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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志强:野心优雅

_5 任志强(当代)
想毕,抽身回来,刚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面前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
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
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将欲过河去
了。引的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边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
宝钗也无心扑了,刚欲回来,只听那亭里边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原来这亭子
四面俱是游廊曲栏,盖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宝钗在亭外
听见说话,便煞住脚往里细听。只听说道:“你瞧这绢子果然是你丢的那一
块,你就拿着;要不是,就还芸二爷去。”又有一个说:“可不是我那块!拿
来给我罢。”又听道:“你拿什么谢我呢?难道白找了来不成?”又答道:“我
已经许了谢你,自然是不哄你的。”又听说道:“我找了来给你,自然谢我;
但只是那拣的人,你就不谢他么?”那一个又说道:“你别胡说。他是个爷
们家,拣了我们的东西,自然该还的。——叫我拿什么谢他呢?”又听说道:
“你不谢他,我怎么回他呢?况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说了,若没谢的,不许
我给你呢。”半晌,又听说道:“也罢,拿我这个给他,算谢他的罢。——你
要告诉别人呢?须得起个誓。”又听说道:“我要告诉人,嘴上就长一个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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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不得好死!”又听说道:“嗳哟!咱们只顾说,看仔细有人来悄悄的在外
头听见。不如把这槅子都推开了,就是人见咱们再这里,他们只当我们说
玩话儿呢。走到跟前,咱们也看的见,就别说了。”
宝钗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想道:“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
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况且说话的语音,
大似宝玉房里的小红。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的丫头,今儿我
听了他的短儿,‘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
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 ‘金蝉脱壳’的法子。”犹未想完,只
听“咯吱”一声,宝钗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
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那亭内的小红坠儿刚一推窗,只听宝钗如
此说着往前赶,两个人都唬怔了。宝钗反向他二人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
在那里了?”坠儿道:“何曾见林姑娘了?”宝钗道:“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林
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呢。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他倒看
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里头了?”一面说,一面故意
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说道:“一定又钻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见
蛇,咬一口也罢了!”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
不知他二人怎么样?”谁知小红听了宝钗的话,便信以为真,让宝钗去远,
便拉坠儿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坠儿听了,
也半日不言语。小红又道:“这可怎么样呢?”坠儿道:“听见了,管谁筋疼!
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小红道:“要是宝姑娘听见还罢了。那林姑娘嘴里又
爱克薄人,心里又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怎么样呢?”二人正说着,
只见香菱、臻儿、司棋、侍书等上亭子来了。二人只得掩住这话,且和他们
玩笑。只见凤姐儿站在山坡上招手儿,小红便连忙弃了众人,跑至凤姐前,
堆着笑问:“奶奶使唤做什么事?”凤姐打量了一回,见他生的干净俏丽,
说话知趣,因笑道:“我的丫头们今儿没跟进我来。我这会子想起一件事来,
要使唤个人出去,不知你能干不能干?说的齐全不齐全?”小红笑道:“奶
奶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我说去;要说的不齐全,误了奶奶的事,任凭奶奶责
罚就是了。”凤姐笑道:“你是那位姑娘屋里的?我使你出去,他回来找他,
我好替你说。”小红道:“我是宝二爷屋里的。”凤姐听了笑道:“嗳哟!你原
来是宝玉屋里的,怪道呢。也罢了,等他问,我替你说。——你到我们家告
诉你平姐姐,外头屋里桌子上汝窑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卷银子。那是一百二
十两,给绣匠的工价。等张材家的来,当面秤给他瞧了,再给他拿去。还有
一件事:里头床头儿上有个小荷包儿,拿了来。”小红听说,答应着,撤身
去了。
不多时回来,不见凤姐在山坡上了,因见司棋从山洞里出来,站着系带
子,便赶来问道:“姐姐,不知道二奶奶往那里去了?”司棋道:“没理论。”
小红听了,回身又往四下里一看,只见那边探春宝钗在池边看鱼,小红上来
陪笑道:“姑娘们可知道二奶奶刚才那里去了?”探春道:“往你大奶奶院里
找去。”小红听了,再往稻香村来,顶头见晴雯、绮霞、碧痕、秋纹、麝月、
侍书、入画、莺儿等一群人来了。晴雯一见小红,便说道:“你只是疯罢!
