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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通知单全集》周浩辉

_7 周浩辉(现代)
  罗飞快步冲到窗前:“东南角上那辆红色的出租车已经停了十多分钟了,可是你仔细看,副驾驶的位置上有人——那不是一辆空车。”
  韩灏顺着罗飞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辆出租车距离宾馆的位置较近,隐约可看见车窗内的情形,果然与罗飞所言吻合。这倒的确是个反常的现象,不过韩灏并未因此过分紧张,因为那辆出租车尚在警戒圈之外,同时没有超出广场便衣的可控范围。
  韩灏打开麦克呼叫:“我是001,005请注意,在你南方偏东十米处,红色出租车异常。”
  005是在广场东边角落看自行车的那名便衣,可疑出租车就位于他的监控范围内。收到呼叫后他略略侧过身,显然对那辆出租车提高了警戒。与此同时,出租车副驾驶室的车门打开了,一名男子从车里走了出来。
  罗飞等人虽然相隔较远,但那男子的基本体貌还是能看得出来。只见他身形瘦小,右手中提着一个不透明的塑料袋。下车后,此人略张望了一下,目光很快便捕捉到了正在广场中行走的韩少虹,随即他便快步向着韩少虹追了过去。他的左臂因迈步而甩开,可以看到左手白花花的一片,竟是缠满了纱布。
  所有的特征都与事先分析的吻合!韩灏的心中一阵狂跳,对着麦克大喊:“005,拦截下车男子,拦截下车男子!”
  其实不用韩灏吩咐,那个假扮看车人的便衣早已看出苗头,如猛虎一般向着来人扑了过去。他此前在车棚附近左右溜达的时候步履散漫拖沓,像是个病秧子,但这一扑却迅猛异常。瘦小男子还没走出两步便被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他竭力想起身反抗,可完全不是便衣的对手,只能徒劳地在对方身下扭曲挣扎着。
  韩灏先是一喜,可随即又有些惘然:这男子如此孱弱,怎么会是杀害郑郝明警官的凶手?
  广场上的风云却在瞬间又发生了突变:就在那可疑男子被扑倒的同时,西边的一辆黑出租中又走下了一名男子——同样身形瘦小,右手提塑料袋,左手缠着白色纱布,并且此人下车后也是直奔韩少虹而去!
  当然这个人也没能突破警方的防线。不远处的另一名便衣冲了上去,同样将这名男子扑倒在地上。
  韩灏和罗飞看到这个情形,刚刚有些松懈的心情又紧张起来,而令他们更加惊讶的事情仍在发生:在广场周边众多趴活的出租车中,接二连三地有类似体貌的男子钻出,他们散布于各个角落,总数竟有十余人之众!这些人毫无例外地都把目标指向了韩少虹,从不同的方向冲着这个少妇直扑而去!
  韩灏埋伏在广场上的警戒圈也立刻显示出强大的战斗威力。每一个便衣都在各自的方向上进行了拦截,在一对一的较量中,警方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可疑男子纷纷被扑倒,有的很快被戴上手铐,稍有反抗者则领教到了刑警们凶狠的近身搏击技术,叫苦不迭。
  然而在指挥室督战的韩灏此刻却笑不出来。因为这些突然出现的男子在数量上已经超出了警方的便衣。为了对付他们,连隐藏在白色面包和桑塔纳小车中的同志也投入了战斗,但仍有漏网的可疑男子闯入了警戒圈内部,其中有两人很快已欺近到距离韩少虹不足三米远的地方!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接触到韩少虹。因为有个铁塔般的汉子忽然从女人身边闪了出来,他的拳头像铁锤一般分别击在那两人的软肋和下颌上,瘦小的男子哼声都发不出来,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男子自然便是在韩少虹身边贴身守护的熊原。他发现情况突变,局面复杂,因此下手不留情,一招便直接将来人致于昏迷。随后赶到的三个瘦小男子显然被此情形吓住了,他们隔着五六米的样子停了下来,不敢上前,但也没有离开,脸上的神色一片茫然。
  熊原也不出击,只是紧紧地守护在韩少虹身边,目不转睛地瞪视着那三人。无论谁想要再接近,都必然会遭受到他铁拳的重击。
  宾馆窗口处的罗飞低声喝彩:“好身手!”
