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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圭吾-杀人之门

_12 东野圭吾(日)
“没有其他的工作了吗?不是居酒屋,而是能在白天做的工作。找一下应该会有吧?”
“哪那么容易找。在那家店可以和朋友在一起,工作起来也比较安心。”
“我一些朋友的太太也在工作,可是大多都是在超市或便利商店。”
“总而言之,就是不行在居酒屋工作,是吗?你就是要我在超市或便利商店做收银员就对了?”
“我没那么说。”
“那是怎样嘛?!”
我一不作声,美晴就歇斯底里地大叫:“要或不要?!”
我败给了她来势淘淘的气势,最后还是接受了她的提案。为了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只好答应她。看来,当时我应该还爱着她,所以才会不想被她当做不通情理的丈夫,只要是她的愿望,我都想尽可能地满足她。
当然,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因为当时的我还没发现美晴这个女人的可怕。
三十
美晴开始工作之后整个人明显地变了。我也看得出来,她变得朝气蓬勃,表情也变得生动活泼。不但如此,她还花心思在化妆、衣着上,整个人变美了。我心想,这个女人果然还是适合出外工作啊,准许她去工作是个正确的决定。
一开始,她会在午夜十二点之前回家。那个时候我大多还没睡,我习惯会和她喝杯睡前酒,听她说说工作上的事情。当她说起工作上的事,看起来好开心。
然而,那种美好时光却没有持续多久,美晴渐渐晚归,从十二点前变成十二点多,然后又变成一点多。每当她回家看到我醒着在等门,就会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
“哎呀,你还醒着呀?你可以先睡,不用等我啊。”
这句话我听起来像是在说“你先睡觉我比较省事。”
我质问她,最近经常晚归是怎么回事?她面不改色地回答:“因为人手不足,朋友拜托我工作到晚一点嘛。我朋友又没多的钱再雇一个工读生,她也很伤脑筋呀。”
“你以后都会这么晚回来吗?”
“应该只有最近吧。你也知道,这一阵子很多公司都会聚餐吧?”
“话是没错……”
“所以只有最近啦。你可以先睡。”
“是吗……”
她口头上说“只有最近”,但之后回家的时间也没有提早。过了一点还不睡觉,对我而言是一种煎熬。于是当我早上开始换衣服时,美晴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次数越来越多。如果我勉强叫她起床,她就会明显表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好累,今天早上就饶了我吧。早餐你自己去买面包吃。”她甚至会这么说,然后拉起被子蒙住头继续睡。
我很想抱怨,但没时间和她吵架。再怎么说,我也不希望夫妻一大早就吵架,只好默默地离开寝室。
早上我出门时她还在睡,晚上我下班回到家她已经不在家了。再加上我的工作性质星期六、日也必须上班,因此很难能和美晴说上几句话。更何况,我休假的时候她也大多躺在床上。
一个假日的中午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发飙了。导火线是她起床后竟然也不换睡衣就直接来到客厅打算叫外送披萨。
“你差不多一点!你连假日都要让我吃那种东西吗?”我将手上的报纸摔在桌上。
美晴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然后偏头不解地说:“你不喜欢吃披萨吗?”
“重点不是那个。美晴,你最近都没有准备吃的,对吧?你之前说,出门前会把晚餐准备好,但我回到家,你什么也没准备,不是吗?一开始约定好的事情,你都忘了吗?”
她手上拿着披萨的菜单,茫然地站在原地,视线看着地板,好一阵子一动也不动。我瞧着这样的妻子。
良久,美晴将菜单放回电话柜,对我低声地说:“对不起。”
“就一句道歉吗?”听到我这么一问,她摇摇头。“我现在就去买东西。冰箱里什么也没有。我会赶紧煮点吃的,你可以再忍耐一下吗?”她语气平淡地说。
“等是无所谓。”
“那么,我这就去换衣服。”话一说完,美晴就要回寝室。
“你等一下。”我叫住她。“你要不要适可而止了?”
她的手搭在门把上,头转过来对着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辞掉工作算了。若是你完全无法兼顾家事,去工作根本没有意义。”
于是美晴将头转回去对着门,垂头丧气地低着头。“辞掉工作的话,我又要失去活着的意义了。我不想回到毫无乐趣可言的日子。”
“在居酒屋打工那么有趣吗?”
“待在家里的话都遇不到任何人。”
“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
“我不都跟你道过歉了吗?我都说了,以后我会好好做家事,不是吗?”
“这是道歉就能了事的吗?我说你啊……”
“你很啰嗦耶。”
“什么?”