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弄,就在外头逛!”小红道:“昨
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儿,过一日浇一回。我喂雀儿的时候儿,你还睡
觉呢。”碧痕道:“茶炉子呢?”小红道:“今儿不该我的班儿,有茶没茶,
别问我。”绮霞道:“你听听他的嘴!你们别说了,让他逛罢。”小红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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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再问问,我逛了没逛。二奶奶才使唤我说话取东西去。”说着,将荷包举
给他们看,方没言语了,大家走开。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
儿去了,就不服我们说了。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没有,
就把他兴头的这个样儿。这一遭半遭儿的也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
呵。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好的呢!”一面
说着去了。
这里小红听了,不便分让,只得忍气来找凤姐。到了李氏房中,果见凤
姐在这里和李氏说话儿呢。小红上来回道:“平姐姐说:奶奶刚出来了,他
就把银子收起来了;才张材家的来取,当面秤了给他拿了去了。”说着,将
荷包递上去。又道:“平姐姐叫我来回奶奶:才旺儿进来讨奶奶的示下,好
往那家子去,平姐姐就把那话按着奶奶的主意打发他去了。”凤姐笑道:“他
怎么按着我的主意打发去了呢?”小红道:“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
奶好。我们二爷没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
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
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几丸延年神验万金丹;若有了,
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
奶奶带了去。’”小红还未说完,李氏笑道:“嗳哟!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
‘奶奶’‘爷爷’的一大堆。”凤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这是四五门子的
话呢。”说着,又向小红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说的齐全,不象他们扭扭捏
捏蚊子似的。——嫂子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随手使的这几个丫头老婆之外,
我就怕和别人说话:他们必定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咬文嚼字,拿
着腔儿,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们那里知道?我们平儿先也是这么着,
我就问着他:难道必定装蚊子哼哼就算美人儿了?说了几遭儿才好些儿了。”
李纨笑道:“都象你泼辣货才好。”凤姐道:“这个丫头就好。刚才这两遭说
话虽不多,口角儿就很剪断。”说着,又向小红笑道:“明儿你伏侍我罢,我
认你做干女孩儿。我一调理,你就出息了。”
小红听了,“扑哧”一笑。凤姐道:“你怎么笑?你说我年轻,比你能大
几岁,就做你的妈了?你做春梦呢!你打听打听,这些人比你大的赶着我叫
妈,我还不理呢,今儿抬举了你了。”小红笑道:“我不是笑这个,我笑奶奶
认错了辈数儿了。我妈是奶奶的干女孩儿,这会子又认我做干女孩儿!”凤
姐道:“谁是你妈?”李纨笑道:“你原来不认的他?他是林之孝的女儿。”
凤姐听了,十分诧异,因说道:“哦,是他的丫头啊。”又笑道:“林之孝两
口子,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我成日家说,他们倒是配就了的一对儿:
一个 ‘天聋’,一个‘地哑’。那里承望养出这么个伶俐丫头来!你十几了?”
小红道:“十七岁了。”又问名字。小红道:“原叫‘红玉’,因为重了宝二爷,
如今只叫小红了。”凤姐听说,将眉一皱,把头一回,说道:“讨人嫌的很!
