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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少女

_10 麻耶雄蒿(日)
  大概是一开始就没抱什么期待所以她看起来倒也并不失望。
  “不愧是美影的女儿,会想到从全体构图来找出意义。你母亲也经常把‘不合理、说不通’挂在嘴上……对了,如果我这么说会让你不愉快的话很抱歉,不过,”
  先这么打了预防针之后,静马才将从昨天起就一直在意的事说出口:
  “你的左眼,应该不是义眼吧?”
  “是的。这是彩色隐形眼镜。”
  美影很干脆地承认了。刚认识她时没发现,但美影的左右眼动作是一样流畅的。最重要的是,她的左眼散发着生命的光辉。
  “母亲和外婆很不幸的,左眼都是义眼,但我两只眼睛都是看得见的。所以即使同样叫做御陵美影,但我和母亲及外婆不同,并非“独眼侦探””
  “来这里之前我稍微调查过,和手脚不同,视觉情报好像是由两边的脑同时进行的。”
  严格来说,就算只有独眼,无论左眼或右眼,看到的画面仍然都会传到右脑和左脑。因为原本左右脑就会利用神经元互相交换情报,所以结果看到的东西,还是都会由两边的脑一起处理。换句话说,以前美影说的“因为只用左脑处理,所以容易凸显不合理”的说法,在科学上是不正确的。
  “其实这点母亲早就知道了,只是为了凸显身为侦探的合理性思考,有意识地刻意强调这点罢了。”
  简单来说,就是静马当年被骗了。不过静马并未对此感到不愉快。相反的,他对于御陵美影必须从小就如此严格训练,强迫学会这种后天的技能,不禁感到侦探真是既严苛又造孽的工作。眼前的少女,不知是否也经历了相同的训练呢?
  “是像自我暗示一样的训练吧。那么,美影你的隐形眼镜也有相同的作用吗?”
  “是的。彩色隐形眼镜对我而言,就像是自我戒律用的道具,提醒我必须经常追求、找出不合理之处。如果拿掉这个,我的世界就回归普通,而我也不再是御陵美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了。再说,拥有这种颜色的眼眸,也能让我感到自己与母亲是相系的。”
  美影抬起头,仰望着高耸的苍穹。右眼就不用说了,翡翠色的左眼中也映出一片翡翠色的天空。或许,从这只眼睛看见的翡翠色景物,能够取代与母亲之间泛黄照片般的回忆吧。
  “就像是母亲的遗物吧,真令人羡慕。那身服装也是?”
  “这套是阿姨为了我的出发旅行,新买给我的。”
  没有父亲、年纪轻轻又失去母亲的美影,却拥有很多羁绊和回忆,甚至比过去的静马拥右的还要多。起初静马还希望自己能成为这不幸少女的回忆之一,但现在才发现,说不定他所希望的,其实是为自己留下回忆。与其说是少女希望静马支持她,不如说这是静马的心愿。
  这十八年来,静马也拥有了不少羁绊,但是当那天恢复记忆时,他也深深感觉到,那些姐他人之间的羁绊都是属于日高三郎的。当然,自己就是日高三郎,毕竟人生有将近一半的日子都以日高三郎的身分度过了,然而种田静马和日高三郎之间,却仍有种被薄薄的糯米纸隔开的隔闭感。
  走下风见塔,刚好看见菜穗和秀树走过来。两人牵着手恩爱散步的模样,一如和生所言。
  “哎呀,你们刚才是去调查风见塔吗?”
  先打招呼的是菜穗。和以前不同,她的脸上化着淡妆,也因此细纹看得很明显。她身旁的秀树也笑嘻嘻地说“你们好”“是的。菜穗小姐呢?”
  美影回答的语气中带着几许警戒。
  “我们是来整理风见塔的喔。大后天开始就会有很多人来参加葬礼,得把塔里不需要的东两处理掉才行。这里一直被当成仓库使用,很多破铜烂铁都堆在里面了。久弥哥本来也要来帮忙,结果今天忙着在琴乃温泉做准备,所以就不来了。”
  “琴乃温泉也会提供给吊客住宿吗?”
  “是啊。光是宅邸的房间不够用。雪菜的葬礼,当然要帮她办得盛大隆重。”
  原本爽利的语气,瞬间也蒙上一层哀伤。
  看到菜穗稳重的言行举止,也令静马吃了一惊。和过去与美影敌对时咄咄逼人的模样不同,如今的菜穗给人一种圆滑的感觉。想必十八年的岁月也磨去了她的棱角吧,现在的她眼神相当沉稳许多。
  菜穗也发现了静马,视线盯着他看。
  “虽然警方问话那时候我还不敢确定,不过,你果然是种田静马。只是,你老了好多。”
  “菜穗小姐自己也是啊……不,改变的可不只年龄呢。”
  “还有个性对吧?不用这么吃惊,反正你对我的印象一定是以前留下的嘛。”
  “以前菜穗头上还长角的时候吗?那时大家都怕你呢!”
  秀树丢出这句玩笑话,棉花糖般福态的脸笑得更开了。
  “那时候你也还有腹肌呢!”
  菜穗也回以轻松的玩笑。如果是从前的她,听到这句话早就胀红了脸开骂了吧。
  “你真的变了呢。”
  因为气氛实在太和平了,静马情不自禁地这么说。菜穗不但没生气,还说:
  “你也变了很多啊。以前脸上老是挂着死人一样的表情。”
  和生也说了一样的话。说不定这个家里的人,大家当年都知道自己是来寻死的呢。静马不由得感到一阵羞耻。
  “还有,你就是美影的女儿吧。”
  美影再次正式打招呼后,菜穗又说:
  “菜弥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吧,真抱歉。那孩子其实是个认真的好孩子,请不要误会她喔。”
  “不会的。雪菜小姐被人杀害,也难怪她心情不好。”
  菜穗似乎放下心来,表情也放松了些。
  “不过,再怎么年轻,那孩子毕竟也已为人妇了,脾气该更收敛点才是。唉,我也没资格批评她,想当年刚结婚时,我也总把气出在秀树身上呢!”
  “不会啦。”秀树抓抓稀薄的头发。
  看到两人的互动,静马不禁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原本深信一定是菜穗对菜弥说了什么坏话,菜弥才会有那些举动。
  或许是察觉到静马内心的想法,菜穗开口说了:
  “那些都是家母说的。家父事业失败后郁郁寡欢,憔悴而终,因此家母在家族里感到更无立足之地。明明都这把年纪,早就该放弃了,她却总是放不开,结果因为酗酒过度得了糖尿病,不管我怎么苦口婆心劝她好好养生,她都听不进去。真是的,我女儿这个性到底是像谁啊?”
