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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不明白》

_5 孙睿(当代)
  “向毛主席保证!”
  “您的密码是多少?”
  “什么密码?”
  “就是您买呼机时候设定的密码。”
  “四年前的事儿了,早忘了。”
  “那帮不了您了,等您想起密码了再给我打电话吧。”
  “这事儿急死我了,你就告诉我吧。”
  “那不行,您也不是警察,您要有调查证我就能告诉您,再见。”说完挂了电话。
  找个警察还不容易吗。我立即联系上王大鹏,给他简单叙述了事情经过,让他帮我查出潘娜的电话,王大鹏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我说欲知这个爱情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近况如何,就看你的了,查到电话赶紧告诉我,我急着呢。王大鹏说好,等找到调查证就去查。
  22岁在我的等待中度过了。
  这晚的月亮好亮,晃得我睡不着觉。
 ……19、20、21、22,一个个如花似锦的年纪,在我身上消失了。
  有人说22岁的生日特别重要,而哪一岁的生日不重要呢,特别是对于青春所剩无几的人。
  一个人兜里没几个钱,花每一分钱都会很在乎。
翌日下午,终于等到王大鹏的电话,他说这个号码是顺义的,用不用他顺藤摸瓜,一举将潘娜缉拿归案,带来见我,我说你再吓着人家,她可是一良家女子,还是我打电话会会她吧。
  犹豫再三,我终于拨通这个电话,当听到那声再熟悉不过的“喂”后,我精心打下的腹稿已杂乱无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千万幅往事的画面在眼前频频闪过。
  “喂,说话呀?”我被拉回现实。
  “是我。”我说。
  足有十秒钟的沉默。
  “是你?”潘娜说。
  “对,是我。”
  “怎么会是你?”
  “我也很惊讶。”
  “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的?”
  “昨天有人祝我生日快乐。”
  “你还知道什么?”潘娜小心翼翼。
  “别的我一无所知,四年了!”
  “你……好吗?”
  “你好吗?”我反问。
  “嗯。”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四年没有看见你。”
  “没想到你会找到我。”潘娜答非所问。
  “我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生日。”
  “你十七岁生日的那天下了雪。”那时我们高二,刚刚好上。
  “那天你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站在雪地里,像个雪人。”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你现在……”
  “我现在挺好的。”
  “我想见你一面。”
  “还有必要吗?”
  “有!”
  “对不起!”然后潘娜挂了电话。
  我再打,对方拿起电话就立刻挂断,拔了八次,无功而返。
  我想起打电话是要收费的,就没再拨第九次。
星移斗转,时光飞逝,转眼已是2002年底。
  四年半前,高考结束后,潘娜让我陪她去安慰一个和她亲密无间的失恋女友,之所以找到我,是因为抛弃这个女生的男生是我哥们儿,他考上军校的飞行员(提前录取),认为将来还是找个空姐儿做老婆好,就把现任女友甩了,而这个女生又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因为男生前几天晚上还说要对她好一辈子,她这才让他把手伸进自己的怀里,可刚被他摸了乳房
,就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结果,她感觉太丢人了,早知如此当初决不会那么轻易就把扣子解开。
  我替哥们儿开脱:如果他当时知道自己上了军校,决不会这么随意的。女生说,幸好他不知道,否则我要被他占更大的便宜,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说你别打击一大片呀,男人中的好东西是不多,可你面前就站着一个。潘娜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贫,赶紧说两句好听的。我说,没错,我这哥们儿就是陈世美,欠斩。女生说,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不得好死。她太气愤了。
  后来这个男生真的死了,死得很惨。当他的尸体从海下打捞上来后,已经被鱼蟹吃得体无完肤,口腔里还含着一个皮皮虾,欢蹦乱跳,而他已经死了一礼拜,臭不可闻。
人失恋后首先想到的是哭泣,然后是借酒消愁,再然后是于疼痛中等待着伤口渐渐愈合。
  这个女生在她家大哭大闹了一场后,说我渴了,需要喝点儿酒。我不知道她平时是否也饮酒解渴,既然她说要喝点儿,只好满足她,我说啤的还是白的,我下去拎两瓶。女生说,床底下有,女儿红。
  我从床下爬出来,找到一瓶落满灰尘的女儿红,说,这好像是你妈出嫁时候的嫁妆。她说现在是我的嫁妆,我妈说等我结婚的时候喝。我说那还是收起来吧,你现在连男朋友都没有。她说不,就喝!我妈让我做个好姑娘,可我连胸都让人摸了,还怎么当好姑娘,呜呜……她边哭边启开瓶盖咕咚咕咚大喝起来,擦都不擦,蹭了一嘴土。
  何谓好姑娘,在当时的一个高中女生看来或许就是如此,当她们经历了几年大学生活后,才会发现自己当初多么纯真,或者说是浅显,而这个标准,现在放到初中都勉为其难。
  女生已经喝掉半瓶女儿红,见我和潘娜并没阻止,就自己放下酒瓶,说,你们也喝点儿吧,说完,倒在床上人事不醒。
  我和潘娜没有拦她,以为她喝的酒没什么度数,相当于饮料,可当我拿起酒瓶闻了闻才发现果真有些度数。再看她,躺在床上鼾声已起,脸比酒都红,我第一次发现女人睡觉也打呼噜。
  潘娜拍了拍她,问她有事儿吗,她翻了一个身说,飞行员有什么了不起,然后就没了动静,但胸脯还是一起一伏的。
  我和潘娜还是不放心,打算等她醒来或她父母回来后再走,怕她真有个好歹的。于是,给她关上门,进了她父母的卧室。
  我打开电视,看遍所有频道,没有能让我看半分钟以上的节目,我看到电视机旁边放着录像机,就把线接上,机器里面放了一盘看到一半的带子,我按下PLAY。
  那时候家里有VCD的还不多,现在EVD都他妈的快出来了,难怪我会从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变成一个老气横秋的青年。
  当电视上出现画面的时候,我和潘娜不约而同地惊呆了。房间寂静无声,只有电视里的男人和女人发出我们不曾听过却又吸引我们听下去的声音,粗糙的画质中,一男一女赤裸着身体在背景音乐中交欢,样子异常快乐。
  我和潘娜先是不知所措,然后看了几分钟录相,就自然而然地搂在一起。我们把手伸到对方的衣服里摸索,摸着摸着,就直奔要害。
 如果没有看到这盘录像带,我和潘娜也不会发生下面的事情,但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注定了我们要跨越雷池。
  黄赌毒害死人啊!还有一件事儿让我记忆犹新,上大学后不久,央视一度热播《水浒传》,在学生中间反响极大,特别是演到潘金莲巧遇西门庆那集,全校学生准时守候在宿舍的电视机前,一些没有电视的宿舍特意买了二手电视,还有一些学生自发组织起来,像看球赛
一样,去了校外有大屏幕电视的饭馆。电视剧开演时教学楼已空无一人,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思懿和李强的表演,并将音量开到最大,嗯嗯啊啊之声响彻校园,回荡在夜空,让人久久不能平静。据说第二天,许多学生无精打采地出现在课堂上。
  电视上的男人和女人在音乐中挥洒着激情。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所以我幼稚地以为,干这事儿都要来点儿音乐,然后进一步想到,在CD机和录音机发明以前,人类是如何在这个时候加入音乐的,难道有人在一旁伴奏不成,不知伴奏者是否被蒙住眼睛,反正我不习惯干事儿的时候有人在边上看着。
  也没再往下想,也容不得我多想,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摆在我面前,我必须全力应付——潘娜已经把自己脱得一点儿不剩。
