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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他

_4 东野圭吾(日)
“鼻炎的药?是药片吗?”
“是胶囊。”
“那今天穗高也服用了吗?”
“我想应该服了。”
因为语气过于肯定,刑警感兴趣起来。
“哦?为什么您会这么认为呢?”
“神林美和子把药给了我,让我转交给穗高。”
“请您等一下。”渡边警部在我跟前摊开手掌做出阻止状,目光转移到木村刑警手上。那动作像是在叮嘱他:现在正是关键的证词,好好记录下来!“那些鼻炎药本来是美和子带着的吗?”
“是的,为了做旅行的准备,他们俩的药都放在一起,统一由美和子来保管。”
“哦~,那么她是何时何地把药交给您的呢?”
“在婚礼开始前的一段时间,大约十一点半吧,地点是新娘的休息室里。”
“神林美和子原来把药放在哪儿?”
“她的手提包里。”
新娘专用休息室面积大约有八叠,十一点半的时候,美和子还穿着华丽的婚纱站在镜子前。说实话,我真嫉妒她的美,真想生来就能这么惹人爱。只是,作为穗高诚的新娘我却一点都不羡慕她,反而觉得这将是她不幸的开端。正是因为道路的前方有灰色的乌云若隐若现,而此时的美和子的脸却洋溢着天真无邪,对此全然不知,我不禁为她感到一丝心痛。
那时,美和子平日里穿的衣服和行李都堆放在房间的一角,手提包也在那里。美和子拜托我帮她去取包,我便将其交给了她。
除了我之外,西口绘里也在场。美和子当着我们的面打开包,取出了药瓶和药罐。她将一粒胶囊装入药罐后,交到我跟前说,请交给穗高。我虽然接了过来,但怕放在自己身边会遗失,所以立刻转交给了西口绘里。
不一会儿,大家纷纷离开了新娘休息室,我和西口也走了出来。过了没多久又遇到了骏河直之,所以我吩咐西口绘里将药罐交与他保管。
听了以上陈述,渡边警部尽管不住点头,但同时也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我。
“为什么不直接交给穗高,而要交给骏河呢?”
“因为骏河是负责穗高身边日常事务的贴身秘书,我又不得不呆在神林美和子身边……”
“原来如此”警部看了一眼木村,可能意思是,你一条不漏地记下来哦!
我注意到,警察并没有问我骏河直之是何人,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对骏河进行过了审问,那就应该听说了药片是我们交给他的。即便如此,这个渡边警官却装出一副第一次听说鼻炎药片的表情,我的心情与其说是生气,还不如说是泄气。
“请问……”说到这里,我试图提问,“那个药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你指的是?”警部有些斜视的目光又朝向了我,眼底闪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光芒。
“穗高是因为那药的缘故才变成那样的吗?”
“你是说鼻炎药的缘故吗?”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没有说下去,再次瞅了一眼警察的表情,他们的目光敏锐观察起来,仿佛在说:听听这个女人到底怎么说。他们这么不厌其烦地问了胶囊的事情后,我确定他们一定对胶囊里的成分产生了怀疑。但他们却始终装作不知道,尽可能多套一些对方的话,绝对是为了维持一贯的搜查作风。没法子,我只能遵照他们的方针行事。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没有说下去,再次瞅了一眼警察的表情,他们的目光敏锐观察起来,仿佛在说:听听这个女人到底怎么说。他们这么不厌其烦地问了胶囊的事情后,我确定他们一定对胶囊里的成分产生了怀疑。但他们却始终装作不知道,尽可能多套一些对方的话,绝对是为了维持一贯的搜查作风。没法子,我只能遵照他们的方针行事。
“你们的意思是,穗高吃下的不是鼻炎药吗?”我问道,“换句话说,胶囊里装入了毒药一类的东西?”
“嚯”渡部警部嘴巴略微上翘,“你这个猜想很有趣嘛,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呢?”
“因为你们一直纠结于鼻炎药的事啊。”
警部听了我的话笑了,那是狡猾的笑容。
“我们只不过想尽可能客观地了解一下穗高在倒地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毕竟目前还不是讨论他是否被下了毒的阶段。”
既然搜查一课都出动了,那警察绝对是怀疑有他杀的可能性,可我没有说话,这恐怕是他们的一贯的办事风格。
“雪笹小姐,”渡边警部郑重其事地说,“您会这么想,应该是有其他依据的吧?”
“依据?”
