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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邦骑士 - 岛田庄司

_6 岛田庄司(日)
  我觉得心脏很难过,肺部充满了让我不舒服的气体,脚好像要打结似地纠缠在一起。我跌倒了又站起来,有时还用爬的。
  终于看到电话亭了。冲进亭子里后,我的身体必须靠着玻璃门和架子,才好不容易站得稳。我的身体和我的意志无关,它剧烈地喘着,唾液从嘴角流出,像线一样地垂下。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爬满我的睑颊,滴了下来。
  我打一一九,说明有人受伤了,并且把地点也说明清楚。幸好地点很好说,否则就更麻烦了。
  “荒川,靠近葛饰区那边的堤防,四木桥的陆桥下……”
  放下电话后,我的嘴巴还不断地念着良子受伤的地点,像坏掉的唱片,重复着同一句歌词。
  撞开电话亭的门,我像滚的一样跌出电话车。我的脚步下稳,意识不清地踉舱前进,竟然滚到河堤的斜坡上。
  我再也不能动了。倒在草地上,弯曲着身体,不住地流泪。
  “良子,你一定要活着。”
  我一边哭,一边重复“良子,你一定要活着”这句话。我的脑子里也数次想到:良子如果死了,我也不能活了。这不是因为难过、痛苦或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我的感情坏死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乱跳的心脏已经平静,恢复到平常的状态。我知道我没有死,可是,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呀!让我继续活下去,是多么残酷的事呀!我下想活着,我一点也不想活下去!
  我起身,爬上斜坡,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抗议。这个身体已经不属于我了,它不听我的意志的指挥。
  爬上河堤后,我又摇摇摆摆地向前走。我的脚步踉舱,跌倒了,又站起来,然后继续走。
  我想呕吐,便蹲在路旁,蜷缩着身体吐。吐完了,站起来,擦擦嘴角,继续摇摇摆摆向前走。我要回到陆桥下,要快点回到良子的身边。只是,我心里着急着想快,但是动作就是快不起来。
  终于来到可以看见陆桥的地方,闪烁着红色灯光的救护车刚刚到达。那个讨厌的警笛声响个不停,让人更加心惊瞻跳与不安。
  “等等我!”
  我想这么叫,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怎么挤也挤不出来。
  救护车远去了。我的膝盖一软,竟然跪坐泥土上,只能目送闪烁着红色警示灯的救护车离去。多么奇怪的命运呀!为什么我心爱的女人,都被这种闪烁着红色灯的车子给载走了呢?
  不知跪了多久,觉得身体比较轻松了后,我才爬到刚才救护车停的位置。良子躺过的草地上,草很凌乱,我刚才脱下来的蓝色上衣,仍然在另一边的黑暗角落里。
  我趴在良子刚才躺过的地方,想要感受良子的体温。但是,草已经凉了。我的手指碰到一个滑滑的东西,但也没想要拿起来看看。
  斜坡的下面,有一个东西泛着白色的光芒,静静地躺在地上。我慢慢顺着斜坡滑下,拿起那个东西。
  是刀子。在日光灯的光线下,刀身上黑紫色的血迹已渐渐干了。那是良子的血。用舌头舔一下刀身上的血,有麻麻的感觉。  
第三十章  
  我到处问人,知道附近有两家医院,便立刻赶去医院看看。可是,良子并没有被送去那里,那两家医院也都不是急救医院。
  深夜里,我束手无策地站在马路中央发呆。竟然找不到良子被送到哪一家医院,这让我很讶异。我想:怎么会这样呢?
  要拿地图来寻找医院吗?可是,地图在元住吉的家里。还是先回去元住吉,再想想看下一步要怎么做吗?
  坐了电车,又换了计程车后,才回到元住吉的公寓房间。先是坐电车回到涩谷,但那时回到元住吉的最后一班车已经走了,只好出了车站,再叫计程车回家。在计程车里的时候,我不禁想到:良子为什么会去那里呢?她怎么知道我会到荒川的堤防下,准备伺机杀死井原?还有,她的计划是明天才回来呀!现在应该还在松岛才对呀。
  还有一点让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井原看到良子的脸时,曾经说了“你?”这样的字眼,那种口气好像早就认识良子了。可是,他们应该是不认识的,莫非是井原看错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那本笔记簿。我从九广的那间房子里,拿走了那本笔记簿和装了三十万圆的信封;因为觉得把那个东西放在工厂的寄物柜里,似乎不大妥当,所以就把它们带回家了。又因为良子这两天不在家,所以我就随意地把笔记簿放在桌子上。一定是良子临时提早回来,看到了那本笔记簿。
  已经晚了,我却不在家里。看了笔记簿后的良子想到,我一定是在荒川的河堤,准备杀死井原,所以赶来阻止。本来我是为了良子才去刺杀井原,却刺伤了良子!
  回到房间一看,桌子上笔记簿的位置,果然是被动过了。可是,却不见良子的行李。我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照良子受伤时断断续续说的话,打开抽屉看看。可是,那个抽屉里并没有新的东西。再打开别的抽屉看,也是一样,里面的东西都和以前一样。
  我又愣住了。这是为什么呢?良子为什么要那么说?她是因为受伤而语无伦次,说了一些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话吗?除了这样的原因外,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我在房间的中央坐下来。但是立刻被站也不是,坐也不对的感觉,搞得恶心想吐。“我很担心良子”这句话,很简单就可以从嘴巴里说出来,但是,这句话所代表的情绪,却是波涛汹涌。我一点也不能静下来,觉得只要有一秒钟不动,心中澎湃的情绪就会让我发疯。我有很深的罪恶感,非常非常担心良子的伤势,很害怕她会伤势过重而死掉。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造成的。我心中种种的混乱情绪,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表达。
  打开东京都分区地图,上面有许多医院的名字。会被印刷在地图上的医院,应该不会是小医院吧?良子受伤地点附近的医院有向岛救生会医院、曳舟外科医院、四木医院、新小岩医院、金町综合医院、松永医院、青户诊所、高桥外科、小松川医院、平井医院。除了这些医院外,应该还有别的医院,刚才我去找过的两家医院的名字,就不在这里头,那大概是比较小的医院。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区域里,就有这么多医院。
  离开公寓房间,走过陆桥,我在纲岛的街道坐上计程车,过了多摩川后下车,然后走进一家经营到深夜的小酒店,向店家借了电话簿。因为元住吉一带的深夜小酒店里,没有东京二十三区的电话簿,但是一跨过多摩川这条地区界线后,酒店里就会有东京二十三区的电话簿。我在电话簿上寻找医院的电话,并且打电话去查问。有些电话没有人接,有些电话虽然有人接听了,却说并没有收到那样的急救伤患。我把不通的电话号码与医院名字统统写下来,准备天亮以后再打电话去问。
  打过电话,我就离开小酒店,回到公寓的房间,再次摊开地图来看。救护车从四木桥的陆桥下救人之后,应该会把病患送到附近的医院,那个范围应该包括了葛饰区和墨田区。因为开的是车子,所以半径五、六公里以内的医院,都有可能是我要找的目标。除了葛饰区和墨田区外,江户川区、江东区、荒川区、足之区等,也在范围之内。如此一来,我要询问的医院,就非常多了。可是,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我还能有什么方法呢?我只能乖乖地,一家一家的打电话去问。
  以四木桥为中心,直径十公里内的医院总共有二十八家,已经打电话问过的,就从这名单中画掉。
  看看外面,天已经慢慢亮了。夏日昼长夜短,我想小睡一下,便躺了下来。可是,怎么样都睡不着。
  很快就八点了。我迫不及待地出门,跑到公共电话亭,拨着之前没有人接听的几个电话号码。这次都有人来接听了,但是结果令人无法置信,那些医院的回答竟然都是:没有那样的病人。
  元住吉的电话亭里,当然也没有东京二十三区的电话簿。我只好坐着电车,越过多摩川,找另外一家小酒店,再借电话簿来看。这次我扩大范围,以半径十五公里内的医院为目标,打电话到每一家医院问。可是答案都一样,良子没有被送到那些医院。
  我也想过要打一一九的电话。可是,打一一九就等于打一一○,这让我很犹豫。我好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电话。如果我打了,不知会被怎么斥责?这让我很害怕。
  实在是作梦也没有想到,想找出良子住院的医院,竟然是这么困难的事。我呆住了,早知道应该跟着救护车去。
  我一刻也没有办法待在房间里。只要一静下来,我的神经就变得奇怪起来。我决定再去荒川的河边看看,便又来到元住吉的车站。
  买车票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身影熟悉的男人从剪票口走出来。是御手洗,糟糕了!因为现在不想被他看到,所以我想躲到柱子的后面,可是我慢了一步,已经来不及了。
  “嗨,益子君。”
  仍然是那种嘲弄人般的声音。因为实在不想回答他,所以我没有开口。
  “正在想要不要去你家。怎么了?你好像很慌张呀!”
  “我现在正好有要紧的事。下次再说好吗?”
  御手洗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可是我不想解释,便走过他的身边,进入剪票口。但是,一走进剪票口,我又转身,叫住他。
  “御手洗君。”
  御手洗立刻走过来,我和他就一个站在剪票口的这一边,一个站在剪票口的另一边。
  “受伤的人一定会被送到外科医院吧?应该不会被送到内科或小儿科的医院吧?”
