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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就是解放心灵》

_4 克里希那穆提 (印)
给学校的信,1981年11月15日 - 教育自己
要了解我们的形象需要自我觉知
每一种职业都有它的纪律,每一个行动都有它的方向,每一个想法都有它的目的,这就是人类心灵陷入的循环。作为已知的奴隶,这颗心总是试图在已知的领域中扩展知识、行动和思考,去追求自己的目的。所有学校都把纪律作为一套思想和行动的框架,而最近几年出现了对于任何控制、约束或节制的反叛,这导致了各种形式的放纵、无度,和对快感不顾一切的追逐。没有人尊重别人,似乎所有的人格尊严和深刻的正直都丧失了。数十亿元被花在毒品上,花在破坏身体和心灵上。这种完全的放任已经成了被尊重和认可的生活模式。
为了培养一颗善良的心,一颗能够将全部生活作为一个整体来感知的心,一颗完整的因此是善良的心,我们所有的学校必须要有某种纪律。我们必须共同来理解“纪律”和“规则”这两个受到厌恶或鄙视的词。
要学习,你就需要有注意力。不光要用耳朵听,还需要一种对那些话的内在领会。要学习,观察是必需的。当你听到或读到这些陈述的时候,你必须专心致志,那不是因为受到强迫,或任何压力,或对回报的期望。纪律意味着学习,而不是顺从。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好木匠,你必须学会使用正确的工具去处理不同种类的木材,并向一位熟练的木匠学习。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好医生,你必须学习很多年,了解身体的所有事实,它的很多机制以及治疗方法,等等。每一种职业都需要你尽可能了解更多。这种了解就是积累关于它的知识,并尽你所能地熟练运用。
纪律的本质是学习。学习一个人为什么要按时吃饭,为什么要在适当的时间休息等等,就是学习生活的秩序。在一个混乱的世界中,有很多政治的、社会的甚至宗教上的困惑,我们的学校必须成为培养智慧的有秩序的地方。学校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所有人在那里学习生活的复杂性和它的简单性。
因此学习需要专心和秩序。纪律绝不是服从,因此不必担忧或反对这个词。文字在我们的生活中已经变得非常重要了。“上帝”这个词对大多数人来说变得格外重要,或者“国家”这个词,或者某个政治家的名字,它是政治家的形象。上帝的形象已经被思想和恐惧构建了数千年。我们就生活在头脑或灵巧的手制造的形象中。要学习这些你接受或自己建立的形象, 需要自我觉知。
教育不只是在学习学术课程,也是在教育你自己。
给学校的信,1981年12月15日 - 效率
效率本身不是一个目标
学校是一个学习的场所,因而它是神圣的。寺庙、教堂和清真寺不是神圣的,因为它们已经停止了学习。它们相信,它们拥有信仰,而那完全否定了学习这门伟大的艺术。学校,就像这些信件所写给的这些学校,必须完全致力于学习,不仅要了解我们身边的世界,最主要地,还要了解我们人类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和复杂的思想。
学习是人类的古老传统,不仅是学习书本,也学习人类精神的本质和结构。因为我们忽视了这点,于是世界变得混乱,恐怖、暴力和所有残忍的事情都在发生。我们把世界上的事看成首要的,而不是我们的内在。如果内在不被了解、教育和改变,它就会一直战胜外在,无论外在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方面组织得多么好。这是一个被很多人遗忘的事实。我们总是试图在政治、法律和社会等方面为我们所处的外在世界带来秩序,而内在我们是困惑的、不确定的、焦虑的和冲突的。没有内在的秩序,对人类生活的威胁就会一直存在。
我们所说的秩序是什么意思?在最高的意义上,宇宙并不存在混乱。大自然,无论对人类来说有多可怕,总是有秩序的。只有在受到人类干预的时候,它才会变得混乱。似乎只有人类自有史以来就处于不断的斗争和冲突之中。宇宙有它自身的时间运动。只有当人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有秩序时,他才会了解永恒的秩序。
为什么人类会接受和容忍混乱?为什么无论人类一旦碰触什么,那里就会变得腐朽、堕落和混乱?为什么人类会拒绝自然的秩序,风、云、动物与河流?我们必须了解什么是混乱,什么是秩序?混乱本质上是冲突、自相矛盾,以及“成为”和“存在”之间的分裂。秩序是一种从未存在混乱的状态。
混乱是被时间束缚的。时间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们活在过去里面,活在过去的记忆,过去的伤害和满足中。我们的思想就是过去,它总是在修正自己,作为对现在的一种反应,然后把自己投射到未来,但是根深蒂固的过去总是伴随着我们。这是时间的约束性品质。我们必须在内心观察这个事实,并且意识到它的限制作用。受限的东西必定总是处于冲突中。
过去是来自于经验、行为和心理反应的知识。这种知识,你也许意识到了,也许没意识到,正是人类生活的本质。因此过去变得极为重要,无论是传统,经验,还是伴随着很多形象的记忆。但是所有的知识,不管是将来的还是过去的,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存在完整的知识,知识和无知是并存的。
在学习这些的过程中,这种学习本身就是秩序。秩序不是某种计划好的和要去遵循的东西。在一所学校中,规则是必要的,但这不是秩序。一台装配良好的机器可以有效率地运转。对学校来说,有效率的组织机构是完全必要的,但是这种效率本身不是一个目标,它与从冲突中解脱出来(也就是秩序)是两回事。
如果一个教育者深入地学习了所有这些,他将如何向学生传达秩序的本质呢?如果他的内在生活是混乱的,他却谈论秩序,那么他就是一个伪善的人,这本质上是一个冲突。不仅如此,学生也会认识到,他说的那些话根本不知所云,因而完全不会予以重视。而当教育者对他的理解毫不动摇时,学生就会捕捉到那种品质。如果一个人是完全诚实的,那个诚实本身就会被传递给另一个人。
给学校的信,1982年10月1日 - 家庭与社会
生活是一种只有偶尔快乐的痛苦过程吗?
