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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印]斯瓦鲁普

_6 维卡斯·斯瓦鲁普(印)
  她尊贵的面具一下子被撕下来,脸色变得惨白,但她迅速恢复到原来的镇定,那傲慢的态度再一次把我冻住了:“你算什么东西,怎么敢对我作如此下流的指控?我和祥卡儿根本没关系。只不过因为我对那男孩表示出一点点儿同情,你就认为他是我儿子?你现在赶紧走,否则我会把你赶出去。”
  “我会走,”我告诉她,“但是你得给我四十万卢比。我需要这笔钱给祥卡儿治病。他得了狂犬病。”
  “你疯了吗?你认为我会给你四十万?”她尖声惊叫着。
  “如果我得不到钱,祥卡儿会在二十小时内死于恐水症。”
  “我不管你怎么做,但不要来烦我。”接下来我听到了一位母亲说出来的最恶毒的话,“也许他死了最好;那个可怜的男孩不用再受苦了。我不准你跟别人撒谎说他是我儿子。”她关上门。
  我含着泪水站在她门前的台阶上。相比之下,我还算幸运:我的母亲在我一出生时就把我抛弃了,但可怜的祥卡儿却是在生命的半途中被他母亲抛弃的。现在她甚至拒绝抬一抬小指头,来阻止马上就要降临到他身上的死亡。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祥卡儿的房间。史瓦普纳女神的话像一记重锤,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她宁愿祥卡儿像一条犯狂犬病的狗那样死去。贫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激怒我。我但愿能向那只咬祥卡儿的狗辩解,在咬他之前,它应先查一下这个人付不付得起医疗费。
  第二天,我做了一件这十年来都没做过的事情:祈祷。我去杜尔迦神庙献了花,愿她保佑祥卡儿能好起来。然后我又去了圣约翰教堂,为祥卡儿点了一根蜡烛。还去了卡里清真寺,在真主安拉面前磕头,请他对祥卡儿发发慈悲。但是祈祷被证明没什么用处。一整天祥卡儿都痛苦万分;他身上几乎每个地方都痛。他的呼吸也变得更加不规律。
  夜幕来临。这是一个无月之夜,但在外屋看来并非如此,因为史瓦普纳大厦里有上千盏灯亮着,把那里照耀得如同一支巨大的蜡烛。里面正在开宴会呢:警官们来了,地方行政官来了,生意人、社会名流、记者和作家都来了。轻柔的音乐和笑声飘进外屋;我们听到酒杯的碰撞声,交谈的嗡嗡声,金钱的叮当声。而我的房间里只有可怕的死寂,只有祥卡儿困难的呼吸声。每半个小时他的身体就会抽搐一次,但最难受的还是卡在他喉咙里的浓痰,让他很不舒服。现在他一看到水就痉挛,即使微风吹过也是如此。
  在所有致人死亡的疾病中,狂犬病恐怕是最残酷的。水本该赋予生命,现在却变成了死亡的原因。即使是癌症患者也还能怀有一丝希望,但狂犬病人却什么都没有。
  看着祥卡儿慢慢死去,我只能推想史瓦普纳是多么的毫无人性。在儿子临死之际,她竟然能在宅邸里举办宴会。幸好我已把科尔特左轮枪扔进了河里,否则今天晚上我绝对要再杀一个人。
  随着夜晚的推移,祥卡儿的痉挛变得越来越频繁。他痛苦地大声尖叫,开始口吐白沫。我知道死亡就要来了。
  祥卡儿最后死于半夜十二点四十七分。就在临死之前,他有一阵是清醒的。他抓住我的手,清楚地叫了我的名字:“拉吉。”然后,他抓住他的蓝本子哭道:“妈咪,妈咪。”接着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阿格拉变成了死亡之城。我的房间里有一具死尸;我的手里有一个蓝色的日记本。我漫无目的地翻着,盯着那个女人——那个毫无心肝的母亲——的素描看。不,我不会叫她“母亲”,因为那样会亵渎所有的母亲。
  我不知道对祥卡儿的死我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我可以像毕哈瑞那样大吼大叫;可以咒骂天堂里所有的神和地球上所有的权势;我可以打烂门,扔掉家具,踢坏街灯柱,最后停下来大哭。但是今天,我的眼泪却拒绝流出来。一阵缓慢但炽烈的愤怒在我的五脏六腑聚集起来。我从本子上扯下那些纸,把它们全撕成碎片。然后,我突然抱起祥卡儿,向灯火通明的大厦前进。
  穿着制服的警卫把我挡在门前,但一看到我手中的尸体,他们就慌忙打开了大门。我穿过弯曲的车道;那里停满了一辆接一辆的昂贵的进口轿车。我来到华丽的入口处,门是开着的。于是我穿过大理石前厅,来到餐厅;宾客正在那儿享用甜点。看到我的那一刻,所有的谈话立刻都停止了。
  我爬上餐桌,把祥卡儿的尸体轻轻地放在桌子中央,在奶油香草蛋糕和乳酪球中间。服务生像雕像般站在那里;衣冠楚楚的商人们咳嗽着,坐立不安;女士们紧握着她们的项链;地方行政官和警察局长闷闷不乐地看着我。坐在桌子主座的史瓦普纳女神穿着重绉纱丽,戴着珠宝,看起来像是快窒息了一样。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我极端轻蔑地看着她,说,“史瓦普纳女神女士,如果这是你的宅邸,你是这里的女王,那么请公告王子的身份。我送来祥卡儿——你儿子的尸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把他藏在外屋;半小时前他在那里死去。你不愿支付他的医疗费;没有履行一个母亲的职责。但现在,请你履行一个女房东的职责,为身无分文的房客安葬。”
  我说完后,向沉默的宾客点点头,然后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宅邸,往凉爽的夜里走去。据说那晚没有人再吃过甜点。