“嗯,或者可以说是猜想。”
警部边上的年轻刑警摆出猎犬般的紧张架势,一见他此种表情,我便察觉到其实这两个人很想问这个问题。他们一定考虑过我在药片上做文章的可能性。
“没有,”我回答,“并没有你所谓的根据。”
尽管木村刑事明显露出失望的申请,可渡边警部只是嘴角浮现一丝微笑,点了点头。凭他的经验应该预料到事情并不会如此顺利。
这个后备警部向我询问,最近穗高诚和神林美和子周遭有没有发生过不寻常的事,我回答他,似乎没有什么给我留下印象特别深的事情。这本来是谈到浪冈准子的契机,但我肯定骏河直之应该也对其避而不谈,所以我没吭声。
3
结果,我们一行人被他们审问到将近傍晚5点。即使来宾专用的休息室再大,一旦有总数超过200人坐在里面,绝对会压抑感倍增。连那些顾及到穗高亲戚在场而保持沉默的来客们,都陆陆续续开始发起了牢骚,其中还有些人顶撞警官。男人的怒吼声,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此起彼伏。要是再晚上半小时解散的话,很有可能会引起暴动。
警察们反复确认完各位今晚的居住之处以及联络方式后,大家终于可以离开酒店了。我本想再去看看美和子的状况,可来到了房间却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去前台一打听,才得知神林兄妹已经回家了,警察是否对他们进行了审讯也不得而知。
我在酒店前坐进一辆出租,对司机说“去银座。”
在银座的三越边,我下了车,和光的时针指在了6点零三分。我走进了与三越相隔两栋楼的一家店。一楼是咖啡厅,二楼却是西餐厅,我上了楼。
虽然是休息日的晚餐时间,但店里仍有半数的座位空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在最靠里的可以俯视到晴海大道的餐桌上,我见到了骏河直之的身影。他虽然怕引起别人注意而脱下了上衣,但白色衬衫配白色领带的装扮,远处看也十分显眼。
骏河看到我之后,把桌上的湿巾往旁边挪了挪。从他面前的盘子看来,他似乎吃过咖喱一类的东西。现在他正喝着咖啡,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一顿饭,肚子当然会饿。
决定在这里碰面,是离开休息室之前的事情。他就像猫一样悄无声息走过来,在我耳边低语道:“六点,在三越旁边的那家店”,这里已经先后多次用作商谈之地了。
尽管我也饥肠辘辘,但还是先点了杯橙汁。胃的神经已变得完全迟钝了。
我们俩一上来并没有交谈,连对方的脸也不看。等骏河喝干手中的咖啡后,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事态变得严重了。”说完,他长叹一口气。
我抬起头,第一次和他四目相对,骏河的眼里布满血丝。
“你对警察说什么了?”
“我已经不记得了,毕竟我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他们请去问话的。只是把自己看到的如实说了而已。”骏河拿起桌上的万宝路烟盒,抽了一根出来。烟灰缸里已经有了六根烟蒂。
“可是,”我说,“你没提浪冈准子的事吧?”
骏河用一只手挥灭了点上烟的火柴,丢进烟灰缸。
“那是当然的咯!”
“我也没提她的事。”
“我就猜你会这么做。”骏河显得松了口气。
“那么死因是——”
我试图往下说的时候,骏河伸手阻止了,因为一名女侍端来了我的橙汁。
等她走远后,我朝他的方向凑近,说道:“穗高的死因你知道吗?”
“关于这点刑警什么都没说,多半是还没查清楚吧。接下来要进行解剖才能知道。”
“不过你应该能猜到几分吧?”我问他。
“你也是啊!”骏河予以还击。
我含着吸管喝了口橙汁。
“他们几次三番问了我关于药的事。”
“我猜也是。”骏河点着头,视线在周围游走起来,似乎是提防刑警在盯梢。“我也被问到了,不过这种情况下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是你告诉他们的?”
“不是,是警察先提出来的。好像已经询问过酒店的服务生了。”
“服务生?”
“警察一开始就调查了穗高在倒地之前吃过什么,因为从尸体的样子来判断,中毒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不久就有一个服务生提供线索,曾把一个药罐送到新郎休息室,还说这是我让他转交的。”
“于是刑警就找你问话了,你就告诉他们药罐是西口小姐给你的,这都是事实。”
“那时候你和西口在一块儿,所以到最后你也接受了调查。”
“似乎就是这样。”我总算知道了这事的前因后果,“警察一定认为美和子带着的药品里混着掺毒的胶囊。”
“那得取决于余下这些胶囊里的成分,只要发现其中一粒有毒,肯定就会得出结论穗高服了同样的毒。但如果剩下的这些胶囊成分没有任何问题——当然我只是说存在这种可能性——那么解剖之后即使在身体里检测出毒物,应该也无法得知其来源才对。”
骏河从嘴里吐出的烟云飘到玻璃窗表面,又慢慢散去。那一瞬间,夜色忽然变得朦胧起来。
说来真是怪事,我与这个男人迄今为止一次都没有进行过如此的密谈,要说连接我们两人的纽带,只有那个自我表现欲极强的穗高而已。而那个穗高,现在已经不在世上了。
哦,是啊,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我兴奋得简直想尖叫,但现在只能按捺住这种冲动,等回到公寓锁上门关紧窗户,只剩独自一人时再宣泄出来也不晚。“喂,”我再次挨近骏河,说道。
“嗯?”
“掺毒的,果然还是浪冈准子……吗?”我小声问。
骏河的脸色刹那间闪过一丝惊慌,随即扫了一圈周围,小幅点起头来。“多半就是这么回事了。”
“就是那瓶子里的胶囊,里面果然灌了毒药。”
“这种可能性很高。”骏河吸了口烟。“我原本以为把替换穗高鼻炎药瓶的计划失败了,没想到,有毒的胶囊还是顺利装了进去。”
“把胶囊放到药罐里的人是美和子,这么一来,毒胶囊在那之前就应该在瓶子里了。浪冈准子到底是何时把它混进瓶中的呢?”
