仿佛脚底虚浮,摇摇晃晃了起来。
在那之后过了好一阵子,什么事也没发生。工厂里依旧没人开口跟我说话,不过也没有人作弄我。即使如此,我每天还是过得很不安。
另外,香苗的事也一直搁在我心上。
住院期间,她一次也没来看过我。小衫和奈绪子来看我的时候,奈绪子说她也通知了香苗,所以她应该知道我受伤。我打过一次电话给她,接电话的是她母亲。她母亲只是淡淡地说她不在家。我请她母亲告诉她我来过电话,但是否确实传达就不得而知了。出院之后,香苗也没和我联络,我这才慌了起来。有一天夜里,我拜托小衫,能不能请奈绪子帮我问问香苗怎么了。
“她没跟你联络吗?”小衫问。
“对啊。”我回答。气氛极度尴尬。
“请奈绪子问问是无妨,可是……”
“可是什么?”
“不……没什么。一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谢谢你。”我说。
过没多久,组长又在工作时找我。这次他叫我去办公室。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走进办公室,我发现我的预感是对的。之前见过面的两个人事部的人就坐在桌子的一边等我。瘦小男子发现我来了,轻轻地抬起手。
“伤都好了吗?”瘦小男子问我。
“嗯。”
“那就好。”瘦小男子简短说完后,随即看着手边的资料夹。“废话不多说,我想要大概整理一下这起事件的内容,所以想问你一些事情。”
“嗯……”
“总之,我最不清楚的是,”瘦小男子看完档案夹抬起头看我。“动机。为什么藤田想要杀你?”
“这我已经跟警方说过了。”
“嗯。你是说,不知道为什么,藤田认定你也参加了那个买卖宝石的老鼠会,对于只有你没有受到处分感到不满,是吗?”
“是的。”
“那么,藤田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呢?”
“这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去说明会是事实,藤田在那里遇到我,就认定我也……”
“认定你也入会了,是吗?”瘦小男子打断我的话。“可是啊,就算再怎么误会,会到想要杀你的地步吗?”
“这种事你问我也没用。”我低下头,却依然感觉到瘦小男子的视线。
“其实,之前和你谈过之后,我们又和藤田见了一次面。”
他的语气稍微加重,我这才抬起头。他的脸上不见平常的笑容。
“他一口咬定,你绝对不可能没加入穗积国际。”
“他骗人。我没有加入。”
“可是,他说他亲眼看到你加入所以才想加入的。他看起来不像是在骗人。”
那个瘦小男子身边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当时也在场,微微地点了个头。
“藤田先生讨厌我,他怎么可能会因为我入会?”
“但他说,他不想让你一个人独得好处,所以就加入了。”
“他骗人。”我摇头。“我没有加入。”
瘦小男子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臂,用一种观察的眼神,目光依旧不离我的脸。
“我们确实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你是会员,所以才认为你的话比藤田说的值得相信。但却发生了他攻击你的事,而且在那之后,我们接获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我的心脏在胸口砰砰乱跳。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而且不是出于单纯的直觉。我很在意藤田当时说的话。
“明明是你设下陷阱,让我上了那个骗人生意的当。”
藤田为什么会知道呢?当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这件事也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消息大致上是说你虽不是穗积的会员,却受雇于穗积,在那里打工。”瘦小男子说。
打死我也不能问为什么你会知道。
“是谁?是谁随便乱说的?”
“是谁说的应该并不重要吧?我们只是想要你知道,我们没有笨到不经大脑思考就相信这种莫名其妙的消息。我们接获任何消息,都会先调查以了解内情。就像我们没有直接相信藤田的话一样。”
“那……你们了解内情了吗?”
“噢?”瘦小男子的表情终于变得和缓,趋身向前问我:“你在意吗?”
“那当……”
“这不是很奇怪吗?你刚才不是说那消息胡说八道吗?既然如此,等闲视之不就得了。”
瘦小男子看我说不出话来,嘴角浮现出狡狯的笑容。
“关于穗积要求的打工内容真的骗得蛮像一回事的,不但据可信度,而且很有意思。总之一句话,所谓打工就是负责讹人。公司派这些人出席说明会,然后趁势推犹豫不决的人一把。也就是说,表面上装作入会的样子,但实际上却不入会。因为讹人的家伙本身很清楚穗积的真面目,因而只帮忙招人入会。仔细一想,这种做法比自己加入会员、找死党入会还要恶质。因为,他们是在助纣为虐。”瘦小男子眼珠子向上翻地看着我。“怎么样?不觉得情形跟你很像吗?藤田说他确实看到你入会了,可是你却说你没有,而你实际上也没有入会。因此,如果假设你在打那种工的话,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
我的腋下冷汗直流,嘴里干渴,脑中不断地思索:“是谁散播这种消息的?”