  祥卡儿的死给我的打击很大。我醒了哭,哭了睡,就这样反反复复。我不再去泰姬陵,不再见妮塔,不再看电影,我给生活按了暂停键。在祥卡儿死后的两星期里,我像一只发疯的动物在阿格拉徘徊。萨卡,那个大学生,一天晚上发现我盯着祥卡儿房门上的锁,就像酒鬼看着威士忌酒瓶一样。毕哈瑞,那个鞋匠,一天晚上发现我坐在水龙头旁边,水从我的眼睛——而不是水龙头里流出来。阿卜杜,那个史瓦普纳大厦的园丁,一天晚上发现我像祥卡儿那样踮着脚走路。在冬季最冷的时候,这个城市对我而言却像一片灼热寂寞的沙漠。我试图让自己在它无法无天的状态下迷失;在它永无休止的嘈杂里变成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我差一点儿就成功地让自己昏睡不醒。
  等我醒过来,一切却已太迟。一通电话从当地公共电话厅打来,萨卡跑向我说:“拉吉,拉吉,有个叫妮塔的给你打电话,说让你立刻去新哈尼亚医院的急救室。”
  听到这个我的心差点儿从嘴里蹦出来。我跑了整整三英里,到了新哈尼亚医院。我几乎撞到医生、撞翻担架床,最后像警官遇到持枪抢劫案一样闯进了急救室。
  “妮塔在哪里?”我问一个不知所措的护士。
  “我在这里,拉吉。”妮塔的声音很虚弱。她在一块帘子后面,躺在担架床上。看到她我差点儿晕了过去:她的脸上被打得到处是铁青的瘀伤,嘴唇怪异地扭曲着,好像是下巴脱臼了,两颗牙齿上还有一点儿血,左眼圈黑黑的。
  “谁……是谁干的?”我粗声问道,自己都听不出来是我的声音。她艰难地说:“从孟买来的一个男人。希亚姆把我送到他在皇家大酒店的房间后,他把我绑起来,对我做了这些。我脸上的伤还没什么,看他在我的身上做了些什么。”
  妮塔侧过身去,我看到了她纤细的背上鲜红的鞭痕,像是马鞭抽的。接着她拉起上衣。我几乎死过去了:她的胸前全部都是香烟烫过的痕迹,在平滑的棕色胸脯上看起来像难看的麻点。我以前看到过的。
  我的血液在沸腾。“我知道是谁做的。他说了他的名字吗?我要杀死他。”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个子很高……”
  希亚姆在这个时候抓着一包药进来了。他一看到我就开始咆哮,“你这个混蛋,”他大吼着抓住我的衣领,“你怎么还敢来这儿?都是因为你,妮塔才变成这样的。”
  “你疯了吗?希亚姆。”我喊道。
  “不,疯的人是你,你以为妮塔是你的个人财产,告诉她别干了,别接客了。你知道这个孟买人给她多少钱吗?五千卢比。但我的妹妹相信你。她一定是拼了命反抗。看看现在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你,如果你再想见妮塔,带着四十万卢比来找我。如果你拿不出来,那就忘记妮塔。如果我再看见你出现在医院里,我会杀了你,明白吗?现在滚。”
  我本可以立刻杀死希亚姆,掐死他,或者用我的指甲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但想起我对妮塔的承诺,我硬是把沸腾的怒火控制住了。我再也不忍看妮塔的脸,赶紧离开了急救室。我只知道有件事我一定要做:凑齐四十万卢比。但从哪里去凑呢?
  我计划完毕,现在只等史瓦普纳女神离家。两天后,女王陛下开着她的康特萨汽车去参加镇上的一个宴会,我便从围墙上的小洞里钻进了史瓦普纳大厦。拉吉旺绨向我详细地说明过房子的地形,我顺利地找到了史瓦普纳女神卧室的窗户,用铁钎撬开它,爬进她奢华的卧室。我没有时间欣赏她那张巨大的、用胡桃木雕刻出来的床或是柚木梳妆台。我要找的是那幅巨大的带框油画。我发现它就挂在左侧的墙上,上面画着一群马,署名是胡森。我迅速把油画从钩子上移开,发现墙上的一个方形洞里嵌着保险箱。我看了看床垫左角下面,没发现钥匙。我顿时慌了神,好在马上又发现钥匙在右角那儿。钥匙插进锁孔正合适,沉重的门缓慢旋转开。我看看保险箱,又呆了一下。里面实际上没什么东西:既没翡翠项链也没金手镯;只有四沓钞票、一些法律文件和一张初学走路的孩子的黑白照片。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祥卡儿的照片。我丝毫没有感觉良心不安,把四捆钱塞进口袋,关上保险箱,把油画和钥匙放回原处,然后顺着来时的路线回去了。
  我冲回自己在外屋的房间,关上门,坐下来数着战利品:四捆钱总共有三十九万九千八百四十四卢比。我翻出身上所有的口袋,找出了一百五十六卢比。总共四十万卢比!看来是杜尔迦女神在保佑我。
  我把钱装进牛皮纸袋,紧紧抓在右手里,冲去了医院。我到了急救室,一个戴眼镜、没刮脸、头发蓬乱的中年男人撞了我一下。我摔倒在砖地上,褐色的纸袋从手中滑落,纸币从袋子里溜了出来。那个男人看着钱,眼中闪烁出狂热的光芒,然后像一个兴奋的小孩般捡起了纸币。我愣住了,脑子里又浮现出火车上被抢的一幕。但是男人捡起所有的钱后,把它们还给我,张开手说,“这些钱是你的,但是我求你,兄弟,请借给我,救我儿子一命。他才十六岁。我不能看着他死。”他像乞丐一样恳求着。
  我急忙把纸币塞回褐色的牛皮纸袋,试图摆脱他,“你儿子怎么了?”
  “他被一条疯狗咬了,现在得了狂犬病。医生说他今天晚上就会死,除非我能买到一种叫‘狂犬愈’的疫苗。这种疫苗只能在谷匹拓药店买到,但得花四十万卢比。像我这样的穷教师没办法筹到这么大一笔钱。我知道你有这么多钱。兄弟,我求求你,救救我的独生子吧;我愿一生为你做牛做马。”他说着像婴儿似的哭起来。
  “这些钱要用来治疗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很抱歉我不能帮你。”我说着穿过玻璃门。
  男人追着我,抓住我的脚说:“请等等,兄弟。看看这张照片。这是我的儿子。告诉我,如果他今天死了我该怎么活?”他拿出一张可爱小男孩的彩照。男孩有一双富有感染力的黑眼睛,唇边还挂着温暖的笑容。我想起了祥卡儿,急忙别过脸,说:“我说过了,很抱歉,请不要烦我。”我从他的手臂里挣脱了出来。
  我没有回头看他是否还跟着我,而是迅速赶往妮塔的床前。希亚姆和另一个妓院里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像保镖一样守在妮塔的床前。他们正吃着包在报纸里的咖喱角。妮塔看起来睡着了;她的脸上缠了很厚的绷带。
  “嗯?”希亚姆说,大声嚼着嘴里的咖喱角,“你来干嘛?混蛋。”
  “我已经拿到了你要的钱。正好四十万卢比,看。”我给他看钱。
  希亚姆吹了声口哨,“你从哪里偷来这么多钱?”