“肯定是昨天以前放进去的呗,而且是偷偷地潜入屋内放的,”骏河把变短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对他来说穗高的家就像自己家一样,肯定知道鼻炎药的药瓶放在哪儿。剩下的,就是潜入的时机问题了,你别看穗高一直在房间,但总会有开小差的时候,下手的机会其实出奇的多呢。”
“对她而言,还是出色地达成了与心上人同归于尽的夙愿啊。”
“是啊,不过穗高是自作自受。回过头来想想,女人可真是可怕的生物呢。”
这句老掉牙的台词,我没有做任何评论,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这段故事到这里为止是否产生了矛盾?我再次在脑海里回想着,似乎没什么大问题。
“那接下来”我看着骏河,“就等他们什么时候发现浪冈准子的尸体了。”
“关于这点,我希望有几件事你能明了,我叫你来这里的目的也在于此。”他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事?”
“首先我希望你装得完全不知道此事,包括浪冈准子在穗高家自杀,以及我和穗高搬运尸体。”
“这我知道。”
“还有,由于情况有变,我会把浪冈准子与穗高的关系向警方挑明,否则她对穗高下毒一事就无法合理解释。”
“也是。”
“所以这事理应也会传到美和子耳朵里,对她而言这无异于双重打击。”
我渐渐知道骏河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我明白了,到那时,我会尽力不让她陷入恐慌的。”
“拜托了。因为我不希望再有下一个牺牲者出现了。”骏河又叼起一根烟,而紧接着他吐出烟晕的样子,比起先前显得多了几分从容。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我问他。
“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骏河眺望着窗外,回答道。
和他在咖啡店门口分别后,我坐着出租车准备回月岛的公寓。中途回头确认了几次是否有车尾随,然而并没感到有警察跟踪的迹象。
一进自己房间,我立刻脱下出席婚礼的那套死板的衣装,穿着内衣,站在穿衣镜跟前。双手叉腰,挺起胸,凝望镜子里自己的样子。
身体里顿时有股力量往上涌,可我不知该如何将其释放,只是仅仅攥着拳头。
我复活了!灵魂被穗高诚杀死的那个雪笹香织,今天又重获新生了!
是我干的,是我杀死了他——
两人一见我,立刻走了过来,他们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其实我在看到这两人的同时马上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就像通常所说的,这些家伙真的具备特有的气质。
“您是骏河先生吧?我们是搜查一课的。”穿西服的向我出示了警察工作证,说道。他名叫土井,另一个穿蓝色夹克的叫中川。
还有什么疑问吗?我问道,这冷淡的口气是我故意装出来的。
“又出现了一些新问题想要请教你,有时间吗?”土井问。
即便我说没时间,这些家伙也绝不会乖乖回去,并且我对警方目前掌握了何种情报颇有兴趣,便说道:“那里面请吧。”用钥匙打开门锁。
我的房间勉强算是两居室,但这里还兼作穗高企划的事务所,再加上最近穗高总是带进一些奇怪的纸箱,搞得我的房间就像家电商店的仓库一般。其实纸箱里的东西我大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无非是些暗示着穗高前一次婚姻的各种生活物品。即使他再木讷,也清楚不该让新娘看到与前妻的情侣T恤、结婚照这些东西。
纸箱里还有他前妻快递给他的东西,听穗高说,她再婚的时候,那些会勾起她过去结婚生活的回忆的东西对她来说实在是种负担,所以招呼也没打便送到了他家。
离了婚就是会这样呢——我回忆起穗高边苦笑边说出的这句话。
房间过于脏乱,连两个刑警也不禁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我一边提醒他们小心绊倒,一边把他们带到餐桌边坐了下来。录音电话的指示灯的闪烁暗示着有新留言,但我暂时先不予理会,说不定那是雪笹香织一时疏忽留下的。
莎莉从纸箱的背后走了出来,对突来的客人有些警惕,但还是迈着步子向他们走来。我把她抱了起来。
“这猫咪真可爱,是什么品种?”土井刑警问。我回答,俄罗斯玛瑙。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估计对猫的品种一无所知吧。
“作家去世了之后,这间事务所该怎么办呢?”穿着蓝色夹克的中川,环顾着室内问道。
“只能关门歇业了。”我回答,“那还用说么?”
两名刑警对视了一眼,明显表现出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的样子。大概他们把作家随意想象成了既赚钱又轻松的职业,而莫名产生了嫉妒心理吧。
“那么,要问我的事情是?”我催促他们提问,因为非常疲倦,所以没闲工夫和他们闲聊。
“事实上,我们从神林贵弘那里听说了一些事。”土井刑警开门见山地说,口气很生硬,“据说昨天穗高家里来了很多人呢,为了筹备今天的婚礼。”
是的,我点点头,同时已经预料到了这位刑警想说什么。
“他说那时在庭院里出现一个女人。”土井接着说。
不出所料,果然是这件事。我再次颔首,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嗯,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那个女人是何许人也?据神林所说,您和她似乎进行了非常亲密的谈话。”
神林贵弘这个男人倒是该看的都看到了啊!此事我还是不要有所欺瞒为妙。
我冲着刑警们叹了口气,并轻轻地摇头。
“名字是浪冈准子,是兽医院的副手。”
“兽医院?”
“就是经常带这小家伙去的那个兽医院。”说着我把莎莉放开,她朝窗台的方向跑去。
“也就是说,她是你的熟人?”土井问。
“本来是。”
“此话怎讲?”土井满脸好奇之色,中川也探出了身子。
“她说自己非常崇拜穗高,于是我便把她向穗高介绍认识了。两个人便以此为契机开始交往了。”
“交往?可穗高今天和其他女人举行了婚礼啊!”
