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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杀人之门

_6 东野圭吾(日)
听他说到这里,我总算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你刚才说你在做推销员,对吧?那就是‘好方法’吗?”
他贼贼地笑。“是啊。听完我的话,包你吓一跳。你一定想不到有这种好方法。而且,你绝对会加入我的行列。”
“这很难说。”
他趋身向前靠近我。“怎么样?等一下要不要来我家?我想跟你好好谈谈这件事。我家从这里搭电车十多分钟,不会花你太多时间。”
仓持总算进入正题了。我对他要谈的事多少有点感兴趣。再说,我也想实现看看他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因为这会成为今后拟定杀害他的计划时的重大参考依据。
“好啊。”我回答。
仓持拿着账单朝收银台走去,我连忙追上他。当我拿出钱包,他轻轻挥手制止我。
“不用了,这里我请。是我约你的。”
“可是,不好意思。”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他将一万元纸钞递给收银员,凑近我的耳边说:“要是听我的话,以后你一定会觉得这只是一点小意思。”
我一看他,他愉快地向我眨眼。
仓持住在一栋距离练马车站步行几分钟的二楼公寓,好像才刚盖好不久,外墙的白色油漆都还是光鲜亮丽的。
“进来吧。”
仓持要我进屋。一走进去,一个大型衣柜吸引了我的目光。衣柜旁是床和书柜,眼前的厨房里有餐桌、电冰箱、电锅、迷你烤箱。这里和我住的宿舍简直天差地远,是一个可以称为家的空间。
“天啊,一应俱全。”
“大致上啦。不过,大部分都是中古货。前辈便宜卖给我的。”
“前辈?”
“职场的前辈。嗯,我来泡咖啡吧。”
“不,不用了。倒是你说的事情是什么?”
仓持喜上眉梢,很高兴我主动发问。他大概是觉得,发财的话题让我上钩了。
我们面对面,隔着餐桌而坐。他将一个大信封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几张文件。信封上印着“穗积国际”。
“那是什么?”
“我工作的公司。我想让你也参一脚。”
他在我面前摊开介绍手册,上头展示着红宝石、蓝宝石等色泽鲜艳的宝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拍照时特别强调光泽的关系,即使是照片看起来也很耀眼。
“你在卖宝石吗?”我不禁睁大了眼睛。
“基本上,这家公司卖的是宝石。”仓持的说法听起来怪怪的。“不过,公司的目的不是赚钱,而是打造一个相互扶持的组织。”
“相互扶持?”
“互助的精神。也就是借由买卖宝石让大家轻松过日子。”
“完全不懂。”我百思不解。
仓持要我等一下,然后起身拉开里头房间的柜子抽屉。我随意浏览室内,只见家电用品和家具虽然一应俱全,感觉却都有点旧,的确好像是中古货。而且看来仓持不常打扫,表面上东西收得很整齐,实际上角落却积着灰尘。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虽然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不过很自在。宿舍就很难保有个人隐私了,对吧?”
“是还好啦……有人常来吗?像是你女朋友。”
仓持颤肩笑道:“我没有女朋友。玩玩的女人倒是有,不过我不会带到这里来。因为事后很麻烦。”
这句话让我突然想起江尻阳子那件事,心里也燃起一股熊熊怒火。原来阳子对他而言,也是一个“玩玩的女人”,所以他才无法接受那样的女人怀孕,更对她的自杀感到棘手,于是选择装傻到底。我想,在这里杀了他也无防。反正没有人看见我进到这间房子里。
我后悔没要他泡咖啡了。
仓持完全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拿着一个看似珠宝盒的小箱子回来。
“你打开看看。”他将小箱子放在我面前。
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放着几颗货真价实的宝石,但都不怎么大颗。
“很惊人吧?”仓持盯着我的脸说。
“是啊。”我回应道。从前母亲有一个珠宝盒,里面装的宝石更美更大。
“这些全部至少值一百万。”
“是哦。”我一时会意不过来一百万是多少。
“你要不要用六十万买下它们?”
“你说什么?”我看着仓持的脸。他一脸正经。“你开玩笑吧?”
“如果你没钱的话,可以分期付款。我会和上头商量,帮你把利息压到最低。”
“别闹了!”
“我是说真的。你现在可能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不过听完我的话之后可以再重新考虑。”
“不管你怎么说都一样啦。我买宝石做什么?”
“你可以转手卖掉。”
“什么?”
“转手卖掉。就像我刚刚说的,这是一项一百万也卖得掉的商品。你用一百万卖掉看看,马上净赚四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我有些心动,但随即恢复了理智。
“要怎么卖?我又不认识会买宝石的朋友。”
“你不是有亲戚吗?要是你说这些宝石只卖一百万的话,他们一定会高兴地买下来。”
我摇摇头。“我已经决定不靠亲戚了。再说,我已经一阵子没见到他们了,今后也不打算见面。”
“是哦。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仓持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四十万如何?”
“咦?”
“我问你如果四十万的话,买不买?”
“为什么突然降二十万?如果这样的话,一开始就卖四十万不就好了?你想从我身上赚一手吗?”