  “这不关你的事。我来是要带妮塔走。”
  “妮塔哪儿也不会去。医生说她需要四个月才能康复。既然是你害她受的伤,你最好连她的医疗费也一起付了。她还需要做整形手术。真他妈的贵,要花我近两万。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妮塔,下次带六万来,否则我的朋友会好好招待你。”
  坐在希亚姆旁边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弹簧折刀,飞快地在手中转着,就像一个理发师准备为顾客剃胡子。他邪恶地笑着,露出脏兮兮带烟渍的牙齿。
  我明白了自己永远得不到妮塔:希亚姆永远不会放她走。即使我带来了六万,他也会想办法加到十万。我的大脑开始麻木,四周一片黑暗,我一阵阵反胃。回过神来,我发现一张浸了水的报纸躺在地上,上面有一则广告:一个露齿微笑的男人,手指间捏着几张千元卢比;照片下面写着,“欢迎参加电视上最棒的节目,欢迎参加W3B——谁将赢得十个亿?请拨打热线电话,或者写信给我们,看你会不会是地球上最大奖项的幸运得主!”我看着广告上的地址:“孟买市,卡尔区,普瑞姆演播室。”就在那个时刻,我知道我要去孟买。
第十二章 爱情故事(7)
  我恍恍惚惚地离开急诊室。医院里的消毒剂味道不再能刺激我的感官。戴眼镜的男人还坐在走廊上。他满怀希望地看着我,但并没上前跟我搭话。也许他已经做好接受他儿子死亡的准备。那个褐色的牛皮纸袋始终在我手里。我向他打了个手势。他拖着脚走来,像只狗期待着骨头。“这里,拿着。”我递过纸袋,“里面有四十万卢比,去救你儿子的命吧。”
  男人接过纸袋,跪倒在我面前,哭了起来,“你不是人,你是神!”
  我笑起来:“如果我是神,我们就不需要医院了。不,我只是个怀揣着大梦想的小导游。”我准备离开,但他又一次挡住我的去路,从口袋里拿出旧钱包,抽出来一张名片:“你给我的钱是我欠你的。这是我的名片。我一有钱就还你,从这刻起我就是你的仆人。”
  “我不觉得我需要仆人。事实上,在阿格拉我用不到任何人。我要去孟买了。”我心不在焉地告诉他,把卡片塞进我的衬衫口袋里。那个男人热泪盈眶地看着我,然后奔出了医院,奔向拉卡埠·甘基和二十四小时都开门的谷匹拓药店。
  当我走出医院时,一辆闪着红灯的吉普车呼啸而来,停在我面前。一个巡官和两个警官跳了出来,还有两个男人从后车座走了下来。我认识他们俩:一个是史瓦普纳大厦的警卫,另一个是阿卜杜,那个园丁。警卫指着我说,“巡官先生,这就是那个男孩拉吉。他就是偷女王陛下的钱的人。”巡官命令警官说,“既然我们在他屋子里什么都没找到,钱一定在他身上。搜他的身!”警官把我的衬衫和裤子里里外外都搜了个遍。他们找到一小包泡泡糖、一些玉米仁和一个大概再也不会带给我幸运的钢镚。
  “他是清白的,先生,他没有钱。”一位警官报告说。
  “真的吗?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把他抓回去审问审问,看他晚上去哪儿了。”巡官突然说了一句。
  “ZtyjozHz?”我回答道,扭曲着嘴唇。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巡官问,有点儿疑惑。
  “QOxqaUkjXnzXiQaqkp。”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巡官生气了,“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混蛋?我要教训教训你!”他举起警棍要打我,不过阿卜杜拦住了他,“请不要打他,巡官先生,自从他的朋友祥卡儿死了以后,拉吉就变得神志不清。祥卡儿以前也是这么说话的。”
  “哦,是这样吗?那为什么之前要怀疑他是个罪犯?我们从一个疯子口里问不出什么,走吧。”他命令警官,然后看着我说,“很抱歉打扰了你,你可以回家了。”
  “PdxifUkj,”我说,“PdxifUkjRznuHjyd。”
  我泪流满面地坐在丝蜜塔的床上。丝蜜塔轻轻握着我的手,捏一捏。我发现她的眼里也充溢着泪水。“可怜的祥卡儿,”她说,“照你所说,他似乎是一个患自闭症的孩子。他经历了多么恐怖的死亡啊。你承受了太多磨难,托马斯。你不该受这么多苦的。”
  “和妮塔比起来,我受的苦不算什么。只要一想到她自十二岁起经历的痛苦,我就……”
  丝蜜塔点点头说,“是啊,可以想象。她现在还在阿格拉吗?”
  “应该在,我不知道。四个月来我从没得过她的任何消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
  “我相信一定会有的。现在我们来看看倒数第二道题目吧。”
  演播室的提示牌亮出“肃静”,但观众们并没有安静下来。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兴奋地交谈着。我真是一个白痴服务员,竟然把一亿卢比押在一个问题上。
  普瑞姆·库马尔对摄影机说道,“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价值一亿卢比的第十一题。相信我,一想到一亿我就直起鸡皮疙瘩。所以,托马斯先生,你紧张吗?”
  “不。”
  “这太叫人吃惊了。看你,把刚赢的一千万卢比用来赌博,居然没感到一丝焦虑。不过记住,如果说错了答案,你就会失去一切。但如果你给出了正确答案,一亿卢比就是你的了。没人赢过这么大的金额,甚至是买彩票。所以让我们来看看,历史是否会被创造——就在此时,就在此刻。好,现在第十一道问题出来了,它是出自……”普瑞姆·库马尔为了增加戏剧性的效果,特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完:“……英国文学!”演播室提示牌上的显示变成了“鼓掌”。
  “告诉我,托马斯先生,你有没有一点儿关于英国文学的知识?你读过英语书吗?戏剧或者诗集?”
  “嗯,我可以背诵‘咩咩黑绵羊’,如果这就是你说的英语诗集。”
  观众大笑起来。
  “我得承认,我所指的要比这复杂点儿,但是没关系,你一定听说过莎士比亚吧?”