  秀树也在一旁笑着说“原来是岳母啊”果然是很像令美菜子失望的女婿会说的话。
  “那么,让她嫁给和生也是美菜子夫人的意思啰?”
  静马问。
  “菜弥倒是从以前就很喜欢和生喔。只是会这么早结婚,也是家母在旁敲边鼓的关系。我本来认为既然早晚都要结婚,不如先让菜弥去上大学,看看外面的世界才对。”
  说着这番话的菜穗脸上完全是个母亲的神情,心有不甘地抚着脸颊。
  “算了啦,菜弥的人生就让菜弥自己决定吧。再说,与其让嫩去上大学被什么奇怪的男人欺骗,我倒比较感谢和生肯娶她呢。”
  相对的,秀树则是充分发挥了父亲溺爱女儿的本领。
  “……那么,关于杀害雪菜的凶手,你们已经有眉目了吗?”
  “还没。才刚开始着手调查而已。”
  “说得也是,毕竟是令你母亲都屈居下风的凶手。我还欠你母亲一个人情,调査的事我会协助你的。”
  人情指的应该是伸生的事吧。美影心里虽然有数,不过在秀树面前也并不说穿,只是淡淡地回答:
  “那,到时候再麻烦您了。”
  接下来,美影又问了大约十分钟关于雪菜和琴折家的事,不过依然没有斩获。
  最后,菜穗言外有意地笑着问:
  “这位美影小姐,该不会是你的孩子吧?”
  “不是的!”
  静马和美影异口同声否认。两人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又尴尬地别开视线。
  菜穗似乎没有察觉,用手压住被风吹起的一头自豪黑发说:
  “怎么,明明就像是一对父女嘛。原本还觉得你俩之间气氛不错呢,只是你果然还是那副讨人厌的阴沉个性——不过,比以前是好很多了啦。”
  菜穗对静马的态度,倒是一点也不像欠了什么人情。
  “真令人惊讶,和我听过的菜穗女士完全不一样呢!”
  走出风见塔后方小径之后,美影用有些兴奋的语气这么说。看到菜穗出现时,她应该也做了心理准备吧。
  “我也很惊讶,简直像是另一个人呢。不过美菜子夫人倒是没变啊。”
  “听起来,静马先生好像也变了很多?”
  美影望向静马的眼神像小动物一样。
  “原来我以前那么阴沉啊。”
  静马出神地说。“关于这点,你母亲怎么说?”
  “……呃。”
  美影吞吞吐吐的表情,像过了三十岁的女性被问到年龄时的反应一样。看来这个问题根本不必问。
  “不用回答了,没关系。”
  “对不起。”
  被她这么一道歉,静马反而觉得更丢脸了,于是试着转变话题。
  “对了,刚才菜穗说美菜子夫人患了糖尿病啊。达紘先生现在也卧病在床,那么琴折家目前实际掌权的人就是旬一先生啰?”
  “很难说喔。伸生先生毕竟是上代须轻大人的丈夫,而旬一先生和现任须轻大人都不是有櫂力慾望的人,所以我认为他们应该会让伸生先生作主。再说,美菜子夫人之所以会让菜弥和和生先生结婚,一定也是因为和生先生的父亲伸生先生,在这个家中有一定影响力的缘故吧。”
  “也是,那位美菜子夫人不可能在毫无利益可言的情形下,爽快答应这桩婚事。不过,从和生那么讨厌伸生先生的样子看来,美菜子夫人这次又和秀树先生时一样押错宝了呢。”
  静马笑着说,美影也跟着笑了起来。看到她毫无心机的稚嫩笑容,静马不禁想,眼前这女孩如果是自己的女儿该有多好……不过,美影的笑容很快褪去,重新换上侦探的表情。
  “说不定,家母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过度将焦点放在‘须轻继承权’这个琴折家最重要的部分之故。刚才我在须轻大人面前提起有关龙复活的事,但事实上,包括权力斗争在内,提这些或许都只是把问题复杂化而已。”
  彷佛伫立在雨中一般,美影断断续续地说着。
  “说不定,事件的核心其实在别的地方,只是因为继承问题实在太引人注意,刚好成了凶手的最佳掩护。”
  “可是除了须轻继承权之外,实在很难想出三姊妹和雪菜被杀害的理由啊。”
  静马实在不认为有谁会恨到想杀死她们。就算是有什么仇恨,静马也想不出有任何需要杀死四个少女的动机。
  美影也没有答案。
  08
  初雪下在雪菜葬礼的隔天夜晚。户外激烈的风雪,让前一天为止的大晴天显得有如一场荒谬剧。静马被打在窗户上的风声吵醒。
  当他手忙脚乱地拉开纸窗时,窗外已经积了一整面雪。
  然而,看见这片银白世界,静马却无法感受到一丝美感,只有过往不祥的记忆在脑中复苏。
  十八年前初雪降落的早晨,夏菜的遗体被人发现了。
  内心一阵骚动不安,静马连忙去敲了隔壁美影的门。美影早已起床了。
  “下初雪了呢。静马先生该不会也想到一样的事……”
  美影似乎和自己有同样的念头。静马忙着点头说:
  “可是,和上一次不一样,这次月菜和花菜一起睡在主屋里。”
  “是啊。只要不是两人一起被杀的话……”
  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美影赶紧噤声。“我想应该没事的,不过我们还是去看看情况吧。”
  或许静马的话反而让美影感到不安,于是她如此提议。
  到了主屋,只见和生坐在月菜她们房门口。似乎和过去一样,大家交替着在这里守门。“有什么事吗?”
  看到静马他们出现,和生慌忙起身,以为出了什么事。
  “不,只是因为下起了初雪……”
  “喔,原来是这样。”
  理解了静马话中之意,和生的脸显得紧张起来。
  “当年夏菜就是在初雪那天被杀的。”
  从静马开始的紧张也传染到和生身上,他赶紧转过身,对着屋里呼唤女孩们。
  不久,花菜从房里探出头来。刚起床的眼皮浮肿,睡衣领口的钮扣也扣错了,就连平常整理得漂漂亮亮的头发,也变得乱蓬篷一团。
  “月菜呢?”