  我也三下两下把自己脱得精光光,然后抱住了潘娜……我们早把正身处同学父母卧室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还记得当时我挥汗如雨,心急如焚,可就是进不去,我一想,噢,对了,缺点儿什么,于是下来打开收音机,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我在潘娜的叫声中如愿以偿。
  后来当我对这件事情的了解逐渐深入的时候,才发现是可以没有音乐的。
 当我们结束了第一次的时候,画面上的男女也完了事,他俩用英语不知在交流着什么,而我和潘娜却不知道说点儿啥好。
  终于我说了第一句话:把衣服穿上吧,电视里那俩人正瞧着咱俩呢,怪不好意思的。
  潘娜却挪开身子,把她身下那一片印在裙子上的血迹给我看,我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这才把衣服一件件地穿上。
  那天潘娜穿了一条花裙子,唯独没有红色,印在上面的血迹使得这条裙子穿在她身上更加漂亮。
  我看着那块鲜艳的血迹,告诉潘娜我买了呼机,以后想我的时候就拷我,只要你想,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她说好,然后要去了号码。
  后来那个女生醒了,她跑去厕所呕吐,吐得满屋都是酒味,我们边给她捶背,帮她吐得更多,边鼓舞说,忘掉过去,迎接未来吧,她说路在自己脚下,她会走好每一步的,决不会再这么轻易就袒露胸怀,我们说那好,保重,然后就告别了。
  几天后,高考成绩公布,潘娜没考好。从此以后,我便再没有见过她,我曾比高考复习更努力地找过她,但没有结果,也许这就是我和她的结果,但我不信。
 知道潘娜的电话后,我不厌其烦地打给她,她多数不接,偶尔说上两句话,依然不肯见我,但后来我和她还是见面了,她依旧美丽动人。
  一个高中同学死了,就是那个考上飞行员的男生,在他的葬礼上,潘娜终于出现。
  是我通知潘娜的,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联系方式。原来的班主任说,昔日同窗
不在了,希望同学们都能来看看他,于是我告诉了潘娜。
  葬礼上,那个失恋的女生看着墓碑上那个男生的照片哭着说,我只是说说而已的,你怎么能当真呢。
  除了葬礼的主角,全班同学悉数到会,尽管大家都很忙,甚至有的人一边给死去的同学鞠躬,一边打着手机开会。
  毕业四年半后,这是聚会人数最齐的一次。如果每次都因为有人死了才能凑齐,那聚会的代价也太大了。
 上次和潘娜通话不久后,这个同学出了事儿。毕业后,他以实习驾驶员的身份,被分到航空公司,整日看着老驾驶员操控着波音飞机在蓝天上翱翔,有时还跑跑国外航线,下了飞机就能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被我们一致认为找了一个同学中间最好的工作。
  那次他飞到哥伦比亚后,自己去海边玩,玩得尽兴,就租了一艘快艇,跑到距离海岸线一百多公里处的岛上玩,同行的还有船主人。当他们正准备从岛上回来的时候,路遇一伙海
盗(不是那种瞎了一只眼睛,头上裹着一块黑布,腰间别一柄弯刀的海盗,只是几个海上的车匪路霸),要挟留下买路财,否则休想离开,但船主身无分文,这个同学兜里也仅有几张人民币,他换的美金在包里,而包被他寄存在沙滩上。海盗不认人民币,用蹩脚的英语说那不行,要不把命留下。
  唯一的办法就是这个同学留下,等船主回去拿钱,再来赎人。他会开飞机,但不会鼓捣那艘快艇,而且不认识往返的路,所以只能充当人质。他并不以为事情有多严重,只跟船主说了一句:快去快回,就让海盗捆绑了自己的手脚,连跑掉的努力都没有做。
  但海盗是不讲信用的,他们没等到钱来,就把他扔进大海。海盗是怎么想的,因为尚未落网,没人知道,可能他们忽然想起,船主会带警察来,那他们可就完蛋了,于是匆匆忙忙撕票走人。
  社会公民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报警的,哥伦比亚船民也不例外,所以他不仅带了钱,还带着一百多警察浩浩荡荡驶向小岛。听说为了不引起海盗的注意,警方动用了潜艇进行缉捕,海面上孤帆远影碧空尽,海底下波涛滚滚浪淘沙。
  当船主驶抵小岛时,发现人去岛荒,这个同学也找不到了。一百多警察浮出水面,上岛帮助搜寻,无济于事。某个警察发现一块好看的岩石,上面喷了涂鸦,他打算抬回家当摆设,可搬的时候,蹭了一手颜料,显然是刚刚喷上去的,于是他高呼同伴,将这块岩石当作唯一线索运回警察署。
  后经哥伦比亚大学语言学院教授确认,岩石上面写的是阿拉伯俚语,译文大意为:此时你的朋友正在海下休憩。
  得知此意后,警署立即投入大批人力物力开始打捞工作,经过六天六夜的卓越奋斗,警方克服艰难险阻,终将人质打捞上岸。
  这个同学的手脚依然被捆绑着,海盗用的绳子很结实,警察费了好大劲才搁开,他的尸体已经惨不忍睹。
  经和中方家属协商,火化工作安排在哥伦比亚进行,因为尸体已经软得像一根即将融化掉的奶油冰棍,除了找个家伙把它兜起来,别无选择,而这样把死人在天上运来运去大为不恭,所以决定就地解决。
  后来政府封锁了那个岛屿,禁止一切人员登陆。当地人说,此前从未发生过此类事件,否则他们不会开设去岛上观光的业务,那几个海盗只是途经此处歇歇脚,恰巧遇到他们。这件事发生后,当地船民在后怕的同时,抱怨从此少了一条挣钱的渠道。
这个同学的骨灰乘坐他生前最喜爱的波音777回到北京,民航为他买了一块墓地,这次聚会,就是在墓地里举行的。
  平日几个要好的同学,三五成群,问暖问寒。
  我的唯一感受就是,死了的人永远地死了,活着的人不会永远地活着,所以,我们要好
好活着。
  参会同学依次给殉难者鞠了躬,献上鲜花,说些祝福的话语,然后便各奔前程,匆忙得连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当众人看到我如影随形地走在潘娜身边时,没有人上来打扰,他们知道,潘娜对他们是个谜,对我更是个谜,他们还知道,当我找到谜底的时候,他们便能够从我的嘴中获得答案。所以,他们向我和潘娜礼节性告别的时候,不无好奇地说了声:再见!
  众人走远,我对潘娜说:“找个地方聊聊吧。”
  “有什么可聊的吗?”潘娜看着远处说。
  “难道没有吗,这几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你不想了解我现在怎么样吗?”
  “我对你的生活不感兴趣。”
  “可我想知道你的生活。”
  “我过得很好,不希望有人打扰。”
  “我只是想知道毕业后你为什么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连声招呼都没打。”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有意义再提吗,你怎么总是生活在记忆中,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我会把那些同学忘得一干二净,即使今天见了面,又能说明什么,我早晚还是会把他们都忘掉的!”
  “你在欺骗自己了,你并没有忘记过去,否则你为什么要祝我生日快乐?”
  “那好,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传呼你了,你也不要再打电话骚扰我了,再见!”潘娜说完便要扬长而去。
  我拽住她:“你等会儿!”
  潘娜转过头:“你这人怎么死乞白赖呀,真他妈烦!”
  我松开手,看着潘娜走远,她变了,变得不可理喻。
  谁不是在变呀,我也一样。
第八章 出国了
马上元旦了,大学同学提议搞个毕业半周年聚会,打电话都说没问题,可一到通知聚会时间地点的时候,谁都说不好意思,下次吧,这次抽不开身。真有那么忙吗。
  也难怪每次聚会都组织不起来,聚会内容无非就是先吃吃喝喝再玩玩乐乐,哪次都这样,没什么新意。除了刺激肠胃、娱乐感官,别无选择,总不能一伙子人去图书馆看书或再回学校听场讲座报告吧。
  吃吃喝喝无外乎就是天外天、郭林等味价比较高的馆子,很少有去麦当劳肯德基必胜客的,因为那里只能大吃不能大喝(喝多少可乐也不能算大喝)。玩玩乐乐便是去钱柜、麦乐迪唱唱歌,不求唱好,只求声高,声音大了人自然就高兴,高兴了便会多干两杯,然后不由自主地奔高而去,更无所顾忌地把歌唱跑了调,更尽了兴。最后大家折腾累了也就散了,根据个人现状开车、打车、坐地铁、乘公交、骑车、腿儿着各回各家。
  有次小聚的时候,几个男生儿玩起扎金花,闷五个,值十个,跟二十,五十掀,谁都抱以“捞一把”的心态,可有赢就有输,一同学钱输光了,想起上学的时候借给刘子十块钱,至今未还,于是索要,想拿来捞本。刘子那天有点儿喝多了,说我给你十块钱没关系,但别说我欠你钱,我没跟任何人借过钱。
  你别不承认,毕业的时候我没好意思向你要,那同学据理力争,脸红脖子粗。
  刘子说,至于嘛,不就十块钱嘛,输急了吧!