仓持两掌对着我,试图安抚我。“在你动怒之前先听我说。以四十万卖出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你必须先成为穗积国际的会员。”
“你说什么?”
“只要成为会员,就可以用优惠价格购买。只不过,想要成为会员必须达成一定的业绩。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想起来这是很有前途的工作。我当初是想便宜地买到宝石,不得已才成为会员的,不过这比你的正职做起来还有意义,而且赚钱,甚至有人辞掉一流企业的工作,改行来卖宝石。那个人的年收入超过一千万唷!”
话题的内容突然变得更夸大,我全神戒备。
“这是怎么一回事?业绩是什么?”
“会员的业绩很单纯。首先支付两万元的入会费,再将一组宝石卖出去就行了。公司会从那个会员带来的客人身上,拿回没有从会员身上获得的利益。谁也不吃亏,对吧?”
“原来如此。”听起来这件事情本身倒是合情合理。“可是,为什么会员能赚到钱?”
“有佣金呀。卖出一组宝石,公司就会支付五万元的佣金给会员。”
“卖掉几十万的宝石,才给五万佣金啊?”
“你把话听完嘛。会员的业绩是卖掉一组,但又没人说不可以多卖。卖越多,就会有越多的佣金滚进你的口袋。”
“这我知道,问题是六十万的宝石有可能那么轻松就卖得掉吗?如果真有可能,一开始早把自己手上的宝石转手卖出去了。”
“重点就在这里。我刚才说业绩是卖掉一组宝石,可没说要以六十万卖掉。”
仓持竖起食指,轻轻一笑。
“不是六十万的话……”
“也可以卖四十万啊。换句话说,让那位客人成为会员。”
“噢,”我突然感觉像是开了眼界。“原来是那么回事啊。”
“而且最好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公司照样支付佣金。只不过一开始是两万。我说一开始是有原因的。接下来才是有趣的部分。”仓持上半身趴在桌上,开始对我说明。“你拉进来的会员如果再招到新的会员,还是会有佣金的百分之几进你的口袋。也就是说,当你的下线会员、下下线会员,还有下下下线会员不断增加的时候,佣金就会以十万元为一个单位,汇进你的账户。这么一想,你不觉得与其单卖宝石,不如增加会员比较有利吗?”
听仓持讲得舌灿莲花的同时,一堆数字钻进了我的脑袋。那股气势让我稍微愣了一下。
“一开始需要四十二万啊……”
“而且那四十万也不只是付出去,还会以宝石的形式留在你的手上。实质的投资不过才两万。怎么样?这个金额应该连穷上班族也凑得出来吧?”
我抱着胳臂,发出低吟。我来这里是为了拟定杀害仓持的计划,怎么完全被他的话拖着走了。
“要不要试试看?我已经转了两百万啰!”
“两百万……”
“我预计还会有很多很多钱进来。”仓持小声地继续说。“先下手为强。最好有许多下线会员和下下线会员。如果你要做的话,我明天一大早就帮你送件申请。星期一人会很多,不过我会试试看的。”
他的言下之意是好像没时间考虑了。
“这样啊。”我考虑半天之后回答,“如果可以按月分期付款的话,倒是可以试试。”
“你要做吗?”
“可以做做看。”
仓持站起来,突然哈哈大笑。他指着瞠目结舌的我,捧着肚子说:“田岛和幸先生,你振作一点好不好。你怎么可以上这种当呢?”
话说完后,他还是笑个不停。
十五
仓持说:“这是一种老鼠会唷!”
“你动动大脑嘛。要是按下线会员、下下线会员、下下下线会员这种速度增加下去的话,一眨眼就会超过日本人口了。实际上,有钱的人比想象中的还少,所以这种生意很快就做不下去了。依照数学原理,就算想要回收投入的资本,也招不到人成为新会员。到头来,就只剩下一屁股债。”
“这我知道,但是及早加入是不是就会赚钱呢?”
“当然会赚。至少一开始就加入的人会大捞一笔,不过如果不是一开始加入的会员,要回本就很难了。”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才加入已经太迟了吗?”
听到我这么一问,仓持笑笑点头。“那是当然的啰。这种东西当干部们赚一笔之后就玩完了。半途加入的人只是大肥羊。”
“可是,他们手上还有宝石吧?卖掉宝石就能收回投入的资本,不是吗?”
“卖给谁?”仓持的眼神还带着笑意。
“卖给谁都行吧?如果珠宝商不行的话,最坏的情形下,还可以卖给当铺。”
“卖给当铺的话,”仓持抱着胳臂,微微偏着头。“五万……不,能拿回三万的话就要偷笑了。”
“咦?可是,你不是说那些珠宝值一百万……?”
“那是个人价值观的问题吧?但是,当铺老板可不会认为那些珠宝值一百万。没有笨蛋会把钱砸在这种粗制滥造的人造石上。”
“咦?那是人造的吗?”我再度看着宝石。
“而且还不是普通差的劣质品。虽然不至于是玻璃,但连一般的装饰品也谈不上。不过,外行人光是用看的,大概也看不出它的优劣吧?大家都是一副不懂装懂的样子,只会看标价,然后讲些有的没的。”
“那么,你这不是欺诈吗?”