  “莎士什么?”
  “你知道,艾芬河的吟游诗人,最伟大的英语剧作家?哦,我多么希望能回到我的大学时光;那时候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出演莎士比亚的戏剧上了。你记不记得哈姆雷特?‘生,或者死,这是一个问题。’‘哪一个更高贵:默默忍受坎坷命运之无情打击,还是与深如大海之无涯苦难奋然为敌,并将其克服?’好,我就不多说了。托马斯先生才应该是回答下面这个问题的人。来了,价值一亿卢比这个天文数字的题目来了:在莎士比亚的哪出戏剧里我们能找到柯史塔德这个角色?A,《李尔王》;B,《威尼斯商人》;C,《爱的徒劳》;D,《奥赛罗》。”
  音乐响起。我茫然地盯着普瑞姆·库马尔。
  “告诉我,托马斯先生,你对我们谈到的这些没有一点儿概念吗?”
  “没有。”
  “没有?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必须给一个答案,即使是扔硬币。谁知道呢,如果你的运气还在,你也许能撞上正确答案并赢得一亿卢比。所以你的选择是?”
  我大脑里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终于到了束手无策的时候了。我想了三十秒钟,然后决定:“我选择用救生筏。”
  普瑞姆·库马尔疑惑地看着我。看起来他忘了游戏里还有个东西叫救生筏。最后他醒悟过来,“救生筏?好,当然可以。你有两种救生筏可用。告诉我,你想用哪个?你可以用‘一半对一半’,去掉两个错误答案,或向一个朋友电话求助。”
  我又一次困惑了。我应该向谁求助呢?萨利姆会跟我一样,一无所知。吉米酒吧餐厅的老板对莎士比亚的了解,大概也就像醉鬼对方向的了解一样吧。文学远离达拉维的居民,就像诚信跟警察无关。只有蒂莫西神父能帮我回答这个问题,可惜他死了。
  我应该用“一半对一半”吗?我把手伸进口袋,打算掏出那枚我信任的旧钢镚,却惊讶地触到一张卡片的边缘。我拿出来,是名片,上面写着“吴涛帕·伽特吉,英语教师,圣约翰学校,阿格拉”,接着是一个电话号码。我一开始没明白过来。我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名的记忆,甚至连这张名片是怎么到我衬衫口袋来的都不知道。然后我猛然想起在医院的那一幕:那个戴着眼镜的邋遢男人,有一个十六岁的就要死于狂犬病的儿子。我不自觉地叫出声来。
  普瑞姆·库马尔听到了,锐利地看着我:“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可以打电话给这位先生吗?”我把名片递给普瑞姆·库马尔,“我要用电话求助的救生筏。”
  普瑞姆·库马尔拿着名片在指间翻弄:“我明白了,你认识某个能帮你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他看起来有些担心,用眼神与制片人交流了一下。制片人摊了摊手。然后“救生筏”闪现在屏幕上。我们看到一艘船在海上前行的画面,一个游泳者喊着救命,有人向他扔出一个红色的救生圈。
  普瑞姆·库马尔从他的桌子下面拿出一个无绳电话,递给我:“给你,你可以向任何人问任何问题,但是只有两分钟。现在,”他看着手表,“……开始!”
  我拿起电话,拨了卡片上的号码。电话通了;在阿格拉那头的电话响了起来。但它只是一个劲儿地响,没有人来接听。半分钟过去了,演播室里的紧张空气浓得可用刀来切。观众屏住呼吸看着我。在他们看来,我就像个表演高空秋千时下面却没有安全网的马戏团杂技演员。一旦失足,这个荡秋千的演员就死定了。再过九十秒,我就将失去一亿卢比。
  我正要挂的时候,一个人接了电话。我只剩一分钟了。
  “喂,你好?”
  “你好,我找吴涛帕·伽特吉先生。”我急忙道。
  “我就是。”
  “伽特吉先生,我是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
  “罗摩·穆罕默德……什么?”
  “托马斯,你也许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我在新哈尼亚医院帮过你。那时候你的儿子得了狂犬病,你记得吗?”
  “哦,我的老天,”他的声调完全变了,“这四个月来我一直在找你。谢天谢地你打来了电话。你救了我儿子的命,你不知道我有多……”
  我打断了他:“伽特吉先生,我没有多少时间。我在参加一个知识竞赛节目,我需要你迅速回答一个问题。”
  “一个问题?好的,当然,你随便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只剩下不到三十秒了。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墙上的钟。时间在嘀嗒声中溜走。
  “快点儿告诉我,在莎士比亚的哪出戏剧里我们能找到柯史塔德这个角色?A,《李尔王》;B,《威尼斯商人》;C,《爱的徒劳》;D,《奥赛罗》。”
  时间慢慢溜走,伽特吉那儿却只有一片沉默。
  “伽特吉先生,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伽特吉回答时只剩十五秒钟了,“我不知道。”
  我愣了一下,“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答案,或者说我不太确定。我不记得这个角色在《威尼斯商人》和《奥赛罗》中出现过。应该是在《李尔王》或《爱的徒劳》里,我不确定是哪个。”
  “但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选《爱的徒劳》。不过就像我说的,我也不太确定。对不起,我不能给你更多的帮助……”
  普瑞姆·库马尔掐断了线:“对不起,托马斯先生,你的两分钟时间到了,我需要你的答案。”
  背景音乐听起来不再那么令人紧张,却让人不寒而栗。我沉思了一会儿。
  “托马斯先生,你和伽特吉先生有多熟?”普瑞姆·库马尔问我。
  “一面之缘。”
  “他是个优秀的英语老师吗?”
  “我不知道。”
  “所以你能相信他的答案吗,还是更愿意跟着你自己的直觉走?”
  我下定了决心,“我跟着我的直觉走;我的直觉告诉我可以信任伽特吉先生给我的答案。答案是C,《爱的徒劳》。”
  “再想想。记住,如果你答错的话,你不仅赢不了一亿卢比,连你刚刚赢的一千万卢比也会输掉。”
  “我的最后答案是C。”
  “你确定,百分之百确定?”
  “是的。”
  “我再问你一遍,你完全、完全、百分之百确定?”
  “是的。”
  鼓声渐强。正确答案闪出。
  “哦,我的天啊,是C,你完完全全、百分之百正确!”普瑞姆·库马尔站了起来。
  “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你是这个节目里第一次赢得一亿卢比的人。女士们先生们,历史被创造出来了!我们现在短暂休息一下!”