得了 ‘玉’的便宜似的,你也‘玉’我也‘玉’。”因说:“嫂子不知道,我
和他妈说:‘赖大家的如今事多,也不知这府里谁是谁,你替我好好儿的挑
两个丫头我使。’他只管答应着;他饶不挑,倒把他的女孩儿送给别处去。
难道跟我必定不好?”李纨笑道:“你可是又多心了。进来在先,你说在后,
怎么怨的他妈?”凤姐也笑道:“既这么着,明儿我和宝玉说,叫他再要人,
叫这丫头跟我去。可不知本人愿意不愿意?”小红笑道:“愿意不愿意,我
们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儿,
也得见识见识。”刚说着,只见王夫人的丫头来请,凤姐便辞了李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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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自回怡红院去,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黛玉因夜间失寝,次日起来迟了,闻得众姐妹都在园中做饯花
会,恐人笑他痴懒,连忙梳洗了出来。刚到了院中,只见宝玉进门,来了便
笑道:“好妹妹,昨儿告了我了没有?叫我悬了一夜的心。”黛玉便回头叫紫
鹃:“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纱屉子,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
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一面说,一面又往外走。宝玉见他这样,
还认作是昨日晌午的事,那知晚间的这件公案?还打恭作揖的。黛玉正眼儿
也不看,各自出了院门,一直找别的姐妹去了。宝玉心中纳闷,自己猜疑:
“看起这样光景来,不象是为昨儿的事。但只昨日我回来的晚了,又没有见
他,再没有冲撞他的去处儿了。”一面想,一面由不得随后跟了来。
只见宝钗探春正在那边看鹤舞,见黛玉来了,三个一同站着说话儿。又
见宝玉来了,探春便笑道:“宝哥哥身上好?我整整的三天没见你了。”宝玉
笑道:“妹妹身上好?我前儿还在大嫂子跟前问你呢。”探春道:“宝哥哥,
你往这里来,我和你说话。”宝玉听说,便跟了他,离了钗玉两个,到了一
棵石榴树下。探春因说道:“这几天,老爷没叫你吗?”宝玉笑道:“没有叫。”
探春道:“昨儿我恍惚听见说,老爷叫你出去来着。”宝玉笑道:“那想是别
人听错了,并没叫我。”探春又笑道:“这几个月,我又攒下有十来吊钱了。
你还拿了去,明儿出门逛的时候,或是好字画,好轻巧玩意儿,替我带些来。”
宝玉道:“我这么逛去,城里城外大廊大庙的逛,也没见个新奇精致东西,
总不过是那些金、玉、铜、磁器,没处撂的古董儿,再么就是绸缎、吃食、
衣服了。”探春道:“谁要那些作什么!象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儿,
竹子根儿挖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子儿,就好了,我喜欢的了不的。谁知
他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儿似的抢了去了。”宝玉笑道:“原来要这个。这不
值什么,拿几吊钱出去给小子们,管拉两车来。”探春道:“小厮们知道什么?
你拣那有意思儿又不俗气的东西,你多替我带几件来,我还象上回的鞋做一
双你穿,比那双还加工夫,如何呢?”
宝玉笑道:“你提起鞋来,我想起故事来了:一回穿着,可巧遇见了老
爷,老爷就不受用,问:‘是谁做的?’我那里敢提三妹妹,我就回说是前
儿我的生日舅母给的。老爷听了是舅母给的,才不好说什么了。半日还说:
‘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做这样的东西。’我回来告诉了袭人,袭
人说:‘这还罢了,赵姨娘气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经亲兄弟,鞋塌拉袜塌拉
的没人看见,旦做这些东西!’”探春听说,登时沉下脸来,道:“你说,这
话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该做鞋的人么?环儿难道没有分例的?衣裳是
衣裳,鞋袜是鞋袜,丫头老婆一屋子,怎么抱怨这些话?给谁听呢!我不过
闲着没事作一双半双,爱给那个哥哥兄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这也
是他瞎气。”宝玉听了,点头笑道:“你不知道,他心里自然又有个想头了。”
探春听说,一发动了气,将头一扭,说道:“连你也糊涂了!他那想头,
自然是有的。不过是那阴微下贱的见识。他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
太两个人,别人 我一概不管。就是姐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
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论理我不该说他,但他忒昏愦的不象了!——
还有笑话儿呢:就是上回我给你那钱,替我买那些玩的东西,过了两天,他
见了我,就说是怎么没钱,怎么难过。我也不理。谁知后来丫头们出去了,
他就抱怨起我来,说我攒的钱为什么给你使,倒不给环儿使呢!我听见这话,
又好笑又好气。我就出来往太太跟前去了。”正说着,只见宝钗那边笑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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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来罢。显见的是哥哥妹妹了,撂下别人,且说体己去。我们听一句儿
就使不得了?”说着,探春宝玉二人方笑着来了。
宝玉因不见了黛玉,便知是他躲了别处去了。想了一想:“索性迟两日,
等他的气息一息再去也罢了。”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
重的落了一地,因叹道:“这是他心里生了气,也不收拾这花儿来了。等我
送了去,明儿再问着他。”说着,只见宝钗约着他们往后头去。宝玉道:“我
就来。”等他二人去远,把那花儿兜起来,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
那日和黛玉葬桃花的去处。
将已到了花冢,犹未转过山坡,只听那边有呜咽之声,一面数落着,哭
的好不伤心。宝玉心下想道:“这不知是那屋里的丫头,受了委屈,跑到这
个地方来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脚步,听他哭道是: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着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柳
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天闺中知有谁?三月
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
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杜鹃
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怪侬底
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昨宵庭外
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侬此日生
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
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
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
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正是一面低吟,一面哽咽。那边哭的自己伤心,却不道这边听的早已痴
倒了。要知端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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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蒋玉函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话说林黛玉只因昨夜晴雯不开门一事,错疑在宝玉身上。次日又可巧遇
见饯花之期,正在一腔无明未曾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
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
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又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
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上,怀里兜的落花撒
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
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以到
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呢?且自身尚不
知何在何往,将来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因此一
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如何解释这段悲伤!正是:
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
那黛玉正自伤感,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痴
病,难道还有一个痴的不成?”抬头一看,见是宝玉,黛玉便啐道:“呸!
