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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妇人

_13 奥尔科特(美)
“要像个男子汉似地接受这件事,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做鲁莽事。为什么不按你的计划去国外,忘掉这一切呢?”“我做不到。”“可是你一直很想去的,我答应过你,等读完大学让你去的。”“噢,但是我没打算单独一人去!”劳里说。他在屋子里很快地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爷爷从未见过。
“我没让你一个人去,有个人乐意和你一起去世界上任何地方。”“谁,先生?“他停步倾听。
“我自己。”
劳里像刚才一样快速地走了起来。他伸出手,粗声粗气地说:“我是个自私、残忍的人,可是——你知道——爷爷——”“上帝保佑,是的,我的确知道。这一切我以前都经历过,先是我年轻时,后是你父亲的事。好了,我亲爱的孩子,静静地坐下来听听我的计划。一切都已安排好,马上就能执行,”劳伦斯先生说。他抓住年轻人,好像害怕他会逃走,像他父亲以前做的那样。
“那么,先生,什么计划?”劳里坐了下来,他的表情和声音都没显露出任何兴趣。
“我在伦敦的业务需要料理。我原打算让你去处理的,不过我自己办更好。这里的事有布鲁克负责,会进行得很好。我的合作者几乎干了所有的事,我只是守着这个位子等你来接替,我随时都可以离开了。”“可是,爷爷,你讨厌旅行。您那么大年纪了,我不能这么要求您,”劳里开口说。他感激爷爷作出的牺牲,但是如果要去的话,他宁愿独自去。
老先生对这一点非常了解,他特别想阻止他一人去,因为,他发现孙子的心境不佳,这使他确信让劳里自行其是不太明智。一想到出门会丢弃家庭的舒适自然感到遗憾,可是老先生抑制了这种遗憾,决然地说:“谢天谢地,我还没老到该淘汰的地步。我很喜欢这个想法。那对我有好处。我的老骨头不会受罪,因为现在的旅行几乎就像坐在椅子里一样舒服。”劳里不安地扭动着,使人想到他坐的椅子不舒服,也就是说他不喜欢这个计划。这使老人赶忙补充道:“我并不想成为好事者或者负担。我以为,我去了你会感到比丢下我要快乐些。我不打算和你一起闲聊,而是由你高兴,愿去哪就去哪,我以我的方式自我消遣。我在伦敦和巴黎都有朋友,我想去拜访他们。同时,你可以去意大利、德国、瑞士,去你想去的地方,尽情欣赏绘画、音乐、风景以及冒险活动。”当时,劳里感到他的心完全碎了,整个世界成了野兽咆哮的荒野。可是一听到老先生在最后一句话里巧妙地夹进去的字眼,碎了的心出乎意料地跳动起来,一两块绿洲也出现在那野兽咆哮的荒野。他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说:“就照你说的做吧,先生,我去哪里、做什么都没关系。”“对我却有关系。记住这一点,孩子。我给你充分的自由,我相信你会老老实实地利用它的,答应我,劳里。”“你要我怎样就怎样,先生。”“好的,“老先生想,”现在你不在乎,可是有一天这个保证可以阻止你淘气的。不然我就大错特错了。”劳伦斯先生是个精力充沛的人,他趁热打铁,没等到这个失恋者恢复足够的精神来反抗,他们已上了路。在必要的准备期间,劳里的举止和处于这种情况下的年轻人通常所表现的一样,他一会儿郁郁不乐,一会儿恼怒,一会儿又陷入沉思。他食欲不振,不修边幅。他花很长时间在钢琴上狂暴地弹着。他躲着乔,但是却神色悲哀地从窗后盯着她聊以自慰。乔夜里常梦见那张悲哀的面孔,到了白天,那张脸压迫着她,使她产生了沉重的负疚感。不像一些遭受痛苦的人,他从不说起他的单恋,他不允许任何人,甚至马奇太太尝试安慰他或者表示同情。由于一些原因,这使他的朋友们感到宽慰。但是,他出发前的几个星期非常令人不好受。”那可怜的人儿要离开去忘掉烦恼,回家时会快乐起来的。”每个人都为此感到高兴。自然,他带着可怜的傲慢态度对他们的幻想一笑置之。他知道他的忠诚就像他的爱,是不会变更的。
离别之时到来了,他装作兴高采烈,以掩盖某种扰人的情绪,这种情绪似乎有要表现出来的势头。他装出来的欢乐劲并没有感染任何人,但是为了他的缘故,大家都试着做出受感染的样子。他做得很好,后来马奇太太来吻了他,低低说了句什么,话语中充满母亲式的关怀。他觉得很快就要走了,便匆匆拥抱了身边所有的人,连忧伤的罕娜嬷嬷也没忘掉。然后他逃命般地跑下楼去。一分钟后乔随后跟了下来,她打算要是他回头就向他挥手。他真的回头了,他走回来,拥抱她。她站在他上面的一级楼梯,他向上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使他简短的恳求既有说服力,又打动人。
“哦,乔,难道你不能?”
“特迪,亲爱的,我真希望能。”
就这两句话,停顿了一小会,然后劳里站直身,说道:“好的,别在意。”他什么也没再说就走了。哦,事情并不好,乔也确实在意,因为在她作出无情的回答后,劳里的鬈发脑袋在她臂上埋了一会。她感到好像戳了她最亲爱的朋友一刀。
而当他离开她不再回头看时,她知道男孩子劳里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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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贝思的秘密
那个春天乔回到家时,贝思身上的变化使她大吃一惊。没有人说起,似乎也没有人意识到,因为变化是渐渐的,每天看到她的人不会吃惊。而出门在外能使人眼睛锐利起来。乔看着妹妹的脸,心头沉甸甸的,妹妹的变化显而易见,她的脸和秋天时一样苍白,而又瘦削了些。然而她脸上有一种奇怪而透彻的神色,好像凡人的东西给慢慢地提炼完了,而神的东西照耀着那脆弱的肉体,赋予它一种无法描述的悲壮之美。乔看着这张脸感到了这一点,但是当时她没说什么。很快地,第一眼印象失去了效力,因为贝思似乎很快乐,没有人表示对她身体好转有怀疑。不久,乔陷于别的烦心事里,暂时忘记了她的忧虑。
然而劳里走后,家里又安宁下来。那种模模糊糊的忧虑又袭上她的心头,挥之不去。她向家里人认了罪,也得到了宽耍但是,当她拿出存款提出去山间旅行时,贝思衷心地感激她,却请求不要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去,再去海边小住会更适合她。正如奶奶无论如何丢不下孩子,乔带着贝思去了那个安静的地方。在那里贝思可以在户外呆很长时间,让鲜艳的海风往她苍白的面颊抹上一点颜色。
那不是个时髦去处,可是即便在那里身处令人愉快的人群之中,姐妹俩也几乎没有与谁交朋友,她们宁愿两人独处。
贝思太腼腆,不爱社交,乔太专注于她,也就不在乎任何别的人。因此,她们俩独来独往,形影不离,根本没意识到她俩激起了身边人们的兴趣。他们以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强健的姐姐和虚弱的妹妹,她们总是在一起,仿佛本能地感觉到她们永久的分离为期不远了。
她们确实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谁也不提起,因为在我们与最亲近的人们之间,经常存在着难以打破的隔阂。乔感到她和贝思之间落下了一道帷幕,可是,在她伸手去揭开帷幕时,似乎在静默中又有某种神圣的东西。于是,她等待贝思先说出来。她看出来的事情她的父母似乎毫无觉察,她感到奇怪,同时也感到欣慰。在那安静的几个星期里,阴影越来越明显了,她对留在家里的人只字未提。她相信贝思回家时情况不会好转,那本身就能说明问题。她更想知道妹妹是否猜到了这个严酷的真相。贝思躺在温暖的岩石上,头枕着乔的膝,有益健康的海风吹拂着她,脚下大海弹着奏鸣曲。在每天这长长的几个小时里,贝思脑子里在想着什么呢?
一天贝思告诉了她。她那样静静地躺着,乔以为她睡着了。她放下书,忧郁地看着贝思,想从那脸颊的淡晕中找到希望的迹象。可是她找不到足以令她满意的东西:脸颊非常瘦削,双手似乎太虚弱了,甚至拿不住她们搜来的粉红色小贝壳。当时,她异常痛苦地想到,贝思正慢慢地离她而去。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所拥有的最亲爱的宝贝。有一会儿,她的眼睛潮湿了,看不见东西了。待眼睛再能看清楚时,贝思正抬头看着她。贝思的目光那样温柔,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乔,亲爱的,很高兴你知道了,我试图告诉你,可是我不能。”没有回答。姐妹俩只是脸贴着脸,甚至没有眼泪,因为,受到最深的感动时,乔是不会哭的。当时,乔成了弱者,贝思试着安慰她,支撑她。贝思双手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安慰的话。
“我已经知道很长时间了,亲爱的。现在我已习惯,想起这件事,或者忍受它已不是难做的事了。你也试着这样,别为我烦恼了。这样最好,真的最好。”“秋天里是这件事让你那样不开心吗,贝思?你不会是那时就有感觉,并且独自承受了这么长时间吧,对吗?”乔问,她不愿看到也不愿说那样最好,但知道了贝思的烦恼没有劳里的份,她心里感到高兴。
“是的,那时我放弃了希望,但却不愿承认。我试想那是一种病态的想象,不愿用它去烦扰任何人。当我看到你们都那么健康、强壮,充满了幸福的向往时,我感到我根本不可能像你们那样,真是难过。当时,我很悲哀,乔。”“哦,贝思,你那时没告诉我,没让我安慰你、帮助你!