她转过头来对着我。看到她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我闭上了嘴巴。
她的样子简直像个恶鬼。以前从没见过她那种表情,我顿时大吃一惊,哑口无言。然而,那种表情转瞬即逝。她原本目露凶光的脸上突然变得面无表情。她低下头,双肩垂下。我听见她用力地呼了一口气。“对不起。”她低头赔罪。“本来说好不会让你感到困扰的。今后我会注意。”她说话的口吻突然平静下来,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中还留着她刚才的表情,尚未从那个打击中恢复过来。
“随你高兴!”我总算吐出这句话来,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一阵子,美晴依约做好家事,但却没有持续太久。每当我回到家中,餐桌上经常不是放着看起来像是在便利商店或超市买的现成菜,就是将加热就能吃的冷冻食品放在冰箱。刚开始,她还会桌上放上一张道歉的字条,但久而久之字条也不见了。最后,他几乎不再动手做菜了。
除了不煮饭之外,其他家事也明显地看得出来她在偷懒。房间角落堆满了灰尘,这表示她完全没在打扫;洗衣机全无运作的痕迹,脏衣服多到从洗衣篮里满出来。即使如此,我还是有衣服穿,因为她不断地在买新衣服。
我忍不住念了她一下,她就又故技重施,低着头老实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也知道不做不行,但就是没有时间。”然后马上跑去打扫、洗衣服。
只要我开口念人,她就会听话照做,然而顶多维持几天,过了一个星期,整个家又回到原本的状态。这种情形反复好几次之后,渐渐地我也懒得念了。再说,我也害怕要是太过唠叨,又要看她勃然大怒的脸色。
我几乎不再抱怨了。换句话说,我放弃了。我已经习惯了在布满灰尘的家中边吃便利商店买来的冷便当看电视,以及在妻子呼呼大睡的时候出门上班。
仔细想想,这说不定正是美晴的目的。她大概完全看透了我的个性,反正只要对方道歉,我就会无话可说,而且我讨厌一直不断地骂人。
若是进行自我分析,我想我是不想被她讨厌。我不想失去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家,不希望她因为受不了我的怨言而提出离婚。
大概是我不再叨念的关系,美晴的行为变得越来越放肆,就连星期六、日也很少在家。
我发现,她身上的衣服和首饰变得越来越华丽,而且看起来并不便宜。我问她怎么回事,她面不改色地回答:“前一阵子的拍卖会上买的。这些都是名牌货,不过价格不到原来的一半。”
“就算搬家也不便宜吧?”
“我的零用钱都买得起,没有很贵啦。”
听在我的耳里,感觉她特别强调“我的零用钱”这个部分。总而言之,她想说的是,既然是用我自己赚的钱买的,没有必要听你啰嗦。
然而我却无法释怀。她的新衣服、皮包、首饰不断增加,塞得衣柜满满的,放不进去的就推在地上。虽然她说每一样都是便宜买到的,但总金额加起来应该超过一百万,我不认为在居酒屋打工能够赚到那么多钱。
于是,就在我开始对美晴抱持怀疑的时候,有一天,新的邂逅降临在我身上。
寺冈理荣子身材苗条,看起来三十岁上下。她到我们店里,指名由我服务。
“我朋友在你们店里买了一些家具,他很满意,所以我也想来看看。听他说,当时是由一位姓田岛的销售员陪同的。”寺冈理荣子对我说明她指名我的原因。我问她,她的朋友是何许人物,她只是含糊其辞地带过。
我猜想,她是在酒店里工作。她说的那个朋友可能是店里的常客,她怕要是说出他的名字,说不定会辗转传进他太太耳里。
她具备的魅力足以让人如此猜测。虽然不是太美,全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刺激男人内心的妖艳。当她在询问家具价钱的时候,会扬起下巴,眼珠向上地盯着我看。一看见她那微微湿润的眼眸,就好像有一股电流窜过我的周身。
寺冈理荣子到店里的目的是要买照明灯具,说是现在用的灯和家里的气氛不搭,所以想把全部的灯换掉。
我带她到照明灯具的楼层。天花板上吊着各式各样的灯,一站在电灯底下,白炽灯就照得人发热。理荣子似乎挺中意西班牙制的灯具,却又没有喜欢到决定要买的地步。
“在这里看是很漂亮,可是不知道放在我家里怎么样。”她偏着头,抬头看着雕工精细的灯具。看来她也很热,从脖子到胸口一带的皮肤微微发汗。我别开视线。
“再说,只买这么一盏又没意义,对吧?必须考虑到和其他灯具的协调性。真伤脑筋呀。”
“您府上的家具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个嘛,真要说的话,算是摩登的吧。”
“摩登的啊。”
“可是,也不完全都是摩登的。我还有古董的五斗柜,有些是朋友送的,所以很难统一。”
我心想,是客人送的吧。“如果您有府上的照片,我也比较好推荐。”
“对哦。”
“有人和您一起住吗?”
“没有。我一个人住。”
寺冈在这一个楼层转了几圈之后突然盯着我看,她的唇边浮现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惹得我心头小鹿乱撞。“我想拜托田岛先生一件事。”
“什么事?”
“可不可以请你到我家看看?然后希望你推荐适合的灯具。”
“我……吗?”
老实说,我很惊讶。至今倒也不是没有客人提出这种要求。有时候会有客人要我一同到他家里测量窗帘的尺寸,顺便看看家里的样子,讨论装潢的相关事宜,但那都是相当了解彼此个性的客人,从来没有第一次上门的客人就提出这种要求。
“不行吗?”她偏着头说。
“不,当然没有不行的道理。”
“那么,可以啰。”
“如果时间上能够配合的话。那么,你觉得什么时候方便?”
“我随时都行。请说你方便的时间。”
“您说随时都行,是指平常日也可以吗?”