“我压根儿就没说这是天然石。就算我说了,买的人也没有证据。”
我瞪着仓持。“这种做法真下流。”
然而,他却不为所动。“赚钱就是那么回事。不过就是合法地从别人身上获取钱财。只要合法,没有什么下流不下流的。”他收好装有宝石的盒子。
“可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内情?你不是打算骗我,才把我叫到这里来的吗?”
仓持看着我,感到意外地耸耸肩,睁大了眼睛。“我骗你?为什么要骗你?要是我有意骗你的话,就不会连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了。早在刚才你有意思要买的时候,就若无其事地让你在契约上签名了。”
“我一直以为你要找我入会。”
“田岛啊,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而且还是从小玩在一起的交情,是吧?我怎么可能会骗你嘛。就算你是开玩笑的,我都觉得很受伤呢。”
仓持一脸认真地说。我看着他的脸,心想:“设计让这个朋友收到诅咒明信片的人不知道是谁唷?”
“你说不是有好方法吗?”我对他说。“而且说我听完一定会想加入。现在又告诉我老鼠会的内情,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说的重点在后头。倒是你要不要喝点什么?不喝咖啡的话,啤酒怎么样?”
“来一瓶吧。”
仓持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将一瓶放在我面前。我一边打开易开罐拉环,一边在心里想:“这下要掺进氰酸钾可就难了。”
“就像我刚才说的,像这种老鼠会的生意,只有一开始就加入的人才赚得到钱,后来加入的人就只有赔钱。”仓持喝一口啤酒之后,开始说道。
“这我知道啊。”
“我接下来要讲的才是重点。”他将一只手肘靠在桌上,趋身向前对我说。“总而言之,这种生意的目的不在买东西,而是想办法增加会员。这么一来,就出现了另一种生意。”
“另一种生意?”
“我们自己不要成为会员,而是帮忙让别人入会。组织只要有人入会就会赚钱,所以只要我们帮忙让别人入会,获得报酬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我看着仓持的脸。他接收我的视线,频频点头。
“那就是你的工作吗?”
“目前是啰。”仓持别有意涵地说,并且喝了一口啤酒。
“你说有好康的要告诉我……”
“就是这件事。听起来不赖吧?我们和那些成为会员的笨蛋不一样,绝对不会损失自己的银两,而且不用业绩,只需具备演技。”
“演技?”
“待会你就明白。”
仓持对我说明报酬的事。若是换算成时薪,的确不是我现在的工作所能相提并论的。我很惊讶,真的那么赚钱吗?
“老实说,最近新会员一直减少。这次组织里想举办大型宣传活动,可是人手不足,所以上头的人问我身边有没有值得信任的人,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你。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已经跟上头报告过了。”
“报告?你说了我的名字吗?”
仓持摇摇头。
“名字倒是没说,我只说是从小学认识的青梅竹马。刚才听我说了那么多,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份工作必须保守秘密,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做。怎么样?你可以继续做现在的工作,要不要当做打工试试看?”
我啜了一口啤酒,叹了一口气。“没兴趣。反正说穿了,就是要跟你们合伙骗人,对吧?”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赚钱就是从别人身上获取钱财。要是你想不通这点的话,一辈子都会吃亏。”
“不要。”我拿着啤酒瓶,摇摇头。“我不干。不可能有那么好康的事。”
“我希望你相信我。”
仓持没有继续死缠烂打要我加入。
我喝完啤酒,从椅子上起身。既然无法实行杀人计划,就没理由花这么长的时间和他待在一起,我发现,心中最重要的杀人念头正在萎缩。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和仓持长谈,我的想法总会被他拖着走。
“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在玄关穿鞋之前,我对他说。
“什么事?瞧你一副正经样。”
“你记得一个叫做江尻阳子的女孩吗?”
我心想,反正他一定又会装傻,但还是忍不住问了。然而,他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出神地微微张开嘴巴,然后皱起眉头说,“记得呀。游泳的那个女孩,对吧?”
“我之前跟你说过她死了,对吧?”
“嗯,你说过。几年前的事了啊?”他搔着鼻翼。
“那个女孩在我们念高一的时候去世。我应该也跟你说过她是自杀的吧?”
“嗯……”
仓持难得露出老实的表情,让我不知所措。我原本笃定他一定会假装连她死了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按摩自己的后颈,开口说,“田岛啊,我知道你对那个女孩有意思。我第一次在游泳池看到你们的时候就知道了。”
突如其来的发言,让我慌了阵脚。“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你听我说。你对她有意思,所以才会对她的死耿耿于怀,对吧?可是,我劝你早点忘了她。那种女人……”
“那种女人?”我感觉嘴角抽搐。“那种女人是什么意思?”
仓持伸手搔了搔吹整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
“田岛啊,你在怀疑我跟她的事,对吧?你以为你喜欢的女孩子被我抢走了。”
我不发一语,呼吸急促地瞪着他。老实说,我感到惊慌失措。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我招了。我,跟她上过床。瞒着你是我不对。”说完他微微低下头。我茫然地看着他头上的发旋。
“你果然是阳子的……”
“等等。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要是你以为是我害她怀孕的,那误会可大了。”
“还不是你害的吗?你都说你跟她上床了,还想逃避责任吗?”我扯开嗓子大吼,向他逼近了一步。
仓持两手向前平伸,摊开手掌试图制止我。
“我不想提这件事,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她,不过我不想让你误会,不得已只好说了。”
“你在说什么?给我说清楚!”