  的确,以熊原那副威风凛凛的气势,便是再来十个男子也别想靠近韩少虹。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瞬息之间的事情。广场上的无关群众此时才回过神来,胆小的惊叫逃散,胆大的远远围观,现场局势变得更加混乱。可韩灏此时的心情却反而沉稳下来:熊原已经镇住了局势,剩下的男子不敢再往上冲。他手下的便衣很快就可以腾出手,到时候内外一夹,这些男子一个也别想漏网!
  果然,一个戴黑色绒帽的便衣已经在向圈子的核心处增援过来,他位于熊原的背侧:这里靠近宝马车,是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然后他冲着韩少虹招了招手。
  韩少虹早已吓得哆嗦成了一团,她立刻向着那个人高马大的便衣奔了过去。广场中心那三个可疑男子兀自呆立着,因为中间隔着熊原,他们自然不敢上前追赶。
  韩少虹步履不稳,看来是双腿已吓得发软。那个高大的便衣迎上几步搀住了她的胳膊,然后架着她向着宝马车而去。
  “快把车门打开!”在快要接近宝马车的时候,那个便衣提醒了韩少虹一句。
  韩少虹颤巍巍地掏出遥控器,好几下才按开了车门,便衣把她扶进了驾驶室,然后抢过遥控器,“嘀嘀”两声,重新锁好了车门。
  韩灏等人在高处看到这一幕,一颗心算是真正放了下来:宝马车的安全性能是值得信赖的。即使再有可疑的男子出现,他在短时间内也难以伤害到车内的韩少虹。
  此时又陆续有便衣制伏了自己的目标,赶到圈中增援,愣在圈心的三个男子很快也被控制住。熊原这才转身,向宝马车这边走来。在广场外围,距离宝马车不远的地方,一个男子刚刚从出租车上下来。他的体貌与先前那些男子类似,可不知为何,他的行动却晚了很多,此时只能呆呆地站在车门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守在宝马车前的便衣大喝了一声:“警察!”然后翻过停车场的围墙,向着那名男子扑去。男子显然被吓坏了,拔腿就跑。便衣翻墙耽误了时间,一下被落出了好几十米,但他脚程迅捷,飞也似追了出去。
  “这是哪个小子?跑这么快?”韩灏远远地看见,禁不住转头问了尹剑一句。
  尹剑也纳闷地摇了摇头。为了不让凶犯起疑,不少便衣下午回岗的时候已经换过了衣裤,仅从一顶帽子实在看不出是谁。
  罗飞的目光也一直被这个便衣吸引着,直到后者为追赶嫌疑人而跑出了众人的视线之外。然后他又把目光转了回来,在广场上巡视了一圈之后,诧异地说道:“奇怪,那不是你们布置的人?”
  “什么?”韩灏神色愕然。
  “你手下的十三个便衣都还在广场上,那个人是谁?”罗飞的语调变得紧张起来。
  韩灏数了数留在广场上的便衣人数,果然如罗飞所言。他心中蓦地一沉:如果刚才那个不是自己的便衣,那他又会是谁?
  韩灏几乎不敢再深想下去,他急急忙忙拿起麦克呼叫着:“我是001,立刻检查目标是否安全,立刻检查目标是否安全!”
  而熊原此刻已经来到了宝马车前,他拍了拍车门,车内的韩少虹却毫无反应。熊原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把脸贴在车窗上向内窥视着,很快,他的表情便凝固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韩少虹软软地趴在方向盘上,脑袋歪向一边。大量的鲜血从她的脖颈处流淌出来,染红了她右半侧的衣襟。她的右手垂在体侧,引导着鲜血,使得那白色真皮包裹的挡柄变得腥红刺眼。
  半年之前,当她坐在驾驶室内挂上这个挡柄的时候,是否会料到今日的命运呢?