“可以呀。只要你事先决定日期,我总有办法空出时间。”
“哦……这样啊。”我确认行事历,问她下个星期一如何。那天我排休。
“可以呀。”她马上回答。于是我们说定那天下午四点我会去造访她位于丰岛区的公寓。
她回去之后我的心情还是莫名地亢奋。我好久不曾到女人家了。我并没有在期待什么,但心情却像是面临第一次约会,恨不得星期一快点到来。
那个星期一,我自己泡咖啡边喝边看报纸的时候,美晴窸窸窣窣地起床走出房间,坐在我的对面,点燃一根万宝路(Marlboro)抬头呼地吐出一口烟。她抽烟的习惯自从到居酒屋上班之后越来越明目张胆。她从以前就抽烟,但在我面前总会按捺住烟瘾。
“想吃什么?”她用粗鲁的口吻问我。
“咦?”
“晚饭你想吃什么?我待会要去买东西。”她一副嫌麻烦的样子。
我不希望她为了做饭摆出那么不悦的表情。我想告诉她我的想法,但打消了念头,今天我必须去寺冈理荣子家,在那之前,我不想搞坏心情。
“今天不用准备晚餐了。”我说。“我要去客人家讨论装潢的事,所以我会在外面吃过饭才回来。”
“是哦,这样啊。”美晴毫不感兴趣的样子,将香烟捻熄之后,又回寝室去了。
三点过后,我换穿上班用的衬衫,出了家门。美晴也不来送我出门。
寺冈理荣子的公寓说是在丰岛区,其实再走几步路就到练马区了。公寓贴着咖啡色炼瓦的瓷砖,看起来还很新。
我一到她家,只见她身上穿着身材曲线毕露的针织衫,裙子也是针织品,裙摆很短,而且没有穿丝袜。她的体型苗条,胸部却高高隆起,当场害我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
“不好意思,让你特地跑一趟。”她看着我面露微笑,嘴唇上涂了淡粉红色的口红。
“哪里,希望能帮得上忙。”
“请进。”
她家是一房一厅,餐厅里摆了玻璃桌面的餐桌和金属制的椅子,典型的摩登造型,但沙发却是庄重的皮革沙发,而茶几则像是美国制的木质茶几,整体装潢果然很不一致。
“房子的感觉不错。”我还是要说说场面话。
“可是,品味很零乱吧?”
“不过,这倒也不是感觉统一就能解决的问题。”我坐在墨绿色的沙发上,将房间的位置图素描在自己带来的笔记本上。理荣子端了红茶过来。
“如果想要凸显家具,最好避免造型太过抢眼的灯具。像这种水晶吊灯,就太过于光彩夺目了。”我指着吊在天花板上的灯说。
“这是一间纪念品。”她看着上面,低声地说。
“这样啊。”
“结婚的时候,我和丈夫一起去一家二手家具行买的。”
“啊……您结婚了啊?”
“两年前离婚了。”理荣子微微一笑。“对不起,讲这种煞风景的话。”
“不会……”我摇摇头。
“田岛先生,你结婚了吧?”
“是啊。”
“有小孩吗?”
“没有。”
“这样啊。那还在蜜月期吧?”
“没那回事。”我挥挥手。“内人也在工作,很难碰得上面。我们也很少交谈,已经是倦怠期了。像今天也是,我要出门的时候,她还在睡觉。”
“不会吧。”说完,理荣子笑了。
“我常在想,单身的时候还比较好呢。寺冈小姐不再结婚了吗?”
“结婚啊……”
“啊,这是个人隐私,我不该多问的。”我慌忙地低下头。
“没关系的。我目前暂时不考虑结婚。反正工作也很有趣。”
“您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该怎么说好呢?”
她站起身来,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张名片,递到我面前,上面印着像是银座酒店的店名,名字的地方写着寺冈理荣子。
“我不会要你来光顾的。”她笑着说。“因为这里很贵唷。我真不知道在那种地方喝酒的人在想什么。”
“名人也会去吗?”
“这个嘛,来的非常少。”
理荣子告诉我店里发生的各种事情。那些事对我而言完全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我一会儿“啊”地,一会儿“耶”地,从嘴里发出来的尽是感叹词。
在那之后,我们也兴高采烈地聊着与装潢无关的话题。猛一回神,竟然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哎呀糟糕,已经这么晚了。”她看着手表说。“不好意思,把你留到这么晚。”
“哪里的话,是我打扰太久了。那么,我大致知道房间的情况了,我回店里会再想想哪种灯具比较适合。”
“我也可以从型录上选吧?”
“当然可以。”
“那么,”理荣子说。“可不可以请你下礼拜带着型录再来一趟?我想在家里一边讨论也比较好决定。”
“那是无妨,可是……,嗯……那么下礼拜一样是礼拜一吗?”
“这个嘛,礼拜一比较方便。”
我很意外,没想到能够再次和理荣子独处。从隔天起,我立即开始寻找适合她家的灯具。我找来型录,一有空就看。有时候想象理荣子在我选的灯具照明下放松的身影,便会感有一种莫名的感官刺激。
于是下个星期一来临了。她要我傍晚六点到,我有点遗憾没有时间和她好好相处。
出来迎接我的理荣子身穿围裙。光是这点就够我惊讶的了,没想到她家里还飘着一股炖肉的香味。
“我想,既然客人特地前来,偶尔也要做点菜。”
“您客气了,我哪是什么客人……”我显得手足无措,但当然不会觉得不舒服。
“我今天店里休息。我们要不要慢慢地边吃饭边讨论装潢的事?还是,你老婆煮好了饭在等你?”