“那我说啰。是她约我的。”
“耶……?”
“你介绍她给我认识之后,她马上就打电话给我,约我出去玩。我对你感到很内疚,但还是厚颜无耻地赴约了。这件事我道歉。不过,她是个天大的假淑女。”
“这话怎么说?”负面情绪开始在我心中发酵,让我感到微微的胸闷。
“第一次约会那天,她就问我:‘你没有没做过爱?’她一脸清纯地说,吓了我一大跳。我老实回答说我没有。然后你猜她又说了什么?她说,想做就做吧。”
“……你说谎……”我低吟地说。只要一闭上眼,我的脑中立即浮现出阳子的笑容。她那甜美的笑和仓持的一言一语完全是矛盾的。
“我骗你做什么?我一开始也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所以我也开玩笑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结果她居然问我:‘你身上有多少钱?’”
“钱?”我心想,阳子怎么可能向仓持要钱。
“当时是我第一次约会,我也很紧张,身上带了五千多元。听我这么一说,她居然说:‘五千元就好,要在哪里做?’”
“你骗人!”我激动地摇头,大声喊道:“这一定是骗人的!你别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被她这么一说,我才察觉到她不是在开玩笑。后来我心脏扑通扑通跳,害怕的人居然是我,真是逊毙了。她一副家常便饭的样子,说打野炮也行。”
“野炮?”
“就是在户外办事啦。结果,我们走到附近的河边,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仓持说到后来开始支吾其词。
我再度摇头。“我不相信。”但我很清楚,我的声音变得虚弱而无力。
“这是事实。她当然不是第一次,毕竟都习以为常了,相形之后我可糗大了。完事之后,她迅速地穿上内裤,对我说:‘五千元拿来。’完全不享受事后的余韵,真有点扫兴。”
“她那么做……岂不是跟妓女没两样吗?”
“岂止没两样,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妓女。你不是说她家没钱吗?所以才会在游泳池打工吧。不过,我想在那里打工的钱到底还是不够用,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来。”
听仓持这么说,我的内心滚烫得如烈火中烧,心跳紊乱。我的耳朵里听见脉搏的声音,却仍不断地在心中呐喊:“不可能!她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有用保险套唷,而且那也不是我准备的,是她带来的。这代表她一开始就打算那么做。她只要找到有钱的对象,就会主动接近对方,出卖灵肉赚钱。我想,和她做过的搞不好有十几二十个人。我仅此一次,我想那些人当中说不定有人是她的常客呢。”
不可能。我心中呐喊的声音渐渐变小。我对江尻阳子这个人并不十分了解,或许该说是一无所知。
“我啊,原本以为你和她也有一腿。”
听到仓持这么一说,我抬起头,看见他的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
“所以我还在想,这下跟你可成了‘兄弟’,但你却没有上过她。这样说来,她还真小气呢。看在打工同事的情分上,至少也该免费让你玩一次嘛。反正都已经被一堆男人上过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我一拳挥过去。脑中一片混乱,充塞着愤怒、悲伤和惊愕等情绪。他闪开我的拳头,反抓住我的手腕,一拳飞过来将我击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我抬头瞪着他,却没有力气站起来。
仓持重重地喘着气,坐在椅子上。
“我想你一定会大受打击,所以才一直沉默至今。可是我想还是必须化解这个误会。”
“我听她高职同学说过她的事,她同学可没告诉我她在卖春。她同学说是让她怀孕的男人命令她把小孩拿掉,她才自杀的。”
“那只是谣传吧?再说,她也不会在自己的学校卖春。”
我咬着嘴唇。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无法接受。
“你有证据吗?你能证明她做过那种事吗?”