  “不一定是那样唷。”御手洗回答,接着又说,“看情况而定。医学院的学生在毕业以前所上的课,基本上都一样,要选择当外科医生或内科医生,是通过国家考试以后的事。所以外科医生处理突发事件的紧急治疗,就算是皮肤科的医生或妇产科的医生,也有能力处理。”
  “啊,是这样呀!”
  御手洗的回答让我很意外。我一直以为良子不是被送到外科医院,就是被送到综合医院,所以只打电话问那样的医院。或许这一点我错了。
  “怎么了吗?”
  “没什么,没什么。下次再告诉你。”
  丢下这句话,我转身跑上阶梯。
  在荒川站下车后,找到一家咖啡馆,便进去里面,向店里的人借电话簿。这次把内科、皮肤科、妇产科等的医院,都包括进来,然后一一打电话去问。可是……还是一点收获也没有,他们都没有收到石川良子那样的病人。这样的结果实在太令我惊讶了。
  出了咖啡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看到人就问:这附近有医院吗?如果有,就走过去间间看有没有良子那样的病患。有几家医院可能已经打电话问过了,但是,我还是走去问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停止动作。我下想相信,这样的行动不会有结果。载着良子的救护车,闯入了东京这座大迷宫,没有人知道车子开到哪里去,良子也因此消失不见了。
  回到荒川的河堤时,我的脚已经硬得像棍棒,痛得不得了。实在是无法再多走一步了,只好坐在草地上。墨田区地面上的街树树影,已经改变了方向,太阳要下山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我想起帮良子搬家时的事。那时,我们把车子停在河堤上,然后沿着多摩川的河堤散步,并且坐着看夕阳。感觉上,那件事好像已经很遥远了。从那时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觉得我已经老了十岁。悲伤比喜悦更容易让人的精神衰老。
  我站起来,脚步蹒跚地走到车站搭车,不知不觉地就回到元住吉了。可是,一发现自己又回到元住吉,就忍不住生起气来。好像除了回到这里之外,我什么事也不能做了。我先是诅咒自己的无能,接着想到今天一整天什么东西也没有吃,却一点也不觉得饿,甚至一想到食物,就想吐。
  眼前的世界变得和平常不一样,我觉得我好像在看黑白默片。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同时也听不见声音。电车内的乘客都默默地坐着,只有车子突然有比较大的震动时,乘客的身体才会抖一下。行驶中的电车当然有声音,但是我听不到;乘客中虽然也有人大声说话,但是他们的声音进不了我的耳朵。
  有个乘客缓缓地倒在地板上,这也是没有声音的。那个人无声无息地呕吐,从胃里吐出来的液体,流到地板上,也流到我的脚边。我定定的看着,觉得眼前的情景像一部黑白的默片。
  回神时,我已经站在元住吉的车站月台上了。这种情形好像很奇妙,其实却一点也不奇妙。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是我身体的自动记忆装置,让我站在这里的吧?还是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吗?可是,我为什么非在这里下车不可呢?
  我的家在异邦,我要回去那里。这是一条永无止境的归乡路,而元住吉有一天也会变回成我所陌生的地方。
  走出剪票口。这是每次从工厂回家,都会重复的动作,现在却觉得这个动作非常不可思议。我想笑,鼻子发出哼鸣,喉头涌出了笑声。在今天以前,我真的过那样的生活吗?为什么呢?这里原本是我所陌生的地方,为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在这里,过着那样的生活?
  是良子,是那个奇妙的女人,让我过着那样的生活。她总是站在这里,躲在柱子的后面等我。但是,为什么她每天晚上都要这样等我呢?在她不和我争吵的日子里,看到我从剪票口出来时,她总是非常高兴地上前迎接我,然后对我说:我们去灯屋。我喝醉酒回来的那个雨夜,她便站在那边的柱子后面,等了两个小时以上。
  上了阶梯,视线很自然地投向灯屋,良子曾经坐过的窗边位置。下雨天的日子,她从那个位置看到我,拿着帐单站起来的样子……
  我无法相信,那些真的都是真实的吗?  
第三十一章  
  我的双手被人粗鲁地抓着,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我好像是直立着的,但是双脚悬空,然后,我躺在冶冷的石头地上。我觉得很舒服。但是,我又被拉起来,被丢到大马路上。
  转头看看四周,四周的人也回头看我。口袋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伸手进去摸摸看,好像是钱包。掏出来看,果然是,打开来看,里面的千圆纸钞少了好几张。大概是被拿去当作酒钱了。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回头,是元住吉的小酒馆。我想起来了,以前良子夜归时,我曾经来找过几次。我摇摇晃晃进了店,喝得不省人事。我走了几步,眼前一片朦胧也不管摸到的是什么东西,总之先拿来当依靠再说。我就这样向前走:心里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也不想以后的事。大量的酒精,暂时解除了我的痛苦。
  走过车阵,没有听到车子的喧嚣声,只感觉到前车灯刺眼的光芒。但是尖锐的汽车喇叭声,却突然在耳旁响起,我想赶快闪躲到路旁,但是动作却很缓慢,只是轻微地挪动了身体。
  一直往前走的话,会走到哪里呢?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走,反正都是我所陌生的异地,走到哪里不都一样?
  酒精让我感觉不到脚的疲劳与酸痛,别人眼中的我,一定是步伐凌乱,走得歪歪扭扭的,可是我一点也不在意。能走一直线又怎样?
  好像走进巷子里了,路人都不见了,路旁的水泥地缝隙里,长出杂草,杂草滑稽地长成一排。夜色里,绿色的杂草看起来却像是紫色的。我沿着这排杂草走。
  转个弯,街区两边的墙撞在一起了,前面是一个像回廊般的场所。月色皎洁,月光像白色的粉末般洒下来。伸出合并在一起的手掌,手掌变得好亮,好像接住白色的月光了。
  转动脖子,光线便像一条在风中游泳的发亮布带,在我身体的四周缠绕、飞行。
  我感到晕眩,只好停下来,暂且让身体靠着墙壁。一闭上眼睛,黑色的视界里,白色和紫色的光束乱舞,在我的视觉神经里画出“梅氏圈”的图形,挥之不去。
  张开眼睛,再闭上眼睛,“梅氏圈”还在。再张开,再闭上,结果都一样。如果不想看到“梅氏圈”,就只好张大眼睛,直瞪着前方。为什么会这样呢?
  被我的上半身倚靠的墙,在我的错觉里,变成了一张石头床,眼前的世界好像做了九十度的旋转。月光像探照灯一样,从右手边照射过来。
  我看到了!我在这个异邦之地迷失以来,最最奇怪的事情出现在我眼前了。在我的周围制造出无数怪异事件的根源,现在正和我对峙着。
  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轻飘飘地从石头床后面出来。他一头蓬乱的长发,像个已经流浪很久的诗人。
  我很怀疑自己所看到的——面对这样的情形,不可能不怀疑。因为眼前的现象,应该是不可能存在的。我一直盯着他看,而他——头上顶着白色的月光,站立在我的面前,也以一种奇怪而冷静眼光看着我。
  他,就是“我”。“我”站在我自己的面前。
  这样的对峙持续着,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是一分钟?十秒钟?还是一个小时?我们两个人就像镜子的里外,只是姿势不同。我是靠墙站着的,他的背后则是什么凭靠也没有,只是站在我的面前。
  寂静。听不到人的脚步声,也听不到虫叫声。我的脑子麻痹了,只听到一点点像是金属音般的声音。
  突然,“我”开口了,低声说了:“回去公寓。”
  “回去公寓房间?”
  我低声反问。那是像耳语一样的声音,我认为除了自己以外,别人一定听不到。但是,这不重要,因为对方也是我。
  “是的。”对方回答了,“有信。”对方又说。
  “信?”