你怎么能把我排除在外,独自承受这一切呢?”乔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柔的责备。贝思试着向健康、爱情、生命道别时,试着那样愉快地接受她的不幸时,内心肯定经过一番斗争。而这种斗争是独个儿进行的,想到这里,乔的心都痛了。
“也许我那样做不对,可是,我是想做对的。我不能确定,对谁也没说什么,我希望我想错了。可那时我要是吓坏你们大家,我就太自私了。妈妈那样牵挂着梅格,艾美出门在外,你和劳里那么幸福——至少,我那时是这样认为的。”“可我还以为你在爱着劳里呢,贝思。我离开了是因为我不能爱他,”乔叫着,高兴地说出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贝思听了这话大为惊奇,乔尽管痛苦还是不由地笑了起来,她轻轻地接着说:“那么你不爱他,宝贝?我担心你爱他,想象着你那可怜的小小心灵那段时间里承受着失恋的痛苦。”“哎唷,乔,他那么喜欢你,我怎么能那样?”贝思像孩子般地天真。”我的确深爱着他,他对我那么好,我怎能不爱他呢?但是,他除了做我的哥哥,根本不可能做别的。我希望有一天他真的成为我的哥哥。”“不是通过我,“乔决然说道,”艾美留给他了,他们俩会非常般配。可是我现在没心思谈这种事情。别人发生什么事我不管,我只在乎你,贝思,你必须好起来。”“我想好起来,哦,真想!我努力着,可是每天我都在衰弱,我越来越确信我的健康再也恢复不了了。就像潮汐,乔,当它转向退潮时,尽管是渐渐减退,却不可阻挡。”“它将被阻挡住,你的潮汐不能这么快就退。贝思,十九岁太年轻了,我不能放走你。我要工作、祈祷,和它作斗争。
无论如何我要保住你。肯定有办法,不会太迟的。上帝不会这么残酷,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可怜的乔反抗地叫着,她的精神远远不及贝思那样虔诚顺从。
纯洁诚挚的人们极少奢谈虔诚,行动能说明一切而不是言语,而且行动比说教或声明更具影响力。贝思无法论证或解释她的信念,这个信念给了她放弃生命的勇气与耐心,使她能快乐地等待死亡。她像一个轻信的孩子,不提问题,而是将一切交付上帝与大自然——我们大家的父亲和母亲。她确信只有他们才能开导人,使人精神振作地面对今生和来世。
她没有用圣人般的话语责备乔,而是为她炽热的情感更加爱她了,她更加紧紧地拥抱这种可贵的人类之爱。上帝从不打算让我们断绝这种爱。通过它我们被吸引得离他更近了。她不能说:“我乐意离开这个世界。”因为生命对她来说是非常甜美的;她只能抽泣着说:“我努力做到愿意离开。”她紧紧地抱着乔,第一次,这种巨大痛苦的浪头吞没了姐妹俩。
过了一会儿,贝思恢复了平静,她说:“我们回家时,你来告诉他们这件事?“我想,不用说他们就能看出来了,”乔叹道。现在她似乎看到贝思每天都在变。
“也许看不出。我听说深爱着的人们对这种事最盲目。要是他们没看出,你就替我告诉他们。我不想有秘密,让他们作好准备更仁慈些。梅格有约翰和两个孩子安慰她,而你必须帮助爸爸妈妈,好不好,乔?”“如果我行的话。但是,贝思,我还没有放弃希望。我要相信这确实是一种病态的想象,我不要你认为那是真的。“乔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出这些。
贝思躺着想了一会儿,然后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说:“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意思。除了你,我也不会再向别人说什么。因为,除了对我的乔,我不能说出心里话。我只是想说,我有种感觉,上帝从来就没有打算让我活长。我不像你们起余的人,我从来不做长大了干什么的计划,我也从没像你们大家那样想过结婚。我似乎想象不出我能做什么,我只是愚笨的小贝思,在家里跑跑跳跳,除了在家,在哪里都没用。我从来不想离家,现在离开你们大家心中分外难受。我不害怕,但是好像即使人在天堂,我也会想家想你们的。”乔说不出话来了。好几分钟的沉默,只听见风的叹息和海浪的拍击声。一只白翼海鸥飞过去了,它的银色胸脯涂着一抹阳光。贝思注视着直到它消失,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悲哀。
一只羽毛灰黄色的小鸟飞过来在海滩上轻轻跳跃着,它啾啾地叫着,好像在欣赏太阳与大海。它飞到贝思近旁,友好地看着她,然后停在一块暖和的石头上,神态自如地梳理着潮湿的羽毛。贝思笑了,她感到了安慰。因为这小东西似乎在向她表示友好,使她想起她仍然能够享受愉快的人生。
“可爱的小鸟!看,乔,它多么温顺。比起海鸥,我更喜欢小鸟。它们不那么野性,也不那么漂亮,但是它们似乎是快乐天真的小东西。去年夏天我总是称它们我的鸟儿们。妈妈说它们让她想起了我——那些棕色的小鸟,总是贴近海岸,总是唧唧啾啾唱着心满意足的小调。乔,你像是海鸥:强舰难以约束、喜欢狂风暴雨,远远飞向大海,自得其乐。梅格像是斑鸠。而艾美就像她描述的云雀,想在云雾中飞行,又总是飞落回小巢。可爱的小姑娘!她抱负那么大,心眼却善良温柔。不管她飞得多么高,她决不会忘记家的。我希望能再见到她,她似乎离我们那么远。”“她春天回来。我是说你要准备好见她,享受会面时的快乐。到那时我要让你身体健康,面色红润,”乔说。她感到贝思所有的变化中,言谈的变化最大。她现在说话好像不怎么费劲了,自言自语,全然不像以前那样害羞了。
“乔,亲爱的,别再那么希望了,没有用处,我肯定。我们不要痛苦,而要在等待中享受在一起的快乐。我们会过得快乐的,我不太难受。我想你要是帮助我,我的浪潮会容易地退走的。”乔弯下头来亲吻那张平静的脸,用那默默的一吻,乔将自己整个身心都交付给了贝思。
她是对的:她们回到家时没必要说什么,因为爸爸妈妈现在清楚地看到了他们一直祈祷着不要见到的东西。短暂的旅途使贝思感到了疲倦,她立刻上了床,说她回到家那么高兴。乔下楼来时,发现她已不用做那件艰难的工作了,也就是不用讲述贝思的秘密。爸爸站在那,头靠在壁炉架上,乔进去他也没回头;可是妈妈向她伸出了胳膊像是恳求帮助。乔走过来,默默无声地安慰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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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新的印象
下午三点,在英国散步场能看到尼斯市所有的时髦人物——那是个迷人的地方。散步场四周用棕榈、鲜花和热带作物围住,一面临海,另一面连接一条很宽的车道,车道两边林立着旅馆和别墅。远处是柑橘果园和群山。这里代表着许多国家,人们说着许多不同的语言,穿着各式服装。天气晴朗时,这里的欢快情景就像狂欢节一样惹人注意。傲慢的英国人,活泼的法国人,严肃的德国人,英俊的西班牙人,丑陋的俄国人,谦卑的犹太人,无拘无束的美国人,他们在这里或驾车,或闲坐,或漫游。他们闲聊着新闻,评论着来到这里的时新的知名人物——里斯托里或狄更斯,维克托-伊曼纽尔或桑威奇群岛的女王。来这里的马车及其装备和人群一样五花八门,非常引人注目。特别是女士们自己驾驶的低档双马四轮车。两匹劲头十足的小种马拉着车,车上安装着色彩鲜艳的网子,防止女士们宽大的裙边漫过小小的车子,车后架站着小马车夫。
圣诞节这一天,一个高个子年轻人手背在身后,慢慢在散步场走着,神情有些心不在焉。他看上去像是意大利人,打扮又像英国人,却带着美国人独立的神气——这种混合使得各种各样的女士用赞许的目光追随着他。花花公子们身着黑天鹅绒西服,打着玫瑰色的领带,戴着软皮手套,钮扣眼里插着山梅花。他们对那年轻人耸耸肩、继而又嫉妒其他的身材来。周围有许多娱目的倩女,可这年轻人几乎不屑一顾,只是不时打量一下某位身穿蓝衣的金发姑娘。不一会儿,他踱出散步场,在十字路口上站了一会,好像拿不定主意是到公园去听乐队演奏,还是沿着海滩漫步走向山上的城堡。一阵急促的马蹄得得,使他抬头观望。只见一辆小车载着一位女士,很快地顺着街道驶过来。那女士豆蔻年华,金发垂肩,蓝装飘逸。他凝视片刻,脸上的神情为之一振,像一个小男孩似地挥舞着帽子,赶忙跑过去迎接她。
“噢,劳里,这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来呢!”艾美叫着放下缰绳,伸出双手。这使一个法国母亲大为反感,她让女儿加快步子,生怕女儿看到这些“疯狂的英国人"的开放风度会伤风败俗。
“我路上耽搁了,但是我答应过和你一起过圣诞节。我这就来了。”“你爷爷好吗?你们什么时候到的?你们呆在哪里?”“很好——昨天夜里——呆在沙万旅馆。我去了你住的旅馆,可是你们都出去了。”“我有那么多话要说,都不知道从哪说起了!坐进来,我们可以安安心心地谈话。我打算驾车兜兜风,很想有个伴儿。
弗洛为今晚的活动留着劲呢。”
“那么有什么活动?舞会?”