  “还在睡啦。”花菜不甚愉快地回答。
  “嗯,没事就好。不好意思吵醒你们了。”
  “不会。”
  一边说着一边揉眼睛,花菜这时才看到静马身后的美影。
  “为什么你也一起来了?”
  清醒是清醒了,但她的表情也更加不高兴。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是吗?我看你该不会是希望最好有人死了,场面才够呛吧!”
  “住口,花菜!不要胡说八道!”
  但花菜却对和生的斥责马耳东风,用力把门关上。
  “不好意思……”
  和生搔着头道歉。“不过应该是没出什么事才对。”
  “我是不是操心过度了啊?”静马苦笑着说。
  和生露出微妙的表情反省着说:“不,或许这样才是适度的。我虽然发现下雪了,却完全没联想到夏菜那件事。看来我得更加强注意力才行。”
  “不过,今晚开始她俩就会分房睡了吧?”
  雪菜的葬礼结束后,从今天起月菜就要离开这里,搬进雪菜隔壁的房间开始修行。当然,起床的时候也会是一个人。唯一庆幸的是她不用住进雪菜的房间。
  “是啊。”
  和生担心地点头。“我觉得应该再观察一下状况,但只有这件事我也无从置喙。不过窗外有警方的人守着,我们也……”
  “真是辛苦了。我也想帮忙,不过一定无法获得许可吧。”
  “您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幸好我现在身体比起以前也结实多了。”
  就在和生礼貌道谢时、昌紘正好从转角处走了过来。昌紘也已经快五十岁了,但直到现在还是单身。听说一直有人想为他安排相亲,只是好像都被他拒绝了。
  “咦,怎么了吗?难道是月菜她们……”
  昌紘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副睡眼惺忪,只有眼睛睁得老大。
  “不,只是过来关心一下情况而已。而且,我们瞎操心的跑来,好像反而引起大家不安了,真是不好意思,还是赶紧告退比较好。”
  美影催促着静马离开,背后传来昌紘与和生正在讨论关于今天帮月菜搬房间的事。
  “凶手什么都没做。这件事静马先生怎么看?”
  在回别馆的路上,美影这么问。
  “我?吗……戒备这么森严,儿手也不敢出手吧?”
  警察也不希望旧事重演,因此不敢怠忽警戒。
  “或许吧。可是雪菜那时候,凶手刻意要布置得和春菜那次雷同,那么这次凶手为何又什么都不做呢?这当中可能有什么理由也说不定,例如昨天晚上凶手不在宅邸里之类的。”
  “原来如此……可是所有人应该都在吧。”
  前天是雪菜的葬礼。一如菜穗所说,办得非常隆重盛大,甚至超越春菜那时候。静马不禁深深感到尽管村民已开始失去向心力,但现在的琴折家对整个县、不、甚至在全国来说,都还是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而昨天,家里所有人都因葬礼刚结束而忙得不可开交,应该没有人外宿才对。
  “对啊……大概是我刚睡醒脑袋还不清楚吧。因为刚睡醒就推理不好,可见我还是个不够格的侦探呢。”
  美影有些难为情地苦笑了。
  *
  到了下午风停了,阳光也开始露出脸来。静马望着屋外,正好看见旬一与须轻带着女儿们,在一片雪白的庭院里一起散步的身影。月菜她们似乎觉得在雪地上留下脚印很有趣,像小狗一般追逐着,旬一夫妻则温暖地守护着她们。
  家人之间缺一不可的羁绊,似乎又重新加深了。这是十八年前在这座庭院里未曾见过的,令人哀伤却也温馨的光景。
  过去静马待在琴折家那段期间,庭院里总是空无一人。就算没有发生杀人事件,恐怕也是一样。谨守着惯例不与家人一起用餐的须轻,更别说和三个女儿亲密地散步了。
  似乎有人来电,旬一接起了行动电话。其他三人好像为了不打扰他,改到池边看鲤鱼。应该是工作上的电话吧。明知事件还没解决仍急着来电,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可能是在葬礼期间累积了太多公务没有处理吧?
  旬一这通电话讲了很久,难得一家团圆,姊妹俩却只能闲在一旁望着父亲。须轻则忙着对女儿们说话,想将她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如果能让村民看见眼前这番光景,事态应该能再好转些吧……自己这样想或许太乐观了点,然而只要能提高村民的好感,静马仍是如此希望的。
  静马不经意地将视线往下移,在隔开别馆与主屋的矮墙内侧边,可以看见刑警的身影。那是位没见过的刑警。琴折宅邸毕竟占地宽广,警方一定也派出不少人手吧。这位应该就是和生口中负责看守月菜窗户的刑警了。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后,不知是否察觉静马的视线,刑警抬起头,露出老鹰般锐利的目光。一惊之下,静马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这样简直就像个心虚的犯罪者嘛!静马这么反省着,再次靠近窗边,不过刑警已经面向一楼回去执行原本的勤务了。看来他根本没怀疑自己嘛,静马不禁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再次望向庭院,旬一已经挂断电话,四人正和睦地绕着池子散步。
  这就是家人啊……静马忽然想起自己的孩提时代,也曾和父母一起像这样在下雪的公园里散步。当时的他脖子上团团围着围巾,右手牵着母亲,左手牵着父亲,走在冷冰冰的公园小径上。不知道双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上假面具的,因此这段回忆究竟是真是假,如今也无从得知了。
  对静马来说,已经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到了傍晚,天气再度变坏,下起雨来。好不容易积起的雪,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气象预报说雨可能会一直下到明天早上。风也愈来愈大了。
  静马有种暴风雨即将来袭的预感。
  09
  雨下了一整晚,到隔天早晨才停。雨水不只冲走了前一天的积雪,也洗去了凶手的脚印。—在西侧偏房的一间房间里发现月菜的尸体,是当天早上的事。本该负责监视的石场被发现昏倒在月菜房门外,刑警们匆匆忙忙地冲进房内,结果发现了被砍下头颅的月菜尸体躺在棉被里,放置在神坛上的头颅切口还淌着血。
  接获通知赶到的时候,粟津已经在现场。此时已是尸体被发现的二十分钟后了。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都忘了要去通知美影。
  “你果然只有嘴上说得好听。我看你如何负起责任!”
  美影正要进屋时,菜弥劈头就是这么一阵辱骂。和十八年前一样的光景。美影想说点什么,却被静马强推进屋里,关上门。
  “要道歉等会再说。”
  听静马这么一说,美影才勉强用力点头,朝窗边的粟津走去。
  “凶手是从窗户侵入的吗?”