  对方用力点头,然后走到墙的后面,消失了。
  我动也不动地靠墙站着。过了一段长时间之后,我的背部才缓缓的离开墙壁,挪动脚步行走。
  我恍恍惚惚地好像走在梦里的情境一般,我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也不知道要怎么走,不知不觉来到了铁路线边的铁丝网,茫茫然地沿着好像已经沉睡了的铁轨前进。回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公寓的门前了。
  不管是没有电车行走的轨道,还是自己的公寓,都在夏天的夜晚里冻僵了。它们像坟场一样,一片是死寂。
  打开玄关的玻璃门,各个房间的信箱并排地钉在右边的墙壁上。我在自己的信箱里,看到一封有红色快递记号的信封,信封上写着“石川敬介先生”。字写得很漂亮,也很成熟。我从似梦非梦中清醒,仔细地看着信封。寄信人的名字是石川隆子。我拿着信,慢慢地走上楼。  
第三十二章  
  敬介先生:
  你好。请原谅我贸然写信给你的无礼行为。前几天良子回来时,曾经数次提到你,所以我并不觉得你是陌生人。良子说你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值得信赖的人,因此她很想和你一起过生活。我相信良子说的话,所以认定你一定就像良子说的那样,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
  我知道我写这封信,是让家丑外扬的行为,对良子也未必有好处,因此我一直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写这封信。可是,当我发现良子好像陷入很大的危险之中时,我决定一定要提笔写下这封信。
  我也想过,这封信或许也会伤害到你的情感,可是,我还是不能不写。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良予曾经被一个有钱人包养,他的名字叫做井原源一郎。不过,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在一起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良子放浪、不检点。
  除了良子这个女儿外,我还有个名叫阿治的儿子。他比良子小十四岁,生下来就有智能上的障碍,身体也不好。为什么我会生下这样的孩子呢?我大概只能说是我上辈子造的孽,需要这辈子来偿还。既然是我生下的孩子,我岂能置之不理。可是,就在我生下阿治的时候:良子和阿治的父亲也死了,我必须撑起全家人的生活。
  因为贫困,日子难过,所以良子高中没有读完,就不得不去工作赚钱。赢弱的阿治经常发生须要动紧急手术的情况,为了赚更多钱:良子便到东京找工作。虽然她没有说她在东京做的是什么工作,我仍然隐约可以猜测得到。我既然无力阻止,就只好默默接受。可是,后来良子寄回家的钱变少了,让我几乎难以维持家计。那时,她好像已经认识井原了。
  住在松岛乡下的我,经常面临断炊,活不下去的窘境。所以,当我知道良子得到井原的照顾时,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你可能会因此而瞧不起我,可是我说的是事实。在我年轻的时候,东北乡下贩卖女儿的情形时有所闻,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但是,我错了,因为井原是个只会对女人暴力相向的人。良子明知道家里的困境,却仍然好几次写信回来哭诉。若不是有什么特别难受的事,她应该不会写那样的信。
  良子和你认识,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我不敢说。但是,从良子说过的话来推测,井原似乎有意把良子丢给你。我当然不知道井原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只能猜测他可能对良子已经没有兴趣了,却舍不得给分手的费用,所以想乘机甩掉良子。我想:如果良子能因此得到幸福,倒也不必太怨恨井原。
  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良子受了重伤,现在好像就在井原的家里疗养。今天早上,良子打电话回来,她一边哭一边说,她的精神状态好像很不稳定。她还说井原要杀死她了,要我赶快去救她。又说:“如果这次的伤能够医好,以后死也不愿再见到井原了。”接列良子求救的电话,我本来应该立刻去东京看她,可是,阿治怎么办呢?我找不到可以替我照顾阿治的人。如果可以找到人帮忙,我一定会去东京的。
  写这封信,完全是我个人的意志。我从良子的话里得知,就算知道救良子必须冒着很大的危险,你也不会对良子弃之不顾。我相信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冒昧地写了这封信。
  我们无依无靠,在东京没有任何可以信赖的人,我又没有办法前往东京看看良子到底怎么了。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向你求助了。
  现在的我,既担心又着急,已经到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地步。我愈想良子的事,就愈觉得可怕,觉得自己就要发疯了。如果你是男子汉,请你想想办法,救救良子吧!良子的伤势好像很严重,听她说话的口气,似乎就要不行了。她虽然没有开口说,但是我想她一定很想见列你。良子真的很可怜,请你一定要救救她。
  惊慌之中,胡乱写了这些,请原谅。
  良子的母亲隆子上
  原来如此!
  看完信,我无声地呐喊着。愤怒驱走了醉意,我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过度的激动,让我全身颤抖。
  原来良子在井原的家里,难怪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之前想不通的事,现在终于有了解答。我想到这是个可怕的圈套,不禁怒火中烧。
  这不是一般的愤怒。我觉得全身像着火一样,从头部的头发到脚的脚趾头,都被这股愤怒之火烧得通红,发散出的热力足以熔化钢铁。压抑下住凶暴情绪,似乎一触即发,连我自己部感到害怕。
  杀了他!我的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也有性命之危,更不想明天自己是不是还能活。
  我都明白了。难怪井原看到良子的脸时,会说出“你?”这样的字眼,难怪良子要我看清她真面目,难怪她被那些小混混欺负时,会说自己曾经过着糜烂的生活。她曾经做过井原的情妇吗?我为什么这么愚蠢呢?千贺子也好,良子也好,和我有关的女人,为什么部成了井原源一郎的牺牲品?
  终于知道良子为何叫我不要去西尾久的理由了。除了不想破坏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外,或许她也下想让我知道井原想把她丢给我的事。
  至于井原为什么要把她丢给我呢?一来他想省下分手的费用,再来他想利用良子,淡化我的报仇意念。他让想找他报仇的我丧失记忆,然后安排良子在我身边,有了一个必须保护的家庭和女人时,就算我恢复了记忆,报仇的想法势必愈来愈淡薄。
  或许是井原命令良子,叫她阻止我去西尾久。甚至命令良子,要良子彻底消灭我的报仇心。这种可能性是绝对存在的。
  多么卑鄙的男人呀!现在我想杀死井原的原因,除了为菜菜与千贺子报仇的这个理由外,也为了拯救良子。良子后来叫我去西尾久,那时的良子想必已经想背叛井原,因为她已经真心爱上我了吧!
  本来只是想把良子随便推给一个年轻小伙子,没想到良子却真的爱上这个小伙子,在嫉妒心理作祟下,井原决定教训良子,可是他又下能下放良子走,所以决定让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死。
  愤怒得失去理智的时间一过,人就慢慢冷静下来,但是,愤怒的情绪并没有因此而消失。我一再思考,认为不能再容忍,也不必容忍了,因为井原已经让我失去妻子、女儿,让我失去家庭、工作,甚至让我犯下杀人罪行,失去做正当市民的权利。未来,如果我能活下去,大概也只能在某个偏远的地方,隐姓埋名的度日吧!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在川崎的小地方,开始过着平静的生活了,却又在突发的状况下,失手亲自毁了这样的幸福。一切都是井原害的。当一个男人失去了—切,只剩下—条性命时,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呢?井原将会知道!
  事到如今,牢狱之灾或被判死刑,我都不怕了。反正我只剩下烂命一条,有没有都无所谓了。这样的我,即使在大白天里,我也敢堂堂闯入井原的家,用散弹枪取走井原的性命;而且,谁敢阻止我,谁的下场就和井原一样,我一定要救出良子。万一我不能救出良子,到时候我会拿着枪对准自己的心脏。我对人世毫下留恋,只是,我死的时候,一定要带着井原同赴黄泉。
  拿起杀伤良子的刀子,我立刻离开公寓房间、室外的月光依旧皎洁。我越过陆桥,来到纲岛的街道上,跳上计程车,看看手表,才午夜两点。
  计程车并没有直接开到九广的房子前面,我在京成线荒川车站的附近下车,然后再走路过去,除了不想因为计程车而留下线索外,我也想藉着走路的动作,从酒醉的情况中完全清醒。
  从荒川的河面吹过火的风,让我愈发清醒。但想起一个小时前那个诡异的体验,我还是会打哆嗦。
  良子母亲的信所带来的冲击,让我暂时遗忘在月光下与另一个自己相遇的恐怖。那到底是现实?还是烂醉所产生的幻觉呢?但是那个幻觉告诉我,我会收到一封信,我也确实收到了:这到底定怎么一回事呢?
  路上一片漆黑,找好像走在暗巷之中,只看得到眼前一点点淡淡的白光。这点白光好像正要把我引向地狱。
  转动钥匙,门开了。我蹑于蹑脚地进入屋子里,然后把子弹塞入口袋,再把沾了良子血迹的刀子插在皮带上。腋下夹着用布卷起来的散弹枪,我坚定地走进黑暗之中。我的背后,是沙沙作响的竹林。
  我在河堤卜松开卷着散弹枪的布,拿出枪,翻折枪身,然后把两颗子弹装填进去,并且单手操作,扣上扳机,恢复原状。我知道枪的使用法。回想起来,昨天晚上应该就用枪才对。虽然枪声会引来注意,但是用枪更能落实杀人的行动,也个至于伤害到良子。
  藉着月光看手表上的时问,是午夜三点十五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这样的深夜里都是紧闭门窗的吧!我有觉悟,此时想闯入井原的家,一定得翻墙、破窗,才能进入室内;反正我已经豁出性命,不在乎这么做会引起喧扰。而且,就算我的行动成功,顺利取走井原的性命,这样明目张胆的行径,一定会招来警方的追捕,说下定我也会因此失去性命。
  看到井原家的米色行墙了。月光下,石墙的颜色显得有点苍白。我将枪扣朝上,枪身贴着自己的身体,背靠着墙,一步一步地朝门的方向前进。离门柱只有十公尺的时候,我看到一条黑影靠在门柱上,不禁吓出冷汗。果然有保镖!但是,转念一想,今天晚上有什么好怕的?我不过是要去见那个最该第一个下地狱的男人。
  我鼓起勇气,跃身到门柱前,并且把枪口朝向保镖。现在,我就站在井原家的门口。
  那个保镖异常冷静,他的姿态让我连想到身经百战的战士。苍门的门光下,男人的背部离开了门柱,而且慢慢走向我,挡在我的面前。他的脑袋有问题吗?难道他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替井原挡子弹?
  “益子君。”
  他低声叫唤我的姓氏,声音里有一丝得意的味道。
  “御手洗?”