  观众疯狂了;每个人都站起来鼓掌,掌声持续了一分多钟。
  普瑞姆·库马尔脸色通红,大汗淋漓。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我。
  “QBzzgCnzxp。”我说。
  普瑞姆·库马尔困惑地看着我:“对不起,你刚说了什么?”
  “我说我觉得好极了。”我抬起头,往上看。我看见祥卡儿在空中看着我微笑。看来杜尔迦女神今晚格外关照我。
第十三章 第十三个问题(1)
  正是广告休息时段。演播室一角,普瑞姆·库马尔与长发制片人在商谈着什么。我环顾演播室,目光一一扫过木板镶嵌的墙面,聚光灯,多功能摄像机,最先进的音响系统。而大部分观众正盯着我看,似乎纳闷我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普瑞姆·库马尔结束磋商,向我走来,脸上浮着奸险的笑容。“托马斯,到现在为止,我们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回答出了十一个问题,但你不可能回答出最后一个问题。”
  “咱们走着瞧吧。”
  “不用了,我告诉你,做好一输到底的准备吧。”普瑞姆·库马尔说着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演播室的提示牌亮出“掌声”。开场曲响起。观众席上掌声雷动。
  普瑞姆·库马尔直视摄像机镜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即将迎来历史性的一刻,这一刻不仅对于这个节目,甚至对于我们的后代都意义重大。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一个来自孟买的十八岁的服务员,已遥遥领先于这档节目的任何一个参赛者。现在,他将要创造另外一个里程碑。如果他给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将赢得历史上最大一笔累积奖金——十亿卢比。如果他没能给出正确答案,将在六十秒内输掉一笔任何参赛者都未曾输掉过的巨额奖金——一亿卢比。无论结果如何,历史即将被创造。所以,请大家排除杂念,全心全意和我一起,再一次迎接今天晚上的参赛者,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先生!”
  演播室的提示牌亮出“掌声”,每一个人,甚至包括普瑞姆·库马尔全部站起来,掌声经久不息。
  我由衷钦佩W3B的战术。在分文未得地被节目淘汰之前,参赛者好像一只羔羊,他们先用夸张的赞美喂肥我,再用下一个问题来屠宰我。
  但,这一刻,我等待已久又心怀畏惧的一刻终于来了。我深深吸口气,准备好直面我的命运。
  “女士们,先生们,我即将公布第十二个问题,十亿卢比大奖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这个星球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奖金。我们仍然在‘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阶段,也就是说,要么彻底地赢要么彻底地输。好了,啰嗦到此。托马斯先生,这是你要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取自……历史史料!我们都知道慕塔芝·玛哈尔是沙贾汗王的妻子,为了纪念她,他建造了举世闻名的泰姬陵,那么慕塔芝·玛哈尔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呢?这个答案价值十亿卢比。托马斯先生,你的选择有,A,米尔扎·阿里·库里·贝格;B,锡拉贾道拉;C,阿萨夫·贾;或者D,阿卜杜尔·拉希姆·汗·柯南。
  “慎重选择你的答案,托马斯先生。记住,你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仔细考虑答案。现在让我们进入短暂的广告时段,请别走开。”
  演播室的提示牌亮出“掌声”。音乐再度响起。
  普瑞姆·库马尔对我放肆地咧着嘴笑:“没招儿了吧,是不是?你想回答出这个问题,门儿也没有,除非你拿到过中古史的硕士学位。所以还是向你刚刚赢到的一亿卢比说再见吧,准备好回去继续当你的服务员。谁知道呢,也许我明天正巧要去吉米酒吧餐厅,你拿什么招待我呢?奶油鸡和咖喱羊肉?”他笑。
  我也笑着回敬他。“遗憾啊!我确实没有历史硕士的学位,但我确实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什么?你肯定在开玩笑,是吗?”
  “我没开玩笑。答案是阿萨夫·贾。”
  普瑞姆·库马尔看上去十分惊骇。“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答案,因为我在泰姬陵做过两年导游。”
  普瑞姆·库马尔的脸色变得灰白。这是第一次,他看我的表情里带着畏惧。“你……你在玩某种魔法,我敢肯定。”他说着疾步跑向制片人。他们用只有双方听得见的音量窃窃交谈。普瑞姆·库马尔一边说,一边几次向我这个方向打着手势。接着有人拿进来一本厚厚的书,两人全神贯注地翻看研究。
  十分钟过去了,观众开始躁动不安起来。终于,普瑞姆·库马尔回到他的座位上,面无表情,但我敢肯定他心里忐忑不安。
  演播室的提示牌亮出“掌声”。开场曲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中场休息前我问了一个问题,慕塔芝·玛哈尔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我敢肯定,你们每一个人都认为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但它不是最后一个问题。”
  观众们愕然失色。我目瞪口呆。他们要出另外一道题?空气霎时因紧张而变得沉重。
  普瑞姆·库马尔继续说道:“那不仅不是最后一个问题,它压根儿就不是一道题目。我们只不过为泰姬茶录制了一段广告,它的厂家是这档节目的赞助商之一。正因如此,我们不得不用这样一个虚设的问题。”
  观众们交头接耳,发出克制的笑声。观众中有人喊道:“你可真把我们蒙住了,库马尔先生!”紧张气氛得以消解。演播室的提示牌再次亮出“掌声”。
  我是唯一没有笑的人。现在我确切地知道,这档节目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演播室的提示牌亮出“肃静”,音乐随之响起。
  普瑞姆·库马尔面对摄像机说道:“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将要宣布第十二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奖金高达十亿卢比,我们这个星球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奖金。请记住,我们仍然在‘要么继续挑战要么前功尽弃’阶段,也就是说,要么彻底地赢要么彻底地输。好了,啰嗦到此。托马斯先生,这是你要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取自……西方古典音乐!贝多芬第29号钢琴奏鸣曲,作品第106号,也被称为‘槌子键琴奏鸣曲’,是什么调?它是A,降B大调;B,G小调;C,降E大调;或者D,C小调?