“没有,怎么可能。”我猛摇手。“她出门工作去了。不到三更半夜不会回来。”
“是哦,那么正好。”
“真的可以吗?”
“什么可以吗?”
“就是,嗯,在这里吃饭。”
“那当然。就是为了请你吃饭,不擅料理的我才会洗手做羹汤呀。”
“是吗。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三十分钟后,我和理荣子面对面,吃着她亲手做的菜。虽然她说不擅长,但实际上厨艺却是相当精湛。我们还喝了高级的葡萄酒。
我心想,看来理荣子似乎对我有意思,而我也挺喜欢她的。平常老是看到美晴邋遢的一面,不禁将她们放在一起比较,心想:“这种女人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
吃完饭后我们依然继续喝酒。我有些醉了,不知不觉间瘫坐在沙发上,手臂环住一旁理荣子的肩
“你今晚非回去不可吗?”她抬头用妖艳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脑中混杂着犹豫、困惑、高兴等情绪。事实上,酒让我失去了判断能力。
“不,没关系。”我回答。
“真好。”说完,她紧紧抱住我。我手臂使劲地搂着她。
三十一
在理荣子家过夜后的几天里我都还像是踩在云端。我的手掌记得她皮肤的细致触感,也时时回想起她呵气如兰的芬芳,那实在美好得太不真实了。我甚至觉得,这世上并不存在一个叫做理荣子的女性,一切都是幻影一场。
“喂,田岛,你在发什么呆?”
当我在办公室里等待客人指名时,经常有同事这么对我说。大概是我一副心不在焉的关系吧。
我无法忘记那一夜,想要再次和理荣子联络,但电话却打不通。我衷心期待说不定她会到店里来,她却都没有打电话来预约。
就在我朝思暮盼的某一天,回到家时发现玄关的样子和平常不一样。一开始,我还不明白是哪里不一样,等到脱鞋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美晴没有出门。
邋遢的她平常很少会将脱下来的鞋子排好,一堆脱下来的鞋子总是挤在一起,而当她出门之后,就会空出一双鞋的空间,但那天却不一样,害我费了点力气才将自己的鞋子放好。
我打开走廊上的灯,走进客厅,客厅里一片漆黑。我按照平常的习惯,一面松开领带,一面摸索墙上的电灯开关。
当我打开开关,吓了一大跳,只见美晴竟然趴在餐桌上。不知道她是不是要出门,看起来服装仪容好像已经打理完毕。
我想要出声唤她,却先吞了一口口水。桌子上居然放着威士忌酒瓶和酒杯,而且酒瓶里已喝得一滴不剩。一个溃不成形的盒子,掉落在她的脚边,装在里面的蛋糕上的奶油从盒子的缝隙渗了出来。
“……你怎么了?”我对着美晴的背影说。
然而,她却没有反应。我以为她睡着了,但她醒着。她的背微微颤抖。
“喂!”当我再次出声叫她时,她的头忽然抬起,烫卷的长发紊乱不堪。她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到她的眼神,我吓了一跳。只见她双眼里布满血丝,眼线因泪水而花掉,直勾勾地瞪着我。
“干嘛?”我的声音嘶哑,清了清嗓子。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总算勉强说了这么一句话。
美晴拿起桌上的威士忌杯,里头还有一公分高的琥珀色液体。我以为她要将酒喝下,结果却不是。她突然将酒杯砸向我。
我马上闪开。威士忌杯虽然坚固没有破裂,但砸在客厅的门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你干什么?很危险耶。”
然而,她这下却伸手去抓威士忌酒瓶。我全神戒备。
不过,美晴却没有将酒瓶砸过来。她站起身来,高举酒瓶,发出野兽般的叫声向我扑来。我抓住美晴的手臂,从她手中夺过酒瓶,丢到沙发上。她哗啦啦地乱吼乱叫,试图挣脱,又是抓我的脸,又是捶我的胸。我忍无可忍地将她踢开。她正好倒在餐桌脚边,蛋糕盒掉下来的地方。
“你搞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她还是没有回答。这次她抓起蛋糕盒,往我丢过来,但却没瞄准,蛋糕盒掉到了别处,盒里的蛋糕散落一地。那好像是草莓蛋糕,却已完全溃不成形。
一颗草莓滚到我的脚边。我捡起来,丢进垃圾桶。这个时候,美晴突然吼叫:“你给我吃下去!”
“咦?”
“你给我把那种东西吃下去!你把我当傻子!”她声嘶力竭地大吼。
“喂,美晴。你在说什么?你在生什么气?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你别装傻了!”
美晴将掉在一旁的蛋糕块拾起向我砸来,正中我的胸口。白色的鲜奶油沾黏在灰色的衬衫上,我茫然地盯着那污渍,然后火冒三丈地吼道:“你差不多一点!突然发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样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发飙之前,如果你有话想说就说!”
“为什么……?你应该最清楚为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美晴伸长身体,从餐桌上拿起什么,又往我这边丢来,不过却轻飘飘地掉在地上。那是一张卷曲的小纸片。我看着她的脸,捡起那张纸。那是一张名片。看到印在上头的字,我浑身冒冷汗。
那是理荣子的名片。
难道是美晴发现了她给我的名片?我马上就察觉,不是那么回事。美晴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发飙。
我感觉脚底一滑,原来是踩到了鲜奶油。
美晴依然瞪着我。我心想,非得说句话才行。“这……怎么了吗?”