  我不自觉地叫出声。我不明白,御手洗为什么会在这里?自从我在高圆寺醒来以后,除了良子以外,他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长长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滑稽,也有点怕人。虽然面对着我的枪口,他却一点畏惧的神色也没有,还好像要制止我—样,慢慢举起右手。
  “我在这里等你,你果然来了。还好还来得及。”
  我想我一定呆住,并且张苦嘴巴,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御手洗为什么会在这里?
  “打消念头吧!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
  御手洗的嘴唇动了,像在讲解什么似的,慢慢说着。我又突然失去了现实感。
  什么没有意义!我的体内有一个不属于我的意志住说话:你知道什么?
  “什么没有意义?”那个意志迫我脱口说出这句话。我的枪门仍然对着他,我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这声音低沉又充满怨恨,一点也不像我的声音。
  “御手洗,原来你和他是一伙的。”没想到良子和御手洗都是井原的手下,“否则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我来到这里,是连我自己事前都预测下列的事,别人应该更无法预知。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何我没有告诉他,他也知道我住在哪里了。御手洗和良子,都是井原派来阻止我的人,他们听命于井原。
  “一伙的?”御手洗不解地低声问。
  “对!你和井原是一伙的。”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这个御手洗!我为什么要经常去御手洗的事务所呢?因为我相信他是我在这个异邦之地唯—的朋友。可是,他竟如此地背叛我!
  “御手洗!你让我感到失望,我曾经是尊敬你的!不想死的话,现在立刻闪开!我不想杀你,也不想再问你是下是井原的同伴。你教我许多事,当我寂寞的时候,因为你,我才得到排解,我很感谢你。但是,你现在立刻滚开!”
  “益子君,你这样说就太过分了。你真正应该感谢我的事,现在才要开始。你一定误会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你要杀井原源一郎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不可以杀死他的理由。”
  “我不想你在说什么!”我既混乱又生气,“我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说梦话,说不定我和你在这里废话的时候,良子就死了。滚开!否则我真的要开枪了。滚开!”
  我把力量放在扳机的食指上。如果我非杀他不可的话,那实在太悲惨了。
  “益子君,张开你的眼睛仔细看。这里不是医院,良子不可能在这里,你稍微冷静一下。”
  “我得到确实的情报,才会来这里的。你才是什么也不知道,我和你不一样。”
  “到底是谁什么也不知道!总之,你先放下那个东西,好好听我说好吗?把枪放下来吧!”
  御手洗伸出手,握住枪身,把枪往下压。
  “良子会被杀死的。放开!”
  我用右臂去撞御手洗,想夺回枪的主导权。
  “你说良子会被杀?谁会杀她?”
  “当然是井原!你不知道吧?良子原本是井原的女人,他有怨恨良子的理由。你滚开!快点滚开!”
  我们就在井原家的门前争执、推拉,御手洗固执地与我顽抗。我再次叫道:“良子会破杀死呀!”
  但是,接下来御手洗说了一句让我无法理解的话。那句话的威力让我的身体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即使良子是井原的女儿,井原也会杀她吗?”  
第三十三章  
  我跑。一边跑上河堤的斜坡,一边喘。
  听到御手洗的那句话,我好像被催眠一样,手中的枪轻易地被御手洗拿走了。
  太不合理了!这是从何说起?一定是御手洗一时胡说出来的话。他本来就能言善道,胡说一通更是他的看家本领。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对这件事情的了解,绝对比他多。
  在堤防上跑着,很快就觉得呼吸窘迫。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觉得很意外,为什么没跑多久,就呼吸困难,脚也酸痛得几乎不能动了?但是,原因很快就浮现在脑海里。因为酒!因为我刚刚才从酒精中醒来。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我的脚被路旁的草绊了一下,整个人便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我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喘气。头很痛,只好双手抱着头,忍耐着。接下来就是严重的呕吐感,胃里的东西好像马上就要冲破喉咙了。我保持趴着的姿势,等待呕吐感的胃部收缩。然后,如我所料的,我吐了。
  感觉比较轻松以后,我仰躺在草地上。凉风从河面吹来,我凝望着夜空,天空有半轮月亮。月亮一动也不动,定定地挂在那里。一静下来,四周的虫鸣立刻明显起来,我觉得我被虫鸣包围了。
  慢慢闭上眼睛,我有点陶醉在这样的夜色中。可是那种感觉又来了,像长针刺人脑髓一样,我的身体僵直,好像听到月光剌入我身体的细微金属音。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声音很小,很低。我不想理会,可是那声音再度响起。我只好坐起来,转动脖子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是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呀!那声音是月光的魔法吗?
  叫唤我的名字的男人声音再次响起,在堤防上吗?我的视线沿着斜坡往上看,我看到了。那是月光创造出来的魔术。
  “我”站在堤防上,并且向前走了一步,低头俯视下面。
  我既不害怕,也不好奇,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自己”。“我”举起右手,对着我招手。当我弯曲膝盖,右脚拉近胸前时,腰部自然向上提起;我好像受到催眠一样,以趴着的姿态,摇摇晃晃地在斜坡上爬着。
  既不是月光的声音,也不是虫鸣的细微金属音,源源地注入我的耳中,命令我那样爬行,命令我前进,缠绕着我。那声音剥夺了我的体力,也剥夺了我的意志。
  我的鞋底感受到堤防上面的石子路了。勉强伸直像萎缩了似的膝盖,我站着。
  月光照着“我自己”,照出苍白的脸颊。脸颊上的皮肤抽动着,好像准备说话的样子。
  “井原在房子里睡觉。杀了他!”
  低沉的声音如此命令着,并且伸出握着匕首的右手。利刀在刀鞘里,刀柄和刀鞘都是白木头的颜色。月光下,那把匕首就像在深海里摇晃的奇怪手杖。
  我果然是被催眠了。我唯唯诺诺地收下匕首,又摸摸腰间皮带的地方,原先的那把刀子,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月光下,那个镜子里的“我”,把杀死井原的武器交给我。那是意志坚定的另外一个我。
  “杀!”
  我重复低声说着。这个字眼已经和月光一起侵入我的脑髓。对,要杀,我还在犹豫什么呢?只有杀死井原,我才有活路。我早就是一个杀人犯了。
  不知哪里传来些微的奇怪声音。那声音好像在向细微的金属音挑衅一样,非常狂野而无礼,而且愈来愈大声。
  眼前的“我自己”的脸上,出现受到威胁般的表情。“我自己”好像也不知所措,有着不安的神态。
  粗鲁、凶暴的声音逼近了。那是想要狂扫一切,深具破坏力的声音。在爆炸般的声音突然迸开的刹那,与我面对面的“我自己”的背后天空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怪物。
  一道白色的光线拖着长长的尾巴,从遥远的天际降下。在我的感觉里,那个有着震耳欲聋声音的怪异物体,好像在天空中停留了相当久,才降落地面。其实,它从出现在天空,到降落在我的眼前,只是一刹那间的事。
  那个怪物是一辆摩托车。它从堤防的斜坡下往上冲,跃到半空中,然后降落。这样的画面实在太劲爆了,附着在我身上的催眠术,似乎也因此而遭到瓦解。我觉得一下子清醒了。
  摩托车着地时的姿势很帅,轮胎碰触到地面的声音,和引擎的声音,都是巨响,让人想掩耳逃窜。但是,接着还有更强烈的金属音——煞车的声音,和轮胎滑行地面的声音。
  毫不理会自己所发出来的噪音,摩托车强行停在我的面前,扬起四处飞扬的尘土。骑士的头发,被夜风吹得乱舞。他拿起一支棍棒般的东西,朝着天空——我正想那是什么时,那支东西已经喷出火花。
  火柱伴随着巨响,冲向天空,火花让我的眼睛一阵剌痛。
  “喂,益子君,你要去哪里?”
  摩托车上的骑士呼叫着。我突然发现“我自己”背对着我,正悄悄地要逃走。可是,摩托车的前灯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就在车灯的照射下,消失了。我想要追上去,但是我的肉体仍然停留在原地。车灯的方向栘动了一下,这回照在我的脸上。太刺眼了,我用手蒙着脸。
  “另一个益子君……你一定是这样想的吧?罪魁祸首已经逃走了。看来必须由我来说明这个事件的真相了,我会善尽其责的。现在,你先仔细看看自己的脸吧!你像刚才那个益子君吗?”
  “御手洗?”我不禁叫出来。
  “你醒了吧?很好!你先做个深呼吸,再看看这面镜子。”说着,他又拿车灯照我的脸。
  变成黑影的御手洗手里,有一面四方形的小镜子。车灯下我的脸,一闪一闪地映入镜子里。我把脸靠向镜子,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男人的睑。
  “懂了吗?这才是你的脸。不要忘了,好好记住自己的长相。”说完,御手洗熄灭摩托车的引擎,又关掉车灯。四周立刻陷入安静的黑暗中,只听见虫鸣,只有月光。
  十分钟后,我坐在御手洗机车的后座,和御手洗一起离开河堤上的道路。不知道他要把我载到何处。刚才在河堤上时,御手洗一开始说明,我就马上提出疑问,搞得他渐渐不耐烦,便对我说:待会再说,你现在先上车吧!然后强把我载走。
  我们过了荒川,穿过黑夜的道路。御手洗没有戴头盔,却以极快的速度往前冲。风声咻咻咻地掠过我的耳边,那样的速度让我感到害怕。
  “慢一点啦!”我在后面大声喊。
  “抱怨的话请对自己说!”前面的他也大声地回答我。
  不久,我们来到一处并列着数栋大楼的一角,御手洗终于停车了。御手洗那样横冲直撞,我们竟然还能平安到达这里,真是奇迹!因为他是在都市的马路里乱钻,所以我根本弄不清楚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哪里?”