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每个人的未来似乎都凄凉、恐怖。社会本身变得危险和彻底不道德。年轻人在面对世界时,会对生活中将要遇到的事情感到恐惧。父母把他送进学校,有钱的话还会把他送进大学,他们希望他能够安定地工作、结婚、生育,等等。在东方社会的家庭中,父母在孩子的生活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家庭单位依然存在,尽管年轻人可以在世界各地谋生,家庭仍是他们生活的中心。这在西方正迅速消失。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父母只在孩子身上花很少的时间。在孩子出生几年之后,父母就离开了他们,他们和孩子的联系非常少。他们担忧自己的问题、野心等等,而孩子任凭教育者摆布——而教育者自身也需要教育。教育者们或许在学术上是优秀的,因此他们也关注学生要获得最高的学分,学校要拥有最好的名誉。但是教育者有他们自身的问题。除少数国家之外,他们的薪水很低,在社会上也不是很受尊重。
那些正在接受教育的人,在与他们的父母、教师和同学的关系中正在经历着相当的困难。奋斗、焦虑、恐惧和竞争的潮流已席卷而来,他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世界:人口过剩、营养不良、战争、不断增长的恐怖主义、无效的政府、腐败、被贫困威胁。这种威胁在富裕的、组织良好的社会里不那么明显,但是它会出现在那些极度贫困,人口过剩,统治者无能而懈怠的地区。这就是年轻人不得不面对的世界,他们当然会非常害怕。他们以为他们将会是自由的,不受常规约束,不被年长者支配;他们躲避所有的权威。对他们来说,自由意味着选择自己要做什么。但是他们困惑而犹豫,总想让别人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
学生渴望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而社会要求他顺应规律,成为工程师、科学家、军人、或某种类型的专家,这使他陷入两难。学生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世界,并且通过受教育成了它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可怕的世界。
我们都想要生理上和情感上的安全,而拥有它正在变得越来越困难和费力。
因此,如果我们老一代人真正关心孩子,我们必须要问,教育是什么。如果教育,从当前普遍的状况看,就是为了让孩子终生活在无休止的斗争、冲突和恐惧中做准备,那么我们必须要问,这一切有什么意义。生活是一个痛苦、焦虑和流泪的过程吗,偶尔才闪现喜悦和幸福?不幸地是,我们老一代人不问这些问题,教育者也不问。因此教育事实上是一个面对枯燥、狭隘和无意义的生活的过程。但是我们想让生活有意义。生活本身似乎没有意义,但是我们想要赋予它意义,所以我们发明了神祗,各种形式的宗教和其它的娱乐,包括爱国主义和互相残杀的方法,只是为了逃避我们单调乏味的生活。这就是老一代人的生活,也将是年轻人未来的生活。
作为家长和教育者,我们必须面对这个事实,而不是逃进理论中寻找更先进的教育机制。如果我们内心对正在面临的事实不清楚,我们必然会有意无意地变得无所作为,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一千个人会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包括专家和有奇思怪想的人们。我们总想在理解问题的巨大复杂性之前就对它做些什么。我们更重视行动,而不是去看整个的问题。
真正的问题是内心的品质——不是它拥有的知识,而是拥有知识的心灵的深度。心是无限的,它是宇宙的本质,有它自身的秩序和浩瀚的能量。心永远是自由的。大脑,就现状来看,是知识的奴隶,因此是有限的、受限的、破碎的。当大脑从它的局限中解脱出来,它就成了无限的。只有在那时,心和大脑之间才没有界限。因此教育就是从局限中解脱出来,从大量累积的传统知识中解脱出来。这并不是否认学术科目的价值,它在生活中有自己适当的位置。
给学校的信,1982年10月15日 - 生活的浩瀚
天空、大地和人类生存的运动是不可分割的
我们说过,教育绝不能只在学术上发挥作用,还必须探索人类行为的局限。这些行为是许许多多世纪以来的恐惧、焦虑、冲突,以及内在和外在、生理上和心理上寻求安全感的结果。大脑被这些过程限制了。大脑是进化,即时间的结果。我们是过去积累的结果,无论是在宗教上还是在日常生活中。它是建立在奖惩基础上的,就像动物一样,如同一只狗被训练一样。
我们的大脑是一台非同寻常的仪器,它拥有巨大的能量与能力。看看它在外部世界,在我们周围的世界所做的事情。它把世界分成各种不同的种族、宗教和国家,这样做是为了获得安全感。它在宗教、政治和经济的孤立中,在家庭和小的社区与团体中寻求这种安全感,它在组织、机构中寻求这种保护性反应。
国家主义已经成了战争的主要原因之一。我们的政治家致力于维护经济上的国家主义,因此使我们孤立。有孤立的地方就一定有对抗,侵略,与其它国家基于贸易的友好关系,武器交换,力量平衡,将权力维持在少数人手里。这就是我们的政府,无论是极权的还是民主的。我们试图通过政治活动带来社会的秩序,因此我们变得依赖政治家。为什么政治家变得格外重要,就像古鲁和宗教领袖一样?是不是因为我们总是依靠外在的力量来让我们的生活有秩序,总是依靠外部力量来控制和决定我们的生活?政府、父母和各种形式的领导者,这些外在的权威似乎给了我们今后的某种希望。这是我们依赖与接受的传统的一部分。这是长久累积的传统,它限制了我们的大脑。教育认同了它们,因此大脑变得机械和重复。
了解过去累积的巨大能量,而不否定它在我们生活中某些方面的必要性,这难道不是教育者的职责么?作为教育者,难道我们对于人类在善中绽放漠不关心吗?但只要过去还在继续,无论它如何改被进,这种绽放就是不可能的。
那么我们的局限的要素是什么呢?正被局限的是什么,造成局限的又是谁?当我们问这些问题时,我们能觉知到我们实际的局限吗?如果是出于那个觉知来问这些问题,那它就会有巨大的活力。还是说我们在问一个理论性的问题?我们不关心任何假设性的问题,我们是在面对现实,真实存在的事实。我们在问,这种人类状况的原因是什么?可能有一个原因或者很多原因。许多条小溪可以汇聚成一条大河,它的深沉、广阔和美才是重要的,而不是追踪每一条小溪直到源头。因此,我们关心的是对我们生命整体的探究,而不是它的某个部分。只有在我们了解生活的巨大和复杂时,我们才能问我们局限的原因是什么。
我觉得,重要的是首先要理解,不是口头上或理智上理解,而是察觉到,生活就是女人、男人、孩子、动物、河流、天空和森林,所有这一切。感受它。不是关于它的观念,而是看到它的巨大和美。如果我们不能领略它的意义——生活的所有广阔运动是一体的——这时我们去问受限的原因是什么,我们就会带来生活的分裂性。因此,首先让我们了解天空、大地、人类生存的运动是不可分割的,在这之后我们再进入具体问题。当天空、大地、人类被看作一个巨大的整体性的过程,那么对我们局限的原因的调查就不再是破碎的和分裂的,那么我们就能够问,那个原因是什么。那样,问题才拥有深度和美。
要发现局限的原因,我们必须共同探究它的本质和结构。在生物性、器质性方面,遗传下来的东西有它的自然智慧,它的自我保护机制。除此以外,还存在一个人的整个心理领域,内心的反应,内心的伤害,恐惧,矛盾,欲望的驱动,短暂的满足和伤痛的重负。这个内心,当它混乱、困惑、杂乱,自然会影响生物性的存在,因此疾病是受心理影响的。难道我们不关心对自己内在本质的探索吗——它是非常复杂的?这种研究是真正的自我教育,不是改变事实,而是理解它。去领会它并与之共处是非常重要的。“事实”远比“应该”重要得多,理解我们实际的样子远比超越我们自己重要得多。我们是我们意识的内容,我们的意识是一个复杂的东西,但它的本质是运动。我们不是在谈论理论、假设、理想,而是我们自己实际的每日生活,这一点必须被清楚地理解。
给学校的信,1982年11月1日 - 觉知
注意包含着巨大的能量
就像我们曾经指出的,作为教育者,作为人,我们深深地关注着日常生活。我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教育者,而不是相反。因为教师是一个以教育为专门职业的人,他的生活不仅仅在课堂上,而是牵涉整个外部世界,也牵涉内心的斗争、野心和关系。他和学生一样受到制约。尽管他们的制约可能不同,那仍然是制约。如果你将它作为必然来接受并受其约束,那么你就在进一步制约别人。有很多人接受了它,并试图部分修正他们的制约。但作为教育者,难道你不关注造就一个不同的社会,造就未来的一代?他们了解战争作为一种有组织谋杀的无益,他们关心没有国家主义隔绝的全球性的关系,他们关注真理。这无疑是一个真正教育者的职责。
人的意识是受制约的,任何能够思考的人都会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我们很多人却意识不到这点,大概教育者也是如此。教师的职责之一就是觉察知他的制约,并探究是否可能从制约中解脱出来。因此我们必须研究什么是“觉知”、“专心”、“全然的注意”,理解它们的含义是非常重要的。