“别装蒜了!你明明脸色铁青。我傍晚正准备要出门,那女人到家里来了。”
“怎么……”
我心想,怎么可能。理荣子不可能知道我住哪,但我不敢打包票,说不定她有方法抄得到我的住址。既然名片就在眼前,美晴又那么说,理荣子来过家里的确是一个事实。
我舔了舔嘴唇。“然后呢?”
“然什么后?”
“她来过然后怎样?她怎么了吗?”
“我不是叫你别装蒜了吗?你如果不是白痴,应该想得到那女人到家里来做什么吧?”
我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本来打算这么说,但却说不出口。我想,那只会惹得美晴更火大而已。
“你说句话呀!”
“你要我说什么?”
“什么都好。反正你把我当成傻子,说点什么理由都好。”
“我没有把你当成傻子。”
“你明明就有!”美晴吼道。“我告诉你那女人对我说了什么。她一副不要脸的样子,问我要不要跟你离婚。”
我睁大了眼睛。“不会吧。”
“我干嘛骗你?我啊,完全搞不清她在说什么。我心想,这个人脑袋瓜是不是坏掉了啊。可是,听她一路讲下去,我才知道那女人和你是什么关系。”美晴一口气说到这里依旧瞪着我,然后咬住嘴唇,摇摇头。“我好不甘心,我既不甘心又难过,痛苦得不得了。可是啊……可是那女人竟然还笑了。结果,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她说:‘噢,看来他还是不打算跟你离婚啊。你先生是在玩危险游戏哦。’她看到我大受打击,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我紧咬着臼齿,全身汗毛竖起,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才好,于是低下头,看着被鲜奶油弄得黏答答的袜子。
“你倒是说句话呀!”美晴再度吼叫。接着,我听见什么东西当啷倒下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餐桌椅倒在地上。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心脏依然跳动快速。
“怎么样嘛?你答应那女的了吗?她说,你要和我离婚?”
“不,我没有那么说。”
“那你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
“胡扯!”
“我没有胡扯。”
“那么,你承认和那女人偷情吗?”
我沉默了。我觉得要是承认的话,一切就玩完了。不过,就算我不承认,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不承认也等于是一样。
“怎么样嘛?”
又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击中了我的膝盖。茶杯骨碌碌地在地上滚。
我依然默不作声,耳边听见美晴的啜泣声。她趴在地上,哭声渐渐变大,然后开始像小孩子般嚎啕大哭。接着她边哭边念念有词,反复地咕哝。“好过分,好过分。”
我向她走近,提心吊胆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别让我!”美晴扭动身体,大声叫道。我只好将手缩回来。
美晴突然站起来,看也不看我便小跑步离开了客厅。我在想,她说不定打算离家出走,但接着我听见寝室的门被用力甩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从房里出来。我开始感到不安,跑到寝室去看看她。我想起了从前她曾经割过腕。
我将耳朵凑近寝室的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将门拉开一条细缝,看见她趴在床上,肩膀在抽筋,传来啜泣的声音,于是我静静地关上了门。
我坐在走廊上,叹了一口气。木质地板上沾着一个有一个的脚印。那是我沾了鲜奶油的脚印。
我脱下袜子,又脱掉外套,将它们卷成一团,放在角落,到洗脸台拿来抹布,开始擦起地板,顺便也收拾了客厅。这时我才发现,沙发旁有一件被撕成碎片的围裙。一定是美晴悔恨不已的时候撕碎的。
打扫完毕,换过衣服,我又去寝室看看她的样子。幽暗的寝室里,美晴背对着我躺在床上。已经听不见啜泣声,也没听见打呼声,不过,毯子底下的叫窣窣窸窸地在动,证明她还活着。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出神地想着理荣子的事。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难道她来只是为了打击美晴吗?我曾经在书上看过,有的女人有这种癖好。理荣子会是那种女人吗?可是,那么做究竟有何乐趣可言?
还是理荣子真心希望我离婚呢?难道她希望我离婚,和她结婚吗?从一开始,她的确表现得比我积极。可是再怎么说,我们才见过三次面,发生过一次肉体关系。再说,自从发生关系之后,她就再也没跟我联络了。
我想要打电话给理荣子。这个时间打到店里去,应该找得到她。然而,我只是想,并没有付诸行动。要是讲电话被美晴听到了,恐怕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完全没有感到肚子饿,反倒是喉咙干渴不已,喝了好几杯自来水。
凌晨十二点多,我听见寝室的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有人走在走廊上的声音,然后是厕所开关门的声音。两、三分钟后,美晴从厕所出来,然而我却没听见脚步声。她伫立在走廊上。我猜想,她是在犹豫要不要进客厅。我的身体涌起了力量,将双手放在膝上握拳。
美晴进来了。但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往厨房走去,像我刚才一样用杯子盛水喝,发出“呼”的吐气声。她缓缓地向我走来,像个病人似地动作缓慢地坐在沙发上。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香烟和打火机,开始抽起烟来,不断地吐着烟。她每吐出一口烟,我的胸口就会缩紧一次。
第一根烟抽到快剩烟屁股的时候,她在烟灰缸里捻熄了烟。我想起有人说过,从一个人熄掉香烟的方式,可以知道这个人爱不爱吃醋。
“你整理的吗?”大概是哭过的关系,她用沙哑的声音问。
“咦?”