“是啊,也就是说,嗯……”我分别看看两名刑警,耸耸肩说道,“她被穗高抛弃了。”
“这段故事我倒想听你详细叙述一下。”土井重新做回凳子,也许是想静下心来聆听的意思。
“这倒是无所谓,不过你们还是听她亲口讲述比较好。她住得离这里非常近。”
“哦,是这样啊。”
“嗯,”我点头,“就在这幢楼里。”
两人几乎同时瞪大眼睛。
“这……纯属偶然吗?”土井问。
“与其说偶然,还不如说正是因为我和她同住一栋楼才熟识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她住几楼几室?”
“303室。”
中川迅速记了下来,他已经准备从凳子上起身。
“昨天你和浪冈小姐说了什么话呢?”土井问。
“说是谈话,其实是我在劝她。她情绪非常激动,说了要见见穗高的结婚对象之类的话。”
“呵,然后呢?”
“先回家了,仅此而已。”
土井头部垂直点了两下之后,站了起来。
“正如你所说,确实听她本人说会更好一些。”
“出了电梯第一间就是303室。”
谢谢,土井道了声谢,此时中川已经穿上了鞋子。
警察离开后,我从冰箱里取出一瓶350ml罐装的百威啤酒,墙上的时钟指向了11点28分。
警察到11点半一定会开始喧嚷,在那之前,先细细品味几口啤酒再说。
2
时钟的指针转到了12点半,尽管日期已经变了,但对我而言称之为‘今天’的这一天似乎还没有要结束的迹象。正如我早上预感得那样,这的确成了极其漫长的一天。
“再确认一遍,按你的说法,昨天浪冈准子虽然来到了穗高家的庭院,但没有进入房间内部,是吗?”渡边警部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孔问道。
“据我所知,确实如此。”我回答得非常谨慎。
问话是在我房间进行的,而两层楼之下,还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现场取证。我有点同情与准子住同层的人们,取证应该给他们带来诸多不便。尽管窗户紧闭听不见外面声响,但公寓附近来凑热闹的人一定已经喧哗一片了吧。刚才从楼上望了一眼,五辆警车周围挤满了附近的居民。
我本来的计划是,伺机主动向警察介绍有个名叫浪冈准子的女人遭到穗高抛弃,不料今天晚上却已经发现了尸体,不过从另外个角度来看,确实也省了我不少事。
约11点33分时,土井刑警脸色骤变地回到我房间,那时,那瓶百威啤酒我连一半都没喝完。
然后土井带我到了303室,给我看了那具尸体,还问我这是不是浪冈准子,我回答:“没错,就是她。”不用说,那时我露出的对事态的惊讶以及看到尸体的恐惧都只是演技而已。
土井叫我在自己房间待命,貌似是案发现场负责人的渡步刑警走了过来,开始询问起关于浪冈准子和穗高诚之间的关系来。而我除了自己搬运准子尸体一事只字未提之外,其他的都实话实说,连准子怀上了穗高的孩子也和盘托出。
“根据你所说,我们认为浪冈准子应该非常憎恨穗高,这点没错吧?”渡边观察着我的神情问道。
“憎恨可能会有,但是”我望着这个国字脸警部,认准他一定没认真考虑过女性的心理,说道“她依然是爱穗高的,直到到最后一刻。”
渡边警部带着复杂的表情点点头,我的后一句话应该对搜查而言没任何价值。
警察离开后,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我用一碗泡面打发了饥饿的肚子。作为这漫长一天的结尾,这顿饭未免有些可悲。
吃完后,我准备淋把浴。把从清晨就一直穿着的礼服脱下一扔,为了防止起皱,把裤子沿着折痕叠好挂在衣架上,以备明天或是后天举行的葬礼上穿。
走出浴室,突然想起了电话录音还没听,按下了播放钮。令我吃惊的是,里面竟有13条未读信息。全部都是报刊记者打来的,希望我就穗高之死能够接受他们的采访,到了明天肯定攻势会更加猛烈。光是想到怎么应付他们,就令我头痛不已。
穗高的猝死是中午12点左右,所以傍晚后的新闻节目里一定会播报这个消息。当前时点,应该所有的日本人都知道了吧。
我打开电视看了看,但毕竟已将近午夜两点,没有一个台在播送新闻类节目。
然后是报纸,可今天是周日,没有晚报。不,即便有,这事应该还来不及写成报道。
想到这儿,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取星期天的早报,尽管并没有特别想看的报道,但我还是决定下楼一趟,一方面想看看警察的调查究竟进行到什么程度,另一方面还有别的目的。
我没坐电梯而是走了楼梯,为的是看看三楼有什么动静。然而从逃生梯上望去,303房间门紧闭着,丝毫感觉不到搜查人员走动的迹象。我本以为发生这种案件门口会派一个警察站岗,没想到人影全无。
我在三楼乘了电梯来到了底楼,自动锁大门的左边便并排着各户人家的邮箱。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身着接近黑色的墨绿西服,身高似乎接近一米八十。肩膀非常宽,让人一看就觉得是运动员出身。
那男子面朝邮箱的方向,时不时弯下腰朝里张望。当发现他看的是303室的邮箱后,我有些紧张,他是警察?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近我的信箱,这种信箱在拨号盘上拨3位密码后就可以打开。而我在拨密码的时候瞥见高个儿男人正望着我,我感觉他一定是有话要说。
“您是骏河先生吧?”不出所料,那声音低沉又响亮。
嗯,是的,我回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房间的门牌上写着呢。”男子说,晒成小麦色的皮肤,轮廓分明。年龄大约30多岁。
“请问您是?”我问他。
那男子鞠了一躬,“我是练马警署的加贺。”
“加贺?”