“我没有做那种事。”
“那么,你是说这个消息有误啰?”
“是的。”我回答。我告诉自己,不可以避开视线。
“那么,若是出现证据或证人,你怎么办?倒是你可是会因为欺骗公司而被处以更重的惩罚,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从眼珠子向上翻地看着我的瘦小男人脸上,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恶意。我觉得自己正被逼进一条死胡同。或许实际情形就是如此,但我已无法回头。
“没关系。”我回答。“很好。”瘦小男子点头。
“别忘记你说过的话。”
从位子上起身的他,脸上充满了胜券在握的自信。
那个周末我决定要和仓持修见面,我主动找他出来。我们在之前约过的站前咖啡店里碰面。仓持穿着深蓝色夹克,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看起来倒有几分像一流企业的业务员。
我告诉他人事部质问我的事。仓持边喝咖啡边听我说,等我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要是公司方面找到证据证明你在打工、招人入会的话,就要炒你鱿鱼吗?”
“我想他们是这个意思。自从发生杀人未遂的事件以来,公司就视我为眼中钉,千方百计想要开除我。”
“那也难怪啦,站在公司的立场,当然不会希望带来那种麻烦事的人留下来。”仓持换一只脚跷二郎腿。“那么,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而且从他们说话的口气看来,好像握有什么证据。这件事情有可能吗?”
“我们的事应该没有在穗积里留下记录,而且一般会员应该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存在。”仓持耸耸肩。“不知道耶。反正再想也没有用。”
“没有用?”
“不是吗?若是公司方面握有什么证据,事到如今才着急也无济于事。”
我握紧了拳头捶向桌面。一旁的女客惊讶地往我们这边瞧。
“我可是在你的怂恿之下才一头栽进那什么打工的唷。”
“是又怎么样?你要叫我负责吗?我看你好像忘了,让我提醒你,当时你的工作只是在说明会上适时地发问,但你却想让那个叫做藤田的男人上当而假装入会。如果要追根究底,事情的源头就是如此,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对于他的反驳,我无话可说。他说的没错。要是当时我没那么做的话,藤田说不定就不会入会。不,就算他入会,大概也不会特别怀疑我。
“我说啊,”仓持压低了声调。“你心里真的没有个底吗?”
“有什么底?”
“那件打工的事,你有没有对谁说啊?”
我本来要说:“那还用说,当然没有啊!”但却犹豫了一下。我回答:“没有。”
仓持没有看漏我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他抬起眼盯着我的脸瞧。
“真的吗?”
“嗯。”
“你说谎。”仓持贼贼地笑,拿出香烟来,抽出一根,轻轻地敲香烟盒。“你对谁说了吧?你的脸上明明就写着:‘我有说。’”
“我信得过那人。”
仓持一听到我的回答,苦笑地别过脸去,微微摇头。“几个人?”
“一个而已。”
“女人吗?”仓持竖起小指(*在日本小指意味着女朋友。)。
看我没回答,他当我是默认了。“你最好找她确认一下吧。”
“她为什么要将这种事告诉我的公司呢?那么做对她又没好处。”
“她跟别人讲,别人又跟别人讲。讲着讲着,就传进了你们公司的人的耳里。事情就是这样。”
“不可能。”
“所以我才要你去确认呀。你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还没决定。”
“那么,”仓持指着店内角落的公共电话。“等一下就去见她。马上问本人最快。”
“我要用什么理由找她出来?”
仓持笑得全身抖动。“找女朋友出来还需要什么理由?”
“她最近常不在家。”
“那又怎样?未必今天也不在家吧?”
我无言以对,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我已经二十多天没和香苗联络上了。就算没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差不多该打个电话给她了。另一方面,我心想:“千万别再被她母亲冷言以待。”
犹豫半天,我还是打了电话。但接电话的还是她母亲,说香苗出去了。
“你到底是联络不上她,还是不想联络她?”听完我的话之后,仓持说,“直接去见她不就得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要怎么做……”
“你知道她家吧?说不定她现在真的出去了,但总会回家啊。”
“你要我埋伏在她家前面吗?”