“地板。地板呀,有的没的。刚才不是乱七八糟的吗?”
“噢。嗯,大致整理了一下。”
“是哦。谢啦。”她又抽出一根香烟,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火。
我十指交握,手指头倏分倏合,手心冒汗。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美晴以一种完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调问我。
“什么怎么做?”
“我问你想怎么样?那女人不是说你要跟我离婚吗?”
“我说过了,我没有那么说。”
她吸了一口烟,或许是因为眼睛浮肿,脸上几乎看不出表情。即便如此,她看起来还是在怀疑我的话是否可信。
“几次?”
“咦?”
“你偷情过几次?”
我吞了一口口水,不想具体回答。
“都已经事迹败露了,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吧?你老实说!”
“……只有一次。”
“是哦。”美晴从鼻子吐出烟。“只有一次,对方可能跑来说那种话吗?”
“真的。只有一次。”
我不知道她是否相信。美晴捻熄第二根烟。那根烟还挺长的。
“为什么?”她低声说。“你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情?”
“抱歉。”这句话不禁脱口而出。我微微低头道歉。
“你觉得道歉就能了事吗?”
“当然不是……那么,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知道。”美晴侧脸对着我,从面纸盒抽出面纸,擦拭鼻子下方。
接着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外面一辆救护车经过。一旦沉默着,外面的噪音听得格外清楚。
“你们在哪里认识的?”她总算开口问我。
“她来我们店里,找我讨论装潢的事情,然后请我去她家里……”
“你就毫不避嫌地跑去她家,被她勾引了,是吗?”她说。“简直是白痴。”
“我一开始完全没那个意思。”
“是吗?然后呢?你喜欢她吗?”
“不,谈不上喜不喜欢……毕竟还没见过几次面。”
“可是你们却上床了,不是吗?”
又是一个令人不得不闭嘴的问题。我低下头。
“那么,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怎么做……我完全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吗。”美晴站起身来,离开客厅。我心想,这次她真的要离家出走了吧,不过却不是如此。她手上拿着一些东西,回到客厅。
“总之,你先写道歉信。”
“道歉信?”
“嗯……不是道歉信也无所谓,反正你再怎么道歉也没用。总之把你这次做的事情写在纸上。”
“怎么写好?”
“把你跟谁、怎么偷情写下来就行了。只写你偷情几个字也行。如果你不想写对方的名字,也可以不写,可是要写下日期。”
“写那种东西做什么?”
“爱做什么是我的自由吧?”
“你让我写下这种东西,是要当作诉请离婚的证据吗?”
“就算不写那种东西,我一样可以离婚。”她粗鲁地说。“我不想让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所以我要你写下来。”
我的目光落在纸上,拿起原子笔,思考文章内容该怎么写。“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才好。”
“真那你没办法。”美晴歪着嘴角说。“那你照我说的写。我,田岛和幸,结了婚却和一名来到店里,叫做寺岛理荣子的女人发生肉体关系。错全在我。我愿意做任何事,为这件事情负责。”
我按照她说的动笔,满脑子只想要如何让美晴的心情平静下来。
美晴最后要我用大拇指捺手印。我将大拇指沾上印泥,重重地盖在签名的地方。“这样可以了吧?”
美晴盯着写好的文章,仔细地将便条纸折好。“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不会离婚的。”
“我也没有打算离婚。”
“不过,我要你写这件事情负责。”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还不知道。我会慢慢想。不过,在那之前我要你发誓,说你再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我发誓!”
“你真的要发誓?”
“我真的发誓。”
美晴微微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她的样子看起来比刚才稍微有精神多了。我总算放下了一颗心中大石,看来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些。她不提出离婚,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隔天午休时间,我打电话给理荣子,想质问她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然而电话还是打不通。而且电话没有跳到答录机,因而也无法留话。
我也想过直接到理荣子的公寓,但是一想到美晴,究竟令人裹足不前。要是理荣子告诉美晴我去找过她,恐怕这次美晴势必会离家出走。
在那之后过了一个多月,我终究没有和理荣子联络上。我不再打电话给她,她也音讯全无。
或许理荣子真有奇怪的癖好,她诱惑我,只为了让我的家庭一团糟。又或许她是和美晴见过面后才打算不再和我继续交往。不管是哪一个原因,我都不在乎。我决定要忘了理荣子。
那一晚之后美晴绝口不提我偷情的事,她和之前一样,过着一到傍晚就出门,直到深夜才回家的生活。有时候,她会为我准备晚饭。一切恢复成了原来的摸样。我从前会想要叨念美晴几乎不做家事、工作到那么晚,但现在我决定保持沉默。毕竟,我没有资格叨念那些事情。
没错。我已经没办法责备美晴了。不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
三十二
感觉上,每天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我们夫妻的对话比以前少了许多,但我只得接受这个不愿接受的事实。毕竟,我是使我们夫妻关系不睦的始作俑者。
然而,走向毁灭的倒数计时却早已开始。