我打量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
住,长叹一声,自己抽身便走。
这里宝玉悲恸了一回,见黛玉去了,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
无味。抖抖土起来,下山寻归旧路,往怡红院来。可巧看见黛玉在前头走,
连忙赶上去,说道:“你且站着。我知道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以
后撩开手。”黛玉回头见是宝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便道:“请
说。”宝玉笑道:“两句话,说了你听不听呢?”黛玉听说,回头就走。宝玉
在身后面叹道:“既有今日,
何必当初?”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
日怎么样?”宝玉道:“嗳!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玩笑?凭我心爱
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收拾的干干净净收着,
等着姑娘回来。一个桌子上吃饭,一个床儿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
姑娘生气,替丫头们都想到了。我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
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别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里,
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倒把外四路儿的什么 ‘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
心坎儿上。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我
隔母的?我也和你是独出,只怕你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一番心,
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哭起来。
那时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光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
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这般形象,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
了,但只任凭我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就有一二分错处,你
或是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几句,打我几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
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儿,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是死了也是个屈
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说明了原故,我才得托生呢!”
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便说道:“你既这
么说,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呢!”宝玉诧异道:“这话从那里说起?
我要是这么着,立刻就死了!”黛玉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
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宝玉道:“实在没有见
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就出来了。”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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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丫头们懒怠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
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
教训教训。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 ‘宝姑娘’
来,什么 ‘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可就大了。”说着抿着嘴儿笑。宝
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说话,见丫头来请吃饭,遂都往前头来了。王夫人见了黛玉,因
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黛玉道:“也不过这么着。老
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症,先天
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儿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疏散了风寒,还是吃丸
药的好。”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玉道:“我
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他吃什么人参养荣丸。”王夫人道:“不是。”宝玉又
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八味地黄丸?”王夫人道:“都不
是。我只记得有个 ‘金刚’两个字的。”宝玉拍手笑道:“从来没听见有个什
么 ‘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 ‘菩萨散’了!”说的满屋里人都
笑了。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玉补心丹。”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
今我也糊涂了。”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 ‘金刚’‘菩萨’支使糊
涂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宝玉笑道:“我老子
再不为这个捶我。”
王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儿,明儿就叫人买些来吃。”宝玉道:“这些
药都是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
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笑道:“当真
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
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
诸如此类的药不算为奇,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唬人一跳!