“在我们旅馆有一场圣诞晚会。那里有许多美国人,他们举行晚会庆祝节日。你肯定和我们一起去?婶婶会高兴的。”“谢谢,现在去哪儿?”劳里问。他抱住双臂,身子往后一靠。这个动作很适合艾美,因为她宁愿驾车。阳散马鞭和白马背上的蓝色缰绳让她心满意足。
“我先要去取信,然后去拜访城堡之山;那里的风景非常可爱,我喜欢喂孔雀。你去过那里吗?”“前几年常去,可是我现在连一眼也不想看它。”“现在把你的事告诉我吧。最后一次听到你的消息,是你爷爷写信说,他等着你从柏林来。”“是的,我在那儿过了一个月,然后去巴黎和他会合,他在那里安定下来度过冬天。他那儿有朋友,有许多使他开心的事。所以我就离开他来这里了,我们过得非常好。”“这样的安排真是妙极,”艾美说。她发现劳里的态度少了些什么,可是又说不上那是什么。
“是的,你看,他讨厌旅行,而我不喜欢保持安静。因此,我们各取所需,这样也就没有麻烦。我和他总在一起。他喜欢听我的冒险活动,而我从漫游中回来,有人会很高兴见到我,我喜欢这种感觉。那是个肮脏的破坑,是不是?”他带着厌恶的神情补充道。他们正沿着大道驶向这个古老城市的拿破仑广常"但它富于画趣,所以我不在乎。这河流、群山非常美妙。
这若隐若现的狭窄小街纵横交错,让我高兴。现在,我们得等候游行队伍通过,队伍要去圣约翰教堂。”队伍走过来了,牧师们走在华盖下,披着白面纱的修女们手持燃着的小蜡烛,一些身着蓝衣的教徒一边走一边唱着。
劳里无精打采地看着队伍,艾美观察着他,感到一种新的羞涩袭上心头。他有了变化,艾美从身旁这个郁闷的人身上找不到她离开时那个满脸欢乐的男孩的影子。她想,他比以前更英俊了,有了很大长进。可是,见到她时的兴奋劲一过去,他重又疲倦、垂头丧气起来——不是病态,确切地说也不是不快,而是显得有些老成、严肃,可一两年幸福的生活是不会把他变成这样的。艾美并不懂,也不好冒昧询问,所以她摇了摇头,用鞭轻轻打了下小马们。这时行进队伍蜿蜒着穿过帕格里奥尼桥的拱门,进入教堂,从视野中消失了。
“Quepensez-vous?”艾美炫耀着她的法语,出国以来,她懂的法语大大增加,虽说质量并未提高。
“小姐珍惜光阴,故有所获,令人感佩,”劳里带着赞赏的神色,手按着心鞠躬作答。
艾美快活得脸腾地红了。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这种赞扬不像过去在家里时他给她们那种直率的表扬让她满意。那时在节日期间,他在身边转悠着,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说她"非常有趣",并且赞许地拍着她的头。她不喜欢这种新的语调,因为尽管不是无动于衷,尽管有着赞赏的神情,这语调听起来却是冷淡的。
“要是这就是他成长的方式,我倒希望他一直是个男孩,”她想。她有了奇怪的失望和不适感,但又力图做出轻松愉快的样子。
在阿维格德,她收到了宝贵的家信。于是,她将缰绳交给劳里,非常开心地读了起来。这时他们正沿着林荫路蜿蜒前行,马路两旁是绿色的篱笆,上面的香水月季盛开着,就像是在六月里,开得那样清新。
“妈妈说,贝思的情况很不好。我常想着我该回家了,可是她们都说'呆下去',我就留下来了,因为我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艾美严肃地看着这一页信说。
“我看你这样做是对的。在家里你什么也不能做,而他们知道你在这儿健康、幸福、非常快乐,这对他们是一个很大的安慰,亲爱的。”他靠近了些,说这些话时他又像从前的老样子。那种时而压在艾美心头的忧虑减轻了,因为,劳里的神情、行为以及兄长般的称呼"亲爱的"似乎使她确信,假如真的发生了什么麻烦事,在异乡的她也不会孤独的。过了一会儿,她笑着给他看一幅乔的速写,乔身穿涂抹工作服,那蝴蝶结昂然直立在帽子上,她的嘴巴吐出这样的字眼:“天才冒火花了。”劳里笑着接过来,放进背心口袋,”免得被风吹跑了"。他津津有味地听艾美愉快地读着来信。
“这对我将是个非常快乐的圣诞节。上午收到礼物,下午接到家信,又有你相伴,晚上还有舞会,”艾美说。他们在老城堡的废墟中下了车,一群漂亮的孔雀聚拢到他的身边,驯顺地等着他们喂食。艾美站在他上面的山坡上,笑着将面包屑洒向这些漂亮鸟儿们。这时,劳里带着自然的好奇看着她,就像刚才她看他那样。他看到时间和分离在她身上产生了多么大的变化。他没发现使他困惑或者失望的东西,却发现了许多值得欣赏和赞许的东西。忽略她言谈举止中一点小小的矫揉造作成份,她还像从前那样活泼得体,而且她的服装与仪态中又增添了一种描述不出的东西,我们将那称作优雅。艾美看上去总是比她的实际年龄更成熟些,在驾车和谈话方面她都有了某种自信,这使她看上去更像一个精通世故的妇人,虽然实际并非如此。不过,有时她的坏脾气还是有所表现,她仍然保有坚强的意志,她在国外得到的修养也无损于她的天真与直率。
劳里看着她喂孔雀时并没有读懂这一切,但是他看到的足以使他满意,并使他产生兴趣。他获得了一幅小小的美丽画面:一个满脸快乐的女孩子站在阳光里,阳光衬托出她衣服的柔和色彩、脸庞的清新气息、头发的金色光泽,使她在令人愉悦的画面中尤为突出。
他们登上了山顶上的高地,艾美挥着手,像是欢迎他来这个她喜爱的常来之地。她指指点点,问他:“还记得那教堂吗?还有科尔索,在海湾拖着网的渔夫?喏,就在下面。那条可爱的道路通向弗朗加别墅和舒伯特塔楼。不过,最美的还是那远处海面上的小点,他们说那是科西嘉岛。记得吗?”“记得。变化不大,”他没有热情地回答。
“要是能看一眼那著名的小点乔会放弃一切的!”艾美兴高彩烈地说,她很想看到他也一样高兴。
“是的。”他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他转过身来,极目远眺。现在在他的眼里,一个甚至比拿破仑还要伟大的侵占者使这个岛屿变得生动起来。
“为了她,好好地看看这个岛屿吧。然后过来告诉我,这一段时间你都干了些什么。”艾美坐下来,准备听他的长谈。
可是她没听到,因为尽管他过来爽快地回答了她的所有问题,她只获悉他在欧洲大陆漫游,并去过希腊。就这样,他们闲逛了一小时后,便驾车回家了。劳里向卡罗尔太太道过安后就离开了她们,他答应晚上过来。
艾美的表现得记录下来。那天晚上,她故意打扮得非常漂亮。时间与分离在两个年轻人身上都发生了变化。艾美以一种新的眼光看她的老朋友,不是作为"我们的男孩",而是作为一个英俊悦人的男人。她意识到自己有一种非常自然的愿望,想在他眼里得宠。艾美知道自己的长处,她用风情与技巧充分显示了她的长处。对一个贫穷但美丽的女人来说,风情与技巧便是一种财富。
在尼斯市,薄纱和绢网很便宜,因此,在这样的场合里,艾美便用它们包装自己。她的装扮采用明智的英国式样:年轻姑娘们穿戴朴素。她用鲜花、一些廉价首饰,以及各种玲珑的饰物打扮自己,这些小小的装饰品令人着迷,花钱不多,效果却不错。必须承认,有时候艺术家的品味支配了妇人,她沉迷于梳古代发式,做雕像般的姿势,穿古典式的服装。可是,哎呀,我们大家都有小小的弱点,很容易原谅年轻人身上的这种小毛玻他们的美丽愉悦了我们的双眼,他们天真的虚荣心使我们保持心情怡悦。
“我真想让他认为我看上去漂亮,然后回家对家里人这么说,”艾美自言自语。她穿上弗洛那件旧的白色丝质舞裙,披上一袭新的透明薄纱,露出她那白皙的肩膀和金黄色的脑袋,这样品具艺术韵味。她有眼光地将头发上的厚波浪与卷曲部分在脑后挽起一个青春女神似的结,让其余部分自然垂下。
“这不是流行式样,但是适合我。我不能把自己弄得怪模怪样,”当别人建议他像最新时尚需要的那样去卷发、吹风或者辫辫子时,她总这么说。
在这种重要的场合,艾美没有上好的首饰,因此,她用一束束粉红的杜鹃花为她的羊毛裙饰了一道花边,又用清雅的绿色蔓草装点她乳白的双肩。她记起了以前涂色的靴子,便带着女孩子的满足,打量着她的白色缎面拖鞋,在屋里跳起滑步舞来。她独自欣赏着自己带有贵族气的小脚。
“我的新扇子和我的花束正好相配,我的手套十二万分地适宜,婶婶mouchoir上的真丝花边提高我全身衣服的档次。
要是再有一个古典的鼻子和嘴巴,我就是最幸福的人,”她一手拿一支蜡烛,带着挑剔的眼光打量着自己说。
虽然这让她有点苦恼,但她碎步走动时看上去还是异常活泼优雅。她很少跑步——那样不适合她的风格,她想,因为她个子高,比起嬉戏或顽皮的小跑来,那种稳重的、像天后朱诺般雍容华贵的步子更适宜她。她在长长的大厅里来回走着,一边等着劳里。有一次她站到枝形吊灯下,因为灯光映照着她的头发,产生了很好的效果。后来她改变了主意,走到了屋子的另一头,好像为她女孩家的愿望——想给人第一眼留下美好印象——感到不好意思。碰巧,她这样做恰到好处,因为,劳里悄没声地走了进来。她没听到他的声音。她站在远处的窗边,半偏着头,一手提着裙边,红色的窗帘映衬着她那白色的苗条身段,产生的效果如同一座巧妙安置的雕像。
“晚上好,黛安娜!”劳里说。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艾美喜欢他这种神色。