觉知意味着敏感性:对你周围的河流、山岗和树木敏感;觉知走在路上的穷人,对它的感受、反应以及他糟糕而丧失尊严的贫困敏感;对坐在你身边的人,对你朋友或姐妹的不安敏感。在这种敏感中没有选择,它不批评,也没有评判。
你对一朵云敏感,对它你什么也不能做。这种敏感是时间和练习的结果吗?如果你允许思想和练习,那么这个思想和练习就破坏了敏感性。学习敏感地观察,学习敏感意味着什么,去捕捉它而不是培养它。不要问如何捕捉它——抓住它。正是在感知中,你是敏感的。敏感之中没有抵抗,敏感针对那立即的和无限的。
专心是一个抵抗的过程,每个教育者都知道专心意味着什么。教育者关注将各门知识塞进头脑里,以使学生能通过考试并找到工作。学生心里也这么想,教育者和学生在专心这种抵抗的形式当中互相激励。因此,你是在培养抵抗、排斥的能力,于是你就会逐渐变得孤立。专心是将一个人的精力集中在黑板上或书上,并避免分心。分心这个词恰恰意味着专心。实际上不存在分心,只有那个被叫做专心的抵抗,任何从它的转移都被看作是分心。因此这里面有冲突、挣扎和抵抗。这种抵抗必然会带来头脑的限制,那就是我们的制约。带着敏感去觉知这整个的活动,就意味着进入一个不同的领域,那就是注意。
什么是注意?如果我们真的理解了“敏感”、“觉知”、“专心的局限”的意义,不是理智上或口头上理解,而是处于这种真实状态,那么我们就能够问“什么是注意”。注意涉及看和听。我们不仅用耳朵听,也要对语气、嗓音、词汇隐含的意思保持敏感,不带干扰地去听,立即捕获声音的深度。声音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着特别的角色:雷声,远处的笛声,宇宙间那听不到的声音,寂静的声音,你自己心跳的声音,鸟儿或瀑布的声音,一个人走在街上的声音。宇宙中充满着声音,这声音有它自己的寂静,所有的生命都与这种寂静的声音有关。注意就是去倾听这个寂静,并随之运动。
看,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你只是用眼睛随意地看,并迅速略过,从来不去看一片叶子的细节,它的形状和结构,它的颜色,各种不同的绿色。去观察一朵云——它带着世界上所有的光线;注视一条流下山坡的潺潺小溪;带着敏感,并毫无抵抗地看着你的朋友;如实地看你自己,没有否定的阴影或随便的认同;将自己作为整体的一部分去看自己;去看宇宙的浩瀚——这就是观察:看,而不带着自我的阴影。
注意就是这样的听和看,这种注意没有抵抗,因此是无限的。注意包含巨大的能量,它不被固定在任何一点。这样的注意中没有重复的活动,它不是机械的。不存在如何保持这个注意的问题,当你学会了看和听的艺术,这种注意就能够集中在一页纸、一个字上。这里面没有抵抗,抵抗是“专心”的活动。
涣散无法被改进为注意。觉知到涣散就是涣散的终止,而不是涣散变成了注意。这个终止没有持续性。过去修正它自己然后变成了未来,这是一种过去的延续。我们在持续性里寻求安全感,而不是在终止中。因此注意没有持续的品质,任何持续的东西都是机械的。“成为”是机械的,它意味着时间。注意没有时间的品质。所有这一切是个极为复杂的问题,你需要柔和地、深入地研究它。
给学校的信,1982年11月15日 - 教师
教师与人类的绽放息息相关
我们似乎认为,当我们离开学校的时候教育就停止了。我们似乎不把整个人生当作一个持续的、永无止境的自我教育过程来看待。我们大多数人把教育限定在一个非常短暂的时期,而在生命的其余部分则在糊涂中度过,只学习很少一点绝对必要的东西,并陷入例行公事当中——当然了,死亡一直在等待着你。这些就是我们真正的生活:婚姻、孩子、工作、短暂的满足、痛苦和死亡。如果这些就是我们的全部生活,看上去似乎就是如此,那么教育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呢?
我们从来不问这些基本的问题,或许它们太令人不安了。但因为我们是学校教师,我们必须要问,教育和学习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知道,它是为了让我们为某种职业或责任做准备,但除了这种准备之外,我们还打算通过教学做些什么呢?教师又是什么呢?按照一般的理解,教师学习了某些科目,再把它们教授给学生。仅仅传递知识就能成为教师吗?我们是在探究教育者和被教育者的本质。教师是谁?除了遵守课程安排之外,教学还意味着什么?有奉献精神的教师非常少,他们致力于帮助学生学习,但是教师一定具有比那更为重要的意义。
知识必然是肤浅的,它是对记忆的培养和有效运用,等等。既然知识总是有限的,教师的职责就是帮助学生在有限的知识中度过他的整个人生吗?我们必须首先认识到,知识和所有的经验一样总是有限的。这种对有限知识的运用可能是极具破坏性的。它破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关系中,知识——它是各种事件、经验、反应的累积——培植了对别人的形象,模糊了真实的人和关系。当存在连续性,一个由知识所制造并代代相传的传统时,过去(知识的积累)就使得实际的、活生生的现在变得模糊不清。当知识变得习以为常和机械,它就会使头脑局限、僵化和迟钝。当知识通过战争被用来支持民族主义的时候,它就变得野蛮、骇人地残忍和彻底的邪恶。知识并不是美,但对钻井来说,知识是必要的。整个技术世界都建立在知识的基础上,那个世界正在主导我们的生命。如果我们把知识当作唯一的权威,并希望通过知识获得进步,那么我们就活在致命的幻觉中了。我们要说的是,知识在日常生活中有它的位置,但是如果知识成了生活中唯一重要的东西,那么我们的生活必定会被限制在机械的活动中。
教师的唯一职责就是交流知识吗——传递信息、思想、理论,通过对理论的多方探讨来阐述它们?这就是教师的唯一职责?如果这就是教师关注的一切,那么他就只是一台活的计算机。教师一定拥有比这远为重大的责任。他必须关心品行,关心人类行为的复杂性,关心一种生活方式——善的绽放。他必须关心自己学生的未来,以及这些学生的未来会是怎样的。人类的未来会是怎样的?我们的意识是如此的困惑、不安、凌乱、充满冲突,它的未来会是怎样的?我们必须永远生活在冲突、悲伤和痛苦中吗?如果教师不和学生交流这些问题,他就只是一台活的、精致的机器——在通过别的机器延续。
因此,我们是在问一个非常根本的问题:教师是什么?教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尽管是最不受尊重的,因为如果教师拥有深刻而真切的关怀,他就是在解除人们头脑的局限——不仅是他自己的头脑,还有学生的头脑。他是受限的,学生也是受限的,无论他是否承认,那都是一个事实。在他们的关系中,他是在帮助学生和自己从意识的局限中解脱出来。
关系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它不是静止的东西,而是鲜活的运动,因此从来都不是相同的,昨天的它不是今天的它。当昨天在支配着关系,那么关系就是陈旧的,而不是一个活的东西。爱不是陈旧的。当教师和学生的关系具有这样的要素:友好、不相互限制、谦逊,它就自然会展现敏感与热情。
教师也许会说,当学校当局要求把五十个学生编成一个班,并实行各种愚蠢措施的时候,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那教师能做什么呢?显然,在这种情况下他什么也做不了。但我们说的是不存在这种情况的学校,在那里教师能够建立这样的关系,在那里他在深深地关注着人类的绽放。
给学校的信,1982年12月1日 - 柔弱
没有了自我的中心,就会有非同寻常的力量和美
似乎很少有教师能意识到,他们对家长,以及他们与学生之间的关系负有巨大的责任。什么是教师和学生的关系?你怎么看待这种关系?它是信息的流通吗?它是对某些事实的语言陈述吗?这种关系是肤浅、随意和暂时的吗?教师是一个榜样吗?我作为一个教师是一种对别人的影响吗?如果我是一个被学生追随的榜样,那么我就成了一个暴君,那么纪律就变成了遵从。他们模仿我,模仿我的习惯、姿势等等。但是我不想让他们追随我或受我的影响。我希望他们理解我们所有人是如何被影响,如何被塑造去遵循一个模式的。我的看法和目的是,帮助我的学生从每一种好的或坏的影响中解脱,使他们自己看到什么是正确的行动,不是被别人告知什么是正确的行动,而是拥有看清虚假和真实的能力和动力。也就是说,我主要关心的是启发他们的智慧,以使他们能够理性地面对生活和它所有的复杂性。我不是将它看作一个目标,而是眼前的事。我知道他们正受到父母、同学和周围世界的影响,年轻人很容易被影响。他们或许会反抗它,但是压力及其导致的紧张总是存在——无论他们能否意识到。因此我问自己,作为一个教师,作为一个人,我能以什么方式带来智慧的品质和能力。
我开始看到,在这个行动的世界上,以及在我的内心里,我必须是一个既内向又外向的人,不再自我中心,而是将眼睛和耳朵转向生活的微妙性。也就是说,我必须能够同时保持和培养慷慨,既是接受者也是给予者。如果我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教师,能够全然地投入,我就会感觉到这一切。对我来说,它不是一个职业,它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因而我变得对这个世界、对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更有意识,并从内心理解超越自我中心的必要性。我看到这是一个整体的运动,外在和内在不可分割,就像海水的涨落一样。现在,我要如何帮助学生意识到这一点呢?