“加贺百万石的加贺。”
“阿~”这名字很罕见,“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想开邮箱,”加贺抓着303室的拨号盘,“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打开它。”
我吃惊地看着这个男人。
“这可不行啊,就算是刑警,也不能干这事儿吧?”
“的确是不行。”加贺微笑着说,又朝邮箱里张望起来。“可有件东西我无论如何都想拿出来呢。”
“是什么?”
“你到这里来看。”加贺向我招手,同时指着邮箱的投入口。“你瞅瞅里面,有一张家里没人时快递配送的联系单据对吧?”
“嗯,”里面确实有东西,可光线太暗,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那又怎么了?”
“我看到上面写的是下午3点30分哦!”加贺再次张望起来,说道。
“有什么不对吗?”
“要是这张联络单是3点半放进来的话,也就表明那时浪冈并不在家;但据你所说,浪冈是1点过后从穗高家离开的,这个时段从石神井公园出发,最晚2个小时之后肯定就能回到这儿。那么浪冈到底是中途去了哪儿呢?”加贺口齿清晰地说。
我一下子怔住了,说起星期六下午3点半,浪冈准子当然在穗高住处的庭院里。那是在她自杀之前,用手机跟我通着话。
“她未必就不在房间哦。”我说,加贺不解地歪起头,我看着他接着说:“我的意思是,说不定那时她已经死了。”
按说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可这位练马警署的刑警依然是一副无法释然的表情。“有什么疑问吗?”我问他。
加贺看看我,说:
“楼下的人听到了脚步声。”
“楼下的人?”
“203室的人,在星期六的傍晚,天差不多已经暗了,所以应该是六点的样子吧。她确实说听到了楼上有人在走路的脚步声。要放在平时是绝对不会注意到这声音的,但那天感冒了,一直躺在床上,无意间听到的。”
“噢……”
就是那个时候!我回想起来。我和穗高两人把尸体搬进屋里时,那时候确实没闲工夫留心自己的脚步声。
“所以说,浪冈小姐去世绝对是在那以后,否则就太奇怪了。”加贺说,“当然,那脚步声如果是别人发出来的就另当别论了。”
“这样的话嘛,”我把报纸夹在腋下,准备上楼。“离开穗高家之后,可能去哪里溜达了一会儿吧。既然想到要自杀,那精神一定是不太正常的。”
“那倒是。不过,她究竟去了哪儿呢?”
后半句话听起来包含了特殊意思,所以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可他的神情却完全看不出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我打开大门往里走,加贺也跟了上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准备同我一块儿搭乘电梯。
“你们接下去着手调查什么呢?”进入电梯后,我按下了‘3’和‘5’的按钮,问道。
“不,我只是负责坚守现场,处理一些琐事。”
加贺说着,但丝毫不像在贬低自己这个辖区的刑警,嘴角微微露着笑容,透出一种不明原因的自信,我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电梯停在了3楼。
“那我就告辞了,今天您实在太辛苦了,一定累了吧?请好好休息。”说完,加贺走下电梯。
“刑警您也辛苦了,再见。”我按下了‘关门’按钮。
就在门要关上的一刹那,加贺突然伸出右手把门硬生生推了回去。我禁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最后再问您个问题可以吗?”
“请便。”控制着轻微的不安,我回答。
“骏河先生您也与去世的浪冈比较熟吧?”
“嗯,算是吧。”他要问什么呢,我心里一惊。
“那据您了解,浪冈是个什么样性格的女生呢?是属于细腻一类的性格呢?还是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呢?”
这男人问的问题真是莫名其妙,究竟目的何在?
“属于细腻的,否则也无法胜任照料小动物的工作嘛。”
听了我的回答,加贺一个劲点头。
“您是指她在兽医院工作的事吧?”
“是的。”
“穿着打扮什么的还算入时吗?”
“应该算,当然还不至于穿得怪模怪样的。“
“是吗,这就奇怪了呢。”
“怎么了?”我有些焦躁不安。这个男人究竟要把电梯的门顶到什么时候?
然后加贺指指附近的一扇门,正是303室。
“你听说留有遗书这回事吗?”
“嗯,听说了。”
“写在宣传单背面,美容沙龙的广告。”
“哎?”我装出头一回听说的样子。
“你不觉得奇怪吗?自己留下的最后讯息,为何偏偏写在宣传单反面呢?房间里面找找没用过的便笺和白纸可多的是啊,而且那张广告单的边缘部分还被撕掉了。”
这点还是引起警方注意了啊,我有点无奈,毕竟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这个嘛……既然她脑子里都是自杀的念头,一定就会失去理智了吧。”
“可看这个情况不像是出于一时冲动的自杀呢。”
“那么,”我耸耸肩,叹口气说道:“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没有自杀的经验。”
“嗯,当然我也没有。”加贺露出皓齿,不过立刻又闭上嘴,微微斜起了脑袋。“可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什么事?”
“就是杂草。”
“杂草?”
“是啊,浪冈头发上粘着的一根枯萎的杂草。我就纳闷怎么会粘上去的,要是没在公园里睡过午觉的话,按理是不会粘上。”
我沉默着,更贴切地说,是无话可说。
“骏河先生。”刑警对我说。
“穗高家的庭院种有草坪吗?”