  “似乎是这样。那边窗户的半月窗被打开了一扇。”
  粟津带着痛惜的表情回答。
  房里有两组方位朝北、髙度及腰的窗户。粟津指的是东侧的那一扇。
  “室外有脚印吗?”
  “没有。什么都没留下。应该是被雨水冲刷掉了吧。不过,凶手进出时留下的雨水痕迹还残留在室内,所以绝对没错。”
  “看守这扇窗的石场刑警就是因此遭到殴打的吗?”
  “他是在晚上十二点左右,后脑遭人殴打昏迷。当然之后的事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似乎闻到哥罗芳的味道,人一直昏迷到早上才醒来。”
  “连哥罗芳都准备了,可见凶手有备而来。不过这次的手法却罕见的粗暴。”
  事到如今才用粗暴来形容连续杀人犯似乎有点莫名,但凶手至今的手法确实都有等待破绽才出手的倾向。
  “毕竟有了十八年前的教训,我们这边的戒备也森严多了。虽然以结果来说,还是被凶手袭击了。”
  或许是部下被击昏的事让他颜面无光,手扶着下巴说话的粟津语气听来有气无力。
  “他都没察觉凶手靠近的气息吗?”
  “他说因为被雨声遮盖了,所以没有发现。还说当时房间的灯是打开的。不过,这点可能是被害人因为恐惧不敢关灯睡觉,所以无法成为什么参考。石场现在不但头部受到殴击,人还发着高烧,能问出的也就是这些了。详细情形,得等他恢复才能再问。”
  这么大冬天的,被击昏后躺在雨中一整晚,没冻死或许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听粟津说,达紘这几天身体不适,主治大夫木野医师(医师父子档中的儿子)请了护士过来看护。多亏了这样,才能紧急为石场处理伤势,否则结果也很难说。
  “凶手选择雨天的目的或许就是这个。”
  “或许吧。虽然我不想包庇部下,但石场是有段数的柔道家,如果不是因为雨天,也不至于失态至此。”粟津恨恨地说着。
  美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静静地朝神坛移动。神坛位于房间西侧的壁龛,和原本放在雪菜房间的古书书柜及屏风一起,都是昨天才刚搬过来这里的。神坛上现在正摆放着月菜苍白的头颅,脖子上还留有被勒毙时的细细勒痕,微微闭上的眼睛令人不忍卒睹。染红了神坛的血还在往下滴落。
  看着直到昨天还活蹦乱跳的死者头颅,静马心想,自己在十八年前已有两次相同的经验,美影却恐怕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现在她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是让月菜死亡的屈辱、后悔、歉意,还是对凶手的激愤呢?美影双手合十后,凝视着月菜。
  “一切都怪我做得不够好。”
  口中吐露除了静马之外,绝不会对其他人说出口的消沉之词。一向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也像是就要哭泣起来般的扭曲。
  “美影!”静马用严厉的声音呼唤她。
  “要找出凶手。只有你办得到了。”
  现实或许令十六岁的少女难以忍受,但静马此时也只能硬起心肠督促她。如果是山科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说。
  “……是啊。我可是御陵美影。”
  打开扇子遮住脸,等表情恢复镇定,美影才对着月菜缓缓伸出手。待确认后脑被殴击的痕迹后,她开口说道:
  “和雪菜那时完全一样。我想凶手是同一个人。”
  “我也这么认为。”
  粟津回答的语气和刚才一样,想来是为了装作没看见美影刚才的失态。
  接着,美影打开月菜的眼皮和嘴唇检査。
  “月菜戴的是隐形眼镜吧。”
  “你也发现啦。我已经和她的家人确认过,因为两眼视差很大,所以她平时都戴着硬式隐形眼镜。不过你也看见了,现在只有左眼没戴。”
  “是。大概是在殴打的冲击力下飞出去了吧。找到掉落的隐形眼镜了吗?”
  “不,还没有。你们到之前我们也分头调查了,但还没找到,毕竟是这么小的东西。只要能找到隐形眼镜,就能判定被殴打的场所在哪里了。”
  粟津抓抓秃头。
  “我倒希望隐形眼镜能附着在凶手的衣服上。”
  美影说着,静静地将头颅摆回原位,接着朝房间中央的尸体躯干部分走去。
  穿着浅粉红色睡衣、披着白色睡袍的月菜的身体,看来就像正在睡觉似的仰躺在床上。衣服一丝不乱,只是枕头上面已没有了头,从伤口中流出的血染红了下面的垫被。可以确定头颅是在垫被上被割下的,脖子附近的棉被留下被类似斧头的利器割开的痕迹。
  “被发现时,尸体是藏在棉被下的。棉被上半部也一样染满了血,现在已经送去监识了,你要看吗?”
  “稍后再看。既然被袭击的是后脑,就表示她不是在睡眠之中遭到殴打,凶手之所以会在棉被上砍头,是为了利用棉被的隔音效果吧,因为门外应该会有人轮流看守。”
  “昨晚听说是轮到和生看守。熬了一个晚上没睡看守的结果竟然是面对尸体,他也受不住打击倒下了。毕竟,和生的身体向来就不好。只是他也说昨晚并没听见可疑的声音。”
  粟津同情地回答。
  美影蹲下检査尸体,但很快就站了起来。这次改在室内环视察看。静马是第二次进到这间房间。第一次进来时,这里还是岩仓的书房。少了曾经占据左右两边墙壁的书柜,月菜的房间看起来比当时宽敞多了,只是因为搬家整理还未结束,家具摆放得看起来很不平均,给人散乱的印象,就连屏风也只是暂时放在书桌前面的感觉。
  毕竟月菜才刚失去姊姊,又得自己一个人搬过来这个房间睡,她一定很寂寞吧!虽然不像夏菜那时候必须搬去小社,已经算是有所改善了,但如果她能和花菜同房的话,凶手说不定也无从下手吧。就这点看来,依然信守至今的教义,却反而是将她朝死亡推了一把。
  “这么说来,凶手是在月菜的同意下从窗户侵入的吗?月菜一定会注意关紧门窗,如果凶手想强行进入,门口的和生不会没听见声响。即使如此,凶手还真是下了一着险棋啊。”
  “这话怎么说?”正在仔细检查书桌旁边小柜子的粟津抬起头问。
  “假设凶手是突然出现在窗外,请月菜让自己进来的话,只要月菜稍有一点起疑,一切就玩完了。当时凶手已经打昏石场先生,如果被发现的话是毫无退路的。如果是事前就和月菜约好的话,只要月菜对花菜透露任何一点也一样完蛋。无论怎么叮咛,也无法保证月菜一定不会跟亲妹妹花菜说吧。”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凶手肯定是被害人相当信任的人物了。”
  静马脑中一一掠过琴折家的每个人。家人之中,能获得月菜信任、在夜里进入她房间的人非常少,顶多就是旬一、须轻大人和花菜吧。十八年前,母亲为了教义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的结论是错误的,须轻并没有杀死春菜她们。同样的,今天旬一和现任须轻也不可能杀死自己的孩子。花菜也不可能。然而……如果是花菜为了让自己当上须轻而采取的行动呢?