  御手洗重新背好肩膀上的散弹枪,停好车,在路旁站定了之后,才说:“这个不重要。”
  他急促地说着,然后用绳子暂时绑住枪托和枪口,反转枪身,重新背好。
  “你说千贺子是你的妻子?”御手洗立刻开始刚才在堤防上的话题,“那么,你知道你妻子的生日吗?”
  “又要占星了吗?”我有点厌烦,“忘了。我不会去记老婆的生日。”
  “亡心了吗?……哼。”御手洗表情得意地点点头,“那么,菜菜的生日呢?”
  “为死去的孩子占星,有什么意义?”
  “我没有说要占卜呀!菜菜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是五月。因为是油菜花开的时候出生的,所以取名菜菜。”
  “哦,没想到你还是个小说家呢!好,我再问你,你住在西尾久的时候,在什么样的公司工作?”
  “……我想不起来。你问的这些问题,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良子的事。你说良子不在井原家?”
  “不在。我敢用性命打赌。”
  走在人行道上,御手洗睑上充满自信之色。
  “那么,你说她在哪里?那附近的医院,我都问过了,完全没有良子的消息。所以,除了井原的家……”
  “益子君,这里就是阿布商场。”御手洗停下脚步,站着说,“隔着马路的那一边,就是台东区南上野旷25-28。现在请你告诉我,‘朋友金融公司”在哪里?”
  我看着御手洗手指的方向。不管是千贺子的日记,还是我的日记,都曾数次提到这个地方。如果说这里是阿布商场,那么那里就是yajima大楼,大楼七楼的窗户上,应该就有“朋友金融公司”的字样……
  可是,没有?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拚命地张望、寻找,根本看不到“朋友金融公司”这几个字。不可能呀!
  “那、那是走错路了吧?会不会是隔着那条路的相反边?……”
  换个地方看看吧!我的步伐不知下觉变成小跑步。但是,即使换个地方找,仍然找不到“朋友金融公司”这几个字。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呢?搬走了吗?……”
  “没有搬。因为根本就没有那家公司呀!益子君。”
  御手洗奇怪的话语和他的脚步声,一起从我的身后传来。
  “没有?……”
  “不错,一开始就不存在。那是虚构的东西。”
  “虚构?”
  “是的。你想一想你刚才的回答吧!你不仅不知道自己妻子的生日,也不晓得以前工作过的公司的名字,换句话说,你根本没有恢复任何记忆。你以为你想起一些事了,其实那是你看了那本笔记簿后,所产生的错觉。”
  御手洗的这一段话,让我深受打击。我呆住了,只能愣愣地站在路旁,喉咙里有很多话,却不知要从哪里说起。
  “但是……但……不过……我是……你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一个人在雪地里无精打采地独自行走的情形、和女人一起生活的印象……”
  “一个人活到二十几岁,难免会有一、两次类似那样的经验。益子君,那是错觉,快点从催眠术中清醒吧!”
  我突然想到一些事,便转身面对御手洗。激情再度在我的心中澎湃汹涌。
  “你是梦想家。御手洗,你和常人不一样,你的想法总是悖离常识,你说的话经常是平空想像出来的东西。”
  “益子君,我说的话是推理,不是平空想像。”
  “我可以证明那是你愚蠢的平空想像。”
  “愿闻其详。”
  “可以证明的证据有好几个。例如写在笔记簿上的那些事情,确实是我思考的方式,我做事的方法,我可能会有的想法;别人不可能了解那些事情,也模仿下来。而且那本笔记簿是我写的,这一点不会错。”
  “所以要花一些时间,才有办法完成那本笔记。”
  “你还在坚持你疯子般的想像!我再证明给你看:如果那本笔记簿是假造
么长的文章。我在工厂工作,最近根本不写字,对方凭靠什么来模仿我的笔迹?”
  “你忘了一件事吗?”
  御手洗的口气非常冷静,这个态度让我非常不愉快。
  “什么事?”
  “你曾经帮忙良子写过一封信。不是吗?”
  “啊……”
  一道电流通过我的背脊。虽然一时之间我没有搞懂代笔写信和模仿笔迹有什么关系,但是御手洗说的是事实,让我无以辩驳。那种被电流通过的冲击感,是我自觉失败的挫败感吗?
  不,不是。此时我下意识地反驳,近似生理反应的厌恶情绪,让我想做出反击的动作。如果我现在就臣服于他的见解,那么我之前所受的苦与努力,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吗?我本能地产生这种想法。
  “慢着,慢着!你的意思是良子想对我怎么样吗?你的话让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事;除了这一点,别的事我都能接受,只有这一点,我认为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对良子的情感,就是我赌上性命的行动的依据;为了良子,我什么事情都可以放弃,什么事情都可以做。所以,叫我怀疑良子,是太残酷的要求。
  “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那么说!谁?是谁?为了什么?模仿我的笔迹,写出那么长的文章,至少要花一个月以上的时间吧!”
  御手洗立刻斩钉截铁地说:“益子君,对方不是确实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吗?”
  “这……”
  我无言以对了。从我为良子写信,到找到那本笔记簿的时间,确实相距一个月以上。
  “我不想听了!”
  我叫道,并且知道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我的脑子里只有“无法置信!”这个想法。我无法再相信任何事了。
  “御手洗,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什么知道我要去井原的家?”
  能突破御手洗说词的,只有这一点了。因为他是井原的手下,所以才会在那里,不是吗?御手洗如此诡辩的原因,就是为了保护井原。我相信是这样。
  “问得好呀!益子君。如果我所说的话,是疯子的狂想,那我就不会在那里等你了。我说的话,是推理的结果。”
  “胡说!你不可能知道那些!”
  “我知道一些你没有想过的事,所以……”
  “够了!那你现在就告诉我,良子在哪里?”
  “她在医院里吧!”
  “用你的推理告诉我,她在哪个医院?只说她在医院,就要阻止我冲入井原的家,这未免太简单了吧?”
  “事实就是如此。我很遗憾不能让你理解。你想想看,是你自己用刀子剌伤良子的吧?没有错吧?”
  我无言以对。
  “良子的伤势很容易被判断是流氓、黑道所为,基于保护患者的立场,不管是医院或消防急救单位,都不会轻易泄漏患者所在的地点。”
  “看吧,你果然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确实不知道她在哪一所医院。”
  “那你就不要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我有吗?”
  “有!看了就让人生气。”
  “总之,关于这件事,我还有想不通的地方,如果你可以让我看那本笔记簿,我想我一定就能全部了解。到时候,就可以对你做完整的说明了。”
  “你真是个过度狂妄的家伙!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你是神吗?”
  御手洗无言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这样玩弄别人的心,你觉得很有趣吗?伤害了别人,却毫不在意!你好像完全没有想到你正在做一件残酷的事情!”
  “益子君,很遗憾你不能了解我说的话,也不了解我所做的事。其实我是为了不让你受伤。”
  “哈!”——他竟然还能那么说——“谁?为了不让谁受伤?应该不是我吧?”
  “嗯,从别的方向来说,或许不是你。”
  “本来就不是我。那么是谁?”
  “良子。”
  “良子?”
  “没错。其实我做的事,正是良子的希望。你没有想到吧?”
  我站起来,想了一下子。可是,不管怎么想,都不能理解御手洗的意思。
  “够了,我受不了了。再见吧!”
  “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你不想知道这件事的阴谋吗?”
  “我一点也不想。我已经不想再听你的推理,只想和你说再见。”
  “说再见以后,你要去哪里?”
  “去找收容良子的医院。”
  “你不再认为良子在井原家,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真的不想多知道一些吗?基于刚才我说的理由,除非良子本人或她的亲人想让你知道,否则你是不可能找到良子住的医院的,所以我认为你还是回去元住吉的公寓房间比较好。”
  “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最好什么都别做。”
  “还有——算我多管闲事吧!你身上有足够的钱坐计程车吗?不如我再载你一程,送你回去元住吉。”
  御手洗站在那边,以右手展示着他那辆满是泥土又生锈的摩托车。
  “你不要骑太快。”
  “我们做个交易吧?如果你让我看笔记簿,我就不超速。”
  这个时候还在开玩笑!真是搞不懂这个男人的神经。我嘴巴上虽然没有答应他,心里却没有异议。  
第三十四章  
  像奇迹般的,我们平安回到元住吉的公寓房间。一进公寓玄关的门,御手洗就一边找话说,一边乘机随我进入房间。我虽然想赶他走,终究没有办到,所以还是让他进了房间。
  看不出御手洗这个男人,竟然也会专心听人讲话。在他巧妙的引导之下,我把在高圆寺邂逅良子,接着帮忙她搬家,一直说到这次在荒川河堤发生不幸事件的种种经过。我的心里虽然很气御手洗,可是还是把事情的所有经过都说出来给他听。为什么会这样呢?大概是我的潜意识里,一直很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吧!