敏感意味着柔弱。你对自己的反应、伤痛和困窘的生活敏感,也就是说,你对你自己敏感,这种柔弱的状态中存在着自我利益,因而也存在着受伤或变得神经质的可能。它是一种抵抗,本质上仍是自我关注。而柔弱的力量不是自我中心的,它就像狂风中舞动的嫩叶,这种柔弱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不会受伤。柔弱没有自我中心,它具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力量、活力和美。
从内心来说,作为一个人和一个教师,我会尽可能地看清所有这一切。但作为教师,我并不仅仅是这些。我正在研究、学习。作为教师,我处于和学生的关系之中,我在这种关系中学习。学生是受限的、粗心的、贪玩的、淘气的,和普通的孩子一样,我要通过什么方式把所有这些传达给他们?我在教授着各门课程,但我在想能否通过数学、生物、物理来传达这一切。还是说它们是某种不同的,需要被记住的东西?我看到,智慧不是来自于记忆的培养。因此我有个问题:一方面,我看到为了通过考试并最终获得一份职业,培养记忆是必要的;另一方面,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智慧不是机械的,不是记忆的培养。这是我的问题。我在问自己,这两者是否是分离的,还是说,智慧——如果它在人生的初期就被唤醒的话——它能够包含记忆,而又不成为记忆的奴隶。大的包含着小的,宇宙包含着个别,但是个别只能待在自己狭窄的领域之内。
我正在开始理解这个重要的因素,因为我是一个投入的教师,正在将教学作为通向另一种东西的跳板。所以我想知道,我要对面前的这些孩子做些什么。他们对所有这些没有兴趣,他们相互欺负、竞争、嫉妒,等等。如果你不在学校里,你能理解我的问题吗?你必须理解,因为你也是一个教师,以你自己的方式——在家里,在运动场上,或在企业里。我们都是某种形式的教师,所以不要只把问题留给我。它也是你的问题,让我们来讨论它。
我希望我们都看到了,我们正处于这样的窘境中:最为主要和重要的是,要为所有的孩子,为我们对之负责的孩子带来这种智慧。不要把这个问题丢给我一个人来解决,让我们来讨论它。首先,我希望你和我能够理解这个问题。我们是否看到,学生最终必须要拥有一份职业,他也必须理解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需要,它隐藏的混乱,它越来越严重的破坏和衰退?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世界,但不是作为一个专业化的人——那使他没有能力面对它。所有这些意味着知识的获得和知识的精心训练。只要世界依旧如此,他就不得不朝某个方向行动,并在多数时间内被它占据,或许每天八个或十个小时。同样,他还必须研究和学习整个内心世界——它尚未被任何人充分地探索过。那些对它有某种程度探索的人说出了他们的发现,但是这又变成了知识,学生只是接受它,这不是对自己的正确探索方式。
因此你和我都有这个问题。你可能是偶尔地感兴趣,但作为一个教师,我是很关心这些问题的。我也是受限的,我不是那么柔弱,在这里所说的意义上。我有我的家庭困难,等等,但是我的全心投入超过了所有这些问题。我该做什么或不做什么?这是否需要一种无为,但是要与其他教师一起创造那样一种意向的氛围?意向不是一个以后才会达到的目标。它是一直都存在的活动,在其中完全不涉及时间。
给学校的信,1982年12月15日- 愿望
我们强烈的愿望是培养一个自由的人
我们的愿望远比达到一个目标、一个结果要重要得多,它不只是指向一个理智和意识形态上的结论,同时也是一个此时此刻的活跃而生动的东西。它就像正在燃烧的灯芯。它无法被熄灭,没有风能吹灭它,灯芯相当粗壮,而燃油不是来自外部的影响或源泉。它没有原因,所以那个火焰、灯芯和燃油是永不枯竭的。我们生机勃勃的愿望之火是培养一个善良、智慧、极有能力的和自由的人。作为一名全心投入的教师,这是我的愿望。作为家长,它也应该是你们的愿望。它应该是所有人的愿望,因为这和我们都是有关的。你不能逃避这个愿望,你和我一样同它密切相关。你可以躲避它,无视它,忽略它,但是你和我负有相同的责任。
未来是我们的责任,因此这是我们很紧迫的问题。我们的问题是培养全面的智慧,其它的一切会从它里面流出。在我的心目中,这是核心的要素,因为智慧的人(在我们这里的意义上)不会去故意伤害别人的。这样的人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所有人类,而没有这些可怕的、导致破坏的分别性。我也能模糊地感觉到——不是感情用事——这种智慧完全不是个人性的,它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我能感到它巨大的吸引力和真实性。
那么,我能用什么方式在我和我的学生身上培养它呢?我正在用“培养”这个错误的词,“培养”意味着思想的活动,它意味着一种成就,一种辛劳。于是我开始看到,智慧和思想的活动完全不同。思想跟它完全无关。它不可能从思想中产生,因为思想总是有限的。
这不是一种模糊的理解,而是一个燃烧的愿望。叙述完这些之后,我问自己:明知学生的头脑是制约的、受限的、顺从的,那么对我来说,有没有可能将这个愿望传达给学生?我能够通过教授数学、生物或其他课程来做这件事吗?