“我没有证据,不过我就是证人。”
“她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人不可貌相。这是一个相互欺骗的世界。”仓持在我面前蹲下,单膝着地,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下星期六跟我出去走走。我让你见识见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隔周的星期六,仓持带我到一栋新大楼中的一间房间。房间的大小约莫一间小学教室,里面排了三十多张铁椅子。我们到的时候,椅子已坐满了三分之二以上。我和仓持坐在前面数来第三排右边的位子。我穿着一般便服,仓持穿西装。
“按刚才说的做就行了。然后你不说话没关系。”仓持悄悄在我耳边说。
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角落,环顾整个会场。
“非常感谢您今天莅临穗积国际的说明会。我想,接下来就开始今天的会议。首先,请保住浩太郎董事长向各位致辞。董事长,请。”
一个男人随即出现在讲台上。他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像是知识分子,中等身材。虽然挂着董事长的头衔,不过年龄大概在四十岁上下。
住保开始致辞。他的语调铿锵有力,不时加重语气强调某些语句。演讲的内容诸如这个世界充满机会;时下一般商品的买卖系统费时费力又荒诞不经;自己要赚钱,唯有先让别人赚钱,唯有这种相互扶持的精神才能拯救明天的日本等等。他滔滔不绝,并且适时穿插笑话,可说是一个能说善道的演讲者。
当他在演讲的时候,他的背后已经架好了一块黑板。保住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消费者=销售者”,然后画了好几个圆圈将字圈起来。
“各位都懂这句话的意思吧?人想要买东西的时候,最相信谁说的话呢?他们不会相信店员的话。因为,店员只要把东西卖出去就好,才不管客人买了之后会怎样,所以他们最相信的是实际买过那个产品的人说的话。各位也是如此,对吧?那么,如果买了该产品的人向你推销的话,又是如何呢?这下具有说服力了吧?当然,有的人即使自己吃亏也要拖别人一起下水,不过这种人以后就会被列入拒绝往来户,所以这种行为并没有意义。”
他的话里适度夹杂着轻松的语气,这似乎也是演讲技巧之一。事实上,我感觉到会场上的人们逐渐被他的说话技巧所吸引。
保住的话锋一转,变成了在讲宝石的事。他得意洋洋地说,他们组织如何开发出一种特殊的销售通路,在讲成本减到最低的情况下,还能进口高级宝石。
“不过,问题就在这儿了。”他提高声调说。“就算进货价格再怎么低,若是在到达各位手上之前还得经过好几个关卡的话就没意义了。再说,开家大店铺这种做法也太花钱了,于是这就是我们的想法。”话一说完,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着“消费者=销售者”的地方敲了好几下。
接着他开始说明销售系统的相关内容,那和仓持对我说的相差无几,只有语调不一样。我明知这是个陷阱,但听着听着,还是受到保住全身散发出来的氛围和巧妙的说话技巧的影响,陷入一种错觉,觉得听他的话去做搞不好真会赚钱。既然连知道内情的我都那么想了,第一次听到的人会被骗自是理所当然的事。
保住演讲完毕后,刚才的司仪又站了起来。
“那么接下来,我想要请在上一次说明会入会,且已做出实际成绩的会员为我们报告。渡边和夫先生,请。”
听到司仪这么说,坐在我身旁的仓持站了起来。他走到前面,动作僵硬地行礼。当然,那也是演技之一。
“我是渡边和夫。嗯……,这次组织指名要我上台,我真是受宠若惊。”
说完开场白之后,仓持开始叙述他的成功经验。说他从加入穗积国际之后,到今天为止获得了多少利益。不用说,这个成功经验当然是虚构的。他的说话技巧虽然不如保住,却演技十足,表现得像一个咸鱼大翻身,一跃成为成功人士的平凡青年。我这才理解,原来他上星期说的演技就是这么回事。所有与会人士对于他的成功经验都感到振奋不已。
仓持讲完之后,在众人的拍手声中回到座位上。他的表情依旧是一个木讷的青年,但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骄傲的神色,仿佛在说:“帅吧?”我眨眨眼,透过眼神告诉他:“干得好!”
这就是仓持负责的工作。一个诉说成功经验的演员。我来到这里之前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的回答简单明了:“因为实际上根本没有那样的成功人士。要是大谈成功经验的都是干部的话,会被人起疑吧?于是这个时候就轮到我们出场了。”
当另一个演员讲完成功经验后,司仪又站起来了。
“那么,说明会就到这里结束。接下来各个小组会有一个负责人,请各位移驾至隔壁的房间。”
隔壁的房间里,放着好几张圆桌。客人们依照会员指示陆续就座。每四个人一张桌子。
我一坐下来,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我的对面竟然坐着藤田。他也察觉到是我,先是一阵惊讶,接着一脸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想起了之前听他说过:“有没有办法更快存到钱啊。”准备结婚的他,应该很需要钱吧。
一个女会员来到我们的桌子,向大家打招呼。她给我们看各种手册之后,滔滔不绝地说着保住董事长是一位多么伟大的人物,还有穗积国际的销售系统有多么优秀。
“听到这里,各位有没有什么问题?”
听到她这么问,一个女性怯懦地开口说。
“你们会不会教我们如何将自己买下的宝石转卖他人的方法?”
“我们会介绍店家给没有销售通路的客人,将宝石放在店里寄卖,等到卖掉之后,再将钱交到各位的手上。”
“可是如果是饰品还好,光是一颗宝石卖得掉吗?”
“有些店会帮忙加工成饰品,各位也可以亲手设计,再放在店头寄卖。虽然要花加工费用,但相对可以卖到更好的价钱,所以也有许多人选择这种做法。”
“能够自己设计哦。真棒耶。”发问的女性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我舔舔嘴唇,下一个轮到我发问了。
“招入的会员多多益善吧?”