  由于宝马车的钥匙被带走,警方最终不得不打碎车窗才将车门打开,并确认车内的韩少虹已经死亡。法医迅速赶到现场,对尸体进行了勘验。
  韩少虹的喉部出现了一道长八公分,深一点五公分的伤口。伤口极为平整,应为锋利的刀片切割所致。这一刀切断了韩少虹的气管和大动脉,致其急性失血性休克,并直接导致死亡。而作案的凶犯自然就是那个头戴黑色绒帽,奔跑速度飞快的高大“便衣”。
  现场的监控录像记录了此人从出现、行凶到最后顺利逃脱的全部过程:
  16时2′23″,韩少虹与熊原走出德业大厦。
  2′33″,第一个瘦小男子走下出租车,2′35″,化妆成看车人的便衣将其扑倒。
  2′35″~2′38″,众多瘦小男子纷纷涌入广场,现场便衣应接不暇。
  2′39″,戴黑色绒帽的男子从广场南侧停车场方向进入监控镜头,由于警方人员正在全神对付奔向韩少虹的瘦小男子,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2′40″,熊原击倒冲向他的两名瘦小男子,并与剩下的三名瘦小男子形成对峙。
  2′42″,戴黑绒帽的男子走到熊原背后,并向韩少虹招手。由于他的装扮符合警方便衣的特征,惊慌失措的韩少虹立即向其奔跑过去。
  2′43″,黑绒帽男子扶着韩少虹走向宝马车。
  2′47″,黑绒帽男子扶韩少虹坐进宝马车的驾驶室,随即便锁上车门。他短暂的行凶过程被车体所挡,未能记录在监控镜头内。
  2′50″,刑警队的便衣协助熊原制伏广场上最后三名瘦小男子,熊原开始向宝马车方向走去。
  2′51″,黑绒帽男子翻过停车场的围栏,借势追赶最后出现的那名可疑男子而跑远,并且迅速消失在监控镜头之外。
  在整个过程中,黑绒帽男子的帽檐压得极低,夹克衫衣领又拉得很高。因此现场没有一人能准确说出他的相貌特征。
  看完监控录像,韩灏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而熊原等人的心情也是沉重到了极点。刑警、特警两队投入了数十名警力,队长亲自上阵,在这样一个弹丸之地布下了看似密不透风的口袋,可是凶犯却仍然来去自如,将韩少虹如约戕害在宝马车中。警方失去了被保护的目标,仅仅抓获了十八名莫名其妙出现的“可疑男子”。
  第一个被警方扑倒捕获的男子叫做艾云灿,他对此事的供述则让韩灏等人愈发地感觉到出离的愤怒和羞辱。
  艾云灿今年二十五岁,是一个来自外地的打工人员,一直在市内某饭店担任配菜小工。大约两周之前,他偶然看到张贴在街头的小广告:某大型娱乐中心招聘公关先生,待遇优厚,号称月薪可过万元。
  如此的高薪自然是个不小的诱惑,而广告上对应聘人员的体貌限制更是让艾云灿觉得机不可失。对方要求应聘者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体格瘦弱,而这些条件他恰好全都符合。
  艾云灿拨通了广告上留的电话,接电话的男子告诉他:所谓的“公关先生”是要为女大款提供色情服务的。之所以对身形有要求,是因为娱乐中心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这个客人要找一些瘦弱的男子陪她一起进行性虐游戏。
  听说要提供性虐服务,艾云灿开始还有些犹豫,可是对方很快通过网络给他发来了那个女客人的照片,没想到那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女!艾云灿原始的欲望立刻被点燃了,他也按照要求给对方发了自己的照片,对方见到照片后也非常满意,并且立刻给艾云灿的银行账户上打了一千块钱作为他的“前期准备费”。
  收到“准备费”,艾云灿对这场特殊的“招聘”再无怀疑。他按照对方的要求购买了纱布、皮鞭、橡皮仿真刀等用具,然后便急切等待着美女客人的召唤。
  昨天下午,艾云灿终于又等到了那个男子的电话。对方说第二天就有生意,因为这样的交易是不合法的,那个女客人身份又尊贵,所以双方必须约好一种特殊且隐秘的“接头”方式。