  像是要甩开这样的邪念,静马用力摇了摇头。会这样想,单纯只是因为自己对花菜印象不佳而已。如果是花菜下的手,或许还不会那么意外。不过最重要的是,十八年前花菜根本还没出生,所以不会是她。
  此时。“就是这个!”粟津大声喊叫了起来。
  “御陵小姐,你看,这应该是来自凶手吧?”
  激动的粟津递给美影的,是从小柜子最上层抽屉里取出的月菜的行动电话。酒红色的小巧机种,垂挂着一只有着大眼尖嘴的粉红小鸟玩偶手机吊饰。
  来电显示里有着雪菜的名字。日期最新的一条是昨晚十二点五分,在之前则是七点三十五分。继续往上卷动页面,雪菜的名字可以追溯到三天前。
  “凶手拿走了雪菜的行动电话,用这个和月菜取得联络。”
  美影也激动了起来,不断盯着行动电话的画面看,像是想将来电日期刻在脑中。
  “可是,为什么凶手会用雪菜的行动电话来联络呢?当然,如果用自己的,之后如果被查出来身分就会曝光,可是使用雪菜的行动电话,难道月菜不会起疑吗?”
  静马提出疑问。
  “月菜并不知道雪菜的行动电话被凶手偷走的事吧,因为警察刻意不把这件事公开。我想凶手应该是对月菜说,自己的手机坏掉了,所以才借雪菜的来用,大概是用了这一类的藉口。”
  “真卑鄙。”
  涨红了脸撂下这句话,看来粟津真的动怒了。和过去的别所不同,虽然一样都是老江湖的刑警,粟津的感情却是比较外放的。
  “不过这也确实证明,凶手是事前就和月菜取得了联络。应该是从三天前起,凶手便开始观察状况,最后在下了雨的昨天,对月菜提出想要见面的要求。”
  “可恶,我们警方为了打探凶手,刻意没让雪菜的手机断话,没想到反而被凶手利用了!不过,只要厘清通话时间,或许找得出凶手是谁。”
  “说老实话,这一点我认为最好不用抱太大期待。凶手一定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在雪菜葬礼之前和之后打电话的吧。再说,月菜也可能将雪菜的名字改成凶手的,为了担心留下纪录,凶手在杀害月菜后不可能没有检查来电纪录,看过之后却没有删除,可见凶手并不担心我们从这里追查出什么。”
  “这家伙真是行事谨慎,不过,毕竟是从以前到现在杀了六个人的凶手啊。”
  “不但行事谨慎,或许人格还非常卑劣。”
  留下这句谜样的话,美影朝尸体所在处的书架走去。
  “怎么了吗?”静马问。
  “书架上的书上下颠倒了。”
  一看,高度几达天花板的书架最上层排放的书中,有几本上下颠倒了。数了一数,共是四本。
  “这说不通。上次我看到的时候,还排得很整齐。”
  美影靠近书架,踮起脚将其中一本抽出来。应该是讲述琴折家教义书籍的其中一册,内容不但是古文,字体还相当凌乱,静马连书名都没读懂。
  “每一本都是江户时代琴折家的日记。书中充满对仪式礼俗的记载,只是这四本看起来年代不是连贯的,也想不出有什么关联性。”
  此时,啦啦翻动页面的美影,突然停下动作。
  “粟津先生,我想有必要好好检查这里的每一本书。”
  “有什么发现吗?”
  面对如此询问的粟津,美影只是不发一语地将摊开的书递上前。
  “喔!”
  粟津不由得发出叫声。静马也探头过来,只见打开的书页上,夹着一片干掉的隐形眼镜。
  *
  美影接着前往月菜房间的窗外,也就是石场遇袭的地方。石场原本是站在西侧偏房和庭园中间的低矮瓦墙内侧,从那里监视月菜的房间。据粟津说,石场倒下的地方是距离矮墙约三公尺的前方大松树旁,凶手应该是从矮墙内侧越过屋顶绕到他身后的。石场背后墙上的瓦片屋顶也确认过了,确实有新的破损痕迹。石场恐怕是将注意力都放在月菜的窗户上,又被激烈的雨声掩盖了杂音,导致完全没发现凶手的接近。凶器和过去一样,都是细长有边角的坚硬棒状物,在石场后脑上留下两处伤口;看来面对刑警,凶手也担心一击不足,所以才攻击了两次吧!至于凶手的脚印,当然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沿着矮墙往西走十公尺左右,就有一扇通往偏房的门,凶手为什么刻意选择翻越瓦墙这么危险的行动呢?”
  美影提出疑问。正如她所说,虽然瓦墙上方的屋顶是相连的,但距离十公尺处的白色灰泥墙上确实开了一扇简易的木板门。
  “天色太暗没有发现吧,庭院里没有灯啊。不过话说回来,这凶手身手这么矫健,难不成是个走钢索的吗?”
  粟津凝视着和头部差不多高的瓦片屋顶叹气。以粟津上了年纪的身体来说,自是不可能飞檐走壁,就算是静马,要他爬上去也会紧张。虽说当时下着豪雨,要不被刑警发现飞身纵下,想必需要相当的勇气。再说,瓦片做的屋顶,如果踩上时一个不小心,可是会发出声音的。由此看来,凶手不但狡猾有胆识,身手还相当矫捷。虽然感到掌握愈来愈多凶手的情报,但静马也不免开始怀疑,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还有,其他监视的刑警弟兄没有发现吗?”
  “毕竟这座宅邸很大啊。昨天配置了十个人左右,但彼此之间的联络都做得不好,这是我的失职。今天我已下令人数加倍,并且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了。”
  粟津懊悔地抱住那颗秃头。
  “差不多要开始问话了,御陵小姐也要参加吗?”