  谁急了,谁急了!两人戗戗起来。
  算了算了,都是同学,何必呢!众人拉架。
  架是拉开了,可两人各怀心事:什么他妈的狗屁同学,下次说什么我也不来了。
  为了十块钱,四年的关系彻底结束了,几个月前两人还在水房里互相搓过背,拿对方的生殖器开着各种玩笑。
 道不同,则不相与谋。大聚会组织不起来,小聚会还是好搞的,我和刘子、老歪在牛兰拉面碰了头。上学那会,刘子除了和陈希约会,其余时候跟我和老歪形影不离。有一次期末考试前夜,宿舍突然停电,屋里一片漆黑,我们收拾了书本去教室复习。外面下着雨,可是只有一把伞,我们仨只好紧抱一团,摽着帮子,勾肩搭背,亲密无间地躲在伞下,路灯拉长我们的身影,浪漫至极,引得过往女生看着我们会心微笑,一定认为我们跟同性恋似的,还是三个人。
  牛兰拉面里,刘子端起酒杯说,来,走一个,我都好久没喝了。也不知多久算好久,一天,一个星期,还是半个月。
  我们碰了杯,一饮而尽,陈希也在,喝着可乐。
  刘子是下了班开着单位车过来的,他现在不做销售了,成了老板的专职司机,看来四年大学也是白上,车什么人不能开。对他我能说些什么呢,我自己连工作都没有,有什么理由议论别人。
  今天刘子特意带来陈希,一是因为我们都是老同学,一块聚聚;二是刘子总结出开车带媳妇喝酒的好处:想不喝酒的时候,仗着媳妇在身边可以抵赖,我们不便强求,想喝酒的时候可以畅饮,哪怕不省人世,反正媳妇可以开车把他拉回去。
  放下杯子,刘子问我工作找得怎么样了,我说还那操行,与其说是找工作,不如说是工作找我。我问刘子,工作还顺心吧,刘子说顺心个屁,我算发现了,这人只要一上了班,快乐就不复存在。我说没错儿,太深有感受了。
  工作就是一群人从五湖四海汇聚到一个地方,由素不相识到打情骂俏,由任劳任怨、不辞劳苦到狼狈为奸,欺上瞒下,勾心斗角,反目为仇,然后再四分五裂,各奔东西,远走高飞,无聊至极。
  我说至少你有钱挣,比我在家傻呆着强多了。刘子说想挣钱好办,让我开车撞你一跟头,保险公司陪你五百块钱,也别多了,一天摔俩跟头就是一千块钱,一个月下来,月薪能上三万,干两个月你就能买自己的车了,然后你再撞我,这个想法不错吧。
  陈希在一旁说刘子,喝多了吧你,看来今天又要我开车了。刘子说我没事儿,这才到哪儿呀,说完又和我们干了一杯,陈希叫服务员拿个杯子,刘子说你干嘛,你不是不喝酒吗,陈希说,让我坐你开的车,除非我比你喝得还多才敢坐。
快十一点了,陈希顶不住就打车回家睡觉了。喝了三个多小时的酒,都饿了,我们叫了三碗拉面,一边吃一边商讨着是否应该自己干点儿什么,给人打工不是长久之计。
  碗里的面已经被我们吃掉,只剩下面汤,上面漂浮着辣椒油、葱花、香菜叶。我们筹划开个公司,可是无论从事什么,注册资金至少十万才能称之为公司,我现在连拿出一张百元人民币都困难。刘子说那就成立个XX中心,三万就够。老歪说这主意行,弄个洗浴中心,还
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刘子立即否定老歪说,你知道洗浴中心多大开销吗,每天流的不是水,是钱,手里没俩钱就想开洗浴中心,门儿也没有。
  老歪用筷子和弄着面汤说:“要不开个洗头房,规模小。”
  刘子急忙摆手说:“不行不行不行,谁给客人洗头,总不能咱仨吧,人家顾客想捏捏哪儿、摸摸哪儿,手都没地儿放,咱们身上有什么让客人感兴趣的地方。”
  老歪:“可以找咱们班的女生过来帮忙,回头给她们提成。”
  “这更不可能了,咱们班的女生都有工作了,人家现在是白领,领子比羊肉串上的肥肉还白,才不会跟咱们同流合污,放着儒雅的工作不做,上这儿干庸俗的,你给人家多少钱呀!”我拍着老歪的肩膀继续说,“再说了,就是她们真来了,顾客也不敢来呀,咱们班那几个女生你也不是不知道,到现在还没谈过恋爱,为什么呀,不就是因为……哎,不说了,都是同学,咱也给人留点儿面子。”
  此后的时间里,我们又要了羊肉串若干、拌腐竹和拍黄瓜各一盘,仍未能讨论出个所以然,话题依旧围绕着不开洗头房还能干什么而展开。
  最后,我们决定生活照常,刘子继续开车,老歪继续混在学校,我继续待业,这是我们在不失去理智下可做的唯一选择。
陈希没就业不是因为找不到工作,而是在寻找出国机会。她不愿意在国内随便找个工作然后度过余生,她想继续接受国外先进的教育或者说是拿一个中国人另眼看待的学历,然后回国轰轰烈烈地就业,做个女经理、女主管什么的,至少打入中产阶级内部,用一句牌桌上的话说就是,玩把大的。如此说来,我和老歪、刘子则是对屁胡儿津津乐道。
  但实际情况却是,憋大牌的还没上听,就被屁胡儿的人连吃再碰先胡了,到头来输多赢
少,所以陈希的小算盘能否噼里啪啦地打响,就看她的手气如何了,希望她能早点儿上听。
  现在陈希正一边联系学校,一边学英语。乐观些说,是一上一听,客观地说,就是手里的牌还没型呢,但这丝毫不影响陈希弄把大的的决心与信心,她认为生活和打麻将是一个道理,从一条龙改屁胡儿来得及,那么从白领到蓝领也还赶趟。
  陈希的英语已经顶呱呱了,说出来呜哩哇啦,和美国人没什么两样——在刘子听来,都听不懂。但陈希还在英语学习的道路上孜孜以求,她说要做到,去了外国一张嘴,没人会把她当成外地人。刘子曾对她说,你不离开北京,就永远不是外地人。陈希却说,你呆在中国,就永远是地球上的外地人。刘子说,你是五星红旗下长大的,小时候也唱过“我爱北京天安门”。陈希说,那你干嘛还穿耐克。说到最后,俩人谁也不理谁,陈希拿起词汇书,刘子打开电视看CCTV。
  后来没几天,陈希认识了一个语言文化大学的美国佬,说是要练习口语。刘子担心节外生枝,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外国的男人不念经(因而没有八条戒律),就极力反对。陈希说刘子小心眼儿,她只是和美佬练习日常对话而已。刘子说,对着对着就对出I love you了,再对嘴也对一起了。陈希说刘子思想复杂,庸俗不堪。刘子说,我没法不复杂,他凭什么当你陪练。陈希说,互惠互利,我教他汉语,他热爱中国文化,还想学京剧呢。刘子说,我看他是热爱中国女人,你和他说话不别扭吗。陈希说,这不用你操心,我们英汉互译。刘子说,你们别男女共浴就好。
  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刘子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说服教育为主,打击报复为辅,可陈希就是不吃这一套,并态度坚决:没有一个语言环境,怎么学得好英语。刘子说,谁说北京没有语言环境的,我就不信你在秀水街或是红桥摆个摊,会学不好英语,到时候你都能把老外骗得一愣一愣的,每月好几千的租金,再没有语言天赋,也能逼得你英语说得呱呱叫,否则就没饭吃。陈希说,你别忘了,这样我面对的就不仅是一个老外,而是一堆老外了。刘子说,最危险的就是孤男寡女,即便给你十个老外,料你在光天化日下也干不出什么。
  说归说,当陈希和美佬每周三次地出现在麦当劳见面互相促进语言学习的时候,刘子也是无可奈何。
  刘子说他窃听过陈希和美佬的交谈,听了让人想吐。美佬拿个“步步高”复读机,放着汉语听力:“小牛和小马在谈论小侯,正说着,小侯推门而入,小马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问,是谁到了。答案一,小牛;答案二,小马;答案三,小侯;答案四,曹操。”还有这样的题目:“女问男,我这件新买的衣服好看吗。男说,好看个头呀!问,男人认为这件衣服如何。答案一,好看;答案二,不好看;答案三,说不好;答案四,只有头部好看。”
  当初耶和华上帝混乱人类口音,使人们分散到世界各地的时候绝不会想到,现在的人类会想出这般游戏。
  刘子说,也怪了,陈希居然能陪丫听下去。
自打认识了美国佬,陈希在出国的道路上可谓一帆风顺,先是英语水平突飞猛进,再是顺利联系好学校并申请到奖学金,然后又没费周折地办下签证,陈希踏上美国热土进入倒计时。
  刘子对陈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把贞操留在国内留给我吧,但陈希还是让刘子失望了。她带着贞操上了飞机,可是下了飞机没多久就把它丢在国外。
  刘子听后气愤至极,妈的,外国人掠夺我们还少呀!
  陈希说,对不起,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不会是你的。
  我们还是从头说起。
陈希是跟着美国佬远走他乡的。美佬在中国的学习结束了,等待他的是美国人民的召唤,他义无返顾地抛开对中国文化的热爱,登上回国的飞机,坐在他身边的正是刘子的女朋友陈希。
  刘子说,这我就不能不怀疑了,没准儿他俩早就暗中勾结,狼狈为奸了,我还蒙在鼓里。
  其实陈希和美佬的关系再普通不过了,两人从来都是隔着麦当劳的桌子对话,这次坐飞机是他们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但下了飞机,在大洋彼岸举目无亲的美国,美佬成了陈希唯一认识的人,于是他们的关系就不再像在中国那样普普通通了。陈希也知道几个NBA球星和好莱坞影星,但知道和不知道对于陈希来说,并无差别。
  在一切事情发生前,陈希先给刘子发了封Email,说她到了,放心。刘子回信说,到了就好,经常写信吧。陈希立即写了第二封信,说刚到美国事情多,有空儿再说。刘子说,那好吧,有啥事儿你就言语。
  但远亲不如近邻,陈希有啥事还得找美佬帮忙,在美国陈希对美佬渐渐由依靠转为依赖。譬如陈希在美国的住处就是美佬帮助解决的,房租便宜。房租不贵是因为房子偏僻,周边治安也因此混乱,飞车党时常在深夜出没,还总有酒鬼半夜三更敲门,习惯于北京的安定团结的陈希,孤身一人哪里经受得这些,于是,找来美佬作伴。有时两人一聊就是深夜,这时陈希的英语和美佬的汉语都已运用自如,两人居然没有地域代沟,还颇为投机,美佬甚至说:相见恨晚!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点点情感就能衍生出感情,加之美佬到了自己的地盘,也放开了手脚,可怜的陈希羊入虎口。不,应该是可怜的刘子,放虎归山,还送去自己的绵羊。
  起初,还是陈希睡里间床上,美佬睡外屋沙发,后来则是一个里间床上一个里间地板,再后来,再后来不用我说大家也想到了。
  陈希的优点在于,无论发生什么,都对刘子袒露实情。也不知道这是优点还是缺点。
  我们听说这事儿后,都认为是美佬一手策划的,半夜敲门的根本不是什么酒鬼,就是美佬。美国人就是坏,当初国民党的那一套,都是跟他们学的。打到美帝!
  陈希告诉刘子这些事情的时候,在中国的刘子也刚刚同一个中国女孩结束那事儿。刘子倒是波澜不惊,拈花惹草为他心里找回了平衡。
  刘子平静地说,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分手吧。
  好吧。陈希说。
中国人出去后不都是弱肉,也有强食。原来我们宿舍的一个哥们儿,去了日本,上的还是早稻田,据说高等数学和线性代数考了一百分,而这两门课他在国内的成绩加一块才刚及格,可见大和民族IQ之低。后来,这哥们儿找了一堆女朋友不说,还差点儿把早稻田的校花兼影视巨星深田恭子泡到手。他给我们写信的时候,从来都管这个女的叫,深舔子宫。
  每次收到他的来信,我似乎都看到日本少女被这哥们儿征服,正脱去衣服的场面。太给
国人提气了,扬我国威,壮我中华!