前年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
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宝钗听说,
笑着摇手儿说道:“我不知道,也没听见。你别叫姨娘问我。”王夫人笑道:
“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宝玉站在当地,听见如此说,一回身把
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撒谎!”口里说着,忽一回身,只
见林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
凤姐因在里间屋里看着人放桌子,听如此说,便走来笑道:“宝兄弟不
是撒谎,这倒是有的。前日薛大爷亲自和我来寻珍珠,我问他做什么,他说
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什么
药?’他说是宝兄弟说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不记得。他又说:‘不是
我就买几颗珍珠了,只是必要头上戴过的,所以才来寻几颗。要没有散的花
儿,就是头上戴过的拆下来也使得。过后儿我拣好的再给穿了来。’我没法
儿,只得把两枝珠子花儿现拆了给他。——还要一块三尺长、上用的大红纱,
拿乳钵研了面子呢。”凤姐说一句,宝玉念一句佛。凤姐说完了,宝玉又道:
“太太打量怎么着?这不过也是将就罢咧。正经按方子,这珍珠宝石是要在
古坟里找,有那古时富贵人家儿装裹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那里为这个去
刨坟掘墓?所以只是活人带过的也使得。”王夫人听了道:“阿弥陀佛,不当
家花拉的!就是坟里有,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倒骨的,作了药也不
灵啊。”
宝玉因向黛玉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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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望着黛玉说,却拿眼睛瞟着宝钗。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听听,宝姐
姐不替他圆谎,他只问着我!”王夫人也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宝玉
笑道:“太太不知道这个原故。宝姐姐先在家里住着,薛大哥的事他也不知
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发不知道了。林妹妹才在背后,以为
是我撒谎,就羞我。”
正说着,见贾母房里的丫头找宝玉和黛玉去吃饭。黛玉也不叫宝玉,便
起身带着那丫头走。那丫头道:“等着宝二爷一块儿走啊。”黛玉道:“他不
吃饭,不和咱们走,我先走了。”说着,便出去了。宝玉道:“我今儿还跟着
太太吃罢。”王夫人道:“罢罢,我今儿吃斋,你正经吃你的去罢。”宝玉道:
“我也跟着吃斋。”说着,便叫那丫头:“去罢。”自己跑到桌子上坐了。王
夫人向宝钗等笑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由他去罢。”宝钗因笑道:“你正
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妹妹走一趟,他心里正不自在呢。何苦来?”宝玉
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一时吃过饭,宝玉一则怕贾母惦记,二则也想着黛玉,忙忙的要茶漱口。
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的是什么?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
碌的。”宝钗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黛玉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闹什么
呢?”宝玉吃了茶便出来,一直往西院来。可巧走到凤姐儿院前,只见凤姐
儿在门前站着,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十来个小厮们挪花盆呢。
见宝玉来了,笑道:“你来的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宝玉只得
跟了进来。到了房里,凤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宝玉道:“大红妆缎四十
匹,蟒缎四十匹,各色上用纱一百匹,金项圈四个。”宝玉道:“这算什么?
又不是账,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儿?”凤姐儿道:“你只管写上,横竖
我自己明白就罢了。”宝玉听说,只得写了。凤姐一面收起来,一面笑道:“还
有句话告诉你,不知依不依?你屋里有个丫头叫小红的,我要叫了来使唤,
明儿我再替你挑一个,可使得么?”宝玉道:“我屋里的人也多的很,姐姐
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何必问我?”凤姐笑道:“既这么着,我就叫人带他
去了。”宝玉道:“只管带去罢。”说着要走。凤姐道:“你回来,我还有一句
话呢。”宝玉道:“老太太叫我呢,有话等回来罢。”说着,便至贾母这边。
只见都已吃完了饭了。贾母因问道:“跟着你娘吃了什么好的了?”宝玉笑
道:“也没什么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饭。”因问:“林姑娘在那里?”贾母
道:“里头屋里呢。”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
粉线,黛玉弯着腰拿剪子裁什么呢。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做什么
呢?才吃了饭,这么控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
有一个丫头说道:“那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熨罢。”黛玉便把剪子一撂,
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宝玉听了,自是纳闷。只见宝钗、探
春等也来了,和贾母说了一回话,宝钗也进来问:“妹妹做什么呢?”因见
林黛玉裁剪,笑道:“越发能干了,连裁铰都会了。”黛玉笑道:“这也不过
是撒谎哄人罢了。”宝钗笑道:“我告诉你个笑话儿,才刚为那个药,我说了
个不知道,宝兄弟心里就不受用了。”黛玉道:“‘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
宝玉向宝钗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你抹骨牌去罢。”宝钗听说,便
笑道:“我是为抹骨牌才来么?”说着便走了。黛玉道:“你倒是去罢,这里
有老虎,看吃了你!”说着又裁。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还陪笑说道:“你也去
逛逛,再裁不迟。”黛玉总不理。宝玉便问丫头们:“这是谁叫他裁的?”黛
玉见问丫头们,便说道:“凭他谁叫我裁,也不管二爷的事。”宝玉方欲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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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有人进来,回说“外头有人请呢”。宝玉听了,忙撤身出来。黛玉向外