事实上,那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迹象。那就是美晴的随身用品变得比以前更华丽了。举凡首饰、皮包、衣服,还有化妆品,所有眼睛看得见的东西都变得更新颖更昂贵。但是,我却没有勇气开口过问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我不想让她心情不好。
存折由我保管,她不可能擅自动用存款,因此我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看她浪费的习性。因为一旦在意起来,就会没完没了。
不久,我知道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当我在自动柜员机提领现金后看到明细表上现实的存款余额时,真怀疑我的眼睛有没有看错。我想,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之前美晴擅自动用家里的钱时,我将定期存款解约,全部转到了活存账户。在那之后,我又慢慢地存钱,照理说存款余额应该有六十万左右,但那数字却少了一个零。
我慌忙地跑去刷存折,一行行的交易记录当中竟然有两笔我完全不知情的支出,分别提走了二十多万。
这两笔钱都是转至信用卡公司,但我并没有办他们的信用卡。我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打电话到其中一家信用卡公司询问。听到对方的回答,我差点晕倒。
对方说,有人用我的名字申请信用卡,卡片在两个月左右之前就已核发,而且同时还申请了副卡。请款金额好像都来自于副卡。
我这才了解是怎么一回事。美晴擅自帮我申请了信用卡,然后用副卡购物。身为妻子的美晴,要拿到申请信用卡所需的资料简直是易如反掌。或许信用卡公司曾经打电话到我工作的地方,询问是否有一名叫做田岛和幸的员工,只是那件事却没有传进我的耳里。
信用卡公司的客服人员好像怀疑我的信用卡是否被人非法盗用。我马上含糊其辞地挂上了电话,因为我怕引起轩然大波。
这样就没必要再打电话到另一家信用卡公司确认了。美晴想必对两家信用卡公司使用了相同的手法。
事到如今,我不能再当哑巴了。我决定等美晴回来之后把话说清楚。那天晚上,她到凌晨三点多才回家。她看见我坐在餐桌等她,霎时大感意外地睁大眼睛,然后用一种爱理不爱的语气说:“哎哟,你还醒着呀。”
“你为什么瞒着我,擅自办了信用卡?”我压抑着激动的情绪问她。
美晴的眉毛挑动了一下。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却仅止于此,然后恢复到一副兴趣缺缺的表情,到厨房用杯子接自来水喝。
“你有没有听见我在问你?”我正想要进一步发问,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大步走出了餐厅,随即回来,将两张信用卡放在餐桌上。那正是那两家信用卡公司的信用卡,可在卡片上的英文拼音,表示那两张都是我的信用卡。
“我忘了拿给你。对不起。”她不在乎地说。
我拿起两张信用卡,做了两个深呼吸,忍住想要怒吼的情绪。“我在问你,为什么要擅自办信用卡?”
“我只是没机会告诉你嘛。”
“这种事应该先跟我商量吧?这可是用我的名义办的耶!”
“有信用卡比较方便吧?这样出门就不用带现金了。”
“问题不在那里。”
“要是叫你办的话,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所以我就去办了嘛。”
“你还擅自办了一张副卡,是吗?”
“是啊。人家也想买东西嘛。”
“别开玩笑了!”我捶了一下餐桌。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你一个月花了五十万,到底在想什么?!这下我们家已经几乎没有存款了耶!接下来的日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起了之前也曾有过相同的对白。当时,美晴突然哭了起来,向我道歉说她要工作赚钱还我。然而,现在的她却和当时不一样。她先是望向身旁,耸耸肩膀,然后瞪着我。“只不过就那点钱,你干嘛啊?”她小声地丢出这句话。
“你说什么?”
“我说,不过就那么点小钱,你发什么飙啊?不过就五十万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自己在外面拈花惹草,我不过是钱花得稍微凶了点,有什么大不了的嘛。想想看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听到美晴的话,我一阵茫然。看来她果然还没原谅我。她对理荣子的事似乎一直无法释怀。
“那么……这是你的报复吗?”我低声地问。
“不是。”美晴摇摇头。“我只是想要忘掉讨厌的事情,单纯的消愁解闷。我想,花点钱应该是可以原谅的。毕竟,我……”她说到这里,再次用锐利的视线瞪着我。“我伤得很重。”
她一提起理荣子的事,我就无话可说了。她最近都没有提起,我深信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她还是记恨在心。我真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我舔了舔嘴。“如果是要消愁解闷,应该有别的方法吧?而不是用这种方式……。如果你说你想要买东西,我也会二话不说拿钱给你啊。”
“我不喜欢凡事都要得到你的许可。你以为是什么害得我受苦?原因还不是出自你!明明是你害的,为什么我连消愁解闷还要祈求你的许可?再说,我只能在你许可的范围内发泄压力吗?”
“照你这种发泄方法,这个家会被你毁掉吧?你自己赚来的钱呢?”
“那一点钱,随便买个东西就没了。”她赌气地又将头转到一边去。
“因为钱不够用,你就办信用卡吗?”
美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就算答了也一样。我叹了一口气。
“你之前说要我负责。这就是你所谓的负责吗?”听到我这么一问,她把脸转过来,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这点小事?你以为这种芝麻小事就算负责吗?因为你,害得我身心俱疲。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活下去,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我看你是不知道每天过这种日子是怎样的滋味吧?”
“我知道。当时我不是发过誓,再也不会做出那种事了吗?”
“你以为那么做就一笔勾消了吗?”