  似乎是顾虑到美影在月菜房中的失态,粟津体贴地说“或是我之后再将内容告知你也可以”静马担心地等待美影的答覆。
  “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我是个专业侦探,既然受了委托,就不能逃避。”
  美影干脆地说。或许是强打起的精神,但静马还是暂且放下一颗心。粟津似乎也一样,用看着孙子的眼光眯起眼睛。
  “你现在的表情很好。就算不顺利,我也打算报名当你的头号粉丝了。那边那位种田先生与其说是粉丝,不如说是你的监护人,所以我应该可以当头号吧?”
  “是。”美影羞红了脸。
  虽然是不大适合现在开的玩笑,但或许粟津的出发点是为了解除美影的紧张吧。
  “那,我们走吧!”
  恢复严肃的表情,粟津走了出去。
  虽说早有觉悟,但问话时美影还是很不好受。尤其是得面对菜弥和美菜子凄厉的言语攻势,让粟津为了拉回话题还费了一番工夫。
  美影的母亲在夏菜死时一定也经历了一样的事吧,只是那时静马并不在场,而她事后也完全没对静马提过内容,所以静马当时也只能凭想像寄予同情。
  然而这次自己亲眼看着美影受辱,却什么都不能帮她,令静马无能为力又心痛。身为助手却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美影承受那些怒骂。要是此时出面帮她说话,一个弄不好反而可能刺激对方。更重要的是美影再怎么苦,也比不上失去月菜的琴折家人那么哀痛。
  最后一个前来接受问话的是和生。和生露出恍惚的眼神淡淡地回答各种证词,据他所说,他从十点起就没睡,一直在月菜门口守门,房里面音乐的声音在十一点过后停下,他还以为月菜睡着了。之后没听到任何可疑的声音,一直到早上刑警赶来才知道出事了。
  “拜托你了,请你一定要逮捕凶手,请答应我。”
  和坚定的语言相反,和生拜托美影的语气虚弱无力。但和生单纯的心愿,对美影来说,或许比菜弥她们尖锐的质问更深深剌痛了她的心吧。
  好不容易,她才终于挤出了这样一句:“我一定会抓到儿手。”
  调查众人于石场昏倒的半夜一点前后的不在场证明得知,须轻于十一点就寝,旬一看着她入睡后,自己也隔着垂帘,靠着墙壁睡着了。
  伸生因为公司的事十一点过后才回来,也因为喝醉了就自己回房睡了。和伸生同行的是帮他开车的昌紘,他回来后就直接到花菜门口去守门了。花菜的房间也依然是一直到前天都和月菜同住的最西侧的房间。
  菜弥在东侧偏房二楼与和生和花菜一起,十点前和生离开去月菜房门口守门,十一点过后因为昌紘回来了,花菜也回一己房间,所以之后菜弥是独处的。
  美菜子在房间看电视到十一点左右,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上床的。
  秀树由于前一天晚上轮值守门所以一直没睡,昨天十点就上床了,菜穗则是在睡着了的秀树身边看书,大约是十一点时入睡的。
  归纳起来,除了有护士照顾的达紘之外,所有人都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这凶手不只头脑好,运气也很好啊。一般说来总该有两三个人拥有不在场证明才对。”
  粟津在安静下来的会客室里抱怨。可能是暖气开太强了,他不住地把手放在胸口扇风。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反省:“啊,我又抱怨了。这点一定要改掉才行啊。”
  “我想那不只是单纯的运气好。”
  结束考验之后的美影,露出跑完半程马拉松般疲倦的表情提出相反意见。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静马觉得她身上的水干显得非常黯淡。
  “这两天因为雪菜的葬礼才刚结束,大家都很累,才会不约而同地早睡。”
  “要是连这点都算计进去了,那凶手可真是不好对付。”
  粟津惊讶的声音在会客室中回荡。
  10
  下午,接获了事件的后续报告。
  验尸报告的结果,推测出月菜的死亡时间约是十一点到一点中间的时段,和石场受袭击的十二点,以及手机中通话纪录的时间都是吻合的。死因是窒息死亡。此外,月菜右腋下侧腹的肋骨断了两根,但验尸结果指出那不是受袭击时抵抗所致,而是死后才被折断的。
  “有外伤吗?还是她有骨质疏松症?”
  美影对骨折这一点似乎相当在意,睁大双眼连续发出疑问。
  “不,没有明显外伤。断裂的肋骨与其说是被殴打,不如说是被压断的。当然,也没有关于骨质疏松的报告。到底为什么会断掉呢?旬一也说,传说中并没有和肋骨断裂相关的事发生过。”
  “要让健康的骨头在没有外伤的情况下断裂,需要很大的力道。为什么凶手要特地花上这番工夫,其中大有蹊跷。至今凶手都将切断头颅与传说扯上关系,手法上也极为合理,因此反过来想,这次不合理的骨折或许能成为破案的线索也说不定。”
  美影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从她说话的语气,静马有这种感觉。
  “还有,你找到的隐形眼镜,也查明是属于月菜左眼的了。”
  粟津继续说明。然而,除了美影偶然拿起的那本书之外,其他书中都没有任何发现。
  “月菜或许是在书架前遭到殴打的,而后撞到书架,导致好几本古书掉了下来。”
  “肋骨有没有可能是在撞到书架时断掉的呢?或是被掉下来的书打断的?”
  因为对粟津颇有好感”静马忍不住插了话。
  “不,皮肤表面没有撞击伤痕,所以不可能是这样。再说,验尸结果不也显示肋骨是在死后才折断的吗?”
  静马的推测完全被否定。听见静马这完全外行的疑问,美影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想不该再扯美影后腿了,静马耸耸肩,闭上嘴,退后一步。
  此外,向通讯公司查询雪菜行动电话通联纪录的结果,得知所有电话都是从琴折宅邸附近的基地台发出的讯号。原本以为这么一来,至少可以将通话时段之中离开琴折宅邸外出的人排除于嫌疑之外,没想到正如犯人所料,这段时间因为刚结束雪菜的葬礼,竟无法排除任何一人的嫌疑。
  “老实说,我完全无法掌握事件的全貌。就算以龙来比喻,对方也是八岐大蛇15。那种等级的怪物了吧!就以十八年前的事件来说,凶手便玩弄了不少诡计。因此这次根本就不知道哪些部分是真正的线索,哪些部分是凶手刻意设下的陷阱啊。说到底,究竟凶手为何要砍下被害者的头颅呢?”