 陈希出国后不久,刘子就认识了一个女孩。当时在公共汽车上,车厢里人不多,刘子上车后就坐到一个女孩的后面,女孩正噙着眼泪发短信,刘子探着身子瞧,从内容上看,女孩是被男友甩了,正发短信唾骂男友移情别恋,刘子突然说,这个字错了。女孩一回头,说,看什么看,弄得刘子挺没劲。
  过了一会儿,女孩又一回头,问刘子忘恩负义的负是不是付钱的付,刘子说不是,是负
责的负,女孩哦了一声,说谢谢。又过了一会,女孩问刘子负心的负是哪个负,刘子热情地说还是那个负,女孩说你看吧,看看我哪个字写错了。刘子真就趴在椅子的后背上看了起来,并再次指出里面的错误,付出感情的付不是这个负了,是付钱的付。
  后来刘子过于投入给女孩检查错别字的工作中,以至于忘记下车,当女孩收起手机准备下车的时候,刘子才发现自己坐过了站,但他已经弄清楚女孩与其男友已经彻底决裂并很伤心。
  刘子跟着女孩下了车,准备过马路坐车回家,女孩说,要不去我那儿呆会儿。刘子说那就呆会儿吧,于是跟着女孩走了。一问才知道,女孩十九岁,四川人,想考舞蹈学院没考上,现在迪厅领舞,男友是那个迪厅的DJ,当然了,是前男友。
  简单聊了几句后,刘子说我走了,女孩说,希望你以后能常来坐坐,刘子心中窃喜,说他心坎里了。我们都说刘子是老牛啃嫩草。
  一来二去刘子和女孩就熟了,熟得刘子知道女孩平胸,女孩知道刘子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据刘子说,当这种事情第一次在他身上发生的时候,他狠狠地掐了一把女孩的乳房,女孩大叫道,你干什么。刘子说,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吧。女孩说,是真的,你赶紧动呀。在排山倒海的一刹那,刘子终于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活生生地做爱。
  风平浪静后,女孩说一看刘子就是第一次,刘子问为啥,女孩说,因为你戴套子的时候,不知道把前面的小气泡按瘪。刘子不服地说,我以前干事儿从不戴套。
  后来女孩又问刘子,我的胸是不是不大呀。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女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平胸,并带有一定自卑情绪。
  刘子摸了一把,含糊其辞:还行,挺鼓的,比我的大。女孩打掉刘子的手,赶紧穿上了胸罩。
  刘子告诉我们,女孩经常在一些演出中跳公主。我们便将这两件事情结合,送给女孩一个“太平公主”的称号。
 要说这事儿也不怎么都赶在一块儿了。没过两天,刘子又认识了一个女孩,与“太平公主”恰恰相反,她体态丰满,长了一对硕大的乳房,用刘子的话说就是,呼之欲出。经常是不见其人,先见其胸,特别是进门或者拐弯的时候,胸部总是比身体先出现两个拳头的距离,于是得以“波霸”称号。还有一个关于她胸部的有趣故事,一次刘子带着“波霸”和我们吃饭,女孩为了不让胸脯上了餐桌,不得不将椅子往后一撤再撤,这样一来,桌子另一端的菜就够不着了,老歪出于好意,端起一盘菜至“波霸”面前说,你够不着,拨吧,却被“波
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刘子奔波于两个女人之间,经常抱怨说,每次我去找另一个女人的时候,距离上次射精都不到十分钟。问刘子对于截然不同两种类型的女孩有何评判时,刘子认真地说,“太平公主”好比一辆奥拓,合适新手上路和柔弱型选手,“波霸”则好像切诺基,给劲,适合老司机和勇猛型选手,可是有一点不好,太“费”油,但对于像我这样的全能型选手而言,无论什么坐骑,都可轻松、自由驾驭。我说刘子,你丫这是玩弄女性。刘子说,我这是被女性玩弄于股掌之中。
  刘子这小子有点儿命犯桃花。
 刘子与“波霸”的相遇也是极富戏剧性。陈希在美国给刘子写的第三封信是,让他在国内找几本书寄过去,美国没有。刘子说,妈的,有事儿才想起老子。
  但刘子还是去了北图给陈希借书。对陈希言听计从,说明刘子心里还装着她,还把她当女朋友看。当然刘子也可能是这么想的:就此一刀两断,不再欠你丫什么了。
  刘子在图书馆终于找到陈希说的那两本厚重的工具书,当把书从书架上抽出来的时候,他透过缝隙看到对面一个浑圆饱满的胸部,立即为之怦然心动。胸在向右移动,刘子跟随着她向自己的左侧游走,并不时抽出相应位置的书,看一眼后再放回去,然后抽出下一本。这套动作一直重复到书架的尽头,刘子即将看到大胸的真面目。
  这时,一只蟑螂从一本书下探出头来,刘子灵机一动,按死蟑螂,然后将其攥在手中,再然后不知从何处涌出勇气,在与姑娘撞见的一刹那,将手伸向了她的胸部,还捏了一把。姑娘面色绯红,诧异地看着刘子,因过于恼怒、紧张、惊呆而说不出话。刘子不慌不忙地摊开掌心,将死蟑螂拿给姑娘看,说,你那儿有个蟑螂。姑娘转惊为喜,说,哦,谢谢。刘子在给我们描述此事时说,我性骚扰她,她居然对我说谢谢。
  一男一女相识之后,下面的故事就容易发展了,刘子和“波霸”也不例外,无非就是那点儿事,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一切都好办。
  听说胖女孩是师范大学的学生,也刚刚毕业,分到一所中学教初一品德教育,她那次借书是想弄懂一个问题,初中学生到底该不该谈恋爱,她认为在不耽误学习的前提下,可以,而教科书上却语气坚决地说不行,所以她希望在图书馆里找到最权威的说法,就这样,胸被刘子捏了一把。
说是无所谓,但刘子对陈希还是耿耿于怀,在中国七年的感情,就这么在美国被毁于一旦。刘子和美佬,中国和美国,七年和一旦,还有陈希,由此看来,做任何事情还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
  可以说,陈希是刘子艳遇路上的绊脚石,她的出国,等于这块大石头消失了,刘子在平坦的艳福路上马不停蹄,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起初我们还担心刘子引火烧身,但我们的顾虑是多余的。
  刘子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不久后,顺利抽身出来,理由是,他要出国。
  刘子并没有骗人,他真的要出国,美利坚合众国,和陈希一个地方。
  他的公司要在美国设立办事处,让刘子去美国开车。
  几日后,刘子顺利登陆纽约,他鼻子一酸,想到要是陈希还和他好着该多好呀!