“晚上好,阿波罗!”她笑着向他回答。他看上去是那么宽厚。一想到挽着这样一位有风度的男子走进舞厅,艾美不由得打心底里可怜起那四位难看的戴维斯小姐来。
“给你花儿,我自己插的。我记得你不喜欢罕娜说的那种'乱插花',”劳里说着递给她一束漂亮的、香味扑鼻的花儿。
那个花夹她早就想要了。以前每天经过长迪格尼娅花店橱窗时她都盼望有这样一个花夹。
“你太客气了!”她低声惊叹,不失风度。”要是我知道你来,我就会准备些东西给你了,虽然恐怕不及这个漂亮,”“谢谢。这花不像你说的那样好,但是配上你才漂亮。”他补充道。艾美手腕上的银手镯叮呤作响。
“请别这样说。”
“我以为你喜欢这样呢。”
“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听起来不自然。我更喜欢你以前的直率。”“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他带着宽慰的神情回答,然后他为她扣上了手套上的纽扣,问她他的领带打直了没有,就像以前在家时他们一道去参加舞会时做的那样。
那天晚上,聚集在长长的sallemanger里的人群五花八门,除了在欧洲大陆,任何别的地方都见不到这样的景象。好客的美国人邀请了他们在尼斯市的每一个熟人。他们对爵位不抱偏见,也就获得了几位爵爷的驾临,为圣诞舞会增色。
一个俄国王子屈尊坐着和一位魁伟的女士谈了一个小时。那位女士打扮得像哈姆雷特的母亲,她身穿黑天鹅绒礼服,下巴底下缀着珍珠。一个十八岁的波兰伯爵,很投入地和女士们周旋着,女士们称他为"一个迷人的宝贝"。一个德国殿下之类的人,来这专为吃饭,他漫无目的地在大厅里漫游着,寻找他可以吞咽的食物。男爵罗思柴尔德的私人秘书,一个穿着结实的靴子、有着一个大鼻子的犹大人,对众人和蔼地微笑着,好像他主人的名字使他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
一个认识国王的矮胖法国人来这里为了过把舞瘾。琼斯女士,一个英国妇女,用她那小小的八口之家点缀了舞会。当然,还有许多步伐轻快、嗓音尖锐的美国姑娘,端庄、呆板的英国女孩,和一些不好看、但是淘气的法国小姐,同时还有常见的那一类爱旅行的年轻绅士们。他们愉快地玩着,而来自各个国家的母亲们沿着墙壁坐着,当先生们和她们的女儿们共舞时,母亲们宽厚地朝他们笑着。
那天晚上,当艾美靠着劳里的胳膊"出场"时,任何年轻姑娘都能想象出她的心境。她知道她看上去漂亮,她喜欢跳舞,她感到她的脚像是踏在家乡的舞池里,她欣赏那种令人陶醉的力量感。当年轻姑娘们首次发现她们生来就可以用美貌、青春以及女性气质这些美德来统治一个可爱的新王国时,她们就会产生这种感觉。她真的同情戴维斯家的姑娘们,她们笨拙而又长相平平,除了一个严厉的爸爸和三个更严厉的独身姑姑,她们没有护卫者。艾美经过她们时,以最友好的态度向她们鞠躬。她做得对,因为这使她们看到了她的衣服。她们好奇心如焚,想知道她那高雅的朋友是何许人。乐队奏起了第一首曲子,艾美的脸红了,眼睛发亮,她的脚焦躁地踏着地。她舞跳得不错,她想让劳里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他以十分平静的语调问道:“你想跳舞吗?”她受到的震动不用描述就可以想象出来。
“在舞会上人们通常是想跳的。”
她迅速回答,惊诧的神情让劳里想尽快弥补自己的过失。
“我是指第一个舞,能赏光吗?”
“如果我把伯爵的邀请往后推,就能和你跳。他跳得非常好,不过你是个老朋友,伯爵会原谅我的,”艾美说。她希望那个名字能起到好作用,她想让劳里知道不可小看她。
“可爱的小男孩,但那个波兰人个子太矮不能支撑神仙的女儿,她个头很高,有着超凡脱俗般的美貌。”这便是她得到的所有满足。
他们发现身处一帮英国人之中,在这种不断变换舞伴的舞会中,艾美不得礼节性地穿行期间,她始终感觉到似乎后面可以尽兴地跳塔兰台拉舞。劳里把她交给了"可爱的小男孩",去向弗洛尽义务,没有再找艾美享受后面舞曲的乐趣,这种缺乏远见的行为应该受到指责,也得到了恰如其分的惩罚。因为,艾美立刻就舞了起来,直到晚饭时分。她打算只要劳里显出后悔的样子,就宽容他。当他踱过来,而不是跑过来,请她跳下一个美妙的波尔卡雷多瓦舞时,她带着满意的神态,假装正经地给他看她的舞会曲目册。但是他那彬彬有礼的悔过并没有对她产生影响,她和伯爵急速舞着离开了他。这时艾美看到他和她婶婶坐在一起,脸上带着十分宽容的神情。
真是不可饶耍好长时间,艾美不再去注意他,只是偶尔在舞曲的间隙里,到她的陪伴人那里,把衣服上的别针弄一弄,休息一会儿,这都是必需的。她用笑脸遮盖住怒气,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这产生了很好的效果。劳里高兴地用目光追随着她,她既不嬉闹,也不闲逛,只是兴高彩烈、优雅地舞着,充分表现了这种娱乐应有的欢乐。很自然,他开始以这种新的观点研究起她来。舞会进行还不到一半时间,他就认定"小艾美就要成为一个非常迷人的妇人了"。
这是一个欢乐的场面。不久,社交的情绪感染了每一个人,圣诞节的欢乐气氛使所有的人都脸上放光,心头喜悦,脚步轻快。乐师们拉着提琴,吹着喇叭,敲着鼓,好像他们也陶醉于其中。能跳的都在跳,不能跳的便带着非同寻常的热情赞赏着邻近的人们。戴维斯家的姑娘们脸上却愁云密布。琼斯家的许多孩子像一群小长颈鹿似地嬉闹着。那个有名声的秘书带着一个打扮漂亮的法国女人舞着,像流星一般划过舞厅,女人的粉红色缎裙在地下扫着。那个日耳曼殿下高兴地发现了晚餐桌子,不停地吃着,吃遍了菜单上所有的美味,他的扫荡使garcons惊愕不已。而国王的朋友出尽风头,他跳了所有的舞,也不管他会不会。有的舞步他搞不清,便即席来个竖趾旋转。看着那矮胖的人像孩子般地放纵真是解颐,因为,尽管他"有影响",跳舞却像一个橡皮球似地滚动。他奔跑着,飞舞着,欢跃着,脸红脖子粗,秃脑袋闪闪发光,燕尾服尾巴狂乱地摆动,舞鞋真的在空中轻快而有节奏地一闪一闪。音乐停止了,他擦去额上的大滴汗珠,对他的同伴们笑着,像是一个法国的匹克威克,只是手中没有端酒杯。
艾美和那个波兰人舞伴以同样的热情表现出色,只是他们跳得要轻快优雅些。劳里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合上了那双白拖鞋上下起伏的节拍,那双拖鞋就像安上了翅膀似地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那个小弗拉基米尔最后放开了她,宣称"这么早就离开很难过"。这时,艾美准备休息了,她要看看她那怯懦的骑士是怎样接受惩罚的。
事情进行得不错,因为,在二十三岁这个年龄,受挫的心情能在友好的社交圈里得到安慰。置身于美、光和音乐的迷人氛围,年轻人会神经绷紧,血液沸腾,情绪高涨。劳里起身给艾美让座时,脸上露出了振奋的神情。当他匆匆走开去给她拿晚饭时,她自言自语地说:“噢,我想那样对他有好处的!”“你看上去就像巴尔扎克笔下的'AEemmepeinteparelle-m猫海恚澹”他说,一只手为她扇风,另一只手为她端着咖啡杯。
“我的胭脂不会掉的。”艾美擦着她那容光焕发的脸,既严肃又天真地给他看她的白手套。劳里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这个玩意儿叫什么?”他碰了碰飘拂在膝上的一团织物,问道。
“透明面纱。”
“名字不错。它非常漂亮——新东西,是不是?”“它和群山一样老,在许多女孩身上你都见过,可是你到现在才发现它漂亮——stupide!”“我以前从来没看你披过,你看,这就是错误所在。”“别那样说话,打住!现在我宁愿喝咖啡,也不要听恭维话。别,别晃来晃去的,那让我心烦。”劳里坐得笔直,他温顺地接过艾美吃光了的空盘子。让"小艾美"东派西使,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快乐。现在,艾美已经没有了羞涩感,她有一种抵挡不住的欲望,想凌驾于他之上。当男人们表示臣服时,姑娘们都有一种让人乐意领受的方法治他们。
“你在哪里学到这种东西的?”他带着迷惑的神情问她。
“'这种东西'表达太含糊,你能否解释一下?”艾美回答。她很清楚他的意思,但是却淘气地让他描述无法描述的东西。
“嗯——整个风度、气质,那种沉着,那——那——那个透明面纱——你知道的。”劳里笑了起来,他住了口,那个新词弄得他张口结舌,他好不容易从窘境中挣脱出来。