头说道:“阿弥陀佛,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宝玉来到外面,只见焙茗
说:“冯大爷家请。”宝玉听了,知道是昨日的话,便说:“要衣裳去。”就自
己往书房里来。焙茗一直到了二门前等人,只见出来了一个老婆子,焙茗上
去说道:“宝二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儿。”那婆子
啐道:“呸!放你娘的屁!宝玉如今在园里住着,跟他的人都在园里,你又
跑了这里来带信儿了!”焙茗听了笑道:“骂的是,我也糊涂了!”说着,一
径往东边二门前来。可巧门上小厮在甬路底下踢球,焙茗将原故说了,有个
小厮跑了进去,半日才抱了一个包袱出来,递给焙茗。回到书房里,宝玉换
上,叫人备马,只带着焙名、锄药、双瑞、寿儿四个小厮去了。
一径到了冯紫英门口,有人报与冯紫英,出来迎接进去。只见薛蟠早已
在那里久候了,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们,并唱小旦的蒋玉函,锦香院的妓
女云儿。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宝玉擎茶笑道:“前儿说的‘幸与不幸’
之事,我昼夜悬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冯紫英笑道:“你们令姑表弟兄倒
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喝一杯酒,恐怕推托,才说下这
句话。谁知都信了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
紫英先叫唱曲儿的小厮过来递酒,然后叫云儿也过来敬三钟。那薛蟠三杯落
肚,不觉忘了情,拉着云儿的手笑道:“你把那体己新鲜曲儿唱个我听,我
喝一坛子,好不好?”云儿听说,只得拿起琵琶来,唱道: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惦记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
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
话。
唱毕,笑道:“你喝一坛子罢了。”薛蟠听说,笑道:“不值一坛,再唱
好的来。”
宝玉笑道:“听我说罢:这么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发一
个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给人斟酒。”冯紫英蒋玉函等
都道:“有理,有理。”宝玉拿起海来,一气饮尽,说道:“如今要说‘悲’‘愁’
‘喜’‘乐’四个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个字的原故。说
完了,喝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
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薛蟠不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
别算我。这竟是玩我呢!”云儿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这还
亏你天天喝酒呢,难道连我也不及?我回来还说呢。说是了罢,不是了不过
罚上几杯,那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
众人都拍手道:“妙!”薛蟠听说无法,只得坐了。
听宝玉说道:“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众人听了,都说道:
“好!”薛蟠独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该罚。”众人问:“如何该罚?”薛
蟠道:“他说的我全不懂,怎么不该罚?”云儿便拧他一把,笑道:“你悄悄
儿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来,又该罚了。”于是拿琵琶听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
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
水悠悠。
唱完,大家齐声喝彩,独薛蟠说:“没板儿。”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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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梨来,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完了令。
下该冯紫英,说道:“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儿乐,私向花园掏
蟋蟀。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说毕,端起
酒来,唱道: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
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唱完,饮了门杯,说道:“‘鸡声茅店月’。”令完。
下该云儿,云儿便说道:“女儿悲,将来终身倚靠谁?”薛蟠笑道:“我
的儿,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众人都道:“别混他,别混他!”云儿又
道:“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薛蟠道:“前儿我见了你妈,还嘱咐他,
不叫他打你呢。”众人都道:“再多说的,罚酒十杯!”薛蟠连忙自己打了一
个嘴巴子,说道:“没耳性,再不许说了。”云儿又说:“女儿喜,情郎不舍
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说完,便唱道:
豆蔻花开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钻不进去,爬到花儿上打
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唱毕,饮了门杯,说道:“‘桃之夭夭’。”令完,下该薛蟠。
薛蟠道:“我可要说了:女儿悲——”说了,半日不见说底下的。冯紫
英笑道:“悲什么?快说。”薛蟠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便说道:“女儿悲
——”又咳嗽了两声,方说道:“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众人听了都
大笑起来。薛蟠道:“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做
忘八,怎么不伤心呢?”众人笑的弯着腰说道:“你说的是!快说底下的罢。”
薛蟠瞪了瞪眼,又说道:“女儿愁——”说了这句,又不言语了。众人道:“怎
么愁?”薛蟠道:“绣房钻出个大马猴。”众人哈哈笑道:“该罚,该罚!先
还可恕,这句更不通了。”说着,便要斟酒。宝玉道:“押韵就好。”薛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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