第九章 过年了
过新年,穿新衣,娶新媳妇,日新逼……
2003年到了,我还不适应把2002年说成去年,感觉什么都还没做。
  2002年,北京的马路上出现了“巨无霸”公共汽车,奇长无比,让人乍一看还以为两辆公共汽车追了尾。
  2002年,许巍推出新专辑《时空?漫步》,他曾经何等绝望,而今却灿烂如花。上大学的
时候,我在每一个无眠的夜晚听他的《两天》,一盘90分钟的TDK磁带正反面被我录满这一首歌,有人说我比许巍更绝望。今天,许巍的新专辑出现收录了一首叫做《一天》的新歌,而我仍旧听着他的《两天》。
  2002岁末,《北京青年报》副刊推出了“我的2002”征文,有人升了官,有人发了财,有人结了婚,有人买了车,看着别人写的有滋有味的生活,我也别有一番滋味。
  2003年,我就该二十三蹿一蹿了,我已经六年没长个了,有校服为证,高二时候的校服我到现在还能穿下,可高一那一年我就换了三身校服,个子比爷爷养的水仙长得都快,我当时还想,这要是到了高三,还不得换个七身八身的,可没想到的是,第三身校服让我一直穿到了毕业,直到现在我踢球还穿它。
  二十三,我期待着蹿一蹿。可长大个又有什么用,再怎么长也长不过姚明,也盖不了奥尼尔的帽。身体能否长高并不重要,关键是我的思想是否进步了,别让人说成是傻大个儿。
 23岁,一个尴尬的年龄,我们不再年轻,却仍不成熟。我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皮糙肉厚,拒绝因成长而妥协,不把一切放在眼中,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爱他妈咋地咋地。
  我们面对生活、工作、金钱、爱情种种,渴望改变现实,却力不从心,我们把一切看得很淡,然而忧心忡忡。
  没有人关心我们这代人,长辈们忙着发挥自己的余热,在做退休前的垂死挣扎,小辈们生活在蜜罐里,不能自拔。
  我依然对生活不知所措,可将此称为蹉跎岁月,它始于大学毕业的第一天,我惶惶不可终日,除了知道饿了吃饭、脱了裤子拉屎(当然也可以不脱),困了睡觉,我很是迷茫,不知道该干点儿啥。
  尽管“迷茫”这个词已经被我说滥,但还是迷茫,而且越来越迷茫,迷茫得要命,始终感觉生活在别处。
  每个人都有茫然失措的时候,所以我对自己的迷茫并不恐惧,我担心的是,我的茫然太过于长久了。
  常话说,四十不惑,我的理解是人到了四十岁就不再迷惑,可我还早着呢,还要再惑个十几年。
  有人将生活比喻作五子棋,十五年一个子儿,人的一生是五个子,如此算来,我的第一个子已经走完,现在第二个子举在半空中即将落到棋盘上,能被我完全控制的还有三个子,我不知道自己的这盘棋是输是赢,只是感觉前两步棋走得很被动,我希望在下面的时间里可以反败为胜。
 元旦到了,我收到一个陌生女人寄来的贺卡,看了落款那个有点儿眼熟的名字,才隐约想起她是我的初中同学。真难得,我还记得她,更难得的是,还有人记得我。
  那时每逢元旦,同学必会互赠贺卡,即使从没说过话的两个同学,也会微笑着递给对方一张写满祝福的卡片。我那时还心揣浪漫,总期望能从女同学送我的贺卡中看出点儿眉目,可我发现写给大家的贺辞千篇一律,如同贺卡一样,都像是从月坛公园批发来的。后来我才
意识到,情谊深浅在于对方送你的贺卡是5毛还是7毛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女同学想着给我寄贺卡,我受宠若惊,倒是当初送她的都是5毛钱贺卡。不过我现在真想找她叙叙旧情,可她在贺卡中写到:我的儿子快一周岁了,淘气得很,很像初中时代的你。看来这个同学还是没有改掉说话不计后果的毛病,如果他老公看到贺卡,会怎么想。
  她还祝我新年快乐,这我好像办不到,我似乎很久不曾体会何谓快乐了。
 这张贺卡让我翻箱倒柜找出了十年前的那些贺卡。面前堆积如山的贺卡,大同小异地写着俗不可耐的贺词:祝我学习进步,尽量自己完成作业,改过自新,最好能考上理想中学哪怕职高也好,千万不要辍学。同时几个狐朋狗友祝我牌技渐长,进更多球,克服泡女生道路上的艰难险阻,可见当时我在同学眼中是个怎样的人,由此我也回想起那时候自己都干了什么。
  其中一个同学说,祝愿我们友谊天长地久。我连隐约都不记得此人了,更记不住当初我们的友谊如何深厚,各种因素使得我们分道扬镳,断了联系,杳无音信,互相淡忘,我在这里只想说,过去的日子真的好难忘却又在无意中忘掉了。
  那段生活就像一个人的初夜,早晚都要失去,但回忆永远是美丽的。
  因为年龄增长的缘故,人时常回忆,而回忆是痛苦的,特别是回忆者的年龄超过三十岁或其饭量日渐减少、亦或其现在的生活并不如当初美好的时候。
  就此打住,对十四五岁做个了结。带子别再往回倒了,我现在更想快进。
对我而言,元旦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吗,答案是没有,我似乎不会再有节日 —— 六一是小学生才过的节日,五四属于在校大学生的,三八跟我不沾边儿,父亲节我还差得远,五一是劳动人民的节日,放假三天,我一个待业青年,天天都是假,不在乎这两天,十一举国欢庆,是伟大祖国母亲的生日,圣诞是西方的节日,我除了有点儿封建迷信,还没有信奉耶稣 —— 我想起来了,四月一日是我的节日,许多人都在这天发来短信,祝我节日快乐。
 凡遇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就去大街上的公报栏看报,几天后,我领悟到一点:当不知道生活的路该怎么走的时候,跟党走就行了。
  除了听见同学又发工资了有些眼红外,其余时间里,我基本能保持平和的心态闲散在家中,我隐约感觉到,有许多美好的事情在前面等着我。
  我不愿和人攀比,不排除实力原因,我知道比也比不过,如果我是女的还好,大不了嫁给他,或者不行就先嫁别人,然后抓紧时间生个女儿,把闺女嫁给他,享受作为丈母娘的荣华富贵,但如果生了儿子就不好办了,除非他同性恋又有恋童癖。可我毕竟是个男的,所以只好忍气吞声,要么就找把刀砍了他出气。
有两条路摆在我面前:我适应生活或让生活适应我。但我不是上帝,无法左右生活,能做到的只是乖乖地适应生活、顺应社会,可社会与我誓不两立,我也曾试图与社会很好地磨合,但事与愿违,后来当磨合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又愿与事违,不想和社会亲密接触,被其同化,我决定跟丫彻底决裂。
  态度决定一切,一方不同意属于强奸,两相情愿就是性交——和社会做爱,难以想象,
所以还是反抗吧,哪怕被奸。反正不是我玩它就是它玩我。
  有人说我们要感谢上帝给予了我们困难去克服,使我们变得强壮。我们为什么要变得强壮,是为了克服更多的困难吗?我们不必对于上帝让我们变得强壮而心存感激,没有它安排的困难,软弱又如何呢?
 2003年元旦过后,春节接踵而来。没有爱情发生在我身上,却让我想起许多新年里的爱情故事:《大撒把》里的葛优和徐帆,《甲方乙方》里的葛优和刘蓓、《没完没了》里的葛优和吴倩莲,真羡慕葛优,多少年了,我都是一个人过节。
  春节将近,爸单位组织去海南旅游过年,可以带家属,他当即给我和妈报了名。我说我不去,你俩自己去吧,跟一帮老头老太太我没话说。他们说那你一个人过年呀,我说啊,怎
么了。他们说那倒没什么,我说既然没什么,我的事儿就不用你们管了。
  我盘算着自己出去转转,找个远离北京的地方,顺便写点东西。其实在哪里写作并不重要,牛棚里没少出过好文章,问题关键在于是否有双写东西的好手。
  我的手就不够好,掰腕子没劲儿,打麻将净抓炮儿牌,写了许多封情书不见回音,倒是指甲长得飞快,三天两头就要剪一回。人家说这是因为我手指上没有斗,簸箕太多的缘故,鸿运欠佳。我说我脚趾头上有斗,人家却说脚趾头上的不是斗,那是鸡眼,得拉了才行。
 他们前脚走我后脚就去了北京站。售票窗口排着一条条长队,我在中间转来转去寻思找空儿插个队,可买票的人甭管认识不认识,一个个前胸贴后背,连女同志也挺胸提臀,根本没我夹三儿的机会。
  一个票贩子走过来,问我要票吗,我问都有去哪儿的,他说哪儿的都有,就是真票只有去东北的了,我说东北就东北,多少钱。他说也不管我多要,定价乘以1.5,我说有点儿黑,
少乘点儿不行吗,他说行,给你开个根号吧,我问是开定价的根号吗,他说当然是开1.5的了,开定价的还让不让他过年了。我继续跟票贩子讨价还价,让他开个三次方,他死活不肯,说你快点,一会儿警察该来了。我说你别罗嗦了,警察已经来了。他一扭头,果然过来俩警察。走一趟吧,王大鹏说。
  票贩问去哪儿,王大鹏说带你去我们那儿过年,赶上除夕了,这两天伙食还不错。票贩说不去,吃不了里面的饭,他是回民,怕给大师傅添麻烦。王大鹏说别客气,我们那儿半年见不着肉星儿,你这个事儿小,一两个月就能出来。票贩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去的好。王大鹏态度急转直下,说别他妈给脸不要了,让你走你就走,废他妈什么话呀,差你一个就够数了,我们还等着回家过年呢,你丫赶紧的,听见了吗!我走,我走,票贩子掏出兜里的一打票说,都是这两天的,没收了怪可惜的。王大鹏说这个不用你操心,一会儿我都送回售票处去,家还得让人回。