艾美心满意足了,但是她不露声色,假装正经地回答:“旅外生活不知不觉地使人变得优雅起来。除了游玩,我还学习。至于这个——"她朝衣服做了个小手势——"哎呀,薄纱便宜,花束不用花钱。我习惯于充分利用那些可怜的小东西。”最后一句话让艾美很是后悔,她担心那样说趣味不好。可是劳里更喜欢她了。他感到自己既赞赏又尊重那种充分利用机会的无畏的坚忍,以及那种以鲜花遮盖贫困的乐观精神。艾美不知道劳里为什么那样亲切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她的舞会曲目册上填满他自己的名字,而且在晚会剩下的时间里,他以最愉快的态度全副身心倾注于她。然而,产生这种悦人变化的冲动便是一种新的印象,他们俩都不知不觉地给予并接受对方这种新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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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束之高阁
在法国,年轻姑娘们婚前生活很乏味;结了婚,”Vivelaliberté便成了她们的座右铭。而在美国,众所周知,姑娘们早就签署了独立宣言,她们带着共和党人的热情享受着自由。
然而,通常在家庭的第一个继承人登上宝座之时,年轻的主妇们便逊位了。她们过着归隐的生活,几乎像是在法国的女修道院,却没有那里安静。不管她们是否愿意,一旦婚姻激动人心的时期过去,事实上她们便被束之高阁。大多数妇女会惊叹,就像前些日子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所说的:“我和以前一样漂亮,可是仅仅因为我结了婚,就不再有人注意我了!”梅格不是美女,甚至也不是个时髦女士,所以在她的孩子们长到一岁之前,她都没经受这种痛苦。在她的小世界里,古风习俗盛行,她感到自己得到的赞赏与爱心比前更多。
她是个温柔的小妇人,母性的本能非常强烈,所以她把全副精力用于孩子们,排斥任何别的东西,别的人。她带着不知疲倦的献身精神与焦虑心情,日日夜夜想孩子们之所想。
现在厨房诸事一应交给一个爱尔兰太太主管,梅格将约翰丢给她,任由她摆布。约翰是个热爱家庭生活的男人,肯定怀念他惯常受到的妻子的照顾。但是他喜爱他的孩子们,也就愉快地暂时放弃了他的舒适,带着男子的懵然无知推测不久就会恢复安宁。然而,三个月时间过去了,平静没有重返。梅格看上去疲倦紧张,而那个厨子过日子很有"节制",总不让他吃饱。早上出门时,他看到家务缠身的妈妈忙着桩桩琐碎小事,感到迷惑不解。晚上兴冲冲地回到家里,急切地想拥抱妻子,却被妻子止住了:“嘘,他们吵了一天,刚刚睡着。”假如他提议在家里来点娱乐,”不!那样会打扰孩子们。”要是他暗示去听讲座或音乐会,梅格会责备地看着他,然后断然回答:“丢下孩子们去享乐?决不!”在难以成眠的夜里,他听到孩子们的哭叫声,看到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来回走动。吃饭时,只要楼上小窝里传来轻微响动,主管一切的天才便会奔离餐桌,其他于不顾,这频繁的上上下下打搅了他的进餐。晚上他读报时,德米的疝痛混进了航运表,黛西的跌跤则影响了股评价格,而布鲁克太太只对家庭的新闻感兴趣。
那可怜的人感到非常不舒服,因为孩子们使他失去了妻子。家只不过是一个托儿所,每当他进入神圣的孩子领地,那不断的"嘘"声使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野蛮的入侵者。他非常耐心地忍受了六个月,情况仍然没有改善的迹象。这时,他像其他被放逐的父亲们一样——试图从别的地方找些小慰藉。斯科特已经结了婚,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居家过日子。约翰便成了习惯,晚上过去玩一两小时,而他自家的客厅空荡荡的,妻子哼着似乎永无终了的催眠曲。斯科特夫人活泼、美丽,她无事可做,却能让人愉快。她非常成功地完成她的使命。她家的客厅总是明亮、吸引人。棋盘摆好了,钢琴调准了。在这里可以闲聊许多令人开心的事,还有一顿诱人的小晚餐等着他。
要不是自家的炉边那么寂寞,约翰会宁愿呆在自己家的。
但他还是心怀感激地退而求其次,享受着与邻居为伴的乐趣。
开始时,梅格十分赞同他这种新的安排。约翰玩得很尽兴,他不再在自家的客厅打盹儿,或者在房子里到处乱走,让沉重的脚步声惊醒孩子们。她因此而感到欣慰。然而不久以后,孩子们出牙期的焦躁结束。宠儿们睡觉守时,妈妈便有了休息的时间。这时她开始想念约翰。约翰没有像过去那样,穿着旧睡衣坐在她的对面,舒坦地在火炉围栏上烤他的拖鞋,于是她发现针线篮是个乏味的伴儿。她不愿求他呆在家里,但她感到受了伤害,因为她不告诉他,他也就不知道她需要他。
梅格完全记不得那许多夜晚,约翰徒劳地等着她。她照看孩子,为孩子操心,又紧张又疲倦。她那种无奈的心绪大多数母亲在家事拖累下都时而有过。缺乏锻炼使她们不再快乐,美国妇女们过分专注于她们的宠物——茶壶,这使她们感到好像她们太神经质,精力不济。
“是的,”梅格朝镜子里看着,总会这么说,”我越来越老了,丑了。约翰不再认为我有趣了,所以他丢下他憔悴的妻子,去见那没有儿女拖累的漂亮邻居了。好吧,孩子们爱我,即便我消瘦,面色苍白,没时间卷头发,他们也不在乎。他们是我的安慰。总有一天约翰会看到我心甘情愿为他们作出的牺牲,是不是,我的宝贝们?”听着这种哀切的倾诉,黛西会发出"呀呀"的声音作反应,德米却欢叫着来回答她。这时,梅格便会带着母亲的得意丢开她的悲哀,这暂时抚慰了她的孤寂。然而,约翰迷上了政治,这一来加深了梅格的痛苦。约翰总是跑过去和斯科特讨论他感兴趣的观点,他根本没意识到梅格想他。可是她一个字也没说,直到有一天母亲发现梅格在哭。妈妈坚持要她说出是怎么回事,梅格低落的情绪没有逃过妈妈的目光。
“妈妈,除了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可是我真的需要忠告,因为,约翰要是再这样下去,我最好是去当寡妇。”布鲁克太太带着受伤的神情用黛西的围嘴擦着眼泪。
“怎样下去,亲爱的?”妈妈焦急地问。
“他白天整天在外面,到了晚上我想见他时,他却总是去斯科特家。这样不公平,我就该干最重的活,从来没有乐趣?
男人太自私了,他们中最好的也不例外。”“女人们也是这样。看看你自己哪儿错了,再责备约翰。”“可是他忽视我,这不可能是对的!”“你可忽视了他?“哎呀,妈妈,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呢!”“就同情而言,是这样的。可是梅格,我认为责任在你!”“我看不出怎么在我。”“我来告诉你。当你在晚上他仅有的空余时间里总是陪伴他时,约翰可像你说的那样忽视你?”“没有。可是我现在做不到,我有两个孩子要照管。”“我想你能够做到的,亲爱的。我想你也应该这么做。我可以很不客气地说话吗?你愿意记住妈妈是既责备你又同情你的人?“我真的愿意。就像我又成了小梅格那样对我说吧。自从这两个孩子一切都仰仗我,我常感到好像比以前更需要教导了。”梅格将她的矮椅拖到妈妈的椅子旁边,一边膝上放一个小捣蛋。两个妇人摇着椅子,亲切地谈着话,她们感到母性的纽带将她们联得越发紧密了。
“你只是犯了大多数年轻妻子们所犯的那种错——因为爱孩子而忘记了对丈夫应尽的责任。这种错非常自然,也是可以原谅的。梅格,你最好是加以补救,而不要采取别的方式,因为孩子们越来越依恋你,不想和你分开,好像他们都是你的,约翰没份,只能抚养他们。我已经看出来几个星期了,只是没说出来。我想事情最终会摆正的。”“恐怕不会的。要是我求他呆在家里,他会以为我忌妒了。
我不想让他产生这种念头。他看不出我需要他,我不知道怎样不用言语让他明白我的心。”“把家里弄得赏心悦目,他就不想出去了,亲爱的。他渴慕自己的小家,但不是没有你的家。可你总是在育儿室。”“我不应该在那里?”“不应所有的时间都在那儿,过多的封闭会使你神经紧张,结果干什么都不合适了。而且,和对孩子们一样,你也欠了约翰的。别为了孩子忽视了丈夫,别把他关在育儿室外面,而要教他怎样帮忙。和你一样,那里也有他的位置,孩子们需要他。让他感到也有他的一份事儿,他会高兴地克尽职守,这样对你们大家都会更好。”“你真的这么认为,妈妈?”“梅格,我知道的,我试过。我证实过这个建议的可行性,不然,我不会给别人建议的。当你和乔还小的时候,我的情况就像你这样,感到要不是整个人交给你们,就没尽到责任。