  男子从网上发来了女客人乘驾的宝马车照片,然后告诉艾云灿,客人将于下午四点钟左右下班,到时候他必须在德业大厦外面的广场附近等待。当客人走出大厦后,他要及时跟上去,然后和客人一同上车。在这个过程中,他还将面对一些竞争者,最后能不能“上岗”还要看客人最终在现场的选择。
  为了保证竞争的公平,所有的应聘者都必须按照男子的吩咐,乘坐出租车在指定的地点等待。只有接到男子的现场电话指令后,他们才能下车与客人接头。另外,此前购买的性虐用具须用黑色塑料袋提在右手,左手则缠满纱布伪装成受伤的模样,以满足客人某些特殊的“癖好”。
  夹杂着对金钱和美女的双重欲望,艾云灿如同一个失去了思想的木偶,他完全按照男子的吩咐一步步地踏入这个游戏。当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艾云灿乘坐出租车来到德业大厦,在男子电话指定的地点迫不及待地等候美女客人的出现。四点过后,照片上的美女——韩少虹终于走出了德业大厦,而艾云灿很快也得到了男子下车的指令。为了不让客人被其他竞争者抢走,他急匆匆地向着韩少虹奔去,然而没跑两步,就被警方的便衣按倒在冰凉的地面上。他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做笔录的时候,他还一脸的茫然,以为自己是由于色情交易才被警方人员抓获的。
  其他被抓获男子的经历与艾云灿基本雷同。显而易见,那个张贴招聘广告,后来又与众男子电话联系的“神秘人”就是这一连串阴谋的策划者,同时也是杀害韩少虹的凶手。他虽然一直没有露面,却一举控制了近二十名钱欲熏心的男子。这些男子全都成了他手中的提线木偶,在他精确至极的时间和地点指令下,这些男子纷纷冲入德业广场,把警方密不透风的埋伏圈冲得七零八碎,而“神秘人”则乘虚而入,伪装成警方的便衣完成了杀人计划。
  此刻天色渐黑,广场早已拉起了警戒线,无关群众都被拦在了广场之外。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或兴奋、或惊慌地议论纷纷。
  广场内,十多名警察围在宝马车前,神色黯然,在他们身后则蹲靠着一群鼻青脸肿的瘦小男子,场面不知是肃穆还是滑稽。黄昏的秋风渐起,所有人的心头都泛起一阵森森的寒意。
  
第六章 两分钟的时差
  十月二十三日,晚二十二点十五分。
  省城刑警队会议室内。
  已是深夜时分,可是屋内却是灯火通明,“四一八专案组”的成员们正聚集于此。与前几次开会时那种紧张而急促的气氛迥然不同,此刻的会场显得分外沉寂——刚刚经历了一次羞辱性的失败,即便这些警界最顶尖的精英也难免陷入一种沮丧与茫然的情绪中。
  警方的侦查人员分析了凶犯逃离现场的所有可能路径,然后以德业大厦为圆心展开了一场地毯式的搜查,可是他们没能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似乎凶犯奔出警方控制的街区之后,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是就近藏匿,还是开车潜逃?或者乔装混入了人流?一切都无从探寻。
  这些倒没有出乎韩灏等人的预料。既然凶犯对这次行凶过程进行了如此苦心孤诣的谋划,那么逃离路线显然也是万无一失的。警方抓不到什么踪迹也属正常。真正令众人脊背发凉的则是另外一些情况。
  专案组众人花了好几个小时的工夫反复观看了案发现场的监控录像。他们研究了所有瘦小男子们下车的地点以及其冲入广场的时间和路线。结果是令人惊讶的:当瘦小男子们按照这些地点、时间及路线攻入警方布下的警戒圈后,警方所有的便衣力量就在瞬间被全部牵制,无一遗漏。而最后冲入圈子内部的几个男子全都出现在熊原的东北方,这样韩少虹便很自然地躲藏在熊原的背后,而凶犯此时恰又从西南方向进入广场,成功地将韩少虹诱骗到了自己的身边。
  这一切当然都不是巧合,而是出自于凶犯妙到巅毫的现场布置与指挥。警方所有的薄弱点都被他毫不留情地击中,点线相牵,金汤般的防线顷刻间溃如蚁穴。