“你自己看着办,”仓持将咖啡的钱放在桌上。“要是我的话,就会采取行动。东想西想,什么也解决不了。”
“先走啰。”他说完便走了。
一个小时左右之后,我躲在电话亭后面盯着一户人家——香苗的家。我曾送她回这栋有小型庭园的日式宅院过几次。
我心想,这是我第几次像这样埋伏等人了呢?很久很久前,我在仓持卖豆腐的老家旁边埋伏过。几年之后,我跟踪过迷上酒家女的父亲。而父亲当时也在等待从店里出来的酒家女。
我不太清楚自己在那里待了多久。大概有两个小时了吧。或许是因为每当有人出现时,我就很紧张,所以感觉时间格外漫长。
晚上十点的时候,一部车停在屋子前。我清楚地看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香苗。当看到开车的男人时,我屏住了气,那是参加联谊的成员之一。当然,他也和我同宿舍。一个名叫芝山的男子。
两人的身影霎时在车里交叠在一块儿,接着副驾驶座的门打开,香苗从车上下来。她穿着一件成熟的连身洋装,好像不曾在和我约会的时候穿过。
香苗站在家门前,直到车子离去。车子走远后,她转身走进家门。我在她背后喊:“香苗!”
她回过头来,表情僵硬,面露畏怯和狼狈的神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对着低下头的她说。
“你为什么会和那种家伙见面?”
“爱跟谁见面是我的自由吧?”
“那我怎么办?打电话给你也都不接。”
香苗开始闹脾气,闷不吭声。我再次呼喊她的名字:“香苗!”
“别那么大声啦,家里会听到。”
“那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知道了。那我就坦白说,我已经决定不再见你了。”
“为什么?”
香苗叹了一口气,将刘海拨上去。
“对不起,我喜欢上别的人了。我总不能脚踏两条船吧?所以……”
“你……”
“毕竟,人的感情是会变的。还是说,一旦开始交往就绝对不准变心?非得一辈子在一起才行吗?”
“我没那么说,只是……”
“再说,”她抬头看我。“和幸,你得辞掉工作了,不是吗?”
我嘴巴张开,全身僵硬,下意识不断眨眼。“你在说什么?”
“芝山先生都说了。他说,打哪种危险的工,若是公司知道了,一定二话不说就开除。”
“你跟芝山说我打工的事了吗?”
她一脸“完蛋了”的表情,咬着嘴唇。我抓住她的手臂。“是不是?”
“好痛,放开我。”
“回答我!你是不是告诉芝山了?”
“痛死了。来人,救命啊!”她的声音传得老远。
玄关内的灯亮了。门内出现人影。我放开香苗的手。她按住我刚才抓的地方,冲向玄关。“快点,快开门!”
我跑起步来,听见背后有人发出怒吼。
回到单身宿舍后,我闷不吭声地待在房间。我本来想去找芝山,又觉得那么做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不久之后,小衫回来了。我不动声色地向他打听芝山的事。
“我不太清楚那个人。他好像比我们大三岁吧。那天联谊,他是去代打的。”
“他在哪个单位?”
“不晓得。你干嘛问他的事?”
“没什么。”我含糊其辞地回答。
大我们三岁,也就是说芝山和藤田是同期进公司的。他当然认识藤田。很有可能是他从香苗那里听说我的事之后,再告诉藤田,而藤田死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人事部的也一定是芝山。
我跌坐在椅子上,觉得全身虚脱。
十九
人事部建议我主动辞职,这样的话,公司还会发点离职金给我。
“你还年轻,得为将来打算。被开除和主动辞职听起来可是两回事唷!未来假如你到别家公司上班,对方一定会向公司打听你的事,到时候你不想被说得很难听吧?再说,我们公司也不会讲主动辞职员工的坏话。”之前那个人事部的瘦小男子不时皱起鼻子,轻描淡写地说。
这次面谈一开始他就给我看一份文件,上头记载着询问某位证人的调查结果;内容是有关田岛和幸从事泯灭良心的副业。对方的名字保密,但我猜一定是芝山。
我想就算我此刻依然采取否认的态度,人事部大概也不会停止调查吧。最后他们一定会找香苗问话的。事到如今,我不能期望香苗会为我说谎。
“就由你主动辞职,可以吧?”瘦小男子一脸巴不得我立即答应的样子,低头盯着我瞧。
“好吧。”我点头。我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耐性。
当天,我告诉小衫我要离职了。大概是从那起刺伤事件以来,关于我的谣言传得满天飞,他没有太过惊讶,但还是露出一脸沉痛的表情。
我希望他知道真相,于是我将和穗积的关系、香苗漏露消息等事情,原原本本地对他说。他听我说完后,拼命揪着他引以为傲的飞机头。
“都是那次的联谊不好,对吧?要是我没介绍香苗给你认识的话,你也就不用辞职了吧?”