  困惑不已的粟津搔着头说道。尽管无法判断和事件有多少关联,还是不得不将自古流传的傅说考虑进来,这样不寻常的案例,就连老经验的刑警也不知该从何发挥直觉了吧。
  美影阖上扇子并抵在唇上思索着。
  “我想我们有必要先出招。如果凶手是为了引发联想,或是真的对过去的事件有所执着的话,利用这一点,案情应该能出现一丝光明。”
  “喔!你有什么好办法吗?”粟津露出期待的眼神。
  “这个还没有,不过不久后应该会需要粟津先生的协助。”
  “好啊,我很乐意提供协助。虽然所幸石场的状况恢复得不错,但我还是不能原谅凶手对我部下做的事。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警方的面子了,在你想出好对策之前,我们警方也会严格戒备,绝不让下一个牺牲者出现。”
  虽然粟津也把真正的想法说了出来,不过美影的话应该让他振作了不少。
  “雪菜和月菜也会被供奉在这里吧?”
  站在夕阳映照下的慰灵碑前,美影表情严肃地低语。石碑的影子和美影的影子合而为一,长长地拖到慰灵碑的入口处。
  “或许吧。”
  从山上吹下来的风,将刻了三姊妹名字的树群吹得沙沙作响,不知是对美影的责难还是鼓励。
  那天,静马的母亲被杀害后,父亲也曾用力抱住自己给予安慰。当然,现在已经知道那只是一张虚伪的假面,但静马当下仍因父亲支撑着自己,而对他打从心底感谢。
  现在能支撑美影的只有自己了,自己得成为她父亲般的存在。静马强烈地这么想,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过去,山科只是默默守护着美影。但那是由于他们始终一起生活,基于默契之下的亲情展现。再说,当时的美影比现在的美影坚强多了。
  注15:八岐大蛇为日本神话中的传奇生物,具有灵力,形体巨大,最后被天神须佐之男所收伏。
  美影和静马之间从未有过父女羁绊,说起来不过是一星期前才刚认识的陌生人。始终单身的静马也没有生儿育女的经验,不知该如何才能完全分担美影的苦恼。
  然而,自己非看顾着她不可。为了美影,静马希望能一直看着她。就算那只是静马自己一的一厢情愿也好。
  美影闭上眼睛听着风声,彷佛在和三姊妹对话一般。不久,她睁开眼睛望向静马。
  “我一定会逮到凶手的。”
  和问话时不一样,美影的声音中蕴含着一股气魄。此时,静马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美影要到这里来了。
  “关于刚才你对粟津刑警说的那件事……”
  从慰灵碑返回的路上,静马这么问着。他想知道那是不是只是为了令警方安心的说词。
  “不。”美影摇摇头,“不完全是说谎。至少,关于雪菜和月菜的案件,我自认已经看破凶手的诡计……不过,再下去就不行了。”
  “也就是说,你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这个凶手使用的诡计,是属于就算被看破也追查不到自己身上的那种。凶手始终巧妙地避免使用会令自己陷入危险的那种双面刃计谋。”
  “也因此抓不到狐狸尾巴啊,还真是狡猾的凶手呢。”
  从美影母女的推理中,静马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她们经常将凶手犯下的失误称为“不合理”或“说不通”的现象。也正因如此,面对完美犯罪时,她们往往找不到线索。而这次的凶手,尽管到处撒下疑似破绽的诱饵,事实上却执行了完美的犯罪。
  静马说出自己这样的想法后,却意外遭到美影强烈的反驳:
  “世上不可能有真正完美的犯罪。凶手为了让自己置身在嫌疑犯的圈子之外,一定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不合理一定存在,只是被巧妙隐藏起来而已,但因为我还不够成熟,所以无法辨识出案情中的不合理罢了……过去母亲在这起事件中,曾说过‘因为同为女性,所以视野被蒙蔽了’的话吧?”
  那是美影在须轻面前说的话。
  “我或许也被某个自己没有察觉的理由蒙蔽了双眼。只要能找出那是什么,我相信就能拨云见日了。”
  或许是母亲对她的训练带来的成果,即使身处逆境,美影的话语仍充满自信。
  就在两人沿着灰泥瓦墙走时,“对了,这堵墙看起来还很新,以前没有吗?”
  美影突然这么问。
  “以前是矮树墙,高度和现在差不多高,就像万里长城一样一直绵延到山里去。”
  “那,这扇木门以前也没有啰?”
  美影指着那扇通往西侧别馆的木门。
  “是啊。以前没有。以前无法直接从别馆过来,每次都要走穿廊才行,而且还非得换鞋子不可。”
  也正因如此,夏菜被杀害那时才会产生很大的误解,造成美影错指登为凶手,结果导致秋菜又惨遭杀害。
  当静马回忆着往事时,美影的表情突然僵硬了起来。“怎么啦?”
  静马将双手放在美影肩上,却因产生静电而感到指尖一阵吃痛。美影自己没有发现,依然睁大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身体僵硬。她甚至不顾刺眼的阳光,彷佛像植物行光合作用似地抬头凝望天空。
  一定是找到什么不合理的点了。经历过两任美影的行动下来,静马已能如此确信。
  过了五分钟之久,静马一直默默地陪在美影身边。好不容易她才终于恢复神智,转身面对静马,脸上露出前所未见的潮红。
  “抱歉,我想先回房间一趟。”
  也不等静马回应,美影就快步穿过木门离开了。
  “好啊。”静马在心中快然应允。
  *
  美影是在隔天下午两点过后出现在静马房里的。从昨天傍晚分手后,美影就一直关在自己匡间里。
  这段期间,静马也一个人待在她隔壁的房间里。虽然没什么事好做,也不知该从何做起,静马能为她做的就是这样了。
  “知道凶手是谁了?”
  一看到美影,静马就这么问。
  “还没掌握确切证据不过应该没错了。静马先生,我们现在就去粟津先生那里吧。”
  或许是埋头于推理,连饭都没好好吃的缘故,美影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眼神里也浮现明显的忧郁之色。“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比较好?”
  即使担心地这么问,美影也只是坚决否定,而静马也只好相信她说的话,随她的意思做了。
  在美影请求之下被带来的,还有和生和旬一。就像过去一样,在会客室里,他们坐在粟津疋对面的位置,门口则有年轻警察守着。
  昨天到现在的疲惫,让原本身高就矮小的和生背更驼了,走进会客室时也无力地拖着脚步,脸上死气沉沉,不安地左顾右盼。跟在后面进来的旬一毕竟原本也是个刑警,马上察觉房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氛。
  “找我们来的原因是什么?”