你可怜的爸爸提出帮助,我一概拒绝,他便沉醉到书本里去,让我独自去做我的试验。我尽力地挣扎着,但是乔太难对付了,我差点宠坏了她。你身体不好,我为你操心,后来自己也病了。这时,你爸爸过来救援了。他默默地处理着每一件事,他的帮助太大了。我看到了自己的过错,从那以后,没有他我根本不能过活。这就是我们家庭幸福的秘密所在。他不允许工作将他从影响我们大家的家务小事和责任中脱离开来,我也努力不让家务烦恼破坏我对他工作的兴趣。有许多事情,我们独自各干各的,可是在家里我们总是一起干活。”“是这样的,妈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丈夫和孩子的眼里成为你那样的妻子和母亲。告诉我怎么做,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你总是我听话的孩子。好吧,亲爱的。我要是你的活,就让约翰多管管德米,因为男孩子需要训练,训练开始得越早越好。你还要做我常向你提议的事,让罕娜嬷嬷过来帮忙;她是个绝好的保姆,你可以把宝贝孩子托给她照料,自己多做些家务。你需要这份煅炼,罕娜会高高兴兴地干其余的活,而约翰又会找回他的妻子。多出去些,既要忙碌着,也要保持畅快,因为你是家庭中制造欢乐的人。要是你情绪忧郁,家庭生活也就没有了好天气。你还要试着做到:约翰喜欢什么,我就对什么感兴趣——去和他谈谈,让他为你读读书,交流思想,以那种方式互相帮助。别因为你是个妇人,就把自己装在纸板盒里,要了解时事,要训练自己参与世事,因为这些都和你的工作有联系。”“约翰那么聪明。我担心要是我问他政治和其他问题,他会认为我笨的。”“我想他不会的,爱情能宽容许多过失。除了他,你还能更直率地问谁呢?试试吧,看他可会发现你的相伴和斯科特的晚餐哪个更好。”“我会这么做的。可怜的约翰!我恐怕我已经不幸地忽视了他。我还以为我是对的呢,他从来不说什么。”“他试图不表现出自私,但是我想他已经感到了相当的凄凉。梅格,现在恰是时候。这个时候年轻的夫妻们易于疏远,也最应贴近,因为结婚最初的柔情蜜意,如不用心维持,很快就会消逝。在小生命们交给他们培育的最初几年里,对父母来说,没有比这更美好、更宝贵的日子了。别让约翰成为孩子们的陌生人。在这个具有考验与诱惑的世界,孩子们比任何别的东西都更能使他安全、幸福。通过孩子们,你们能够,也应该学着相知相爱。好了,亲爱的,再见。想想妈妈的训导,要是觉得好就这么做。上帝保佑你们全家。”梅格确实仔细想了一回,觉得妈妈说得不错,也这么做了,虽然第一次尝试并不完全像她筹划的那样。孩子们当然对她横行霸道。一旦发现蹬腿嚎哭能带来他们所要的东西,他们便统治了屋子。在他们的任性驱驶下,妈妈是个卑贱的奴隶,可是爸爸却不那么容易征服。有时,爸爸想用父亲的纪律管制任性的儿子时,却使他那软心肠的妻子痛苦。德米继承了他父亲一些坚强的个性——我们不把它叫顽固——当他的小脑袋打定主意要什么或做什么时,国王的所有人马都改变不了那个不屈不挠的小脑袋产生的念头。妈妈认为小宝贝太小了,还不能叫他克服偏见。可是爸爸相信,学习服从怎么也不会为时过早。因此德米少爷很早就发现,只要他和"爸贝(爸)”“叫(较)量",他总是大败。然而像美国人那样,孩子尊敬征服了他的人。他爱爸爸。爸爸严肃的"不、不"比妈妈所有慈爱的鼓励都更使他牢记在心。
和妈妈谈话后又过了几天,梅格决心陪伴约翰一晚上。因此,她准备了一桌像样的晚餐,客厅收拾得井井有条,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而且很早就让孩子们上床睡觉。没什么能够打扰她进行试验了。可不幸的是,德米难以克服的恶习便是反对上床睡觉。那天晚上,他决定要胡搅蛮缠。所以梅格唱啊,摇啊,讲故事,想尽了哄他入睡的点子,可是一切均告无效。黛西已经睡着很长时间了,他那双大眼睛还是不合上。黛西长得胖胖嘟嘟的,脾气也好。可淘气的德米躺在那里盯着灯看,脸上的表情十分清醒。令人泄气!
“德米,乖孩子,静静躺着好不好?妈妈下楼去给你可怜的爸爸倒杯茶,”梅格问。她听到过道里的门轻轻关上了,熟悉的踮着脚走路的声音进入了饭厅。
“德米要喝茶!”德米说。他准备参加宴会。
“不,要是你像黛西那样静静地去睡,我就给你留些小饼饼明天当早饭。好不好,宝贝?”“考(好)!”德米紧紧闭上了眼睛,好像要追上睡眠,赶快到盼望的明天。
梅格利用这有利的时机溜出门,跑下楼笑着迎接丈夫。她头上戴着那个他特别欣赏的蓝色蝴蝶结。他立即就瞧见了,惊喜地问:“哎呀,小母亲,今晚我们多么高兴。有客人?”“只有你,亲爱的!”“那是生日、周年纪念日,还是别的什么?”“都不是!我厌倦了当邋遢女人,所以我打扮起来换个样。
你不管有多累,坐在餐桌前时总是穿戴整齐。我有时间,为什么不能也这样呢?”“我那样是出于对你的尊重,亲爱的!”老式的约翰说。
“我也一样,我也一样,布鲁克先生。”梅格笑了。她又是那么年轻漂亮了。她隔着茶壶向他点着头。
“嗯,真是非常好,又像以前那样了。这个味道不错。亲爱的,为你的健康干杯!”约翰一阵狂喜。他恬然地啜着茶,然而这种情形非常短暂,因为,当他放下杯子时,门把手神秘地嗒嗒响了起来,只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焦躁地说着——“太(开)门,我要见(进)来!”“是那个淘气包!我叫他自己去睡,他倒跑到楼下来了。
穿着那帆布鞋嗒嗒跑着,冻死他去,”梅格说着去开门。
“已经到早上了,”德米进门开心地宣告,长睡衣优雅地垂落在胳膊下。他在桌子旁乱蹦乱跳,头上每一络小鬈发都随之一上一下地欢跳。他钟情地打量着"小饼饼"。
“不,还没到早上。你得去睡觉,别烦你可怜的妈妈。这样你就能吃到带糖的小饼饼。”“德米爱爸贝。”机灵的小家伙打算爬到爸爸的膝上,参加欢宴,享受被禁止的乐趣。可是约翰摇着头,对梅格说——“要是你叫他呆在楼上,自己睡觉,那就让他这么做,否则他就再不会在乎你的话了。”“当然是这样。过来,德米。“梅格领走了儿子,她真想揍这小捣蛋的屁股。他在她身旁蹦着,幻想着一进到育儿室就会得到贿赂。
他并没有失望。缺乏远见的妇人真的给了他一块糖。她把他塞进被子里,不到早晨,不许他再溜下来。
“考(好)!”德米发了假誓,他极快乐地吮着糖块,为他又一次得手而自鸣得意。
梅格回到位子上,晚餐进行得十分惬意。忽然,那小鬼又走进屋来,他揭发了妈妈的失职,大胆地要求"还要吃糖糖,姆妈"。
“哎哟,这可不行。”约翰硬起心肠回绝那可爱的小罪犯。
“那孩子不去安稳地睡觉,我们就不得安宁。你做奴隶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教训他一下,一切都会结束。把他放到床上,丢开他,梅格。”“他不会呆在那儿的,除非我坐在他身边。”“我来对付他。德米,上楼去,像妈妈说的那样上你的床去。“我不!”小叛逆回答。他伸手去拿他垂涎的"饼饼",然后沉着大胆地吃了起来。
“不可对爸爸这样说话。你要是不自己走,我就把你带走。”“走开,德米不爱爸贝了。”德米退到妈妈的裙子边寻求保护。
可是那个避难所没用,因为妈妈说着"对他温和些,约翰",就把他交给了敌人,令小罪犯沮丧。一旦妈妈不管他,审判日就要到了。他被夺去了饼子,失掉了欢乐,又被一只顽强的手带到了那张讨厌的床上。可怜的德米控制不住愤怒。
他公然反抗爸爸,拼命地一路踢着腿,尖叫着上了楼。刚把他放到床上,他就尖叫着滚到另一边,然后朝门口冲去。结果又很失面子地让爸爸抓住小睡袍下襟提回了床上。这种热闹的场面一直进行着,直到小家伙的力气耗完了。这时他放声大嚎起来。这种发声练习通常总征服了梅格,可是约翰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个柱子。柱子是公认的聋子,什么也听不见的。没有哄劝,没有糖块,没有催眠曲,也没有故事,甚至灯也给灭了,只有炉火发出的红光为"大大的黑暗”添了点生气。德米好奇地看着黑暗,反倒不怕了。这种新局面使他憎恶。当愤怒的狂暴平息下去时,被监禁的小霸主想起了他温柔的女奴,便绝望地吼着要起姆妈来。这随着怒嚎之后发出的痛哭声直扎梅格的心窝,她跑上楼去恳求——"让我和他呆在一起吧。他现在会乖的了,约翰!”“不,亲爱的。我已经跟他说过,他必须像你说的那样去睡觉。只要我晚上在这儿,他非睡不可!”“可是,他会哭出病来的,”梅格求道,她责怪自己不该丢弃她的孩子。
“不,他不会的。他很累了,很快就会睡着。事情就完了。
他要懂得应该听话。别插手,我来对付他。”“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生硬的态度摧毁他的精神。”“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许用溺爱宠坏他的脾气。下楼去,亲爱的,把孩子丢给我吧。”当约翰以那种主人的腔调说话时,梅格总是服从着,她也从不为她的温顺后悔。
“约翰,请让我亲他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德米,对妈妈说晚安,让她去休息。她整天照顾你们很累了。“梅格总是坚持说亲吻能起作用。亲过以后,德米的呜咽声小下去了。他静静地躺在床里边,先前他曾在那里痛苦地扭动过。
“可怜的小人,他那样哭着,又想睡觉,已经累坏了。我来给他盖上被,然后下楼让梅格放心,”约翰想道。他蹑手蹑脚来到床边,以为他那叛逆的继承人已经睡着。