  听完我的讲述后,御手洗看到那本笔记簿和良子母亲寄来的信,就在桌子上,便擅自拿起来看。对于那本不寻常的笔记簿,他好像特别在意,看得很仔细,也花了下少时间。一再地看那本笔记簿后,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拿起良子母亲的信,又看了一次;看完,又回头再看那本笔记簿。让御手洗看那本笔记簿,等于让他知道我是一个杀人凶手;日后我会生活在笼子里还是笼子外,就要看御手洗怎么决定了。
  大概整整一个小时以上,我都一动也不动地靠墙坐着,而御手洗则是表情严肃,反覆看着那本笔记簿。最后,御手洗终于合上笔记簿,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实在太令人惊讶了!”他以沙哑的声音说,“真厉害,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作品’。对方有这样的聪明智慧,别说是你,大部分的人都会随着他的计划起舞吧!所以你也用不着难为情。不过,日记里说的十月十二日这一
近走动,寻找车子了吗?”
  “当时我确实觉得遍体疼痛,但是并没有剧痛到难以行动的地步。还有,失去记忆的原因,也不一定是被殴打所引起的吧?或许是药物造成的。”
  “那种药还没有问世吧?总之,你认为井原的目的,是让你失去记忆,然后把你丢在高圆寺那一带。是吗?”
  “嗯。”
  “那么,他为什么不拿走驾驶执照?”
  “……”
  “疑点真的太多了。还有,如果良子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是井原想抛弃良子,所以要把良子推给你,那么高圆寺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又是谁呢?
  “你口中你的妻子的日记里,一样有疑点。日记里说,她去上野第一神银的目的,是领取利息部分的钱。如果只是利息的钱,数额应该不大,为什么特地跑到柜台排队,用提款卡不就好了?”
  “我怎么知道。”
  “答案很简单,为的就是把三百万都提领出来。”
  “够了,够了。我累了,不想听了。为什么我非这么痛苦不可呢?”
  “好吧。我本来想把我的想法全部说出来,既然你这么累,那我只说真相就好了。看过这本笔记簿后,我就知道谜底了。虽然有些细节我还没有想明白,但那只是一、两个极小的问题,并不影响我掌握到的真相。或许说来有点话长,但是我希望你能认真、仔细地听我说,因为对手以后可能还会想尽办法利用你。为了阻止对方的诡计,你必须自己了解事情的真相。明白吗?因为你累了,为了简短地说完这件事的真相,我不说我的追查行动,只说明我查到的真相。这样可以吗?只是,这件事非常错综复杂,你要有心理准备。”
  御手洗说完以上的引言,就开始说一个漫长又让人惊奇的故事。只是,这时的我实在还无法接受他所说的事。
  “住在荒川河堤的井原源一郎,并不是什么地下钱庄般的金融公司的好色社长,而是在荒川上面的川口市,经营螺丝钉和轮转式印刷机工厂的中小企业社长。这张照片也不是什么《G周刊》刊载过的印刷品,而是从‘成长中的川口市’这样的宣传小杂志的社长访谈专栏中,剪下来的东西。
  “这个男人有三个孩子,依年龄大小排列,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秀司、良子、阿治,而他妻子的名字则是隆子。隆子的本姓是石川。他们夫妻两个人,都是东北地方的人,虽然来自乡下,但是丈夫却在大都会里获得成功的事业。可是,这个家庭的命运却不像事业那么顺利,最小的阿治天生就有智能发展上的问题。生下这样的孩子,固然是家庭不幸,但是这个家庭最大的问题,是源一郎在阿治出生后,爱上了年轻的女人,并且蛮横地要和隆子离婚。不过,隆子并不同意离婚,所以户籍上她仍然挂着井原的姓。
  “他们的长子秀司,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是东京大学医学院的学生。但是这么优秀的长子却开车撞到人了;更不幸的是,那个人死了。如此一来,隆子希望秀司成为医生的期望,变成了绝望。长子当上医生,自然可以赚大钱养活母亲,所以井原便毫不留情地赶走隆子母子。可是,隆子被赶出井原家后,她所倚赖的大靠山,却因为一场车祸而倒塌了。
  “隆子和秀司这一家,为了生活,更为了车祸的赔偿金,面临了金钱上的巨大压力。他们需要一笔庞大的金钱。
  “对他们而言,得到金钱的最快方法,就是井原的财产。于是他们以孩子的教养费和隆子的赡养费为由,向井原要求一笔金额相当大的钱。可是,井原这个人虽然舍得花钱玩女人,却舍不得给孩子教养费与妻子的赡养费。几番争执之后,他采取强硬的态度,决计不理会隆子这边的要求。
  “隆子一家不仅一肚子的委屈,还要为生活烦恼。两个较大的孩子工作赚钱还不够,连隆子也得去工作,生活仍然过得很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对源一郎的怨恨愈来愈深,终于种下杀害父亲,取得父亲财产的邪恶念头。此时,他们遇到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
  “大概秀司介绍的吧?母亲隆子得到在医院做看护工的工作。医院里的看护工,必须和病人住同一间病房,二十四小时无休地照顾病人,就算是半夜,只要病人有需要,也得立刻从睡眠中起来,照顾病人。对于没有学历的中年妇人而言,这工作虽然辛苦,却有不错的收入。
  “有一天,隆子被派遣到荻洼的山田外科医院,照顾一名车祸受伤的病患。这名病患的伤势虽然不重,但是车祸时碰撞到头部,因此有记忆障碍的现象。秀司可能去医院帮忙母亲,或因事去医院时,知道到了这个病患的状态,于是想到一个主意。
  “从结论来说的话,这个主意就是‘借刀杀人’,也就是说,秀司要让这个病患替他们杀人。让这个失去记忆的病患杀人的方法,就是为这个病患创造过去的历史,让病患相信那些捏造出来的过去是事实。那些捏造出来的过去,会把这个病患带入因为仇恨,而想杀人的心境。这个病患就是你。
  “但是,任何事都是口说容易,真的要做时,就会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要让一个人去杀人,那就更不容易了。为他人创造过去的历史,本来就得绞尽脑汁;若要将这个人逼到那个境地,唯有让他相信自己曾经杀过人,那就更困难了。这个可能性非常高,所以我刚才在阿布商场前,才会说那些话。
  “要创造别人的过去不容易,不仅需要相当多的时间,还要好好地观察这个人平日的行为、性格、思考的方式、讲话习惯等等,那样才能创造出下会让当事人觉得不协调的故事。因为这是一件需要耐性与时间的工作,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的话,计划就难以成功。
  “还有一件必须注意的事,那就是:在创造出你的过去之前,别说是不能让你知道你过去住过的地方,就连那地方的附近,也下能让你有机会靠近。如果你知道过去的住址,并且去了那里,熟悉的环境或许会让你想起一些事情,进而恢复记忆。那样一来,秀司的计划就泡汤了。
  “但是,为了让你发现他所创造出来的‘你的过去’,还是必须先让你发现你过去的住址。至于什么时候让你发现过去的住址,则是计划成败的关键。要让你杀人,必须有合理的条件,和适当的时机,而他们也必须在相对的时间里,有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所以你发现那张驾驶执照的时间,必须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一定会让你心痛,但是我不得不说。观察你的言行,不让你去以前住过的地方,并且安排时间,在适当的时候让你发现驾驶执照,再让你去驾驶执照上的住址探查,这些工作的执行者,就是良子。而执行这个工作的最好办法,就是和你同居。
  “另外,如果让你住在和以前的生活领域完全不同的地方,那么,你恢复记忆的可能性,自然就会降低。对你而言,元住吉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是个异邦之地,所以你现在才会住在这里。而在蛋糕店工作的良子,便利用午休的时间,向计划的主使者报告你的状况。
  “不要急躁,耐心听我说完。现在你明白了吗?你和良子的邂逅,其实并不是偶然,而是安排出来的结果。你刚才也说过,你们的邂逅像一场急着演出的戏,不是吗?