  “慎重选择你的答案,托马斯先生。记住,你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这是你生命中最重大的决定。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仔细考虑。现在让我们进入另一个短暂的广告时段,女士们先生们,请别走开。”
  演播室的指示牌亮出“掌声”。普瑞姆·库马尔狡诈地看着我。观众们开始交头接耳。
  普瑞姆·库马尔站起身,“我到边上转转,马上就回来。”
  我也跟着站起身。“我要上厕所。”
  “那你最好跟我来,”他说,“赛场规定参赛者到任何地方都得有人陪同。”
  我在泛着荧光的演播室洗手间里。这里极其干净,瓷砖白得发光,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墙上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涂鸦。
  洗手间里只有我和普瑞姆·库马尔。他边撒尿边吹着口哨,接着他发觉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傻站着干嘛?别跟我说最后一个问题太难了,弄得你忘了怎样去清空你的膀胱。”他仰头哈哈笑道:“比赛不得不这么结束,实在是太糟了。可如果不是我帮了你,你老早就出局了,第二个问题时你就该出局了。那样的话,你早可以带着一千卢比回家了。现在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明天,我去你服务的餐厅喝酒时,保证给你一千卢比的小费。相信我,这个承诺我是一定要兑现的。”他像个恩人似的对我笑着。
  “第二个问题你可不是帮了我,你只是帮了你自己。”我说。
  普瑞姆·库马尔看着我,目光锐利:“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普瑞姆·库马尔先生,我上你们的节目不是冲着钱来的。不是,完全不是。”我狠狠地摇头,“我上你的知识竞赛节目是为了复仇。”
  普瑞姆·库马尔尿了一半,戛然停止,他迅速拉上裤链,斜眼看着我:“复仇?什么意思?对谁复仇?”
  “对你。”我挑战般地说,一边退后几步,从裤腰里拔出手枪。这是一把小巧的短管左轮手枪,非常袖珍,还没我的拳头大。我的手紧紧地握住枪,指向他。
  普瑞姆·库马尔面无血色。“你……你搞错了,托马斯先生。我们以前从未见过。”他说,声音几乎像是耳语。
  “不,是你搞错了。我们见过一次,在妮丽玛·库马里的公寓外面。一大清早,你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白T恤,眼睛充血,头发蓬乱,手里拿着一沓子钞票,那是你强迫妮丽玛给你的分手费。你的手指转动着车钥匙。你**了她。可是还不够,你又对我心爱的妮塔做了同样的事。”
  “妮塔?”普瑞姆·库马尔扬起眉毛,“这个名字我根本没听说过。”
  “她就是那个差点儿死在你手里的女孩,在阿格拉。普瑞姆·库马尔,现在,”我把枪握得更紧了,“轮到你了。”
  普瑞姆·库马尔焦虑不安地看着我的手,开始拖延时间:“你是说阿格拉?可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去那里了。”
  “让我来唤醒你的记忆。四个月前,你住在皇家大酒店。你要了一个女孩去你的房间。你将她捆绑起来,然后残忍地殴打她,还用点燃的雪茄烟烫她,就像你曾对妮丽玛做的一样。”
  我看到他的嘴唇开始颤抖,接着开始扭曲。
  “她是个鸡,老天。我可是付了五千卢比给那个拉皮条的家伙。我压根儿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妮塔。”我抬高枪口。
  普瑞姆向我举起他的双手。“别……别……”他边叫边后退,右脚一脚踩入身后的排水沟,“别开枪——快放下那玩意儿,求你了。”他停了一下,将脚抽出来。
  我的枪口直指他的心脏。
  “我发过誓,要报复那个伤害妮塔的混蛋。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你。上天有眼,我在阿格拉的报纸上看到了一则广告,那上面有你的脸,咧嘴笑得像个大猩猩。广告邀请人们参与一个在孟买举办的知识竞赛节目。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打算在遇到第一个回答不出的问题时,就一枪崩了你!但是奇迹般的,我居然回答出了每一个问题。所以你说你在第二个问题上帮了我,那压根儿不是对我的恩惠,只不过稍微延长了你自己的生命。但现在,你死到临头了!”
  “听我说,”普瑞姆·库马尔服软了,“我对妮丽玛是很恶劣,对阿格拉那个妓女也很粗暴。可是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会拿不到你该得的钱。快把枪放下。我保证让你拿到头等大奖。想想吧,你将拥有财富,这是像你这样的服务员所能做的最疯狂的梦。”
  我的笑是如此苦涩。“我拿这些财富做什么?说到底,一个人的裹尸布只需要六英尺。”
  他脸色惨白,防守般地举起双手。“别,别扣扳机。听着,杀了我你立刻就会被抓起来。然后处以绞刑。你也会死掉。”
  “那有什么了不起?我活着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复仇。”
  “求你再想想我们现在的处境,托马斯。我向你发誓,饶我一命,我会告诉你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你将是最大的赢家。”
  “我不会再回到节目现场了,你也一样。”我说着打开手枪的保险。
  普瑞姆·库马尔的虚张声势彻底崩坍了。他果然是个懦夫。他死死抵着身后的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过去四个月中我苦苦等待的一刻,终于到来。此刻,普瑞姆·库马尔就在我的眼前,子弹上膛的枪在我手中。这确实是一把很棒的枪,我曾试着开过一枪,发现后坐力微乎其微。无论在什么情形下,近距离直射几乎不存在失手的可能。
  我用力去扣扳机,但我越是用力,感受到的阻力越大,就好像我的手指变成了石头。
  在电影里杀死一个人,就像弄破一只气球那么容易。砰,砰,砰……他们杀人就如我们碾死蚂蚁。即便是一个新演员,在现实生活中从未见过枪,也能射出子弹,一口气枪杀五百英尺外坏蛋巢穴中的十个匪徒。
  但真实的生活截然不同。拿起一把上了子弹的枪、将它对准什么人是很容易的。但当你清楚地知道,一颗真正的子弹将要穿透一个真正的心脏,喷溅而出的红色液体会是鲜血而非番茄酱,你不能不三思而行。杀人绝非易事。你得让自己的脑子短路。酒精可以让人进入这种状态,愤怒也可以。
  所以我努力聚集起全部的愤怒,在脑海里搜索所有生命中可以将我带向这一抉择的记忆。妮丽玛·库马里和妮塔的影像从我脑中浮游而过,我看见了妮丽玛身体上那些雪茄烧灼的黑色伤疤;我看见了妮塔背上的红色鞭痕,满布瘀伤的脸,青紫的眼眶,脱臼的下巴。但是,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愤怒,我同时感受到了无边的悲伤,我发现代替子弹从枪管里冲出的,是我眼中汹涌而出的泪水。
  我竭力从其他地方聚集力量。我想到我承受过的所有的蔑视与轻慢,我遭受到的所有伤害与侮辱。我看到蒂莫西神父血泊中的尸体,这个我所知道的最仁慈的人;我看到祥卡儿软塌塌的身体,这个我遇见过的最温和有礼的男孩。
  我回忆起那些生命中所遭受的所有苦难的制造者。史瓦普纳、桑塔拉姆和马曼的影子在我脑海里嗡嗡响成一片。我想要将所有这些情绪压缩进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但任凭我多么努力,我发现自己无法将所有这些苦难归咎于眼前这个男人。我没有足够的愤怒去主宰他的生死。接着我意识到,就算竭尽全力,我依旧无法进行冷血杀戮,甚至无法对普瑞姆·库马尔这样一个害人虫下手。
  我手中的枪垂了下来。
  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半分钟内。普瑞姆·库马尔一直紧闭双眼,当没有听到枪响时,他睁开一只眼睛,大汗淋漓像一条狗。他茫然地瞪着我,枪在我的手中;而显而易见的犹豫写在我的脸上。
第十三章 第十三个问题(2)
  终于,他睁开了双眼。“谢谢你留我一命,托马斯,”他的胸口沉重地起伏着,“为了报答你的善心,我要告诉你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你本来就已经正大光明地赢了。那个慕塔芝·玛哈尔的问题确实是最后一道题目,而你知道答案。所以现在,我要告诉你新问题的答案。”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在最后一分钟变卦?”