假设我是一个数学老师。数学是秩序,无限的秩序,而秩序是整体,是智慧。秩序不是静止的,它是活生生的运动。我们的生活也是运动,我们却让它变得混乱。因此我想和学生谈论的不只是数学,还有我们生活中的秩序。对混乱的否定就是秩序。一个困惑、混乱、不确定的人试图建立秩序,只会引起更多的混乱。我对这一点看得非常非常清楚,因此我打算帮助学生,通过帮助他们我也在帮助自己。秩序无法被追求,像你按部就班地追求数学那样。因此首先需要认识到,思想无论做什么,通过立法、管理或强制性,都绝不会带来秩序。秩序与思想无关。思想无法制造秩序,它尝试得越多,困惑就越多。数学不是混乱的,数学本身是最基本的秩序。思想能够看到数学的秩序,但是这种秩序不是思想的产物。人能够看到山峦的巨大庄严和美,但是看到它的人可能并不具备高贵、庄严和美的品质。
在和学生讨论秩序和混乱之前,我必须学习它们。学习书本和学习自己是完全不同的,自己是混乱的、不清晰的,书本的内容是一句一句、一篇一篇来展现的,最终形成某个结论。书本是可见的,一个人可以花费也许多年的时间在书本上。但我并不是在学习任何书本,我是在学习一本没有字的书,一本不能用别人的眼睛来读的书。因此我必须找到学习它的方法。
你是在和我一起做这件事,所以不要走开。我是在为自己的兴趣学习,还要把它传达给学生们,并不只是为了自己。书本和课程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文字传达着某种确切的含义,但是要学习那微妙的、鲜活的、变化莫测的主题,那就是我们这个活在混乱、困惑和恐惧中的头脑的品质,这远比读一本书要困难得多。它需要机敏、巧妙、不留痕迹地运动,我有这样的巧妙吗?在对自己提问的过程中,我不但要考察是谁提出了问题,还要考察那个问题背后的愿望。
因此我是在非常谨慎地学习整个现象,而从不进入一个确定的结论。这种持续的警觉,绝不允许没有仔细观察而放过任何影子,这种观察正在让头脑,即思想的整个活动安静下来,而同时又不会变得迟钝。我也会休息一阵,然后再继续观察,休息和重新观察是同样重要的。我在捕捉那个智慧的芬芳以及它非同寻常的微妙,于是整个有机体变得越来越活跃和觉知,并开始拥有一种不同的韵律。它在创造着自己的氛围。
这样我就可以到一棵树下或教室里去上课了。我要教数学,因为我知道学生必须掌握数学知识。在最初的五到十分钟,我会和他们谈话,非常清楚地解释我一直在学习的东西,以及他们怎么才能学习它。我在教他们学习的艺术。我确实有着浓厚的兴趣把自己深切的愿望传达给他们,他们被我的热情包围了。而我向他们解释我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进入这个关于智慧的问题的。我向他们指出一棵树的秩序和美,那不是由思想制造出来的。我坚持让他们清楚地看到大自然、天空和森林里的野兽,那并不是思想的产物,尽管思想利用它们来达到自身的便利或破坏。思想的活动造成了巨大的破坏,也带来了巨大而短暂的美。
我利用每一个机会,以不会让自己和学生感到厌烦的方式,带着幽默和严肃谈论这些事情。这就是我的生活,因为这个智慧是至高无上的。
秩序没有原因,因而是永恒的。但混乱是有原因的,而有原因的东西也是可以结束的。
给学校的信,1982年1月15日 - 共同思考
自由是共同思考的本质
我认为学习共同思考的艺术是很重要的。科学家和最没受过教育的人都会思考,他们依据自己的职业、专业、信仰和经验来思考。我们都会思考,或者客观,或者依据自己特殊的倾向,但是我们似乎从来不会共同思考,共同观察。我们或许会思考一个特殊的问题或经验,但是这种思考并没有超越它自身的局限。共同思考,不是关于一个特定的主题的思考,而是拥有共同思考的能力,这是完全不同的。在你面对世界上正在发生的重大危机、危险、恐怖,以及战争的极度残暴时,共同思考是必需的。观察这一点,不是作为一个资本主义者或社会主义者,从极左或极右出发,而是共同去观察它,这不仅需要理解我们如何达到了现在这种腐朽的状态,还要共同去发现摆脱它的方法。商人或政治家会从一个有限的观点来看待这个问题,但是我们要说的是,我们必须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生活,而不是作为英国人、法国人或中国人。
什么是“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生活”?它的意思是观察人类,我们自己,不带任何国家的分别,把生活看作一个统一的运动,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没有时间,没有死亡。要理解这点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我们总是考虑局部,而非整体。我们划分,并希望从局部去理解整体。
共同思考的艺术需要被仔细地研究和检查,看看它究竟有没有可能。每个人都依据自己特定的反应、经验、成见而固守自己的思维方式。我们就是这样被局限的,它阻碍了我们共同思考的能力。共同思考并不是指我们的想法完全一样。我们的心能够对于一个理想,一个历史定论,或某个哲学观念达成共识,并且为它去工作,但这根本上是基于权威。自由是共同思考的本质。你必须摆脱你的观念、偏见等等,我也必须是自由的,然后我们在这种自由中走到一起。它意味着丢掉我们所有的局限。它表示不带任何过去地完全地注意。当前世界的危机要求我们完全抛弃那已经被我们美化为爱国主义的部落本能。共同思考意味着我们要完全抛弃自私自利,以及将自己认同为英国人、阿拉伯人、俄国人等等。
面对这种自私的分裂性所导致的危险,你该做什么呢?由于一种经济或政治权力要凌驾于另一种之上,或因为一两个偏执的、神经质的领导而产生了扩张活动。面对这些,你该做什么呢?你或者置之不理、漠不关心,或者加入某种政治活动,或者到宗教团体中寻求庇护。你无法逃避它,它就在那儿。
我该怎么做呢?我舍弃现有社会结构的模式,舍弃荒谬的非宗教道路,我舍弃所有那些,于是我完全孤立了。这种孤立不是逃进某种形式的象牙塔中,或某种浪漫的幻觉中。因为在对自我利益的追逐中,在爱国主义中,在对外扩张中,在非宗教性的生活中,我看到了徒劳和分裂,于是我舍弃了这个社会的全部破坏性。于是我独立了。由于我心理上不再助长人类的破坏意识,我就进入善、慈悲和智慧之流了。这份智慧在行动,在面对当今世界的疯狂。这份智慧会在任何存在丑陋的地方行动。
给学校的信,1982年2月15日 - 注意
觉知会带来内心的微细和清晰
我们应该共同考虑,我们要用“注意”这个词表达什么意思。大多数人都知道什么是专心,从童年起我们就被迫专心做某些事情,那通常是我们不喜欢的。因为我们被迫做不喜欢的事情,所以导致了一种逆反。教育成了一个漏斗,将很多课程灌进我们的大脑,让我们习惯于顺从。全世界有数百万接受教育却找不到工作的人。我们所处的社会模式已变得如此异常和危险,因此我们必须找到一种新的共同生活的方式。这需要敏感性,以及非常客观的观察和思考。我怀疑,专心,这种感知的狭隘化,是否有助于带来一种不一样的内心品质。
你为什么要接受教育?你打算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从最高的政治体制到最高的宗教机构都盛行平庸。你受教育是要适应这样的模式吗?你打算成为一个没有任何热情,和自己也和世界冲突的平庸的人吗?这真的是一个你必须问自己的严肃的问题。全神贯注、积极进取、争强好胜的人类能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一种不同的秩序吗?