  “没有错,这的确是一场不快点安排不行的戏。因为不快一点进行的话,你的父母或许就会从故乡来东京探视你了;而且,住院久了,你的脑子里自然就会有躺在医院里时的记忆,为了不让你有太多这方面的记忆,造成执行计划时的困难,所以……便在你住院时喝的水里,加入一点点安眠药或镇定剂之类的药物,让你一直处于半昏睡的状态中。
  “至于你是怎么被带出医院的?大概是在你身上注射了睡眠药,然后趁夜从后门偷偷抬走的。秀司原本是个准医生,对他而言,处理这件事情应该不会太困难,何况你被滞留在外的时间只有一日夜,不大需要担心大小便的问题。此时,他已把墨田区九广的房子钥匙,与你钥匙包内的房间钥匙交换过了。有看护工当内应,又不是什么大规模的医院,要动这样的手脚,一点困难也没有。九广的那间房间,其实你以前从来也没有住过。
  “你被抬走后的第二天早上,隆子以半夜睡得太熟,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病人不见为由,哭着向医院方面道歉,然后引咎辞职,就解决了她个人的责任问题。隆子不是医生,所以没有很大的责任问题。
  “总之,你是在那种情况下,像演戏一样地被安排和良子相遇。失去记忆,在街上游荡的男人,遇到一个可爱的女孩来搭讪,大概任谁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吧?你果然如他们所想的,很自然地就上钩了。
  “没错没错。此时你的自我意识陆陆续续地产生幻想般的错觉,因此对一些情节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可能是你昏迷的时候,迷糊当中曾经听到秀司与良子兄妹的谈话,所以你的潜意识里,会有那样的感觉。
  “只要良子能和你生活在一起,他们就有时间进行后面的计划。为了让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同居的状态,所以你和良子邂逅的这场戏,才会显得有点匆促和不自然。
  “你一直以为你在公园醒来时,驾驶执照就已经在上衣的口袋里,只是一时没有发现而已。其实不是那样,不是你没有发现,而是当时你的身上根本没有驾驶执照,那张驾驶执照一直都在良子那里。万一你醒来之后,立刻发现那张驾驶执照,应该会马上去驾驶执照上的住址寻找吧?那就麻烦了,秀司辛辛苦苦安排出来的计划,也就全毁了。所以,让你发现驾驶执照的时间,是必须经过安排的。
  “可是,还是发生了突发的状况。你为了找刻有石川这个姓氏的印章,所以发现了良子藏起来的驾驶执照。我认为这不是事先安排的情况。
  “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情节很复杂,希望你能仔细听我说。正如我刚才所说的,你发现驾驶执照这件事,事实上是一个意外——起码对良子而言。因为她还没有准备好。那时的她,还处于要怎么阻止你去查访驾驶执照上的住址的情况。为了让计划成功,当然不能在他们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让你发现驾驶执照上的住址。
  “现在的她,或许仍旧认为你找到驾驶执照,是一件意外吧!最初我也以为你发现的,就是你自己的驾驶执照。但是,你去驾驶执照上的地址查访时,那里竟然已经住着人了,这让我觉得很奇怪。而且你绝对想不到,住在那里的人是石川隆子。这种情况很容易让我想到:她是在那里等你去,好引导你到下一个地方,去发现那份创作出来的过去。可是,我又很难认为石川隆子已经搬进去那里住,特地在那里等待你去。
  “就在百思不解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这让我非常佩服秀司的脑袋。秀司早已从良子那里,得知你的生活习性,他知道你不敢照镜子,更害怕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有记忆障碍的男人不敢面对镜子,这代表什么意思呢?秀司想到的,恐怕就是‘因为他忘记自己的长相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可以怎么利用这—点呢?于是秀司有了‘自己的驾驶执照是不是有用处?’的想法。
  “他真的太聪明了,随机应变的能力也非常强。多次从良子那里探听到你的言行习性之后,秀司判断这个方法顶用,便瞒着良子,擅自用自己的驾驶执照替换你的驾驶执照。从这点看来,秀司应该也有这个房间门的钥匙,可以任意出入这里。
  “至于你为什么害怕镜子的原因,或许我可以稍微做一点说明。以前我也听过类似的病例,病人看自己的脸时,会觉得睑部布满血管,整颗头活像个大哈密瓜;这是迷幻药所引起的幻觉。你在医院时所服用的药里,一定含安眠药或镇定剂的成份,这些药在体内产生作用时,有时会让人产生幻觉,使你产生了害怕照镜子的心理。
  “换驾驶执照这件事,对秀司有什么好处呢?有很多。第一,那样你就无法回到真正住过的地方。旧时的景物势必勾起你的一些印象,你因此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是很大。这对秀司的计划而言,实在是太危险了。
  “第二,因为他们没有办法进入你以前住的地方等你去,所以只能在知道你要去时,假装旧识,在路上拦住你,和你攀谈。可是,这样的做法显得太不自然。何况,你什么时候会去呢?时间上的联络不能出差错,又必须提早在那里等,等于二十四小时都必须处于备战状态,是非常累人的情形。虽然也可以在你准备去时,让良子打电话通知你已经出门了,再立刻让隆子前去你旧家附近等你。可是,万一你是在工厂下班后,临时起意就跑去寻找你的旧家,那不就完了吗?
  “所以,如果秀司的驾驶执照能够派上用场,那就太理想了,隆子可以住在秀司驾驶执照上的住址,随时等待你光临了。可是,执行这样的计划,毕竟有现实上的困难,所以秀司指示良子,要放弃这个换驾驶执照的行动。可是,后来发现你有恐惧镜子的情结,这个掉换驾驶执照的行动,又变成有可行性了。不过,秀司掉换驾驶执照这件事,大概进行得很匆促,并没有让妹妹良子知道,所以良子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不过,这或许是做兄长的秀司,有意不让妹妹知道的。至于理由为何,我以后再做说明。秀司已经做好你可以随时去查访驾驶执照上的住址的准备了,但是,良子不知道这种情形,所以开始时,她才会一直阻止你去驾驶执照上的住址。
  “说到这里,之前有些想不通的地方,现在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可是,这些解释里,似乎又有让人不能释怀的地方。例如秀司驾驶执照上的姓氏问题,他既然是良子的哥哥,为什么不是姓石川或井原,而姓益子呢?这是怎么一回事?
  “秀司和母亲一起离开井原家后,顺利地自医学院毕业,并以优异的成绩,通过国家考试,早被视为未来的医师,因此有人上门求亲,希望秀司成为入赘的女婿。有些开业医生因为家里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便以招女婿的方式,来找接班人;也有些人是为了想和医学界攀关系,便借用招女婿的方式,来达到目标。这种情形是相当常见的,于是秀司成为益子家的女婿。可是,后来发生的车祸事件,让秀司被益子家的人摒弃,秀司才会独自住到西尾久的那间公寓房间里。当他来你现在住的这里,换好了你和他的驾驶执照后,便叫母亲隆子住在自己的房间里,随时等你去。
  “现在你可以理解为什么你把秀司的驾驶执照,误以为是自己的驾驶执照的原因了吧!你看到的那张驾驶执照,上面的照片人物其实是益子秀司,并不是你自己。因为你不敢看镜子,不知道自己的长相,所以一看到驾驶执照上的照片人物,便以为自己就是长成那样;才会在看到秀司时,以为眼前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连我也想不到秀司竟然会直接出现在你的面前。他大概是太心急计划的成败,所以不顾一切地现身在你面前,直接指示你,叫你去杀井原。
  “怎么样?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能了解吗?
  “OK,没有错,如你所想的,良子不是个坏女人。关于这一点,我的看法与你一致。她和你生活在一起以后,被你的诚实态度所吸引,真的爱上你了。刚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为了实践哥哥的计划,才和你在一起的,可是后来却渐渐不愿意你成为杀人凶手,于是决心破坏计划。当她叫你回去驾驶执照上的住址看看时,就是她决心破坏那个计划的开始。
  “那时的她——或许现在也一样,应该不知道驾驶执照被秀司掉换的事,所以才会叫你回去从前住的地方看看。之前因为背负着哥哥与母亲的期待,所以她阻止你回去;但是几番挣扎之后,为了你,她决定破坏那个的计划。秀司聪明过人,大概早已看出妹妹的转变,所以没让良子知道驾驶执照已经掉换了的事。”
  “再说你。你在不知道他们兄妹怀着不同心思的情况下,抱着决心,前往驾驶执照上的住址,结果却近乡情怯,过门而不入。这让良子很不谅解,她曾经为了这件事责备你吧?