“当然不是。”
“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奇怪。可是,有的时候就是痛苦得不得了嘛。我只是想要暂时忘记那件事,做些奢侈的事而已。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我无话可说,双手握拳地盯着地板。美晴突然冲出客厅,接着听见寝室的门关上的声音。
好一阵子,我无法动弹。她的一言一语就像一根根的钉子,插进我的胸口。我拿着威士忌的酒瓶和杯子,不加冰块直接喝了起来。我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不,就算睡得着,我也不能进寝室。
恶梦并没有在那一夜划下休止符。美晴浪费的情形也不见收敛。我原本笃定存款余额减少,她就会停止花钱,但我猜错了。她居然又办了两张信用卡,并且不断用那些信用卡购物或预借现金,利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使账面上的花费看起来不会太夸张。然而,越来越高的预付额一眨眼就超出了我的薪水。于是我只好解掉公司在银行办的优惠存款,用来填补不足的部分,但很明显,这种做法只撑得了一时。
当然,那段时间我对美晴的行为也不是坐视不理。我拜托她,买东西至少要用现金。
“这本存折和提款卡交给你保管,扣除生活费之后剩下来的钱,爱怎么花是你的自由,所以别再用信用卡购物了!”
然而,她却左耳进右耳出。
“我已经知道家里没有钱了,所以我才会到处借钱。”
“你要是那么做,我们真的会倾家荡产耶!那样也无所谓吗?”
“关我屁事。我话可是先说在前头,就算你停掉我的信用卡也没用。你要是那么做,下次我就去地下钱庄借钱。”
我完全不懂美晴在想什么。她不可能没察觉,这么做等于是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但她却不打算住手。于是我怀疑,这说不定是一种殉情的方式。难道她要拖着我,一起坠入地狱吗……?
在公司上班时,我的心七上八下,非常担心美晴会跑去找高利贷公司借一大笔钱。说真的,我甚至想过把她软禁在家里。那段期间我不管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工作错误百出。
“你怎么了?最近完全无法专心工作。你这样,我很头痛耶。”上司经常念我。我只好不停地低头赔罪。总不能说出家里的事情。
那一段日子里我的体重快速下降镜子里映照出一张面容憔悴、眼窝凹陷的脸。除此之外,我也很担心不知道每个月的账款该怎么办才好。要是放任不理,美晴恐怕会到别的地方借钱。
终于,发生了一件决定性的事情。有一天当我回到家,发现美晴在等我。她给我看一张文件,要我签名盖章。看完文件内容,我差点吓晕过去,那是一张五十万的贷款申请书,对方是一家不曾听过的金融公司。
“不管我怎么算,下个月的账款都很吃紧,所以我决定要向这里借钱。”美晴用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说。“签名吧。还有别忘了盖章。”
我浑身颤抖起来。除了愤怒,还有对美晴这个女人感到的恐惧。在这一刻,我确定自己的结婚对象是一个可怕至极的女人。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的声音在颤抖。
“干嘛啊,那脸怪吓人的。我当然知道啊,可是钱付不出来又有什么办法?其实,我是想多借一点,可是对方听到你的薪水,说就只能借这么一点。薪水低的人,就是想借钱也没得借。”她说完后,冷笑了几声。
那一瞬间,我的愤怒达到了顶点。我站起身来,当我猛一回神,美晴已经用手捣着脸,倒在地上了。我的手掌带着痛麻的触感,很清楚自己对妻子下手了。
美晴用手掌捣着脸颊,抬头看着我,她红着一只眼睛,咬着嘴唇。
“滚出去!你这疯婆子给我滚出去!”我咆哮。
美晴以惊人的速度站起来,离开客厅,然后冲进寝室,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到十分钟便走出寝室。我从客厅里看见她两手提着大手提箱,走向走廊。
当我在犹豫该不该阻止她的时候,玄关传来她穿鞋的声音。我走向客厅的入口,要走到走廊上时,就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我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玄关后,走进寝室。寝室的衣柜全开着,着实地留下美晴将整排衣服塞进手提箱的痕迹。有一支沾着头发的梳子掉在地上。
我捡起梳子,拿在手里躺到床上。床上残留着美晴的体味,我嗅着那股气味,一股异常空虚的情绪袭上心头。
那天夜里,美晴没有和我联络。我猜,她恐怕是回娘家了,所以当隔天由希子打电话到公司来找我,我吃了一惊。美晴昨晚似乎是睡在仓持夫妇的主卧室里。
由希子说:“不管怎样,我现在过去你那里一趟。”
越过三十分钟后,我们在公司的大厅里碰面。
“我听美晴说了事情经过,我想你大概也有你的苦衷。”由希子一脸严肃地说。
“美晴怎么说?”
由希子先是一脸难以启齿的表情,然后开口说:“她说你背叛了她。她心烦意乱之下才会挥霍无度。然后你打了她,还叫她滚出去……。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打老婆,没想到……”
我发出低吟。美晴说的不假。她说的一点没错。然而,一旦话从由希子的嘴里说出来,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样?美晴说的是真的吗?”由希子问我。
“嗯,基本上是那么一回事。”我不得已只好那么回答。
由希子的脸上明显浮现了灰心的神色。不,应该说是灰心中夹杂了失望和轻蔑。
“外遇的事,我跟她道过歉了,而且在那之后我也没有做出踰矩的事。关于伤害到美晴这一点,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补偿她,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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