我们说过,我们应该考虑注意是什么意思,这或许是对一种和谐生活的提示。事实上,智力,大脑的全部活动,也就是思想,支配着我们的生活。这造成了我们内心的冲突和异常的行为。当我们整个存在的一部分占据了支配地位,它必然会导致神经质的行为。注意就是对这种智力的支配性的觉知,而不是依照本能的冲动去控制它,或者允许情绪来替代它。这种觉知会带来内心的微细和清晰。
专注和注意是不同的。专注是把你的全部能量集中于一个特定的焦点,而注意中是没有焦点的。我们对其中一个非常熟悉,对另外一个则不熟悉。当你注意你的身体时,身体会变得安静,它有它自身的纪律,轻松而不懈怠,有着和谐的能量。注意的时候没有矛盾,因而也没有冲突。
在你读这些的时候,注意你坐的方式,你听的方式,你是否接受这封信正在对你说的东西,你对这些话是如何反应的,为什么你发现注意是困难的。你并不是在学习如何注意,如果你是在学习如何注意的“方法”,那么它就成了一个体系。那是大脑习惯的东西,那样你就会制造某种机械的和重复的注意。但是注意不是机械或重复,它是这样一种方式——没有自我中心地看你所有的生活。
给学校的信,1983年10月1日- 谦卑
谦卑是智慧和爱的精髓,它不是一种成就
在每一种文明里,都曾有少数几个人去关心和渴求如何能使人类变得更美好;他们将不再关心宗教的结构或是改革,而是如何可以不去伤害他人;他们关心的将是整个人类的生活;他们将是和善的,不带攻击性的,也因此是真正具有宗教精神的。在全世界现有的文明里,这种善良的培育几乎已经消失。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的残忍和具有攻击性,充满了暴力和欺骗。确实,这正是我们作为教育者的职责,去带来一种在根本上具宗教性的内心品质。这当然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去归属于某种正统的宗教,连同它那些空想的信仰和繁琐的仪式。人们一直试图在这个充满焦虑、苦难和不尽冲突的世界之外,去寻找些什么。
当他在寻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时,他便很有可能是无意识的,发明了上帝以及各种各样的神,并制造了他自己和他所投射的东西之间的诠释者。已经有了那么多的诠释者,是那么能言善辩,才华横溢和博学多闻。在历史上,从古时候起这个循环便在持续——上帝、诠释者和人。正是这个三位一体的循环承载着人类的轻信。我们对于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无能为力,而每个人都想要舒适,安全和平静。所以人们将所有这些的核心投射到一个外在东西上,而我们也发现这其实是一种幻觉。无法超越所有这些人类挣扎的局限性,我们便回到野蛮,相互毁灭,无论是内在地还是外在地。
作为一个小的群体,我们是否能够开始去思考这些事情,解放自己,从所有这些被发明出来的宗教的迷信里,去发现宗教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并且为善的绽放准备土壤?没有宗教的心灵,便不可能有善。
理解宗教的本质需要具备三个要素:自律,谦卑和勤奋。自律并不意味着要通过严苛的戒律——压抑每一种本能,每一个欲望甚至是美——使我们的生命枯萎成为灰烬。在亚洲种种压抑的外在表现便是藏红色的长袍和缠腰带;而在西方世界则是成为僧侣并发誓独身以及完全的顺从。简单的生活也许可以在外在表现为斗室里的节衣缩食,但内心里,欲望的火焰一刻也没有熄灭,还在制造着冲突。这火焰要通过严格遵循某个观念,某个图像来扑灭。书本和图像变成了简单生活的象征。
自律并非基于信念的结论的外在表现,而是对生活内在的复杂性,混乱和苦恼的理解。这种理解,不是语言上或智力上的,需要非常仔细和警觉地去感知,这种感知不是思想的复杂性,而是一种明晰,这种明晰将会带来它自身的自律。
谦卑不是自负的反面,也不是对某些抽象的权威或对高高在上的主教鞠躬。它不是对于某个咕噜或是某个形象——他们是一样的——的臣服。它不是对自己彻底的否定并将自己奉献给某个虚幻的或实际存在的人物。谦卑与傲慢无关。谦卑没有任何意义上的内心的占有。谦卑是爱与智慧的精髓;它不是一种成就。
另一个要素是勤奋,即思想去觉知它自身的行为,它的自欺和它所制造的幻觉。它是去分清现实和将现实转化成“应然”的错误。它是去觉知对外在世界的反应,以及内心的微妙反应。它不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警觉,而是对于所有的关系的敏感。
在所有这些之上和之外是智慧和爱。当它们存在时,所有其他的品质也便随之出现。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向美的大门。
作为一个教育者和一名家长,我又回到这个困扰着我的问题。我的孩子和我的学生他们不得不面对这个世界,形形色色不同于智慧和爱的东西。这并非愤世嫉俗的言论;这是触手可及,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们不得不面对堕落,残忍和彻底的麻木不仁。他们被吓倒了。要负责的话——我很小心地用这个词,带着真切的愿望——我们将如何帮助他们面对这些?我不是在问别人;我把问题提给自己,让自己在提问中变得清晰。这个问题让我感觉很困惑,当然我不会想要一个安慰性的答案。
在向自己提问时,敏感和明晰开始显露它们的端倪。我非常关注这些学生和孩子们的未来,在帮助他们使用词汇,还有爱和智慧,在这个过程中,我在聚集力量。像这样地去帮助一个男孩子或女孩子,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就如同河流起于高山里的一条孤独,遥远的小溪。但它蓄势而发,终成大河。所以我们必须从少数人做起。
给学校的信,1983年10月15日- 平庸
什么样的能量能使我们脱离庸俗?
我们是什么样的,世界就是什么样的。在家庭里,在社会上,我们创造了这个世界,以及它的粗俗,残忍,冷酷和低劣,并相互毁灭。同样我们也在心理上相互毁灭,为了自我的欲望和满足而剥削别人。我们仿佛从未意识到,如果我们每个人不经历一种彻底地改变的话,这世界将会延续几千年来的样子,我们彼此残害,相互杀戮并对地球不断地掠夺。如果我们自己的房子里都没有秩序,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期望社会以及我们与他人的关系是有序的。这是如此的显而易见以至于我们都忽视了它。我们对它弃之不顾,不仅是因为它简单,而且也是因为它太难了,所以我们接受事物现有的样子,陷入了接受的习惯里,并不断地继续下去。
这就是平庸的实质。你可能有着文学上的天赋,被少数人所认可,并努力去赢得大众名声;你可能是一个画家,诗人或者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但在现实生活里我们从未关心过这个生命的整体。我们可能还是在为人类那巨大混乱和苦难添砖加瓦。每个人都想要展示自己那点小天赋,并对此津津乐道,却忘记了或忽略了人类的困扰和苦难的整个的复杂性。我们只是接受,而这已成为我们常规的生活方式。我们从未作为一个旁观者,并待在圈外;我们感觉我们无法保持旁观,或者害怕离开世俗的洪流。
作为家长和教育者,我们将家庭和学校弄成我们自己的样子。平庸的意思就是在攀登的过程中半途而废,而从不去达到顶峰。我们想要和其他所有人都一样,或者如果想要略微有所不同的话,也会小心地将它隐藏起来。我们说的不是要标新立异,那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自我表现,而这正是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所做的。只有当你是富人或是天才的时候,标新立异才会被容忍,但当你是穷人而行为特异时,那就只会被冷落和忽略。不过,我们当中没有几个天才,我们只是从事着我们特定职业的工作的人。
这世界变得越来越平庸。我们的教育,我们的职业,我们对于传统宗教肤浅的接受,使我们变得平庸并且相当的粗糙。这里我们关心的是我们的日常生活,而不是某种天赋或能力的表现。作为教育者,也包括家长,我们是否能打破这种索然无味的,呆板的生活方式呢?
是否是对于孤独的无意识的恐惧使得我们陷入习惯——工作的习惯,思想的习惯,对于既成事实普遍接受的习惯?我们为自己建立一套程式,并使自己活得尽可能地靠近那些习惯,以至于我们的大脑逐渐变得机械。这种机械式的生活方式就是平庸。那些活在既有传统里的国家通常是平庸的。所以我们问自己:怎样才能结束机械式的平庸,并不再形成另一种也会渐渐变得平庸的模式?