可是他并没有睡着。爸爸一过来窥探,德米的眼睛便睁开了,小下巴也开始颤抖。他伸出胳膊,后悔地抽着气说:“现在德米听发(话)了。”梅格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弄不清大嚎以后长时间的寂静是怎么回事。她想象着各种各样不可能发生的事故,最后溜进了屋,她要消除疑窦。德米已经睡熟,不是通常那种仰八叉,而是乖顺地蜷曲着,睡在爸爸的胳膊弯里,紧紧地搂着爸爸,握着爸爸的手指,好像体味到了爸爸的恩威兼施,睡着了看上去像是更悲伤也更懂事了。约翰就这样搂着他,带着女人般的耐心等那小手松开。可是等待中自己也睡着了,与其说他是和儿子扭打累了,还不如说是一天工作劳累所致。
梅格站在那里,注视着枕头上的两张脸,暗自笑了起来。
然后,她又溜了出去,满意地说:“我根本不需要担心约翰会对我的孩子们过分粗暴,他真的知道怎样对付他们。他会是个好帮手,德米太伤我的神了。”约翰终于下楼来了,他本料想会看到一个郁郁不乐或者要责备他的妻子,结果却又惊又喜地看到梅格心平气和地在修饰一顶帽子,还请求他如果要是不太累的话,就为她读点有关选举的东西。约翰很快便看出,正在进行某种革命。但是他明智地不加提问,因为他知道,梅格是个非常直率的小妇人,守不住任何秘密,所以不久事情就会露出端倪。他欣然应允,非常温和地读了一个冗长的辩论,然后十分清楚地解释给她听。梅格装出深感兴趣的样子,想找些聪明的问题来问,尽力阻止脑子从国家状况漫游到她帽子的状况上。然而,她暗自思忖,认定政治和数学一样让人头疼。政治家们的使命似乎就是互相咒骂。她把这些妇人之见留在心底,当约翰停下来时,她便摇着头,说出她认为具有外交含糊性的话:“嗯,我真看不出我们解决了什么问题。”约翰笑了起来。他看了她一分钟,她在手里抚弄着一个用丝带和花儿装饰的小帽儿,兴趣十足地瞅着。他的高谈阔论却没有激起这种兴趣。
“她竟想着好我所好,所以我也要爱她所爱,这才公平!”公道的约翰想着,然后大声补充道:“非常漂亮,这就是你说的那种早餐帽?”“我亲爱的丈夫,这是户外软帽,也是我去音乐会和戏院戴的最好的帽子。”“请原谅,它这么小,我自然把它错当成你有时随意穿戴的那种。你怎样让它保持不掉呢?”“用这几条丝带系在下巴下,配上玫瑰花蕾,这样。”梅格戴上帽子,系给他看。她带着一种抵挡不住的、宁静而又满足的神态看着他。
“这顶帽子多可爱!可是我更喜欢它下面的那张脸,因为它看上去年轻快乐了!“约翰亲了亲那张笑脸。这大大有损于下巴下的那朵玫瑰花蕾。
“很高兴你喜欢它,因为我想让你哪天晚上带我去听场新的音乐会。我真的需要音乐使我保持正常状态。好不好?求你了!”“当然可以,你已经被困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真想带你出去,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那样会给你带来无穷乐趣。所有的事中,我也最喜欢这件。什么让你想到这点的,小妈妈?”“嗯。前些天我和妈咪谈过。我告诉她,我感到多么紧张、焦躁、情绪不好。她说我需要些变化,少操些心,所以打算让罕娜嬷嬷过来帮忙照看孩子,我就多照管些家务,适时出去调节一下,免得变成一个性情烦躁、未老先衰的老妇女。约翰,这只不过是个试验,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想做这个实验,因为最近我令人羞愧地忽视了你。假如我能够,我要把家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你不反对,是吧?”别去管约翰说了什么,也别管那顶小帽子是怎样十分侥幸地免于彻底损坏,我们有权利知道的事情便是下面这些。从这座屋子及起居民们逐渐发生的变化判断,约翰好像并未反对什么。房子当然没有成为伊甸园,然而劳动系统的分工使每个人感到情况更好了。在父亲的管束下,孩子们茁装成长。
约翰处事精细,意志坚定,他将秩序和服从带进了孩子王国。
同时,梅格通过大量有益健康的锻炼、一些小小的生活乐趣,以及和聪明的丈夫许多次推心置腹的谈话,恢复了精神,稳定了情绪。家又变得像家了。如果不带上梅格,约翰也不愿意离开家了。现在斯科特夫妇来布鲁克家作客了。每个人都感到小屋子是个生活胜地,充满欢声笑语、天伦之乐。甚至快活的莎莉-莫法特也喜欢来这儿了。”你这里总是那么安静,令人愉悦。我老想来,梅格!”她总是这么说,渴慕地四下打量着屋子,仿佛要发现魅力之所在,好在她的大院里也如法炮制。那所华宅金玉满堂,但却孤寂冷静,因为那里没有吵吵闹闹、活泼快乐的孩子们,内德生活的世界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这种家庭的幸福不是突然降临的,但是,约翰和梅格找到了开启它的钥匙。婚后的岁月教会他们如何使用这把钥匙,打开真正的家庭之爱与互相帮助的宝库之门,这些财富最贫穷的人们可以拥有,最富有的人们却买不到。这就是年轻的妻子们和母亲们同意被束在那种高阁的原因。在那上面,她们于世间的不安与焦虑中安然无恙,在那些依恋她们的幼儿稚女身上找到了忠诚的爱;她们无畏痛苦、贫穷与年岁的增长;她们和一个忠实的朋友携手并进,同甘共苦。这个朋友,那古老优秀的萨克逊语言的真正意思就是"家庭的保证"。
她们就像梅格那样,认识到妇人最幸福的王国是家庭,而作为她们统治艺术最高荣耀的不是做一个女王,而是做一个聪明的妻子和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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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懒散的劳里
劳里到尼斯市来时,原打算呆一个星期的,结果逗留了一个月。他厌倦了独自游荡、艾美熟悉的身影似乎为异国风景增添了令人感到亲切的魅力。他十分怀念以前常受到的"宠爱",并很高兴能再次品味到它。因为,陌生人给予的关注,无论怎样讨人欢喜,一半都赶不上家里那几个姑娘给予的姐妹般的赞赏。艾美从不像几个姐姐那样宠爱他,但是她现在见到他很高兴,而且相当依恋他,她感到他代表着亲爱的家人,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渴盼见到他们。他们两人自然地相互为伴,寻求安慰。他们很多时候在一起,骑马,散步,跳舞或者打发时光。在尼斯市欢乐的季节,没有谁能非常勤恳地工作。然而,他们明显地是在无忧无虑地消遣着,他们隐隐约约地对对方作出了发现,得出了看法。在她朋友的估量下,艾美的形象日渐高大,而他却低矮下去。没用只言片语,两人都悟到了那个事实。艾美试图取悦于他,她也成功了。她感激他给予了她许多快乐,她以小小的照顾报答他,温柔的妇人们懂得如何给那种照顾加上描述不出的迷人成份。
劳里没做任何努力,只是尽可能舒服地随心而为。他试图忘却,他感到所有的女人都欠着他一个亲切的字眼,因为一个女人曾经对他冷淡过。慷慨在他来说并不费力,要是艾美愿意接受,他会送给艾美尼斯市所有的小饰物。可是,他同时又感到改变不了艾美对他产生的看法,他十分害怕那双敏锐的蓝眼睛,它们注视着他,流露出那种半是痛苦、半是轻蔑的惊奇神色。
“别的人都去摩纳哥消闲了,我宁愿呆在家里写信。现在信已写好了。我打算去玫瑰谷作画,你愿意去吗?”这一天天气不错,中午时分劳里像往常一样闲逛进来,艾美迎上去这样问道。
“唔,好的。可是走这么长路是不是太热了?”他慢慢地回答道。外面的骄阳使有树荫遮蔽的客厅显得诱人。
“我打算坐那小车去。巴普蒂斯特能驾车,所以没你干的事,你只要打着你的阳伞,让你的手套一尘不染,”艾美讥讽地答道。她扫视了一眼那干干净净的小伙子,这可是劳里的一个弱点。
“那么,我很乐意去。”他伸出手替她拿速写簿,可是她却把它夹到了胳膊下,尖刻地说——“别自找麻烦了,我不费力,可你不一定拿得了。”艾美跑下楼去,劳里皱起了眉头,他从容不迫地跟了下去。然而进了车厢,他便接过缰绳,小巴普蒂斯特反倒无事可做,只好在车架上袖起双手睡觉。
他们两个人从来不争吵——艾美十分有教养,而此刻劳里也太懒散,因此,一会儿后,他带着探究的神情从她的帽边下看她,她便报以微笑。两人又非常和睦地相处了。
驾车沿着蜿蜒的马路行驶使人赏心悦目,马路两旁如画的风景愉悦着艾美的眼睛。这里经过的是一座古寺,寺里传来僧侣们肃穆的颂经声。那里有个光腿穿木鞋的牧羊人,他头戴尖角帽,肩搭着粗布夹克衫,坐在石头上吹着笛子。他的羊儿们有的在石头间蹦跳,有的躺在他的脚下,逆来顺受的鼠灰色毛驴们驮着刚刚割下来的青草走过来了,青草堆中间要么坐着一个漂亮的戴着遮阳阔边软帽的女孩子,要么便坐着一位织着针线活的老妇人。目光柔和、皮肤棕色的孩子们从那古雅的石头小屋里跑出来,为路人提供花束,或者是还连在枝上的一串串柑橘。疙疙瘩瘩的橄榄树带着浓荫覆盖群山,果园里金黄的水果挂在枝头,大片红色的银莲花缀满路边。而绿色山坡和多石的山丘那边,近海的阿尔卑斯山映衬着意大利的蓝色晴空,银装素裹,直插云霄。