  才刚在和生身边坐下,旬一就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这么问。
  “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现在就要跟两位报告。”
  “真的吗!”
  相对于发出欢声的和生,旬一则警戒地紧闭着嘴巴。如今他的立场和过去正好相反,他一定在思考自己与和生被找来的理由。
  美影露出瞬间哀戚的眼神,看着他们说:
  “那么,让我来说明吧。”
  说着,她伸手整理好水干的衣领,会客室的气氛也顿时严肃了起来。
  她先说明了在发现书架上的书上下颠倒后,从中找到月菜隐形眼镜的事,接着又说:
  “月菜小姐应该是在被凶手殴击后脑时,倒向放了古书的书架。撞击的力量让一眼的隐形眼镜掉了出来,书架最上层的书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掉落,可以推测这时隐形眼镜便刚好黏进了书页里。凶手没发现隐形眼镜的事,只忙着将古书放回书架上,却因为慌张而上下颠倒了。因为古书没有书背,并不容易判别上下。然而,上下颠倒的不只一本,同样放在最上层的有四本都上下颠倒了。放在别层的书全都排得整整齐齐,可见这四本应该都是杀害月菜时掉落的。此外,这四本书放置的位置也都不同。拖句话说,当时掉落的书数量更多,只是在放回书架时,这四本不巧上下放颠倒了。在这些上下颜倒的书中间,大约有十本书左右。到这边都清楚吗?”
  “嗯。”旬一代表众人点点头。美影拿出扇子,直接以闓上的状态指向和生。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月菜被杀时有那么大量的书本掉在地上,为何隔着一扇门看守的和生先生却完全没发现呢?”
  一开始还不懂她的意思而发呆的和生,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你是说……我杀了月菜?怎么可能……我杀了月菜?”
  毫无血色的双唇颤抖着抗议。旬一似乎想保持冷静,沉默地闭上双眼。
  “这样的我、这样的我,这样的我……”
  精神面临极限而失去控制,和生歇斯底里地拔高了音量。
  “你给我冷静一点!”
  如此严厉大喊的人是粟津。原本像个孩子般哭闹的和生顿时安静了。
  “那么,和生先生,我再问你一次;一点左右时,你有听到书本掉落的声响吗?”
  看准时机美影提出质问,和生只是无力地摇头。
  “如果和生先生是凶手的话,月菜小姐明明没有外伤却骨折的原因也能简单说得通了。高一百六十公分的我,要将掉落的古书放回书架时,必须踮起脚才放得进去,然而和生先生只有一百四十公分,照理说是构不到的。不过,身材纤细的月菜,她胸部的厚度大约有十五公分左右。”
  “你是说,他是踩在月菜小姐的身上把书放回去的吗?”
  粟津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就是那时的重量,压断了月菜的肋骨。”
  “那个房间里明明有椅子,为什么偏偏要踩踏遗体呢?”
  “虽然有椅子,但书桌前挡着屏风,要用椅子就要先搬开屏风才行。”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掉落的书不能放着不管就好了吗?”
  粟津还是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搔着头问。动作看似滑稽,视线却紧盯着和生不放。
  “您说得没错。如果凶手是其他人的话,只要门外看守的和生先生没发现书本掉落的声音,就那样把书放着也无妨。对凶手来说,重要的不是书掉落这件事,而是和生先生会不会听见声音而进门察看。换句话说,会刻意把书放回去,正证明了凶手想隐藏书本掉落这件事,也指出和生先生就是凶手。”
  和生已经没有反应了,像个活死人似的低着头。
  看了一眼这样的和生,美影冷酷地继续说下去。
  “最早雪菜的事件也是一样。我之所以判断事发现场就是雪菜房间,证据来自手表和围巾,以及被弄乱的室内。然而,如果那些都是凶手为了误导捜查而刻意布置的话,情形将大不相同。最重要的是和生身高比雪菜还矮,即使在逆光中杀人,也会因躲在雪菜影子底下而不怕阳光刺眼。”
  “……可是,”
  旬一持反对意见。“从手法来看,这次的凶手和十八年前是同一个人吧?但当年春菜被杀时,和生可是和其他姊妹一起打电动,有不在场证明啊!”
  不愧是原本从事刑警的旬一,记忆力相当好。他一直看着美影,连一眼都没望向和生。
  “当时的游戏主机只能一人单打或两人双打。换句话说,如果是两人双打的情形,剩下的一个人只能在旁边看。这时如果谎称要上厕所离开,以时间来说是完全足够犯案的。再说,埋头于游戏之中的两姊妹也不容易起疑。只要有十分钟,就能来回小社,杀害春菜了。只要这时的不在场证明成立,再等深夜将遗体搬到龙之渊去砍头,就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回头想想,十八年前的事件其实还留下许多不合理的部分。其中之一就是夏菜在小社被杀时神坛侧面留下的血手印。甸一先生应该还记得吧……”
  “是啊。那是刻意用手沾取血液留下的痕迹。那不是凶手为了掩饰自己不小心留下的痕迹,而故意盖在上面的吗?”
  “正是如此,问题是凶手想掩饰的是什么?想掩饰的话,旁边有很多布块,也有手帕可以用,有什么是需要刻意拿遗体的手来消除的痕迹,也就是用手印来消除最有效率的东西呢……关于这个问题,如果凶手是和生先生的话,一样能简单说明。凶手留在神坛的,是自己沾了血的手印。当然凶手戴了手套,可是从手的大小和形状看来,就算没有指纹,也足以指出凶手就是和生先生。想要消除自己留下的血手印,最好的方式当然就是在上面盖上一个夏菜的血手玢了。”
  “原来如此,那或许是最确实的方法也说不定。”
  将自己左右双手的手掌合起来,粟津佩服地说。
  “另外,在古社杀害秋菜时,我外公也被杀害并埋在屋后。此时,凶手使用的是古社里的铁锹和建筑用的铲子。为什么不用铲子就好,还要特地搬出铁锹来呢?我听说现场的土壤比一般的软。就算能用铁锹挖起泥土,要把泥土盖回遗体身上则比较难。也就是说,铁锹是专门用来挖洞,而铲子是用来把土铲回去盖住遗体的。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挖洞时也用铲子不就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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