“那是当然。招入的会员越多,相对佣金的金额就会越大。”
“这么一来,我的上线会员也会有好处吧?总觉得不太公平。说不定我的业绩比上线会员还好,赚的钱还得被他抽成。”
“组织的本意是相互扶持,业绩好的人要填补业绩差的人的不足额业绩,但是业绩优良的人一直当下线会员也很可怜,因此我们有一种晋级制度,也就是只要找到一定人数的下线,就可以晋级。”女会员对我的问题应答如流。不过这个问题只是按照对好的剧本照本宣科,能够回答得那么顺也是理所当然的。
事实上,在我之前发问的女性也是安排的暗桩。换句话说,这张桌子的五个人当中,有三个是穗积国际这边的人。三个人串通起来,让另外两个客人掉入陷阱,就是这个组织的目的。
女会员迅速回答我们提出的各种疑问。由于突然被带到这种地方的人很难冷静分析事情,因此若能对其疑问给予合理的答案,即能逐渐获得对方的信赖。
我看见藤田和另一个客人点头的次数增加了。
“如何?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工作呢?”女会员对串通好的女客人说。女客人重重地点了个头。
“好的,请务必让我加入。”
“非常感谢您的加入。那么请带着这份文件到那张桌子填写。”
女会员的目光接着转向藤田。这下可是真正的工作了。
“您考虑的如何?”
“我……该怎么办好呢……”藤田搔头。
我知道,他无法理性思考。他之所以犹豫,除了因为没有勇气用四十万这笔巨款买宝石,一定是因为直觉在作祟。
他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想知道我会怎么做。
我本来今天的工作只有刚才的那个提问,接下来可以默不作声。然而,我却开口说话了:“要入会的话,还是趁早加入比较有利吧?”
我突然提出没套过招的问题,女会员顿时显得惊慌失措。
“是……的,是那样没错。”
“所以要是下次的说明会才入会,就可能成为今天入会会员的下线,对吗?”
“嗯,是的。”
“那么,我要加入。越晚加入,可能成为会员的人会越少。”
我接过文件,往办理手续的桌子而去。仓持在那里等我。
“怎么了?即兴演出吗?”他一脸意外地问我。
“是啊。”我回头望刚才的那张桌子。
藤田正一面接受女会员的说明,一面接过入会文件。
十六
话说,新年过后没多久,有一天吃完午餐,我走到更衣室,听见不知哪儿传来的说话声。说话的人好像在我的衣柜后方。有两个人在讲话,其中之一肯定是藤田。
“总之,你来听演讲就是了。我不会害你啦。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可是,公司禁止我们打工,不是吗?”
我听过另一个人的声音。这个男人在隔壁的工厂工作,应该和藤田同期。
“你不说公司就会知道啦。再说,又不会花你多少时间。你只要放假的时候做就好了。放心啦。要来听一次说明会唷。”
我很清楚,他们是在说卖宝石的事。藤田似乎没有察觉到这是一个陷阱,还拼命招募会员。他是想要尽早拿回四十万元再大捞一笔吧。
和他交谈的男人含糊其辞地说他会考虑,之后即刻离去。
我打开衣柜的门。不知道藤田是不是因为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从最旁边的衣柜那头探出头来窥看。当他一看到是我,随即松了一口气,嘴巴扭成一种令人厌恶的形状。
“搞什么,是你啊。”他的脸上甚至浮现笑容。“你在偷听吗?”
“是你自己讲给人听的。”我不看他的脸回答。“招募会员吗?你真积极耶。”
“我话可是先说在前头,”藤田从身后抓住我的肩膀。“你不准对工厂里的人下手!这里的人都是我的客户。知道了没有?”
藤田认定我已经是那个骗人生意的会员了。
“我并不打算在工厂招人入会。”
“好,那就好。不过,就算你这种卒仔找人入会,大概也不会有人听话加入的。”
我很想对他说,被那个卒仔演的戏骗得团团转的不知道是谁呢。
“在公司里招人入会不好吧。要是公司知道的话,可能不是被骂一顿就能了事。”
藤田“哼”地冷笑一声。“公司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死党当中可没有那种会跑去打小报告的卑鄙小人。要是公司知道的话,那一定就是你!”话一说完,藤田揪住我的工作服领口,狠狠地瞪着我。我任他抓住我的领口,反瞪着他的脸。
过不多久,他放开了我。
“不过,你不可能会说的吧?毕竟,我们是一伙的。”
“你成功地招人入会了吗?”
“是啊。我招了几十个人入会,马上就能变成干部了。这么一来,你就成了我的下线。真爽呀!”
藤田用手背拍了拍我的胸口,双手插在工作裤的口袋里,走到通道去。我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了仓持说过的话。他在先前的说明会结束后,告诉我一些事情。
“老实说,干部们准备要卷款潜逃了。他们在找好时机,拍拍屁股走人,因为警方已经快盯上了。接下来就算有会员找再多的新人入会,他们也不付佣金,打算将卖宝石的钱喝入会费全部据为己有,然后落跑。”
仓持补上一句:“要是警方出面调查的话,他们的行为大概是违反出资发吧。”
“他们能够逃出警方的手掌心吗?”
“逃不出也无妨。只要有充分的时间把赚的钱藏起来就好了。就算真的遭到逮捕,董事长以外的干部只要装傻,表示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就连董事长也会声称他没有意思要骗会员。”
“这样就没事了吗?”