玫瑰谷名符其实。在那永恒的夏日气候里,到处盛开着玫瑰。它们悬垂在拱道上,从大门栅栏中伸出头来快乐地欢迎着路人。它们布满道旁,蜿蜒着穿过柠檬树和轻软的棕榈树直达山上的别墅。在每一处有荫凉的角落,座位吸引着路人驻足歇息,这里也有着满捧的玫瑰。在每一个凉爽的洞穴里,都有大理石的美女像,隔着玫瑰面纱展露笑容。每一眼泉都映出红色、白色、粉色的玫瑰花,它们俯身笑看自己美丽的身影。玫瑰花布满了房屋四壁,装饰着飞檐,攀上了柱子,蔓延到那宽阔气台的扶栏上。在那平台上,人们可以俯视阳光下的地中海,以及海岸边那座白墙环绕的城市。
“这真是个度蜜月的天堂,是不是?你可见到过这样的玫瑰?”艾美问。她在平台上驻足欣赏景致,惬意地吸着随风飘来的沁人花香。
“没见过,也没给这样的刺扎过,”劳里回答。他的大拇指放在嘴里,刚才他徒劳地去摘他够不着的那朵孤零零的红玫瑰。
“把枝子弯下来,摘那些不带刺的,”艾美说着,从她身后点缀在墙上的那些花儿中采下三朵乳白色的小玫瑰,然后插进劳里的钮扣眼,作为和平的礼物。劳里站了一会儿,带着古怪的神情看着小白花,因为,在他性格里的意大利部分有点迷信色彩。此刻他正处于一种半是甜蜜半是痛苦的忧郁心境中。想像力丰富的年轻人能从琐碎小事发现意义,无论从哪儿都能找到浪漫题材。当他伸手去摘那朵带刺的红玫瑰时,心里想到了乔,因为颜色鲜艳的花适合她,在家里她常佩戴从温室采来的那种红玫瑰,而意大利人放置死者手中的正是艾美给他的那种白玫瑰,这种白玫瑰从不见于新娘的花环上。有好一会儿,他想着这个预兆是乔的还是他自己的。可是转瞬间,他的美国人常识占了多愁善感心绪的上风。他开怀大笑,这种笑声从他来后艾美就没有听到过。
“这是个好建议,你最好接受以保全你的手指,”艾美说。
她以为是她的话逗乐了他。
“谢谢,我会接受的,”他开玩笑地回答。几个月后,他果然认真地接受了她的建议。
“劳里,你什么时候到你爷爷那儿去?”过了一会儿,她坐到一张粗木椅上问道。
“很快就去。”
“前三个星期里,你这样说了十几遍了。”“我敢说,简短的回答省掉麻烦。““他盼着你,你真的该去了。”“好一个好客的人儿!我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呢?”“出乎本性的堕落,我想。”“你是说出乎本性的懒惰。这真可怕!”艾美看上去严厉了。
“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糟糕。我要是去了只会烦他的,所以,我不妨呆下来再烦你一些时候,你能更好地忍受,我想这样也非常合你的胃口。”劳里准备靠在扶栏宽大的壁架上。
艾美摇摇头,带着听任他的神气打开了速写簿,但是,她打定了主意,要训导"那个男孩"。一会儿她又开了口。
“你在干什么?”
“看蜥蜴。”
“不,不,我是问你打算或者希望做什么。”“抽支烟,要是你允许的话。”“你真气人!我反对抽烟,只有在你让我画下你的情况下,才能允许你抽。我需要一个人体模型。”“万分乐意。你要画我什么——全身还是四分之三?头还是脚?我倒想敬提建议,采用横卧姿势,然后画上你,把它叫做'Dolceaearniente'。”“就这样呆着,想睡就睡罢。我可要努力工作了,”艾美精力充沛地说。
“正中下怀!”劳里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态靠在一个高坛子上。
“要是乔现在看到你,她会怎么说?”艾美不耐烦地说。她想通过提及她精力更加旺盛的姐姐的大名,使他振作起来。
“老调子:'走开,特迪,我忙着呢!'"他边说边笑着,但是笑声不自然,一道阴影掠过他的脸庞,因为说出的那个名字触及了他那还未愈合的伤口。那语调和阴影都打动了艾美,她以前听过也见过。现在她抬头看着他,及时捕捉到了劳里脸上一种新的表情——一种不容置疑的酸楚表情,充满痛苦、不满与悔恨。她还没来得及研究,它便消失了,那种无精打采的表情重又恢复。她带着艺术的情趣注视了他一会儿,觉得他看上去多像一个意大利人。他光着头躺在那里,沐浴在阳光中,眼里充满了南国的梦幻神色。此刻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艾美,正在想得出神。
“你看上去就像一个年轻骑士的雕像,睡在自己的坟墓上,”艾美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描着衬在黑色石头上轮廓分明的侧面像。
“但愿我真的是!”
“那可是个愚蠢的愿望,除非你毁了你的生命。你变了这么多,有时我想——“艾美说到这儿打住了,她的神情半是羞怯,半是愁闷,这比她没说完的话更有意味。
她犹豫着表达出的充满爱意的焦虑,劳里既看出来了,也懂得了。他直盯着她的眼睛,像过去常对她母亲说的那样说道:“没事的,夫人。”这使她满意,并打消了最近开始使她担心的疑虑。这也使她感动。她表露出这些,用热诚的语调说——“那样我很高兴。我想你不会是一个非常坏的男孩。不过,我想象你在那邪恶的巴当-巴当丢了钱,爱上了某个有丈夫的法国女人,或者陷入了某种困境,那种困境年轻人似乎都认为是旅外生活的一个必要部分。别呆在太阳底下,过来躺到草地上,就像我们以前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倾诉秘密时乔常说的那样:'让我们友好相处吧。'"劳里顺从地躺到了草地上,开始往近旁艾美帽子的丝带上贴雏菊,以此消遣。
“我准备好听秘密了。”他向上瞥了一眼艾美,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兴趣。
“我没有秘密可说,你可以开始说了。”
“幸而我一个也没有。我以为你也许有一些家里的消息呢。”“最近发生的事你都听说了。你不也常收到信?乔会给你寄来很多信的。”“她很忙。而我这样到处游荡,你知道,不可能有规律。
你什么时候开始你那伟大的艺术工作,拉斐尔娜?”又停了一会他突然转变了话题。停顿时,他猜度着艾美是否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并且想和他谈这个问题。
“根本不会了,”她带着心灰意懒但是决然的神情回答,”罗马去掉了我所有的虚荣心,因为看过了那里的奇迹,我感到自己太微不足道了,也就绝望地放弃了所有愚蠢的愿望。”“你为什么放弃呢?你有那么富有的精力和天赋。”“那正是原因——天赋不是天才。再多的精力也不能使天赋产生天才。我要么当伟人,要么什么也不当。我不要做那种平庸的拙劣画家。因此,我不打算再试了。”“我可以问一下,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吗?”“如果有机会的话,完善我其他的天赋,为社会增添光彩。”这话很有个性,听起来不乏进取心。勇敢属于青年人,艾美的抱负有着良好的基矗劳里笑了。艾美很早就怀有的希望消亡了,她不花时间悲叹,马上又确立新的目标,劳里喜欢这种精神。
“好!我猜想这里有弗雷德-沃恩插进来了。”艾美用心深远地保持了沉默,但是阴郁的脸上有一种感觉得到的神色,使劳里坐了起来,严肃地说:“现在我来扮哥哥,向你提问,可以吗?”“我不保证回答。”“你舌头不回答,脸会回答的。你不是那种精通世故的女人,不能隐瞒感情,亲爱的。我听到过去年有关你和弗雷德的传闻,我私下认为,要不是他那样突然被召回家,又耽搁这么长时间,可能会发生什么事的——嘿!”“那可不好,”艾美一本正经地回答,可是她的嘴唇绽出笑意,眼睛里放射出亮光。这泄露了她内心的秘密:她知道自己有魅力,并且对此感觉很不错。
“你还没有订婚吧,我想?”劳里突然严肃起来,看上去很像个兄长。
“还没有。”
“可是你会订婚的,要是他回来了,得体地下跪向你求婚,你会答应的,是不是?”“极有可能。”“那么你喜欢弗雷德?”“要是我那样做,我就是喜欢他了。”“但是,不到恰当的时候你是不会那么做的,是吧?天呀!
多么谨小慎微!艾美,他是个好小伙子,但是我想他不是你会喜欢的那种。“他有钱,有教养,风度悦人,”艾美开口说道。她试图保持冷静与尊严,虽然这出自诚意,但还是为自己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我懂。社交王后没钱不能过活。所以你打算嫁个好人家。
那样开始,就世事而言,相当正确,也很妥当。但这话听起来奇怪,不像出自你妈妈的几个女儿们口中。”“不过,也的确如此。”回答简短,但是说出这话时的平静与断然神态和年轻的说话者形成了奇妙的反差。劳里本能地感到了这一点,他带着一种他自己无法解释的失望感又躺了下去。他的神态、沉默以及某种内心的自我否定使艾美着急,也促使她决心赶快进行她的讲座。
“我希望你能让我刺激刺激你,”她尖刻地说。
“那么来吧,乖女孩。”
“真的吗,我可说到做到。”她看上去像是想即刻就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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