  就在王大鹏和票贩子纠缠的时候,我跟另一个警察说,同志,要不是我刚才跟他纠缠,你也不会这么快就完成任务,功就不要给我记了,卖我张票得了。警察问我去哪儿,我说我也不知道,让我抽一张算了,抽哪儿是哪儿 ,警察说你不是盲流吧,我说不是不是,我就是想去外地转转,哪儿都行,又掏出身份证给他看。
  这时王大鹏说,不用看了,我哥们儿,然后摊开票让我抽,我搓了搓手,结果抽了一张去锦州的票。王大鹏说大过年的,你瞎晃悠什么,还说过两天去你给叔叔阿姨家拜年呢。我说你都这么大了,我爸不会再给你压岁钱了,我又问王大鹏怎么抓票贩子也归你管了,王大鹏说,破坏社会主义正常经济秩序的行为,我们一律严厉打击,要让春运时节返乡的农民兄弟回家过好年,但像你这样年根儿底下去外地的北京人却没几个,不知道你丫怎么想的。我说我疯了。最后王大鹏祝我旅途愉快,我祝他多捉坏人,然后各奔东西。
  我一看火车票,九点二十的,赶紧上了车。火车还没启动我就睡着了,我的计划是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下车,到哪儿算哪儿。
  于是,逆着一股南下的冷空气,我北上了。
一觉醒来,火车刚过密云,不行,太近了,我闭上眼睛接着睡。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火车还在铁轨上飞驰着,我去了趟厕所,打了两个哈欠后,火车减速驶入某站台。我一看表,四个多小时了,估计跑了有五六百里地,就这儿了。
 走出站台,“C县人民欢迎您”的红布白字在我头顶上空飘扬着,还挺客气。
  一群妇女冲上来,问我住店不,有些人问也不问,上来就抢我手里的包,我说嘿嘿嘿,你干嘛。她说车就在那边,上车吧。我问你们那儿条件怎么样,她说她那儿有电视,旁边一个人说她那儿有空调,再旁边的一个人说她那儿能洗澡。在我犹豫去哪家的时候,又一个女的说她那儿啥都有,还能上网,我问多少钱,她说看着给,我一听不错,就跟着她去了啥都
有的旅店。
  进了旅店二层的一间屋子,我一看满不是那么回事儿,除了一张床和梳妆台,啥也没有了。我问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啥都有吗,她说是啥都有,然后打开窗户,指着马路对面说,那是饭馆,那是洗浴中心,那是录象厅,那是练歌房,那是网吧,那是公共厕所,那是电话亭……
  我一想,这样也挺好,我出来前刚洗过澡,又无洁癖,暂时不会有这方面的需要,去楼下上厕所还能捎带手买包烟,没有电视可以多看看书,没有娱乐我可以多写点儿东西,没电话我正不想和外界联系,不错。
  我说我给你多少钱呀,她说二十块不嫌多,十块钱不嫌少,我说那就十五吧,她说行。
  这就算住下了。
看了没半个小时的书,我便坐不住了,想出去转转。
  年根儿了,C县城里热闹非凡,马路两边摆满小摊,烤鱿鱼的,炸臭豆腐的,卖背心裤衩的,卖闪光雷二踢脚的,卖菜卖肉的,还有卖旧书的,薄的一块钱三本,厚点的两块钱三本。我从中挑了几本《收获》和《当代》,都是八十年代中期出的,算厚的。摊主说,C县在这一时期涌现出一批文学青年,他们写了十年的东西,却没发过一篇,于是到了九十年代中
期,这批文学青年纷纷论斤卖掉自己的文学杂志和手稿,下了海,变成经商中年。我说既然是按废品卖的,就便宜点,摊主说你要的多的话,三块钱五本。我换算了好半天,原来打了九折。我说行,你有多少我都要了,给摊主乐得屁颠屁颠的。
  他一转身,从后面的纸箱里搬出足有五十多本杂志,说,都在这儿呢。我掏出三十块钱说,我身上的钱也都在这儿呢。三十就三十吧,摊主非常高兴地接过钱,好像捡到的一样,我也心潮澎湃地搬走书,三十块钱买了这么多字。
  我抱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学回了旅店,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看了起来,那个时候我连句完整话还说不利索呢,倒要看看彼时的中国文学如何。
  翻开《当代》,还没看清第一篇小说的题目,就被书中掉出的沙子迷了眼睛。我一揉眼睛,感觉脸上已经蒙了一层灰。
  我赶紧坐起身,清理那箱书的卫生,抖落下的灰土足够养盆花的。我又是拍又是吹,可这些书还是不够干净。当我看完一个短篇,手脏得跟多少天没洗了似的,看完一个中篇后,手的颜色跟修车的差不多,后来我又看了一个长篇,看完后手黑得跟刚搬了一车蜂窝煤似的。
  精神空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肠胃空虚却人人有之,看了几页书,我饿得不行,便下楼找地方吃饭。天已经黑了。
  我进了马路对面的饭馆,要了一个鱼香肉丝和两碗米饭。进来的时候,看见两个穿白小褂的男子正一边包蒜一边看电视,估计是厨师,瞧他们包蒜笨手笨脚的样子不像会炒什么菜,所以我要了鱼香肉丝,这个菜的好处就在于再二把刀的厨师炒它,味道也不会坏到哪儿去。如果我来盘红烧带鱼,恐怕还要麻烦他们坐火车去北京现买,我等不了,还想着赶紧吃完回去看旧书呢。
  不算那只正在啃骨头的猫,饭馆里就我一人吃饭。菜很快就上来了,我尝了一口,凑合,除了有点咸有点辣。我叫服务员来壶茶,赶紧把两碗米饭也上来。
  饿着肚子是一回事,吃饱了就是另一码事了。水足饭饱后,我没有直接回旅店,却奔灯火辉煌处而去, C县有声色犬马的生活,白天我看见电线杆、车站牌上贴满了治疗性病的广告,有求才必应,无中不会生有的。
  别说,小广告这东西确实有碍观瞻,北京整治小广告已颇见成效,在首都呆惯了,一到外地还挺难适应面前的眼花缭乱,而且这儿的广告写得有点儿恶心,又是包又是脓又是疹又是毒的,居然一针见效,药到病除,也忒邪乎了。
C城虽小,五毒俱全。一路上净被街边女子拦住问:大兄弟,洗头不?小妹陪你看会儿电影呀?唱歌不唱?High药不?发票要吗?
  我进了一家外表还算素净的练歌房,老板见我面生,便拿出价目单给我看,上面写着包房100块钱,随便唱,酒水另收费。我问老板电视能收到北京六吗,老板苦笑着说,只有中央五。中央五就中央五,德甲一样看,我本打算看英超的,曼联对阿森纳,今天是星期六。
  我跟老板说,就呆两个小时,三十行不行 。老板说不行,怎么着也得五十,可以送我两瓶啤酒。我看球快开始了,便答应下来。
  老板带我进了包房,打开灯,说你先坐,找个小姐吗。我说不了,自己呆会儿就得,老板说那多没意思,给你叫一个吧,我说不用了,真不用了,老板说别客气,我们这里啥样的姑娘都有,看你像个文化人,就给你找个素质高的吧,说完满脸欢笑地推门而去。
  我打开电视,播到中央五,黄健翔和一个我忘了叫啥名字的德甲专家正做着赛前评论,球马上开始了。这时进来一个女孩,个挺高(靴子跟挺高),戴着眼镜,我想这就是老板所谓的高素质吧。女孩放下手中的两瓶啤酒,客客气气地跟我说你好,我说你也好,坐下看球吧。
  我坐在沙发的左侧,女孩坐右侧,电视在我们的正前方。当左边的拜仁进攻时,我的目光便随着皮球向右移动,不时用余光瞟上女孩几眼。女孩知道我在看她,便扭捏起来,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不好意思。其实我并没有什么企图,就是想知道女孩带的眼镜是真是假,不会是平光镜吧,要不然就是个眼镜框,连片儿都没有,这类玩意儿经常能在照相馆见到。
  上半场结束前,我只说了半句话,没有主语,而且是自言自语——射了,射了!女孩诧异地看我一眼,目光自上而下划过我的身体。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问女孩多大了,她说属马的。也不知道是三十七、二十五,还是十三岁,我看都有可能,也没准儿她就随口一说。我又问女孩是哪里人,过年怎么没回家呀。女孩说你不也没回家嘛,没回家自然有没回家的原因。我看不便多问,就给她倒了一杯啤酒,女孩说她不喝酒,我没问她喝什么,我知道她在等着我问,我偏不问,问了就要花钱,所以我只“哦”了一声,心说,不喝拉倒。
  下半场开始了,双方互换场地,我和女孩依旧男左女右,阵型不变。拜仁队的攻势太猛烈了,压得凯泽斯劳腾过不了半场,我的目光根本没有向右看的机会,倒是女孩的目光不断向我瞟来,充满了疑问、困惑、厌恶,可能还有乞求,弄得我浑身不自在。此时拜仁已三比零领先,凯泽斯劳腾破门乏术,无力回天,结局已定。
  拜仁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女孩的目光索性盯在我脸上。我把遥控器扔给她,说,播吧,愿意看什么就看什么。
  女孩拿过遥控器,播了一圈,没有满意的,又问我,你看什么?我看什么都行,要不还看球吧,几比零了,我说。女孩又把电视播到中央五,还是三比零。
  不等比赛结束,女孩终于坐不住了,问道,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马上,都八十三分钟了。说完我才想起没必要和她这么客气,你是不是觉得跟我呆着特没意思,我喝了一口啤酒说。
  你说呢,跑这儿看球来了!女孩盯着屏幕说。
  你觉得什么有意思,非得让人连亲带摸才有意思吗?坐下看会球怎么了,不看你走呀,该多少钱我给你。
  女孩推了推眼镜,仰起脑袋说,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叫连亲带摸,我让谁亲让谁摸了!