“嗯,这样就没事了。等到这阵子风头过去之后,他们计划再想一个新的骗人生意,骗一大群笨蛋上当。”仓持抽动鼻子,洋洋得意地说。
我不太清楚藤田对多少人提过那件事。只不过,他口中的死党似乎不如他说的那么值得信任。奇怪的宝石买卖谣言,比我想象得还早传开。同寝室的小衫告诉我时,我才知道这件事。
“总之就是很可疑。只要成为会员,就可以用便宜的价钱买宝石,要是介绍会员加入,还可以拿到佣金。有可能那么容易吗?”他用指尖摸着他引以为傲的飞机头。
“我总觉得好像有陷阱。”
我明知有陷阱,还是装傻回应。“对啊。乍听之下,好像能赚到钱,但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有人找你入会吗?”
“不,那倒是没有。这话是从工厂的资深员工听来的。好像公司里有人到处宣传这个赚钱的方法。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要是公司知道的话就糟了。”
“是啊。”我出声应和,同时感觉到危机。既然谣言传成这样,早晚会传进上头的耳力。公司方面要是知道谣言是藤田传出来的,必然会找他本人确认。如果藤田矢口否认也就算了,要是他坦白承认的话,事情会变得如何呢?他被炒鱿鱼不干我的事,但他一定会说出我的名字。
就在这个时候,宿舍内广播小衫的名字。好像有电话找他。他一脸高兴地站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是奈绪子打来的吧。”电话设在各走廊的入口处。他走出房间去接电话。
过了一会儿,他回到房间里,一看到我就问:“喂,田岛。下星期六你有没有空?”
“没事啊。”
“那跟我们一起出去吧。奈绪子会带朋友来,我想办个联谊,大家一起去喝一杯吧。”
那时我才第一次知道联谊这个词。
“你们去就好了啦。”
“为什么嘛?很好玩耶。”
“我不习惯那种场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听我这么一说,他开口大笑。“你还真清纯耶。你这样永远交不到女朋友哦。所以我才说要帮你介绍嘛。放心啦。如果你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别开口静静地听就好了。渐渐你就会习惯了。”
“嗯……可是,还是算了啦。”
“看你啰,不勉强你啦。不过,你不去的话,找谁好呢?奈绪子的同学都是同年纪,我们这边最好也尽量找相同年纪的比较好。”
“同学?高职的?”
“对啊。哦,看你的表情,好像开始感兴趣了。”
“没啦,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低下头,想了一下之后抬起头。他仍然看着我。
“对方是奈绪子的同学,去去倒是无妨……”
“是啊,不去你会后悔。接下来就剩决定要找谁了。”
小衫倏地站起来,走出房间。他似乎打算找宿舍里的其他同事一起参加。
星期六下雨。我们和那群女孩子在新宿的一家咖啡店集合。那是一场四对四的联谊,男女隔着一张长桌,对坐在桌子的两侧互相自我介绍。我们这边都是住在公司宿舍的同事,对面的女生则身份不一。
目前在家帮忙的香苗长相普通,却是四人当中妆画得最浓的一个。她说,她和奈绪子高一同班。换句话说,她和江尻阳子也是同班同学。
无论如何,我想弄清楚阳子自杀的真相,因此才决定参加联谊。
离开咖啡店后,我们来到一家距离大约几分钟路程的西式居酒屋。店内相当宽敞,还有几群跟我们一样的年轻人。我们找了一张方桌,男女比邻而坐。我本来想坐香苗旁边,却被其他两个男同事抢走了她左右两边的位子。其中一个男同事明显对香苗有意思。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先和别的女孩子聊天,再伺机找香苗说话。我不时与她四目相交,原以为只是单纯的巧合,但当我起身去厕所时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我上完厕所,要走回位子时,香苗迎面走来。只见昏暗的灯光下她微笑着。我也以笑容回应。
“你叫和幸吧?”
她突然叫出我的名字,吓了我一跳。我只是在咖啡店里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过一次我的名字。
“你记得真清楚。”
“嗯,不知不觉就记起来了。”香苗别有含意地眨眨眼。“你今天玩得尽兴吗?”
“还可以啦。”
“是吗?看你好像闷闷不乐的样子。”
“咦?会吗?大概……吧。”
她一看我偏头思考的样子,扑哧地笑了起来。
“对了,联谊结束之后你要做什么?”
“不晓得,做什么好呢?行程的事我完全交由小衫处理,我只是陪他来而已。”
“那你想做什么呢?”她有点不耐烦地问。
“我都可以……”我搔着后颈说。
“那么,要不要去哪里?我想和你多聊聊。”
事后回想起来,她倒是挺积极的。然而,没有和女孩子正式交往过的我,只是愣头愣脑地想:“一般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吧?”
能和香苗两人独处正如我所愿,于是我马上答应了她。
不久,联谊结束。离开居酒屋后,所有人步行至车站。香苗第一个脱队。好像只有她要搭地下铁。她离去的时候,用眼神暗示我。
我犹豫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脱队才好。然而,我的担心却是多余的,当其他人提议我们这群男人再去续摊时,我随便找了个理由,说要先回宿舍,便和他们道别了。
当我到达约定的咖啡店时,香苗早在里头的座位等我。我看到她在喝啤酒,吓了一跳。
“你还在喝啊?”
“还喝不够嘛。”
我想我一个人喝咖啡也说不过去,于是也点了一杯啤酒。
香苗问了许多我的事。工作方面我还答得上来,但当她问到我的兴趣或假日怎么过时,我显得穷于应答。当时,我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兴趣的东西,也对此感到不好意思。
“你和奈绪子是高一的同班同学吧?你记得一个叫做江尻阳子的女孩吗?”