我没法子,只好点点头,“有。”
“是嘛。”加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使人很想移开目光,但我也直盯盯地看着他。
他终于放开了摁住电梯门的手。
“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时间了。”
“那我先失陪了。”等门完全闭合后,我终于松了口气。
回到自己房间后,我喝了大量水,喉咙一阵阵干渴。
关于浪冈准子房间的钥匙,并非没放在心上,既然没有备用钥匙,所以从外面上锁是不可能的,在房内没钥匙与门没锁这两件不自然的事中,我选择了后者。
没关系,这点不自然的程度,不至于暴露真相。只要一口咬定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只是——
练马警署的加贺,这个男人还是提防一点为妙,在准子头发上残留了杂草就是一大疏忽。话说回来,依靠辖区刑警一个人的力量也做不出什么惊人之举。
原本睡在餐桌上的莎莉竖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我抓起她两爪将它抱起,走到玻璃窗户跟前。像这样凝视自己与猫咪的倒影,也是我每天的乐趣之一。
“请你每天都像这么抚摸它,对于这些小家伙们来说,感觉就如同被母亲舔舐一般。”浪冈准子一边说这话一边抚摸莎莉背脊的侧脸又重新浮现于我眼前。
这漫长的一日终于落下了帷幕。
我心里并没有罪恶感。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窗户上反射出的猫咪的脸与浪冈准子的脸合二为一,同时我在心里默念。
准子,我帮你报仇了!
我替你把穗高诚杀了——
神林贵弘篇
清澈女高音的歌声,如同一阵暖风吹过我心头,那是“费加罗婚礼”中的一幕场景。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出位于云朵之上的蓝天。无论心中积压了多少忧郁,那美丽动听的歌声都可以将之统统挥去。修?乡科监狱里突然从广播中传出这样的歌声,我完全可以对服刑者感同身受。
美和子就睡在我身边的床上,望着她睡着时那安详的面容,我真希望能永远让她这么睡下去。因为一旦醒来,又会再次遭受这残酷现实的打击。
此时已过凌晨三点,而我却丝毫没有睡意。
大约下午四点,美和子才从睡梦中醒来,她似乎想不起曾发生过的事以及自己为何会睡在这里的原因。依据就是,一看见我嘴里就嘟哝着:“我为什么会……”。
我试图向她解释前因后果,还以为她或许已忘掉了一切。可在我发出声音之前,她就捂住自己的嘴,呜咽着说:
“那件事……不是梦吗?”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希望把昨天发生的事全当成是噩梦,这点我完全理解。
美和子号啕大哭了好几分钟,她的心里那被刀砍过般的伤痕,一定血流如注吧。她伤得如此重,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不料她忽然停止了哭泣,从床上爬起身,正要往外走。我拉住她的手腕,问:“你去哪儿?”
“到诚那里去,”美和子说,“我想看看他的样子。”
她企图甩开我的手,力量很大。如同被什么附身一样,嘴里不断念叨着:我必须要去,我必须要去……
“他的尸体应该已经搬出去了。”我说道,然后她的身体像是断了发条的人偶,停了下来。
“搬去哪儿了?”她问我。
“这个嘛……或许是医院吧,是警方的人搬的,他们必须查明死因。”
“死因?警察?”美和子表情扭曲着,瘫坐在床上。两手抱头,不停摇晃身体。“这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她又开始呜咽起来。身体靠在我身上,把脸埋在我的胸口,不住地颤抖。我抚摸着她的背。
我准备让她再睡上一会儿,可她却说这种情况下不想睡。“现在我可是连呆在这里都觉得难受啊!”
我顿时想起了这个房间是婚礼之后专门为新郎新娘入洞房准备的。
又过了一会儿,警察来敲了门,是一个身穿茶色西装的男人。我有点事儿想问问您妹妹,他说。
我请求他今天放我们一马,他却死皮赖脸地回答,那就请您留下吧。我随即开出条件,说“我想让妹妹留在身边,可能的话,想现在先带她回家,回到家之后再问,行不行?”
警官爽快地答应了,允许我们俩先回去。只是警车会紧跟在我们乘坐的出租车后面。
回到横滨的家里,让美和子安躺在常年睡惯了的床上之后,我让刑警们进了屋子。
他们提的许多问题我完全不知如何回答,而且无论是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顺序都杂乱无章,给人跳跃性极强的感觉。原以为他会一直唠家常,一下子又开始问关于穗高诚人性的问题来,我甚至还替他们担心,这样毫无条理可言的问话最后能不能理清思路,不过他们一定有自己的考虑。或许警察都尽量不让别人觉察出自己调查的重点所在吧,这种理解比较妥当。事实上,他们连穗高诚死于他杀这点都没明确说明。
从结果说,我能够提供给警方的有用信息少之又少。这其实也无可厚非,因为我本来就对穗高诚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接着,警察又似乎在向我打探谁不愿意看到穗高诚和美和子结婚,当然,我列举的名单不可能包括我自己。
不过,我提供了唯一一个让他们脸色稍微起点变化的情报,那就是周六白天在穗高家看到的那个装扮怪异的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头发很长,表情看上去仿佛灵魂脱壳,直盯盯地朝着我们看,确切地说,是朝着穗高诚。
刑警们似乎想知道更详尽的情况,年龄多少?名字是什么?脸部特征如何?