  你的工作不就是让人亲让人摸嘛,装什么纯呀,怕说别当小姐呀……我的话还没说完,女孩哭了。我就受不了女人哭哭啼啼,赶忙从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手纸说,别哭了,我这就走。女孩接过纸,擦了擦脸说,看你的吧,一会儿还有意甲呢,尤文图斯对罗马。
 也不知怎的,我还真留了下来,老板说时间到了,我说再加两个小时,老板说那可就100块钱了,我说行,你再免费上几瓶啤酒。老板说没问题。
  我问女孩,你喝什么。就啤酒吧,女孩自己倒了一杯。我问她干这行多久了,女孩说时间不长,才几天。我心里暗自发笑,到哪儿都是这么一套。女孩继续说,真的,我没骗你。我心想,谁这么说完了都不说假的,我骗你呢。女孩又说,我和男朋友前几天刚分手。又是
俗套子,要么就父母下岗,弟弟大病,家里等钱用。为什么呀,我问。女孩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酒店工作,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工作就是帮客人找小姐,我跟他说了好几次,换个工作吧,他偏不换,说再干两年挣够了钱就和我结婚,我说那你就干吧,注意点儿,他倒好,不仅给客人找,自己也找,染了病不说,还差点传染给我,要不是我坚持原则早完了,我一气之下,就跟他分了手,辞掉工作,也干了这一行,今天是我第三天上班,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她这么一说好像我跟她怎么着了似的。我问你以前什么工作。老师,我是师范院校毕业的,分配回来教初中语文。看来她的眼镜是真的。我问你也喜欢文学吧。她说还行,平时看个小说、散文什么的。我问她对两个工作的巨大差异有何感想,女孩说差不多,当老师要在学校接见学生家长,现在我在这里也没少见到学生家长。
 喝完酒,意甲没看完我就走了,我问女孩该给多少钱,她说不用了,赶明儿出书了别忘送她一本。我都不知道怎么就跟她说了我写小说的事,还互留了电话。我怎么又高了,不应该呀,才五瓶啤酒。
  回了旅店,拉开被子就睡着了
  第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很早我就醒了,倚在床头看完了《当代》上的一个中篇,起来时已是中午,收拾了一下,然后下楼吃饭。
  找地儿吃了碗面条,我开始在街上转悠,看见报摊,买了份报纸,然后就进了报摊对面的酒吧看报。
  C城酒吧比之北京的,显而易见的便宜,一大瓶“雪花”才8块钱,我要了一瓶。酒吧里就我一个人在看报纸,老板去了澡堂子,说快过年了,要干净干净,让我慢慢喝,他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就出去了,也不怕我跑单或者顺走他点儿东西。我总觉得屋里有什么动静,低头一看,吓一跳,怪不得老板这么放心,原来一条大狼狗正在桌底下徘徊。它溜达它的,我看我的报。
  喝完一瓶啤酒,还想喝,老板还没回来,我就自己去吧台拿了一瓶,那条狗始终跟着我,见我拿完啤酒回到座位,没有走的意思,便也没叫唤。我启开啤酒,心想,这么大一瓶啤酒,在北京没有30块钱下不来,在这我能喝四个。我终于体验到人们常说的,国外挣钱国内花的好处,北京挣钱外地花一样。
  老板回来了,比出去前白净许多,连毛孔都大了,一看就是刚蒸完桑拿。结了酒钱,老板只收我十五,这更让我感觉占了巨大的便宜。
我在狭窄的街道上走着,感觉脚被什么东西搁了一下,抬起来一看,地上一摊棕黄色异物,不知道是谁拉的一泡屎,还是被人丢下的一块烤白薯,幸好天气炎冷,这东西被冻得梆梆硬,踩了也没事儿,不沾脚。
  路两旁尽是网吧,QQ的“嘟嘟”声从屋里传出,我走进去,找了个犄角儿坐下。
  登上QQ,看见刘子的头像正闪闪发光,想到他身在大洋彼岸,居然还能见到他,不免感觉有些不真实,于是发了一条信息:真的是你,刘子?
  “废话!”没错,是丫,他一张嘴我就知道。
  “没想到能在网上看见你。”
  “我靠,好像美国不能上网似的。”
  “你嘛呢,那边正半夜吧?”
  “刚过完性生活,现在喝口水休息一下。”
  “自己给自己过得吧,虽然自慰没什么坏处,可也没什么好处,能少则少。”
  “你身边有耳机和麦克吗?”刘子想和我语音聊天。
  “没有,我在网吧,有也不好意思用,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我知道他要聊生理卫生的话题。
  “你真无聊,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这么长时间了。”
  “扯淡,你是想听用汉语说的流氓话,在那边你们都说FUCK 吧。”我敲了一个英文单词。
  “别乱打英文,我身边坐着外国姑娘呢,她看见了你打的FUCK,责怪我怎么交你这样的朋友,你想说下流话就打汉语,她看不懂。”
  “行呀你,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这小妞是你马子?”
  “NO,是我房东的闺女。”
  “你FUCK她了吗?”
  “你怎么又说英文,用汉语!”
  “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但被她FUCK了,就在我搬进来的第二天下午。”
  “这回知道外国车和国产车的区别了。”
  “构件都一样,就是手感不同,毛茸茸的。对不住了,她在床上叫我呢。”
  “好吧,祝你们性生活和谐,高潮迭起!”
  “会的,一定会的!”
  别了刘子,我打算上网看看全国人民是如何准备过新年的。以往在北京的网吧,只需打一个“S”,浏览器便可根据记忆功能显示出新浪()和搜狐(m)的网址,这次却没有,我打了一个“S”后,居然显示出十几条以“sex”开头的网址。看来地方不同,关注动态各异。既然联上了,那就看看吧,于是点开一层层链接,但除了看到大腿乳房和屁股,没有更少儿不宜的了。也许有人要问,你还想看什么。其实我什么都不想看,这个过程中的心理期待才是有趣的,我已经感受了,我现在很满足。
  看了几张外国女人的曲线美,我突然想起,应该趁年前写个新年遐想,可电脑里居然没有WORD,连写字板也没装,只能用记事本,写了三五百字后,网吧突然停电,记事本又没有自动存盘功能,完了,白忙乎半天,还是回去用笔写吧。
 老板娘正准备饭菜,见我回来了,就让我晚上跟他们一起吃,我说这合适吗,她说有啥不合适,不就添双筷子嘛,人多还热闹呢,我说那好,我去买点酒。老板娘说都买好了,你帮着择菜吧。
  我给老板娘打起下手,她又是炒菜又是炖鸡,还给我说了说她家里和C城的事儿。
  老板娘有三个儿子,最小的一个跟我一边大,属猴,其余两个一个属马,一个属羊。看来她老公那几年精力旺盛,弄得女老板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我问老板娘为什么不再生一个,打麻将正好凑一桌。老板娘说生完老三后计划生育就传播到这里,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单位工会的女主席弄去医院,打了一针麻药就睡着了,等醒来时被告之:放心吧,这回保证你怀不上孩子了。
  老板娘勃然大怒,拍床而起,说,凭什么剥夺我生孩子的权利,我咒你们家十八辈母鸡下不出蛋。老板娘原本想生个十二生肖的。
  那时老板娘已经预备了十二间新房给儿子娶媳妇用,现在也派不上用场,都改了旅店,她也从单位辞职,当起老板娘。
  老板娘的老公是个生意人,在C城小有名气,什么都倒腾,钢筋水泥、砖头瓦块、通信产品、汽车配件、透视麻将……每日早出晚归,不辞劳苦,更多时候不归。家里的十二间房便是他鼓捣建材时的存货盖起来的。
  他们的三个孩子,都是初中毕业,学历不高,我对他们能否找个像样的工作心存疑虑,但他们都从事着C城最赚钱的工作,卖手机、开网吧、干出租,显然,我的顾虑是多余的,此处不比北京,人才不扎堆儿。
  C城的青年人大多同他们一样,读书不多,却生活得有滋有味。每个走在街上的小伙身边都跟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C城小,小到每个漂亮姑娘和帅小伙都彼此认识并谈过恋爱的程度,所以大街上能经常看到挎着男友胳膊的女孩同马路对面搂着女友肩膀的男孩打招呼。在C城,二十岁还没谈过恋爱的人几乎没有。
  他们管谈恋爱叫搞对象,这样一叫便少了花前月下的浪漫。他们不把对方称作男友、女友、老公、媳妇,只叫对象儿,将尾音儿化,喊出来清脆、悦耳,好像两人携手经历了多少坎坷似的,而实际好了还没两天。
  C城的年轻人不保守,两个人好了便住在一起,尽管岁数加一块还不到三十五六。父母虽反对,但他们往往在白天,父母都去上班的时候,才旷半天课或请几个小时的假在一起住会儿的,晚上还是各回各家。C城女孩爱得彻底、投入,只和谈得来的,年龄相仿的男人在一起,没有人去傍四五十岁的大款,这和C城无大款也有一定关系,许多女孩的对象儿都在家呆着,整日闲逛,正经事儿没有,乱七八糟的都会,或当个临时工,挣点儿饭钱,但女孩们一如既往地爱着他们,不会因为经济的原因提出分手,这一点和北京女孩截然不同,所以,造就了C城的小伙们“不求上进”、“满足现状”的生活态度。
  孩子们要求不高,父母也不劳累,这便是生活在C城的好处。人们不疲于奔命,生活节奏缓慢,随遇而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就在这个城市中渐渐老去。
  C城人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生活着,也是一辈子。
除了吃饭穿衣、居家过日子,C城人没有更多需求。此处房价低得惊人,县城中心最繁华地段像《大腕》里描述那样设施的房价,还没有北京通县的房价高,就这样,房子还是卖不出去,因为承建公司是当地的建筑队,没盖过六层以上的房子,这次突然搞了个大的,十五层,不知道是地基挖浅了,还是土质疏松的原因,风一大房子就摇晃,至今未售出一套。这幢楼鹤立鸡群般摇摇摆摆地挺立在城中央,吓跑了底下摆摊的商贩。市委就此问题和建筑队开了无数次会议,也没商讨出拆好还是不拆好,有两种声音,一是完全保留,把它像比萨斜
塔一样保护起来,供游人参观。二是拦腰斩断,将十五层分成三份,每五层为一幢楼。经研究,后者的难度大于拆了重盖,行不通。
  物质消费水平之低导致了市民们心态平和,大街上走路都比北京人慢很多。汽车在C城更是多余的,从南头到北头,骑车十五分钟就够了,所以多数当地人以步代车,去哪儿都走着,反正没啥要紧事儿,无非就是赶着回家看电视。
  城里跑着的四趟公共汽车和二百辆出租汽车足够满足市民的用车需要,买了车也就是个摆设,不去外地的话,一年能跑二千公里就是奇迹。
老板娘说,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她儿子可能把对象儿领回来。正说着,大儿子回来了,身旁跟着一个可以打七十五分的女孩,她不带丝毫扭捏地叫了老板娘一声:伯母。
  老二和老三也陆续回来,晚饭已经准备就绪,老板娘发令开饭,不等她家男人了,越是过节他越忙。
  一家人和我围坐一桌,谈笑风生。老板娘问老二,什么时候你能把媳妇领回来,看你哥。老二说,我才不找本地的,没劲,要找就找个首都的。老板娘让我给老二介绍一个,我满口答应,等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后,一定给老二找个晶莹剔透的。老二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办,他已经在网上聊了一个,人家都从北京过来了,现在就在C城。老二是开网吧的,利用工作之便,四处留情。我说行呀你,我跟北京二十多年了,还光棍一条。老二说那是你笨,北京女孩挺容易上手的,远没想象中的困难。我心说,也就是让你赶上一个别的。
  吃完饭,像往年一样,坐电视机前看中央电视台,里面还是赵忠祥和倪萍,他俩依旧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小点儿的电视,根本看不出皱纹。中国没人了怎么的。
 这两天,老板娘家打麻将缺人就叫上我凑一手,说来奇怪,最近两天我的手气出奇壮,再难落听的牌也能和,赢了不少钱,却不好意思往兜里装,只好又故意输回去,上听的牌拆了打,别人点炮我装没看见,越玩越没劲。
  偶尔写点儿东西,少得可怜,从北京带来的钢笔至今还没打过水,剩我一个人的时候就看会儿书,别看它们旧,对我却价值不菲,可惜太多了,我没办法把它们扛回北京,只能就
地正法,多看一本是一本。当初买的时候太激动了,忘了还要回北京。
  这几天C城的鞭炮声就没停过,特别是初五这天早晨,噼里啪啦的炮声震人发匮。只听见老板娘喊三儿子:放炮去吧,饺子这就出锅了。
  又是一通噼里啪啦。
  我已经几宿没合眼了,每次刚要睡着,都被二踢脚炸醒。听多了二踢脚“呯——嘭”的两声,就习惯了这种节奏,昨天半夜,只听见“呯”,没听见“嘭”,我就等呀等,不敢睡,怕快睡着的时候被“嘭”吓一机灵,那多难受,可一直等到了天亮,也没听见“嘭”,操,早知道是个蔫炮,我就踏踏实实地睡了。
  天已大亮,我正准备放松心情,睡个安稳觉,没承想,刚一闭眼,又“呯——嘭”地响了起来,妈的,成心!