早苗瞪大了眼睛。“你认识阳子?”
“我和她一起打过工。”
“是哦。”她的眼神稍稍变了。也许在怀疑我和阳子的关系吧。
“她因为怀孕而自杀了,对吧?”
“谣言是那么传的。”
“你知道让她怀孕的男人是谁吗??”
“你和她熟吗?”
“还好,普通吧。不过,她在第二学期念到一半就去世了,所以也熟不到哪去。对了,为什么你净问阳子的事?”
“因为她母亲曾经怀疑过我是不是小孩的父亲。”
“是哦。”香苗定定地看着我的脸,颇感兴趣的样子。
“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什么怎样?”
“就是,她是不是那种随便和男孩子交往的人?交往……嗯……该怎么说呢……”
“你要问她是不是随便和人上床吗?”香苗的表情稍微和缓了下来。她似乎不讨厌这个话题。
“嗯,是啊。”我回答。
“这个嘛。她看起来是乖乖的,但说不定私底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话怎么说?”
“毕竟,女孩子光看外表不准。有的看起来爱玩的女孩子个性一丝不苟;有的看起来乖乖的女到处乱搞胡作非为。”
我心想,早苗这话是不是在说她自己呢?早苗明显是“看起来爱玩”的那一类。
“听说她自杀之前,在校舍的楼梯爬上爬下,对吧?然后用公共电话和谁通话,还边说边哭……”
香苗叹了一口气。
“什么嘛,你知道这些事啊。对哦,你从奈绪子那里听到的。”
“那不是恶意中伤吧?”
“应该不是恶意中伤吧。我听到那些谣言后心想:‘原来阳子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啊。’所以我刚才会说:‘有的看起来怪怪的女孩子确实到处乱搞。’”
“这话什么意思?”
“利用爬楼梯让小孩流产,这个方法在当时曾经成为大家讨论的话题。就像是一种流行。”
“流行?不会吧。”
大概是我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香苗觉得有趣,笑了出来。而我瞥见了她白色的牙齿。
“说流行好像不太恰当。该怎么说呢,大家是口耳相传说这种方法可以流产。不过,真要那么做,就代表事情并不寻常。”
“怎么说?”
“也就是说,她怀的不是男朋友的小孩,而是和不喜欢的男人发生关系之后有的孩子,所以才能用那种残忍的手段让小孩流产。要是男朋友的小孩,应该就没办法用那种残忍的方法强迫自己流产吧?”
听香苗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你的意思是说,江尻阳子怀的不是她男朋友的小孩啰?”
“我是这么认为。要是男朋友的小孩,应该会到医院拿掉吧?我想,钱应该不是问题。”
照香苗这样的说法,虽然我还不愿相信,但仓持修的话就有了几分可信度。
我喝下啤酒,酒已经不冰了。
“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阳子的事了呢?我不太想谈那些。”
“再一个问题就好。女孩子经常使用那种方法流产吗?”
听我这么一说,她耸耸肩,摇摇头。
“真实情况怎样我不知道。除了阳子之外,我不知道还有谁实际做过。再说,阳子在流产之前就死了。不过,我后来听说,没有那么简单就流得掉。”
或许这是在性行为开放的女孩间流传的耳语吧。
“要不要到哪走走?我知道一间半夜也营业的店。”
“等一下吗?”
“反正还早不是吗?”
我看一眼手表,最后一班电车快没了。不过,我若这么说的话,恐怕会被瞧不起吧。听了香苗的这一席话,我才知道自己至今是活在一个多么单纯的世界里。
“那走吧。”我回答。
人生中有许多纪念日。首先是生日,然后大概是上小学的第一天。当然,这因人而异,说不定有人清楚记得学会骑脚踏车的日子,也有人将生平第一次考一百分那一天当成满分纪念日。
然而,有一个日子是大多数人共同的纪念日。第一次发生性关系的日子。即使不记得确切的日期,我想应该很少人会将当时的情景遗忘殆尽。
和香苗见面的那一天,对我而言就是那样的日子。到她说的那家店之后,我和她喝了一堆酒,全部是我没喝过的,每一种都很好喝。我只知道是鸡尾酒,详细的名称一点儿不记得了。我连自己喝了几杯都不确定。我只记得,原本长得不怎么漂亮的香苗,看起来可爱多了。
我一走出店外就吻了她。我们站在路边,完全不在意有没有被人看见。
不知道是谁提议,或者只是顺势发展,总之三十分钟后,我们进了宾馆。我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飘在空中,和香苗相互拥抱。我的头昏昏的,心中却异常冷静,清楚知道自己接下来终于要做爱了。
我想,我的第一次还算顺利。大概是因为她很习惯了吧。
隔天中午过后,我回到宿舍。宿醉使得我头痛,却感到莫名地愉悦。我觉得自己跨越了人生的一道大墙。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墙不墙的,单单只是凡事必有第一次。
小衫不在房里。我躺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地回想初体验。明明刚和香苗分开,却想马上见到她。一想到她身上的柔软触感,我立刻勃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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