问题的症结在于对思想的机械使用,而不是如何走出平庸,但人们却给了思想无比的重要性。我们所有的行为和志向,我们所有的关系和渴望都基于思想。思想是大家所共有的,无论是那些极具天赋的人还是没受过任何教育的村民。思想是我们大家所共有的,思想不属于东方或是西方,不属于低地或是高地。它不是你的或我的。理解这点是很重要的。
我们将它变得个人化的,因此也进一步限制了思想的品质。思想是有限的,而当我们将它变成我们个人所有时,它就使得它更为肤浅了。当我们看清了这个事实,理想的思想与日常的思想之间的竞争也将不复存在。理想已经成为首要的了,而不是关于行动的想法。正是这种界分滋生了冲突,而对于冲突的接受则是平庸。正是那些政客和古鲁们培养并维系了这种冲突与平庸。
我们再回到这个基本问题:我们这些教师和家长,这包括了我们所有人,对于下一代的回答是什么?我们可能已经认识到这些信里所说的东西的逻辑性和完整性,但理智上的理解看起来并不能给我们走出平庸的力量。那么,什么样的能量才能使我们脱离——是现在,而不是最终——庸俗呢?显然不是基于某种模糊理解的心血来潮,或感情用事,而是一种在任何环境下都能维持自己的能量。那个能量是什么,它必须能独立于任何外在的影响?这是一个每个人都该问自己的严肃的问题。是否有这样一种能量,它是彻底脱离所有的因果关系的?
现在让我们一起来审视一下它。思想是某个起因的结果,那个起因就是知识。有维度的东西必然有一个结束。当我们说我们懂了的时候,一般都意味着理智上或言语上的理解,而去理解是敏感地去感知那个“实然”,而正是那个感知使得“实然”枯萎凋零。感知就是一种注意,它是集中你所有的能量去观察“实然”的运动。这种感知的能量没有起因,正如智慧和爱没有起因一样。
给学校的信,1983年11月1日- 与自然和谐相处
伤害自然就是伤害自己
想必教育者已经意识到这世界上实际所发生的事情。人们被按照民族,宗教,政治和经济来划分,而这种划分是破碎的。它给这世界带来巨大的混乱——战争,各种政治上的欺骗,等等。人与人之间的暴力不断地蔓延。这就是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存在的真实的混乱状态;而这个社会是由所有人,以及他们的文化,他们语言上的不同和他们在地域上的分离,所造成的。所有的这些不止滋生了混乱,还有憎恨,大量的对抗和进一步的语言上的分别。
这就是正在发生的事情;而教育者的责任确实很大。他关切的是在所有这些学校里培养出美好的人类,他们有和整个世界相关的感觉,他们不再是国家主义的,地区主义的,分离主义的,也不再虔诚地信守那些陈旧的,腐朽的,完全没有价值的传统。教育者的责任变得越来越严峻,越来越认真,越来越关注对自己学生的教育。
教育实际上在做什么呢?它是否真的帮助人类,我们的孩子,变得更关心他人,更温和,慷慨,而不是回到这个世界旧有的模式里,旧有的丑陋和顽劣中?如果教育者真的对此关心,他必须要这样,那么他就得帮助学生去发现他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不是和想象中的世界或是浪漫的多愁善感,而是和实际的,万物运行其中的这个世界的关系;同时也包括和自然的世界,和沙漠,和丛林,和他身边的那几棵树,和这世界上的动物的关系。(很幸运,动物没有国家主义,它们只为生存而捕获猎物。)如果教育者和学生失去了和自然,和树木,和汹涌的大海的关系的话,也必然丧失和人类的关系。
自然是什么?有大量关于它的讨论,以及去保护自然的努力,保护动物,保护鸟类,保护鲸鱼,保护海豚,清理被污染的河流,湖泊,绿地等等。自然无法像宗教,或信仰那样,被思想制造。自然是老虎,那具有活力,具有庞卓力量的动物。自然是原野上那棵悠然独立的树,是草地,是树丛;它是害羞地躲在树干后的松鼠。自然是蚂蚁和蜜蜂以及这地球上所有的生命。
自然是河流,但不是某一条特定的河流,无论它是恒河,泰晤士河或者是密西西比河。自然是所有那些山脉,白雪皑皑,峡谷幽蓝,山峦叠错,伸向大海。宇宙是这世界的一部分。要对所有这些有所感觉,不去摧毁它,不为个人的快感而杀戮,不捕食动物。当我们食用蔬菜时,我们确实是杀了它们,但我们必须得有个界限。如果你不吃蔬菜,那你如何活下去?所以我们必须明智地分辨。
自然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们源于大地,源于种子,我们是所有那些的一部分,但我们正在快速地失去我们同样是动物的感觉。你能否对一棵树有一种感觉,看着它,欣赏它的美,倾听它所发出的声音;对那些小植物很敏感,那些小草,那些延墙而上的蔓藤,那些树叶上的光与影?你必须觉知到所有这些并与你周围的自然有一种交流的感受。你可能生活在城镇里,但那里一定会有树。隔壁的花园也许照顾得不是很好,杂草丛生,但看看那里的花,感受一下你就是所有这些的一部分,所有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你伤害自然,那么你就是在伤害自己。
这些的一部分,所有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你伤害自然,那么你就是在伤害自己。
我们知道所有这些在以前都曾以不同的方式说过,但我们好像并未对此太过留意。是否我们太过沉浸于我们自己的问题丛林,我们自己的欲望,我们对于快感的渴望以及我们的痛苦,以至于从不看看周围,看看月亮?看看它。用你所有的视力,所有的听觉以及所有的嗅觉去看。看,就像你是第一次在看它那样去看。如果你能那样的就象是在第一次看树,灌木,草丛,你就能像第一次看你的老师,你的父母和你的兄弟姐妹。那将有一种非凡的感觉,好像是惊讶,陌生,又好像是一个崭新的清晨的奇迹,它从未发生过,以后也不会再现。
与自然真实地交流,不是纠缠于言语上对它的描述,而是要成为它的一部分,去觉知,感觉你属于那全部。能够对那全部有一种爱,能够去欣赏一头鹿,一只墙上的蜥蜴,或是一段躺在地上的折断的树枝。看这夜晚的繁星和新月,不带言语,不是仅仅说多漂亮啊,然后转身被其他的东西所吸引。就像第一次那样去看那颗单独的星星和和那轮清新皎洁的明月。如果在你和自然之间存在这种交流,那么就能和他人产生交流,和坐在你旁边的学生,和你的教育者,或者和你的父母。
我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关系感,不只是关于友爱和关心的言语上的描述,也包括非语言上的交流感。那是这样一种感觉,即我们都是在一起的,我们都是人类,不是分离的,破碎的,不是属于任何特定的群体或种族,又或是某些理想主义的概念,而是我们都是人类,我们都生活在这个非凡的,美丽的地球上。
你是否曾在清晨醒来,望向窗外,或是走到外边,去看看树木和春天的黎明。和它待在一起。倾听这所有的声音,这树叶间微风的低语。看这树叶上的阳光,看太阳越过山顶,越过草地;看那干枯的河床,或是山上放牧的羊群。看着他们;带着友爱,珍惜的感觉,没有一丝想去伤害的感觉。当你和自然之间有着这样的交流的时候,那么你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简单,清晰,没有冲突。
这是教育者的责任之一,不是仅仅地去教授数学或是如何使用一台计算机。与他人交流要重要得多,和那些苦难的,挣扎的,承受着贫穷的巨大痛苦与悲伤的人们去交流,也和那些坐着汽车的富人们去交流。如果教育者关心这些,他就在帮助学生,让他们变得敏感,对他人悲伤,他人的挣扎,焦虑和忧愁,以及他们在家里的排行。