  C城四面环山,盆地地势,一点儿声音就能响彻山涧,更何况百炮齐鸣,余音缭绕,窗外又烟火四起,真假难辨,给我一种哪里又打起来的感觉。
  后来我把耳朵塞上袜子,脑袋钻进被窝,但还是前后受敌,左右挨炸,鞭炮声依然震耳欲聋,吵得我坐卧不安,怎么他妈这么闹腾!以前人们就是这样对付麻雀的,拿着锅碗瓢盆爬上自家房顶,叮叮当当一通乱敲,吓得麻雀在天上飞来飞去,不敢落脚,结果都累死了,飞着飞着就往下掉。我也快了,都五天没睡觉了。“呯——嘭”仍在继续,愈演愈烈。
  算了,我还是起来吃饺子吧。
饺子是羊肉馅的,除了葱姜,再没蔬菜,老板娘管这种馅叫“一个肉丸”的,她说,因为今年是羊年,就吃羊肉丸的。我暗中庆幸:好再没赶上鼠年。
  刚吃了俩饺子,嚼得满嘴流油,正剥蒜的时候,门开了,老二带回家一个女孩,说,妈,这就是我说的首都网友。
  我咬了一口蒜,一看,这女孩长得怎么这么像雷蕾呀,除了是一头短发!嗯?不对!
  再定睛一瞧……
没错,就是雷蕾。当我和她面面相觑的时候,不约而同地一惊,然后不等我开口,她便夺门而出,我立即放下手里的半瓣蒜,不等再吃口饺子,干嚼着一嘴蒜就追了出去。老板娘的疑问——这是怎么回事儿,三儿子的不解——我哪儿知道,都被远远地留在身后。
  跑过街道,雷蕾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盯着我。我追上前。
  “怎么会在这儿看见你?”雷蕾说。
  “难道依然仅仅是巧合吗?”我说。
  “为什么是这种结果!”
  “这也是我的疑问,为什么你这么随便就跟网友回了家,而且不远千里!”
  “那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我一时说不上话来,不知激动还是激愤。
  我和雷蕾站在距离北京600里的C城满地烟花爆竹纸屑的路边,站在初五的晨光中,大眼(她)瞪小眼(我),思潮起伏,默不作声。
  终于,我们在一阵鞭炮声中,抱在了一起。
良久,雷蕾挣脱开我的拥抱,哭了起来。
  我说你别哭了,眼泪都流嘴里了,她说废话,眼泪有往脑门儿上流的吗。我说怎么没有,你倒立着哭看看,眼泪准保往脑门上流,你如果躺着哭,眼泪就往耳朵里流,你趴我肩膀上哭的话,眼泪还能往后背流呢,只不过是我的后背。
  你讨厌!雷蕾更放声地哭了起来。
  我的后背果然湿透了,冰凉冰凉的。
后来雷蕾告诉我,她到这里是来实习的。郊游回来的那天下午,学校安排实习,有北京的设计院,也有外地的建筑队,学生自愿选择。雷蕾为了躲避我一段日子,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外地。
  雷蕾说她实习的地方就在那个盖歪了的十五层楼的工地,老师带着他们绞尽脑汁,想怎么才能将这座即将竣工但无法入住的商品楼的损失降至最低限度,群策群力,千方百计后,
没有可实施的办法,眼看着就过年了,老师下定决心,想不出辙就不离开C城半步,看着归家心切的学生说,你们回家过年吧,不愿意走的就留下来。雷蕾就属于那个不愿意走的,在北京过年无非就那些事儿,吃饭、串门、拜年、压岁钱……已经倒背如流,所以宁愿过一个了无牵挂的年。于是她告诉父母,她在C城挺好的,爸爸妈妈不要太牵挂,这里有时候挺冷的,但是她没啥舍不得,就又买了一件毛背心穿上了,虽然这个春节不能回去,但是她很想家。父母说,照顾好自己,完了事儿赶紧回来。
  我问雷蕾手机为什么注销。她说,正好该交钱了,她没交,反正到了外地还要漫游,索性买了一张当地的卡。
  雷蕾说,这不,大年三十上午,老师接到他老婆的电话,让他必须回去,否则后果自负,于是老师买了当天的车票回京了,剩下我一个人,流落他乡,无依无靠,只好上网消磨时间,碰到一个当地的网友,聊了几天,约好就在这家网吧见面,结果见了面发现,就是网吧的老板,他说就不收我钱了。
  我说,约你见面你就见呀,他要是坏人呢,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跟他回家。我就是想吃口热饺子,谁让他以带我回家吃饺子为诱饵呢,我没经住,雷蕾可怜兮兮地说。
  走!我说。
  干什么去?
  吃饺子去,一个肉丸的。
我和雷蕾找到一家“天天过年”饺子馆,要了一斤饺子,雷蕾说吃不了,我说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吃呀,刚才追你追得我肚子都抽了筋,蕾蕾说,你那是吃多了撑的。
  饺子上来后,雷蕾只顾埋头苦干,也没理我,弄得我只好没话找话。我问那个研究生也没有联系你吗。雷蕾说,别提他行不行,我都把他忘得差不多了,我心里总记着他,对你有什么好处,自讨苦吃。我说,我是对自己特别自信才这么说的,他哪儿能跟我比呀,根本就
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人。雷蕾说,这儿的饺子皮真厚,可是没你脸皮厚,像你这么厚的,少见。脸皮厚好,冬暖夏凉,我说。
  我问雷蕾为什么剪了短发,她说为了开始一段新生活。我说,我说过你留短发不好看。雷蕾说,可我自己认为好看,我干嘛要听你的。我说,女为悦己者容。雷蕾说,那是别人,我才不管这些,我想怎样就怎样。
  我又说,原来你都大四了,学建筑的。雷蕾说,你以为呢,对人家一点儿都不关心。我说我原来那么问你,你都不说,还让我以为碰上刘胡兰了呢。雷蕾说,我那是考验你,没想到你一点儿诚意没有,碰到困难就退缩,真让我失望。我说好,吃完饺子就回北京,那里有我们的希望。
吃过饺子,我问雷蕾在这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她说就是对那座十五层楼放心不下,万一哪天倒了砸着人怎么办,我说你操心也没用,该倒还要倒,那些头头脑脑说了才算,他们是人民的父母官,不会看着自己的孩子快挨砸了还无动于衷,雷蕾说那她就踏实了。
  我和雷蕾去学校给她安排的宿舍取东西,然后拿上行礼到了老板娘家,我悄声说,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取了东西就走,然后跟个特务似的溜进二层我的房间。
  正收拾东西的时候,老板娘进来了,问我早上的一幕是怎么回事儿,我说,雷蕾是我女朋友,知道我离家出走到了C城,就来找我,正巧遇到老二这么个好人,怕她找不着,还把她领到我面前。老板娘说,那老二怎么说是他新谈的女朋友。我说,他那是为了让您高兴,对了,他人呢?老板娘说,嗨,又回网吧上班了,说明天再领回一个来,这孩子!
  结了房钱,与老板娘依依惜别后,我和雷蕾手挽手,去了C城车站。
  火车启动了。
  C城,再见!
北京有股独特的味道,在北京呆久了的人,都深有体会,特别是刚从外地回来,闻到这味儿能让我热泪盈眶,幸好是冬天,眼泪冻住了,没流下来。我管这种味道,叫北京味儿。
  回到家,见屋内还和我走的时候一样,桌上的半个面包已经硬成了一块砖头,盖房绝对不成问题。
  我给爸妈打了一个电话,他们在电话里抑制不住旅游的喜悦,老两口觉得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玩上了瘾,就打算多转转,反正退休了,时间对他们来说,富富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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