  被凶犯操控的男子们都具有相似的特点:身形瘦小,左手处缠着纱布。而警方此前对郑郝明遇害现场勘查曾得出凶犯“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手部受伤”的结论。显然,这个结论也是凶犯故意要给警方造成的错觉。真正刺死韩少虹的男子其实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控制之中……甚至说,是在按照他的思路去执行。”面对这样的事实,一向自傲的韩灏也不得不说出了泄气的话语,然后他环顾四周,“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每个人都面色严峻,就连曾日华也紧皱着眉头,毫无往日的调笑神色。
  片刻的沉默之后,熊原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责道:“如果我紧跟着韩少虹,那凶犯也就不会得手了。”
  “这不是你的责任。”韩灏立刻打断对方,“那么多可疑男子冲入了防线内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场的便衣都是我的队员,你也不可能分辨得那么清楚,这才让那个家伙钻了空子。这些都是我安排上的失误。”
  尹剑佩服地看着韩灏,勇于承担责任,这确实是领导者必备的素质。自己作为副手,应该在一点一滴间找到值得学习的地方。
  “这家伙的手段确实高明。不过——越高明越容易露出马脚。”说话的是曾日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故作深沉地挤着鼻子,抛出了这么一句听起来很矛盾的论断。
  “怎么讲?请说得详细一点儿。”韩灏的目光中透出些不满。他很讨厌对方说半截话、故意卖关子的臭毛病。
  曾日华却依然慢条斯理地,他舔舔嘴唇,再晃晃脑袋,这才继续说道:“现在地球人都知道了,凶犯是个厉害的角色。他精通刑事侦查学,熟知警方现场布控的手段,善于格斗,还能玩几下电脑。这样一个人会是突然冒出来的吗?不可能!一定有记录的,他应该受过正规的训练。我们可以去排查相关的人员。这个工作就交给我吧,嘿嘿,在我的电脑数据库里,有近二十年来所有受过军警训练的人员资料——现在就算是大海捞针,也要把他捞出来!”
  “好的。”韩灏点点头,这也的确是个思路。
  会议开始之后,罗飞便一直端坐不语,似乎有什么心事。此时他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射向曾日华,冷冷地说道:“你的工作已经开始了吧?”
  曾日华一愣:“嘿……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飞不兜圈子,直接问道:“你去我屋里干什么了?”
  “去你屋里?”曾日华把罗飞的话软软地接了下来,反问,“我去过你屋里吗?”
  “今天你没有去现场,但你却进了我的屋子,而且还翻看了我的物品。”罗飞语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不容辩驳。
  曾日华心中暗暗一惊。的确,因为受命对罗飞进行调查,而且又有录音资料的嫌疑,所以他趁着众人都外出,偷偷进入过罗飞的屋子。虽然他自忖行事隐秘,应该没有留下痕迹,但罗飞如此言之确凿,他也就不再抵赖,打起哈哈道:“和罗警官开个玩笑——想不到什么也瞒不过你。别生气嘛……嘿嘿,怎么罗警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看的吗?”
  “开玩笑,好。”罗飞的眼神又是一翻,“龙州网监下午监测到,有人攻击了龙州的电信资料库,调出了我的手机号在最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我的同事追踪了这个攻击者,曾警官,请问你这也是在开玩笑吗?”