  “然而,她也无法明白地告诉你为什么要责备你。一来,她不敢亲口告诉你,她做了欺骗你的行为;再者,为了那个亟须金钱来医治身体病弱的弟弟,她实在不能破坏那个计划。可是,一直让你以为她是个清纯可爱的女子,又让她无法承受良心的苛责,所以她才故意做出那些不检点的行为,想改变你对她的印象。她做那些让你痛苦的行径,其实只是要让你知道她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希望你会自动离开她。可是,她在苦恼时所做的行为,反而让你因为担心她,更不敢去探访驾驶执照上的地址。这种恶性循环,让她更加痛苦。
  “就在这个时候,良子收到松岛寄来的小包裹,这是笔记簿的内容已经准备好,要求良子取得你笔迹的信号。于是良子以手指受伤为由,请你代替她写信回家。
  “我曾经来这里,看过那个包裹的邮戳。那时我说我对南部铁壶有兴趣,那是假话,我只是想知道小包里里有些什么。不过,那个小包里上的邮戳,确实是松岛那边的邮戳。看到那个邮戳时,我有点挫折感,马上反省:或许是我自己想错了。如果那个邮戳是墨田区的邮戳,就不会发生良子的悲剧了!大概是秀司专程跑到松岛,从松岛寄出那个包裹吧!真是太辛苦了。不过,为了让计划没有破绽,那样的辛苦也是必要的。
  “后来再寄来的信,就是笔记簿已经完成了的信号。信上的邮戳是不是东京地区的邮戳,已经不得而知,因为那封信已经不见了。这时的良子,因为知道计划已经就绪,你的悲剧就要开始了,所以转而叫你不要去驾驶执照上的地址。但是,又不能真的叫你不要去。
  “如果按照当初的计划,这个时候才是你发现驾驶执照的时候;但是,因为你患了恐镜症,所以变成什么时候看到驾驶执照都一样。秀司推测,良子回乡的那四天,你一定会去西尾久的樱庄看看;你果然去了。当时在那个房间里,等着你去的人,正是石川隆子。那是你和良子母亲第一次见面。
  “秀司似乎沉不住气,所以才会跟踪你,和我们一起出现在灯屋。你还记得那时我说的话吗?我问你认不认识同样在灯屋里面的一个年轻男子。那个男人戴着一付奇怪的圆眼镜,当他拿掉眼镜时,他就是‘你”;当他戴上墨镜时,他就是高圆寺那个压榨女人、吃软饭的小混混。这个拥有多种身分的男人,就是益子秀司;也就是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谋者’。
  “又导又演,实在很辛苦,可是人手下足,那也是莫可奈何。或许你觉得你周围的敌人有很多个,事实上,如果扣除良子,只有秀司和隆子两个人而已,体弱而智能不足的阿治,不能算在内。良子说要回去松岛,其实根本没有去松岛,而是回去和家人在一起,担任起照顾阿治的角色。当母亲和兄长出去办事的时候,智能不足的小弟还是需要人照顾的。
  “特别说明的是……对了,九广的那间房子,大概就是隆子与阿治平日生活的地方。秀司住在西尾久的樱庄,良子大概也是另外租屋独住,没有和母亲与弟弟住在一起。不过,我想她应该是常常回去探望母亲与弟弟的。
  “井原要切断与隆子的夫妻关系,及和孩子们的父子关系时,曾经给隆子和孩子们那间房子和一点点东西,然后就把他们赶出家门。那间房子恐怕是哪一个欠他钱的人,给他的抵押品吧!就在你要去那里之前,隆子母子已经搬到秀司住的樱庄,等待井原被你杀死的消息,所以不会在那个房子里。而房子里的匕首和散弹枪,当然是秀司放在那里的。
  “你并没有杀死山内恒太郎,因为天底下根本没有这个人,也没有朋友金融公司。你怎么可能杀死不存在的人呢?伊藤照子也一样,她和山内一样,都是益子秀司创作出来的虚构人物。
  “要行剌井原的当天晚上,你发现井原的周围竟然一个保镖也没有时,觉得很讶异吧?其实一点也不用讶异,因为井原的周围根本不曾发生任何事,理所当然没有任何警戒。说得明白一点,秀司的计划里,你只要杀死一个人,那就是井原。
  “至于良子的死,她或许早有一死的念头了。如果她只是单纯的想阻止你杀人,那么只要躲在你背后,轻轻叫一下你的名字,就可以达到目的了,不是吗?她大概想以那样的方式,来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孽吧!这就是她做事的方法。所以,她可以算是自杀死的,你不必自责。如果良子现在在这里,应该会赞成我说的话吧!”
  话说至此,御手洗不再开口。但我完全呆住了,不仅说不出话来,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才好。我内心的恐慌,比大地震来时更剧烈。
  又在骗我吗?我强烈地怀疑御手洗所说的话,觉得他说的事情件件可疑,事事让我无法置信。我想到良子母亲在信里写的一句话:“良子曾经被井原包养。”
  她为什么要那么写呢?
  “这当然也是益子秀司的安排之一。他的计划里,还有很多令我们惊讶的布局。我实在非常佩服他的聪明与机智。为了和隆子拥有不在场的证明,你刺杀井原的行动失败,和良子受伤的事,他并没有马上知道。可是,他却很快就知道良子受伤了。他的方法或许就是打匿名电话到井原家,说不定这也是他原本计划中的一部分。电话打到井原家时,如果井原出来接电话,就知道你行剌失败了。此时再发现良子不见了,他一定马上连想到:你的失败与良子有关,而且良于可能受伤了。
  “以上的这一部分,或者一般人也有能力做到这样的计谋。但是以下的这一部分,才教人真正惊讶。首先是他比你先找到良子;他的行动迅速,利用电话,很快就知道良子被救护车送到什么医院。知道良子的下落后,他立刻对医院和救护单位说:良子因为过去的感情事件,被莽汉所伤。他以这个理由请求医院和救护单位,不要对外透露良子的下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把你和良子隔开之后,他才能依状况再度利用纯情的你,去实践他的计划。他实在太聪明了,没有把这样的聪明才智放在适当的地方,实在太可惜。
  “即使是细微的地方,他也没有错过。处理完医院的事后,他还想到一件事:长期观察良子的个性,他想到良子或许会留下什么书信给你。如果这个书信之类的东西被你拿到了,那么以前所做的种种努力,就全部付诸流水了。良子若有留信给你,那封信应该在你们所住的房间里,所以当你在荒川一带寻找收留良子的医院时,他已坐着计程车来到这里,找到那封信,并且拿走了。接着,他马上着手进行第二次刺杀井原的计划。他随机应变所完成的即兴脚本,就是石川隆子写的这一封信。
  “你看,这个信封上的邮票还没有使用过,没有邮戳。这表示这封信没有经过投递的处理,是秀司自己送来的。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这是时间上的问题。你应该也会觉得奇怪才对,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收到信呢?良子被你刺伤至今,不过是两天的时间,就算在松岛的隆子真的接到良子的电话,并且也写了这封信,但是信从松岛寄出来,再怎么样快的快递,也无法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把这封信送到你家。所以我说这封信是写好后,就直接送到你这里来的。
  “这封信果然有效,让你怒火攻心,决定带着散弹枪和井原正面冲突。可是,这个第二次刺杀的计划,除了要你杀死井原外,你也可能因为这个行动而死。为了免除日后的麻烦,这的确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你想想看吧!为了良子,你是会失去理智的。你很可能一进井原家,看到井原后,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开枪。杀人之后,你的下一个行动就是找寻良子,可是结果呢?翻遍了井原的屋子,你仍然见下到良子的踪影。就在你满屋子找良子的时候,警方已经接获通报,一队警力早已包围住井原的房子,一场枪战或许无法避免,只要你射伤了任何一名警员,你被射杀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就算不是那样,你可能因为杀井原的时候,失手杀死了井原家的佣人,或井原的年轻爱人,在良心的谴责下,你会有自杀的念头吧?
  “你的处境真的很艰难。你要不要打赌?我赌良子现在就在你曾经问过的某一间医院里。我想那是一家大医院。”
  御手洗暂时沉默了。早晨的第一班电车通过,发出隆隆的声音。然后,御手洗再度开口:“秀司的计划真的太厉害了。一般丧失记忆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猜测自己是因为什么戏剧性的原因,才丧失记忆的,而不会认为造成自己失去记忆的原因,只是一件平凡的车祸,秀司编出来的‘你的过去”,完全符合这种心理。秀司的布局非常稳当,要是你和良子住在元住吉时,突然恢复记忆了,他完全没有任何责任,也可以随时中止他的计划;至于你和良子的关系,就只是偶然的邂逅,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约定,那么,它将只是一段奇妙的回忆。”
  我的嘴巴里有咸咸的血的味道。丧失记忆的原因真的是车祸造成的吗?为什么我一想到警察,便油然产生排斥感?
  “那你……”
  我的声音沙哑了。我想提出反驳,但是话才要从嘴巴里说出来,就立刻一阵晕眩。
  “你的意思是:包括良子在内的石川一家人,为了谋财,设下杀人计划,而我就是他们杀人的工具?”
  “这种说法太直接了吧……”
  “说法直接不直接,要看彼此的关系如何。我和良子生活在一起时,彼此互相体谅,我们的关系是……”
  “许多被世人认为是贤妻的女人,其实是为了生存的问题,或遭受虚荣心的诱惑,才依附着那个被她们称为丈夫的男人的,不是吗?爱自己、为自己着想的行为,也可以被歌颂为是爱情吧!如果拿着麦克风,去问那些妻子们,她们一定不会说丈夫就是拿薪水回家,星期天时帮忙搭架子的道具。”
  御手洗的这番话,让我更不舒服。
  “为什么杀死井原,他们就可以得到钱?”
  “石川隆子在医院当看护以前,曾经当过保险员,自然认识一些当保险员的朋友。那些保险员朋友里,如果有人很同情隆子的遭遇,又有熟识的医生愿意帮忙的话,那么隆子就可以瞒着井原,偷偷替井原投保。这件事做起来当然很麻烦,因为丈夫的年纪满五十岁和不满五十岁的投保条件,有所不同,必须一一弄清楚那些条件才行。不过,根据我的调查,隆子可能还是有为井原投保。”
  “保险理赔金额是多少?一亿?两亿?”
  “不可能有那么多。第一,保险理赔金额高达一亿时,每个月要缴的保险金高达三十万以上,那就得愈快动手杀人愈好;可是,高额的保险合约成立后,如果被保人在两年之内死亡,保险公司方面的调查绝对不会马虎。不管怎么说,一亿圆是个大数目,不仅投保时需要投保人完整的健康报告,还需要经过保险公司高层的核对,只靠保险员的同情,是无法投保到这么高的金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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