“你不用放在心上。错在我自己要去做那份可疑的打工。再说,你也警告过我,最好别和香苗交往。”
“那女人果然是个骗子。”
“她让我上了一课,以后我会小心女人。”
小衫无力地点头,低声说:“女人真可怕呀。”听到他这句话,我打从心底觉得自己窝囊。我发现自己和从前父亲犯的是同样的错误。
我得赶紧思考下一个落脚处。因为公司规定员工自离职日期一周内必须搬出单身宿舍。
但我无处可去,也不想住在亲戚家。再说,自从工作以来,我就和所有亲戚断绝了来往。
等到宿舍里的同事都去上班后,我在房里翻阅就业杂志。我不对薪水挑三拣四,我需要的是提供住宿的公司。然而,不管我再怎么降低条件,要找一家肯中途雇佣一个既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证照的人的公司实在很少。如果还要求附住宿的话,那更是少之又少。
我一直找不到下一个适合的安身之处,时间却无情地流逝,就在我开始感到焦躁不安的时候,一个危险人物打电话来了。不用说,那个人就是仓持修。
他问我要不要见个面。
“我想听听之后的事,而且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我应该严词拒绝,告诉他我们没有必要见面。我应该认定将我逼上今天这种绝境的就是这个男人。然而,我还是答应了和他见面。老实说,我想和人说说话。如果能够说些心里的话,对方是谁都无妨。重点是我好寂寞。发现这个事实让我感到不知所措、更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情绪中。但接近约定时刻,我还是出门前往车站前的咖啡店。
“在那之后怎么样?”仓持斜坐在椅子上,一看到我就问。
我咬着下唇,低下头,然后抬起头来瞪着他,叹了一口气:“我辞掉工作了。”
“果然,”仓持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是女人出卖你的,对吧?”
我没有回答。仓持冷哼了一声。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你会被赶出那间宿舍吧?”
“嗯,我会想办法。”
“有地方住吗?”
“我正在找。”
“你能在宿舍待到什么时候?”
“再三天吧。”
仓持对我的回答满意地点头,脸上露出别有含义的笑容,然后趋身向前对我说:“不然你要不要到我住的地方?老实说,我最近搬到一个挺宽敞的地方,地点一样是在练马。为了下一个工作,先静下心来准备也不错吧?”
我看着他奸诈的笑容,缓缓地摇头。“我不会再答应你的邀约了。”
“你说那是什么话?”仓持苦笑。“你在恨我找你去穗积打工吗?本来我认为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但是我有骗你吗?打工性质和穗积的内情我事前都跟你讲过。你是在知情的情况下答应的。你的公司知道这件事跟我无关。我实在不想这么说啦,但是你被刺伤,被公司开除,可都是你自己捅出的纰漏唷!”仓持简直像洋片里的电影明星一样,挥舞着双手说。
我无法反驳。他说的一点没错。可是我却不想承认。
“好啦,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不过,要是你真的无处可去,记得跟我联络。希望你在三天内找到地方。”
我含糊地点头。“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不,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过今天还是算了。时机不对。”他抓起账单,往收银台走去。
我认为这个时候没理由住进仓持的屋子,而且至今为止只要一和那个男人扯上关系就绝对没好事。
就这样,到了最后一天。在那个快走投无路的晚上,小衫对着在打包行李的我说:“决定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之后,告诉我一声。”
“嗯,我一定会告诉你。”我对着一脸认真的小衫回答,一股怅然若失的心情向我袭来。我相信今后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了。之前也是如此。之前国中的同班同学木原,以及那些只要对我敞开心扉的人,到最后一定会落得别离的下场。
“虽然相处短暂,不过能和你同住一间房间真好。”
“是吗?”我看着他。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超级无趣的家伙呢。可是你不但教了我许多事情,而且还做了令人惊讶的决定,该怎么说呢……嗯,你这个人很出人意表。”