  “握好你的枪。但相信我,你不会再用到它了,因为现在我真心实意地想要你赢得这个大奖。十亿卢比就是十亿卢比。你会得到这笔钱,全部是现金。”
  第一次,我被这可以预见的一大笔钱所吸引。有了十个亿,很多事情就可以如愿以偿。我可以赎回妮塔的自由;我可以成全萨利姆的明星梦;我可以让如我一样的孤儿们和街童的生活燃起希望;我的手可以握住一辆超炫的红色法拉利的方向盘。
  我作出了选择:对十亿卢比说“是”,对谋杀说“不”。
  “好吧,答案是什么?”我问。
  “我会告诉你的。”普瑞姆·库马尔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我直接告诉你答案,我就违反了合同条款和节目规则。你的奖金很可能无效。”他缓缓摇头,“不行,我不能告诉你答案。”
  我慌了。
  一丝暗示性的笑容浮上库马尔的脸,“我说了我不能告诉你答案,但合同上并没有明文禁止我在无意间透露小小的暗示。现在,听仔细了。这个节目一结束,我将立刻赶往火车站搭乘火车,有四个朋友邀请我去做客,他们分别在阿拉哈巴德,巴罗达,科钦和德里,但我只能去看望其中的一位。所以我决定去阿拉哈巴德,在桑格姆洗个澡,冲刷掉我所有的罪孽。懂了吗?”
  “懂了。”我点头。
  我们离开盥洗室,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普瑞姆·库马尔不无忧虑地看了我一眼。我则想知道他会不会说话算数。我坐下时,每个人都报以热烈掌声。我的枪很不舒服地插在侧边衣袋里,我把手放在枪上。
  演播室的提示牌亮出“肃静”。
  普瑞姆·库马尔转向我说:“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先生,在最后一次中场休息之前,我向你提了最后一个问题,第十二个问题,奖金高达十亿卢比。现在我重复一遍这个问题。贝多芬第29号钢琴奏鸣曲,作品第106号,也被称为‘槌子键琴奏鸣曲’,是什么调?A,降B大调;B,G小调;C,降E大调;D,C小调。你做好了回答的准备吗?”
  “没有。”
  “没有?”
  “我是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摄像机的镜头聚焦到我的脸。观众席上传来窃窃低语声。
  “好吧,托马斯先生,正如我先前告诉过你的,你正站在历史性的十字路口,一条路将把你带向无法想象的财富与好运,另外三条路则仅仅将你带回到起点。所以,即便你只能漫无目标地猜测,也要非常谨慎地作出决定。你可以赢得一切也可能丧失一切。这是你生命中最重大的决定。”
  “我想用一个救生筏。”
  “没问题,你还有一个救生筏可用。‘一半对一半’,我们会去掉两个错误答案,留下一个正确答案和另一个错误答案。那么你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选中正确答案。”
  屏幕上闪出“救生筏”的字样。只见一条生机勃勃的小船突突突地航行在海上,一个游泳者大声呼救,船上向他抛出红色的救生圈。接着画面一转,整条问题再次显示在屏幕上,其中两个选项已经消失,只有选项A和C留在屏幕上。
  “这就是你要选择的了,”普瑞姆·库马尔说,“不是A就是C。给出正确答案,你将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赢得十亿卢比的人。给出错误答案,你将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输掉一个亿的人。你怎么决定?”
  我拿出我的一卢比幸运钢镚。“如果是正面我就选A,是背面就选C,行吗?”
  观众们对我的大胆交头接耳,普瑞姆·库马尔点点头,希望重新回到了他眼中。
  我抛出钢镚。
  所有的目光都被它吸引着,跟着它上升,上升,有如一个慢镜头。这大概是历史上唯一一枚决定着十亿卢比去向的钢镚。
  钢镚终于落在了我与库马尔之间的桌面上,转动了一会儿,归于静默。普瑞姆·库马尔俯身查看,然后大声宣布:
  “正面!”
  “那么我的答案是A。”
  “你完全确定吗,托马斯先生?如果你愿意,你仍然可以选C。”
  “抛出的钢镚已决定了我的选择。我选A。”
  “你完完全全、百分之百确定吗?”
  “是的,我完完全全、百分之百确定。”
  鼓声渐强,正确答案最后一次在屏幕上闪出。
  “是A!完完全全、百分之百正确!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先生,你赢得了世界上最大的一笔累积奖金,创下了历史纪录。是的,十亿卢比属于你了,你很快会拿到这笔钱。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祝贺我们史无前例的、最伟大的赢家!”