这应该是教师的职责,去教育孩子们,学生们与世界有这样一种交流。这个世界也许太大了,但世界就在他所在的地方,那里就是他的世界。而这将带来一种自然而然的关注,对于他人的友爱,彬彬有礼,并远离那些粗鲁,残忍,低俗的行为。
教育者应该谈论所有这些事,——不只是言语上的;他必须感觉到这个世界,自然的世界以及人的世界。他们是息息相关的。对此人们无法逃避。当他毁坏自然的时候,他就是在毁灭他自己。当他杀害别人时,他就是在杀害自己。你的敌人不是他人而是你自己。与自然,与世界这样去和谐相处,自然会带来一个不同的世界。
给学校的信,1983年11月15日- 唯有学习
学习带来人与人之间的平等
通过观察,也许你能够比从书本学到的更多。书籍对于学习一门学科来说是必须的,无论它是数学,地理,历史,物理或者化学。书籍将那些科学家,哲学家,考古学家等等所积累的知识印制在纸张上。人们在学校里,通过学院或大学,如果你足够幸运地能够进入大学的话,所学到的这些积累起来的知识是从很久以前便开始的,通过很多个时代所收集起来的。有大量来源于印度,古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希腊,罗马的知识,当然还有波斯。
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对于拥有一份职业或任何工作来说,无论它是机械性的,还是理论性的,实用性的或者需要你用脑去发明的, 知识都是必需的。这些知识带来了大量的技术,特别是在二十世纪。还有所谓的圣书的知识,吠陀,奥义书,圣经,古兰经和希伯来的经书。有宗教方面的书籍也有实用方面的书籍。书可以帮助你拥有知识,富有技巧地做事,无论是作为一个工程师,生物学家或是一名木匠。
在任何学校里,特别地说在这些学校里,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在获取知识和信息。这就是到目前为止学校存在的目的,获取大量的信息,关于外面的世界,关于天空,为什么海是咸的,为什么树会成长,以及有关人类,他们的解剖结构,大脑的结构,等等,也有关于你周围世界的,自然界,社会环境,经济学,等等很多很多。这些知识是绝对必需的,但知识总是有限的。无论它将如何地演变,知识的收集永远是有限的。学习是获取这类各种学科知识过程的一部分,这样你才能拥有一份职业,或工作,也许它令你愉悦,也许那只是环境或社会需要强迫你接受的,尽管你可能不怎么喜欢那类工作。
正如我们曾说过的,你能够从观察中学到很多——观察有关你的事情,观察鸟,观察树,观察天空,繁星,猎户星座,北斗七星,这夜空的星。通过看,你就能学到东西, 不仅去看你周围的事, 也去看别人, 他们如何行走, 他们的姿势, 用语, 穿着。你不仅观察外部的东西,你还观察你自己,为什么你思考这个或者那个,你的举止,你的日常行为,为什么你的父母要你做这做那。
你在看, 而没有抵触。如果你在抵触, 你就不在学习。或者你得到某些结论,某个意见你觉着是正确的,并坚持不放,你自然就不再学习了。自由对于学习来说是必需的,好奇也是,你想要知道你或别人为何用某种方式行为处事的感觉,为什么人们会生气,为什么你感到烦恼。
学习非常的重要,因为学习是没有止境的。比如,学习为什么人们相互残杀。当然,书上有种种解释, 解释所有这些心理上的原因,为什么人们有某种特殊的行为方式,为什么人们是暴力的。所有这些都在各种书里被那些知名作家,心理学家等等人解释过了。但是你所读到的不是你。如果你观察自己,你是怎样的,你如何行为处事,为什么生气,嫉妒,为什么沮丧,你将学到比书本上告诉你的要多得多的东西。
但读一本关于你自己的书比观察自己更容易。大脑习惯于从外部的行为和反应里去收集所有的那些信息。你难道不觉着被指导,被别人告诉应该怎么做会更舒服吗?你的父母,特别是在东方,告诉你应该和谁结婚并安排这场婚姻,告诉你应该从事什么事业。所以大脑接受了这种容易的方式,但容易的方式并不一定是正确的方式。
我在想你是否注意到没有人还再喜欢他们自己的工作,可能除了少数科学家,艺术家和考古学家。一般普通人很少会喜欢他所作的事情。他被社会,被父母,被赚钱的渴望所驱使。所以要通过非常非常仔细的观察来学习,观察外在世界,即你之外的世界,观察内在世界,即你自己的世界。
看起来有两种学习方式。第一种是先通过学习获取大量的知识,然后再从知识出发去行动。这是我们通常所作的。第二种是去行动,去做,然后在行动中学习;而那也变成了知识的积累。实际上二者是一样的——从书中学习和从行动里获取知识。二者都是基于知识,经验;而正如所说的,经验和知识一定是有限的。
所以老师和学生都应该去发现什么是真正的学习。例如,你可以向一个古鲁来学习,如果他的确是健全的——一个理性的古鲁,而不是一个赚钱的古鲁,不是那些想要通过他们那些杂七杂八的理论去获取名声和奔走于各个国家来聚敛财富的古鲁。去发现学习是什么。在今天,学习正在变得越来越像是一种娱乐。
在一些西方的学校里,学生们甚至上完中学都还不知道如何去读和写;而当你学会如何读和写,并学习各种科目,你又成了彻头彻尾的平庸的人。你知道平庸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吗?它词根的意思是登山走了一半,却从不去到达山顶。那就是平庸,从不渴求卓越,自己的最高的潜力。学习是无限的,没有止境的。
那么应该从谁那里学习呢?从书本吗?从教育者那里吗?也许是通过观察,如果你心灵聪慧的话?目前,看起来都是从外部世界学习的。你在学习,积累知识,并基于那些知识来行动,建立你的事业,等等。如果你向自己学习,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通过观察你自己,你的偏见,你的固有的结论,你的信仰,如果你观察到你的思想的微妙,你的粗俗,你的敏感,那么你自己就成了教师和学生。于是你的内心不再依赖任何人,任何书和任何专家。
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或得了某种疾病,你当然要去找一个专业人士,那很自然,也是必须的。但对某人的依赖,无论他是多么的优秀,都会妨碍你认识自己, 了解你真实的样子。而了解你真正的样子是非常非常地重要,因为你所是的存在造成了这个社会,它是那么的堕落和不道德;在这个社会里,那么多的暴力在传播;这个社会又是那么的具有攻击性,每个人都在追求他自己的某种成功,他自己某种形式的满足。学习你自己所是的,不是通过另一个人而是通过观察你自己;不是谴责,不是说“这样很好,我是就那样的,我无法改变”,然后继续老样子。当你不带任何形式抵抗和反应地观察自己时,正是那个观察本身就在行动。就像火焰一样它将愚蠢和幻想燃烧殆尽。
所以学习是重要的。一个停止了学习的大脑将变得呆板。就像被拴在柱子上的动物,只能在绳子——那条绑在柱子上的系绳——允许的范围里活动。我们中的大多数都拴在我们自己的某个柱子上,一根看不见的柱子和一条看不见的绳子。你在绳子的范围里游走,它是那么的有限。就像一个人整天想着自己,他的问题,他的欲望,他的快感和他喜欢做什么。你们都知道这种对自己无休止的关注。它是非常非常有限的,而正是这个局限滋生了各种形式的冲突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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