“因为这样所以才得辞去工作呀。不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听我这么一说,小衫愁眉苦脸地低下头。
“田岛你是个可以信任的男人。我啊,很少相信人。不过你不一样,我不认为你会对我说谎。”
“是吗?其实我也有很乱来的地方。”
“只要住在一起就会知道了啦。人就算在外面摆出好人的样子,一回到家就会露出真面目。我可是一直在观察你哦,所以大概知道你的个性。”
“或许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原来我也对小衫敞开了心扉。一开始我还认为他是个素行不良的混混,但和他长期生活下来,才渐渐发现他拥有和外表迥然不同的性格。
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要解开对仓持修的各种疑问,和他住在一起是最快的捷径。想要看穿他至今的言行是谎言一箩筐或是发自真心诚意,说不定这是最好的方法。
这个想法紧紧地攫获了我的心。原本,我深信和仓持同居绝对没好处,但现在想来却没那么糟。
直到那天深夜我仍然犹豫不决。毕竟要住进仓持家,心里多少还是会有所抗拒,但我更想看看他的真面目。
“你用这间房间。不好意思,有点窄就是。”
仓持指着一间一坪半的和室。他的住处是一共两房一厅,和之前一样一进门就是厨房,不同的是里头有两间房间。虽说是两间房间,其实不过是用纸门隔成三坪和一坪半大的房间罢了。据他所说,这间旧房子比之前住的地方离车站还远,但相对的房租比较便宜。
“不用客气,你就随意使用。冰箱里的东西你也可以吃,只是没放什么好东西就是了。”仓持笑着,然后竖起食指继续说:“我们要尊重彼此的隐私唷!我可不想弄得彼此不愉快。”
“同感。”我说。
“好了,接下来吃晚饭吧?你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不,那倒是没有。”
“那太好了。要是还得为吃的事情费神的话,不免让人觉得烦躁。”
“你也不挑食吗?”
“几乎不挑。不过只有一种食物我不想吃。”
“什么?”
“豆腐和豆腐渣。”说完,他的嘴角往下撇。“毕竟,我从小就一直吃那种东西,大概把一辈子的份都吃完了吧。”
我想起他家的豆腐,点了点头。
那一天的晚餐是仓持煮的炒青菜和味增汤。虽然不是什么工夫菜,但我还是很佩服他那利落的动作。看来他至今都是自己开伙。
“老是吃外卖或外食,会营养不均衡。而且花费也吃不消。”吃完饭后,他抽着烟说。
会做菜、讨厌豆腐和豆腐渣、喜欢的香烟品牌是七星(SEVEN STAR)——这些都是至今我所不知道的事。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我问。
“脚踏实地的工作。总归一句话,就是推销员。”
“又是推销员?这次是卖什么?”
“金子。黄金。”
“金子?之前是宝石,这次是金子啊?”
“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嘛。我就说是脚踏实地的工作了。”
“该不会又是老鼠会,卖假东西吧?”
仓持耸肩苦笑。“这次不是那种骗人生意,而是我们推销员挨家挨户登门推销商品。不会说‘只要招募会员,就有佣金可领’那种好听话。”
“那是怎样的公司?”
我开口一问,仓持就到房里去,拿了一张名片回来。名片上写着“东西商事”的公司名称。仓持隶属于业务一课。
“这家公司我听过。是东西电机的相关企业,对吧?”
“变成相关企业了吗?印象中是有关系没错。”
“东西商事啊……这家公司应该没问题吧。”我定定地看着名片,喃喃地说。东西电机是日本前五大的家电厂商。“亏你进得去这样的公司。”
“朋友介绍我进去的。不过,我不是正式员工。做推销员的几乎都是临时员工,一旦业绩不佳,马上就会被炒鱿鱼。”
“听起来很辛苦。”
“公司有规定业绩,要达成目标很辛苦。不过,只要习惯也很有意义。公司会依照业绩好坏,发给临时奖金。虽然我刚才说一旦业绩不佳,马上就会被炒鱿鱼,但其实人手不足,上头经常在问有没有认识有干劲的年轻人。”
听到这里,我沉默了。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这让我想起了他找我去穗积打工时的事。
“前一阵子,我不是说有事要跟你说吗?”仓持说。“其实就是这件事。要是你还没找到下一份工作的话,我可以介绍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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