然后,我便告诉他们,骏河直之把那个女人带到庭院的角落里,还神情严肃地跟她说了很多话。
警察们走后,我熬了点青菜汤,连同牛奶和小面包端到了美和子的房间。她躺在床上,没有睡着,眼泪总算是流完了,但眼睛还是又红又肿。
我给不想吃东西的美和子硬灌了半碗汤,再把她身子平卧下来,盖上毛毯。她正用肿肿的眼睛盯着我看。
“哥!”她小声叫我。
“怎么了?”
“……药,帮我拿一下吧。”
“药?”
“安眠药。”
“噢……”
我们互相注视着,那一瞬间,各种念头和感觉交错于我们两人之间,可谁都没有说出口。
我回到自己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安眠药,这是主治医生给我的。当我还寄居在亲戚家的时候,一年总要好几次受到重度失眠的困扰,而且这种困扰一直持续到现在。
我走进美和子房间,把药片放入她口中,又让她喝了几口水,将药咽了下去。
吃了药之后,她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还想再多吃点安眠药,”她一定很想这么说吧。当然作为我而言,不可能让她这么做。
不一会儿,她闭上眼睛开始呼呼大睡起来。我从自己房间搬来了立体声耳机和莫扎特的3盘CD,倚墙而坐,一盘盘开始听起来。“费加罗婚礼”就是其中的第三盘。
明天一定是更为煎熬的一天,美和子的心灵该如何愈合呢?除了陪伴在她身边之外,我已经无能为力。
在静静沉睡着的美和子边上抱膝而坐,听着喜欢的音乐,其实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幸福时光了,我真想让时间停住,其他什么都不要,唯独不想让属于自己的世界遭到破坏。
美和子心中的伤口愈合后可能会留下丑陋的疮痂,即便如此我还是感到一丝欣慰,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被拯救了出来。
穗高诚——这是个死有余辜的男人。
话又说回来,那封威胁信是谁写的呢?
不用说,关于那封信以及里面附着的药,我没跟警察提起。
2
电话铃声响了,眼睛睁开后,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因为在我面前出现的是陌生的墙纸,几秒钟后,总算想起这儿是美和子的房间。墙纸之所以陌生,是因为不久前这边都放着家具,因而没往墙上仔细看过。
耳朵里传入一个说话超快的女人声音,而且嗓门尖得要命,我不由得把话筒拉离了耳朵。经过多次询问,总算知道对方是电视台的人,大致意图是希望就穗高诚的猝死一事采访美和子。
今天她的状态不方便接受采访,我丢下一句话后就挂上了电话,然后又后悔了。因为我意识到,刚才这段简短描述对他们而言已经足以成为情报了。
我顺便打了个电话去学校,告诉他们我今明两天请假。教务处的女人对我亲属遭遇不幸的陈述丝毫没有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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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声响了,眼睛睁开后,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因为在我面前出现的是陌生的墙纸,几秒钟后,总算想起这儿是美和子的房间。墙纸之所以陌生,是因为不久前这边都放着家具,因而没往墙上仔细看过。
耳朵里传入一个说话超快的女人声音,而且嗓门尖得要命,我不由得把话筒拉离了耳朵。经过多次询问,总算知道对方是电视台的人,大致意图是希望就穗高诚的猝死一事采访美和子。
今天她的状态不方便接受采访,我丢下一句话后就挂上了电话,然后又后悔了。因为我意识到,刚才这段简短描述对他们而言已经足以成为情报了。
我顺便打了个电话去学校,告诉他们我今明两天请假。教务处的女人对我亲属遭遇不幸的陈述丝毫没有怀疑。
电话放下后立刻又响了起来,这次又是电视台的人,要是关于案件的就请去问警察吧,说完我就挂了。
不知他们是从哪儿查到的号码,媒体工作者的来电接连不断,我本想干脆把拔掉电话线。可为了以防大学方面有急事找,只好作罢。
在早报的社会版面上,赫然登载着穗高诚命案。这个案件之所以受到如此重视,一方面因为死者是如雷贯耳的作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死于非命的特殊性。我仔细读遍了每个角落,并没有发现能称得上是新进展的内容,只是对于死因是中毒稍作暗示,仅此而已。鼻炎患者服用的胶囊更是只字未提。
不过媒体的那些家伙似乎已经对目前警方怀疑是他杀这一点有所察觉,所以才表现得如此积极,不断搜集此案件的相关情报。我觉得他们如果知道还有鼻炎药存在的话,事情就更麻烦了。
正当我思绪不宁的时候,对讲门铃响了。我不耐烦地接起来,以为是记者们找上门来了。
话筒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自己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
我走到一楼打开玄关的门,发现外面站着昨天的那两名刑警:叫做山崎的中年刑事和姓菅原的年轻刑事。
“根据您昨天说的话我们作了调查,又发现了新的案件。关于此事,请务必让我们询问一下您妹妹。”山崎刑事说。
“我的话?”
“就是站在穗高家庭院里的那个白衣女子。”
“噢~”我反应过来,点了点头。“你们查清那个女人的身份和住处了?”