  五彩纸屑从天花板上飘洒下来,整个赛场沐浴在红色、绿色、蓝色和黄色的聚光灯光圈下。所有人都起立鼓掌,掌声持续了差不多两分钟。口哨声、喝彩声此起彼伏。普瑞姆·库马尔像魔术师一般向观众频频鞠躬。他偷偷地向我使了个眼色,我未加理会。
  突然,制片人来到台前,将普瑞姆·库马尔带走。他们激烈争吵。
  休斯顿,我想我们有麻烦了。
  丝蜜塔看看手表,从床上起身。“哇!多么不可思议的节目,多么不可思议的故事,多么不可思议的夜晚!现在我完全明白你是怎样赢得十亿卢比的了。最后抛钢镚只是作给人看的,其实你已经知道答案是A。”
  “是的,但这笔奖金我应不应得,就由你来决定了。我对你没有任何保留。我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了。”
  “我想,唯一公平的办法就是你也应该知道我的秘密。你肯定在猜想我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警察局。”
  “没错,是这样,但我决定不向一个奇迹发问。”
  “我是谷迪雅。就是那个你在分租公寓时帮助过的女孩。别再为你把我父亲推下楼摔死的事而自责了,其实他只不过摔断了一条腿,但这个事件让他的头脑恢复了正常。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骚扰过我。我欠你太多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但你杳无音讯,似乎人间蒸发了。昨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名字。说是一个名叫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的男孩被警察逮捕了。我知道只有一个人叫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于是立刻赶到警察局。所以你只须把它当作是我对你的一个小小的回报。”
  真是喜从天降!我紧紧抓住谷迪雅的手,真切地感受到她的骨节和肌肉,我紧紧地拥抱住她,眼泪奔涌而出。“你找到我,我简直太高兴了!我一下子有了个律师!多了个朋友!还找回了姐姐!一下子啊!”
  “现在,你所有的麻烦都是我的麻烦,罗摩·穆罕默德·托马斯,”丝蜜塔说;她的眼神极其果决,“我将为你而战,就像你曾为我而战。”
第十四章 尾声
  自我生命中最漫长的那个夜晚之后,时间已过去了六个月。
  丝蜜塔信守诺言。她为我而战,就如同一个母亲为她的孩子而战。
  她为我奔走的头一件事便是与警察交涉。她证明了他们逮捕我的基本事实是不成立的。她同时还查证出,警察局方面没听说过火车上死了个强盗的事,所以并没有什么悬而未决的案子需要继续调查。无名强盗事件其实是个无头案,那强盗即便死了依然无名。
  然后,她开始跟制作知识竞赛节目的电视传媒公司交涉。他们用所谓的作弊罪名威胁我,但是丝蜜塔用录像向他们证明,我是这档节目奖金的合法获得者。经过四个月的扯皮,最后电视公司只能承认失败——他们没有任何借口拒绝向我支付那笔巨额奖金。
  事实上,我并没有如数拿到那么多钱,比应得的数目少了一点儿。政府拿走了一部分,美其名曰“游戏节目税”。那个制作W3B节目的公司自从付出这笔钱之后就关张了。所以我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得到这档节目奖金的人。
  普瑞姆·库马尔死于两个月前。根据警方的说法,他是在自己的轿车里吸了汽车废气自杀的,但报纸披露他是遭到谋杀。我的直觉告诉我,可能是知识竞赛节目中负责筹措资金的那些恶棍为泄愤杀了他。
  很久以前我就认识到,梦想的力量只能主宰自己的思想;但有了金钱,你便拥有可以主宰他人思想的力量。当我获得足够多的财富之后,我发现自己甚至能左右警察的想法。所以,上个月我自己花钱,出动了大批警力,进入葛瑞咖姆那座有一个小花园和两棵棕榈树的大大的破旧建筑。警察逮捕了五个人,解救出三十五个被迫害致残的孩子。如今,他们在一家颇有声誉的国际儿童福利机构受到良好的照顾。
  拉吉旺绨上个月从监狱里被放出来了,安然无恙。她现在和我一起住在孟买。事实上,她一星期前刚参加了她妹妹拉柯希米在新德里举办的婚礼。妹妹嫁给了一位印度行政部门的高官。男方并没有要求什么嫁妆,不过拉吉旺绨还是送给妹妹一辆丰田花冠轿车、一台三十二英寸的索尼彩电、二十套雷蒙西服和一公斤重的金首饰。
  萨利姆终于在一部由奇普·达旺执导的喜剧片里出演主角——一个十七岁的大学生。这些日子他正在麦布博制片厂里忙着拍片。他只知道这部电影的制片人叫做穆罕默德·布哈特,但实际上那人就是我。
  我此生最爱的人,如今和我一起生活在孟买。她现在是我合法的新婚妻子,有了一个完整的名字:妮塔·穆罕默德·托马斯。
  丝蜜塔和我沿着滨海大道散步。巨大的浪头自大海深处滚滚而来,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岩石。宜人的微风吹拂,间或吹送过来雾一般的浪花飞沫。身着制服的司机开着奔驰轿车尾随在我们身后,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车子的后保险杠上贴着一行字:“我的另一部车是法拉利。”
  “我还有些事想问你呢。”我对丝蜜塔说。
  “问吧。”
  “那天晚上,你把我从警察局救出来后,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你就是谷迪雅?”
  “因为我想完整地倾听你的故事,找出真相。当你述说到我的故事,而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就在你眼前时,我才确知你告诉我的都是真相,全部是真相,除了真相还是真相。这就是为什么我当时不需要你拿宣誓书发誓。我就是你的证人,就像你曾是我的证人。”
  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我也能问你个问题吗?”丝蜜塔问我。
  “当然。”
  “同一个晚上,我第一次把你带回家,在你告诉我你的故事之前,你抛了个钢镚,为什么?”
  “我当时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相信你。抛钢镚是促使我作决定的办法。如果是正面,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如果是背面,那就拜拜了。结果呢,是正面!”
  “这么说,如果钢镚显示的不是正面,而是背面,你就不会跟我讲你的故事了?”
  “绝对不会是背面。”
  “你就这么相信运气?”
  “关运气什么事?来,不信你就看看这个。”我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卢比钢镚,递给她。
  她接过钢镚,向上抛了一次,又抛了一次。
  “这……两面都是正面?!”她惊讶地说。
  “一点儿都不错。这是我的幸运钢镚,但是,如我所言,它跟幸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从她手里拿过钢镚,高高地抛向天空。钢镚上升,上升,上升,向着蔚蓝色的天空短暂地闪烁着光芒,然后倏然落入大海,潜于深深处,无声无息。
  “干吗把你的幸运币丢掉?”
  “我不再需要它了。因为运气源自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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