“嗯,算是吧。”刑事摸着下巴,貌似现在不太愿意多提这个内容。“让我们和你妹妹见一面可以吗。”
“她应该还在睡觉,而且精神上受到的打击好像也没完全恢复。”
“我们会注意言辞的。”
“可是——”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地板发出的嘎吱声,两名刑警便向我身后望去。山崎刑事的神情略微有些吃惊。
回头一看,美和子正从楼梯上往下走,牛仔裤搭配运动衫的装扮,右手扶着墙,一步一步小心地迈着脚步。脸色绝对谈不上好看。
“美和子,不要紧了吗?”我问道。
“嗯,没关系,不说这个,”她下到楼梯的最后一格后,望着两名警察。“请告诉我,你们说的那个白衣女子是谁?她来过穗高的庭院?来做什么?”
山崎面带困惑的表情转头看看我,“那名女子的事您没和您妹妹……”
没有说,我回答。昨天这种状况下根本无法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告诉我!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她的声音像在恳求一般。刑警们看了看我。
“那么,你们二位请上楼谈吧。”我对他们说。
在有壁龛放着的日式房间,我们兄妹二人与刑警相对而坐。首先由我向美和子说明了周六看到的那个白衣女人的事,不出所料,她完全想不出这个女人是谁。
山崎警官告诉我们那个女人叫浪冈准子。
“她在兽医院工作,与骏河先生住在同一幢公寓。”山崎又补充道。
“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穗高的庭院里?”美和子满脸的疑惑。
山崎警官与一旁年轻的菅原对视一眼,又朝向美和子,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你一次都没听穗高说过这个女人的事?”
“没听说过。”她摇摇头。
“嚯~”山崎刑事又摸起了下巴,这可能是他考虑如何用辞时候的习惯。不一会儿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听骏河说,穗高以前和这个女人交往过。”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美和子猛地挺直胸板,随即缩着下巴,咽了咽口水。“然后呢?”她又问,“以前交往过的女人为什么那天会到穗高家来呢?”口气沉着得出乎意料,我不由向她的侧脸瞥了一眼。
“具体情况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们现在能够确定,浪冈这个女人并不希望穗高结婚。”
“那么……又怎么了呢?”
“事实上,我的同事昨晚想去浪冈小姐家里问话的时候,”山崎警官有些犹豫,停下来舔了舔嘴唇。“她已经死在了房间里。”
我不禁缩了缩背脊,那个女人也死了——
我能听见身边的美和子的吸气声,却不闻气息呼出来的声音,“是……病故吗?”她问。
“不,看上去像是服用了毒药而死。”
“中毒……”
“是一种叫硝酸史蒂宁的药物,”山崎翻开笔记本,用手推了推眼镜。“据说那是一种兽用的中枢神经xingfenji,用途是当呼吸和心脏机能Mabi的时候使其复苏。然而,起效所需的量和致死所需的量之间差距很小,一旦用错量的话,死亡的可能性极高。这是浪冈小姐工作的兽医站的常备药。”
我点点头,很清楚那种毒药的效果。至今,在我的视网膜依然深深烙着那家伙死于我所投的毒胶囊的那幕情景。
“也就是说,你们认为那个女人是自杀的……”我问道。
“我只能说,这种可能性很高。”
“您的意思是,那个人的死与穗高遭到那种毒手存在某种关联吗?”美和子说,对着刑警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
山崎警官对菅原使了个眼色,那名年轻刑警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请你看一下这个。”山崎说。
我也在美和子边上望着,那张像是快照相机摄出的相片上是一颗放在纸巾上的胶囊,我对此有印象。
“你们见过这种胶囊吗?”
“和穗高的药……治鼻炎的药很像。”美和子回答。
“这是在浪冈小姐家里发现的。”山崎警官说,“只不过,这胶囊里面药物换成了硝酸史蒂宁。”
嗯?
刑警的声音听上去回声很大,多半是因为紧跟着是一阵令人发慌的沉默的缘故。美和子的表情就像听完判决后的被告人,凝视着对面的刑警,眼皮也一眨不眨。
“那到底……”,说着,我一阵咳嗽,因为无法正常发出声音,“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两者死因相同,而且那个叫浪冈的女人房间里还发现那些掺了毒的胶囊?难道是那个女人在穗高的药丸上动了手脚吗?”
“目前阶段什么都无法断言,我们只是在传达事实而已。”山崎警官说道,“不过,我目前可以跟你们这么说,彼此有来往的两个人,在同一天服了同一种药中毒而死,绝非偶然。”
“那里面……”美和子动着嘴唇开口了,“装着有毒胶囊?那个我交给他的药罐里……”
哎?美和子扬起脸,眼睛睁得大大的。
“而且,”山崎用丝毫不带情感的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已经查明,昨天去世的穗高诚也是死于硝酸史蒂宁。”
“美和子!”我注视着她惨白的脸颊,“即便是这样,也不是你的错啊!”
这种土掉渣的话语,未能安慰到她。在刑警面前强作出的镇定似乎到达了极限,美合子双唇紧锁,低着头,开始噗嗒噗嗒掉起了眼泪。“真是过分,”她喃喃自语,“这种事真是过分!”
“目前我们想了解的是,”山崎警官开口了,他也禁不住露出难过的神情,“穗高的药瓶,有没有可能混入那种掺毒胶囊,如果有,到底是什么时候混进去的呢?所以如果不介意,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不知道,就算你这么问……”
“你是何时开始持有穗高的药瓶的?”
“周六白天,大家去意大利参观之前,他亲手交给我的,叫我保管一下。”
“那在此之前那个药瓶放在哪儿?”
“在书房的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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