  小伎俩被罗飞一一拆穿,曾日华脸皮再厚,此刻也不免尴尬无语。在座众人中,韩灏和尹剑心中有数,此刻都不做声,熊原则有些惊讶,剩下慕剑云思忖片刻后,出来打起了圆场:“也许都是些误会吧,回头你们私下沟通沟通。”
  “不。”罗飞转向慕剑云,神情严肃,“这不是误会。你不也在调查我吗?既然如此,这就是案情,就应该在会议上说出来。”
  慕剑云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把矛头又对向了自己,她禁不住脸上一烧,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避了开去。
  到了这个局面,身为专案组长的韩灏不得不说话了。他轻咳一声:“罗警官,让他们对你进行察访,这是我布置的。因为你毕竟不是省城警方人员……你在案件发生时突然出现,又与十八年前的血案关系密切,我作为案件的负责人,有些工作不能回避。希望你配合理解。”
  “嘿,因为我不是省城警方人员……”罗飞冷笑了一声,“……还因为我第一次见面就挫了你刑警大队长的风光,因为我打了你派来盯梢的手下,是吗?”
  罗飞似乎憋了很大的火,他顿了一顿后,愈发激烈地斥问道:“那你们现在查出了什么?!”
  韩灏也有些毛了,他把冠冕的辞令抛到了一边,针锋相对起来:“好吧,既然你都说出来了,那我索性说得再深入一点儿。所谓‘身高一米六五,手部负伤’的错误信息是你最先提出的吧?那么短的时间内,你真的是从现场勘验出的结论吗?警方在德业广场的布控细节,除了现场的参战人员,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到达监控室,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便衣都找了出来,难道你就只是在卖弄你的刑侦知识吗?”
  韩灏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他已是赤裸裸地怀疑罗飞与凶犯有所勾结。两人互相瞪视着,现场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韩队长,罗警官。请你们控制自己的情绪!”熊原沉沉地喝了一声,他体格雄壮,说话时也是中气十足。众人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罗飞心中一凛,意识到有些失态,忙努力定下心神。这时他又听见曾日华自言自语般地嘀咕着:“是啊,那家伙是怎么知道警方的布控细节呢?这还真是奇怪。”
  这句话倒提醒了罗飞,他眼前猛然一亮,脱口道:“宾馆!”
  罗飞的语气和神态显然预示了新的发现,众人连忙把目光聚了过来,就连韩灏也忘记了刚刚的不快,追问道:“什么?”
  “要想摸清楚警方的布控细节,必须能够尽览到广场的全景。所以凶犯也监控过那个广场!”罗飞急促地说道,“他必须有一个制高点。要想找到一个隐秘的制高点,他会去哪里?”
  罗飞没有把答案挑明,但每个人心中都已明了:德业大厦对面的宾馆房间!既然这是警方选择的最佳监控点,那它无疑也是凶犯可以选择的最佳监控点!
  ……
  十月二十三日,晚二十三点零九分。
  专案组一行人来到了德业大厦对面的天峰宾馆。通过对前台人员的询问以及调阅相关的监控录像,众人很快便有所发现。
  昨晚八点钟左右,一名男子入住了宾馆614房间。今天下午三点过后,此人离开房间外出后一直未回,但他也没有退房。从录像上看,此人的身形体貌与案发现场的凶犯十分相似。而他用来登记的身份信息亦被证实内容虚假。由于六楼恰好也属于观测广场最为有利的地区,这个神秘男子的嫌疑立刻上升到了一个令人兴奋的高度。
  韩灏立刻向前台人员追问此人的相貌特征。当时值班的女孩描述:此人戴着墨镜,满脸的络腮胡子,很难分辨出实际年龄的大小。
  “络腮胡子。”尹剑非常积极地把这条关键的信息写在了记录本上,可是罗飞和韩灏等人却显得无动于衷。
  尹剑匆匆记完,请示道:“韩队,要不要通知一线的侦察员,让他们重点注意留络腮胡子的人?”
  韩灏摇摇头,硬硬地回了两个字:“假的。”
  假的?尹剑疑惑地盯着录像,那上面的图像比较模糊,怎么能断定女孩所说的络腮胡子是假的呢?
  罗飞看出尹剑的心思,轻声解释道:“凶犯心思严密,不可能留着招摇的络腮胡子。这胡子和墨镜一样,都是他掩饰面部特征的工具而已。”
  尹剑咧咧嘴,懊恼地将那页记录纸撕下来,揉成了一团。
  而此时韩灏等人的注意力则集中在了录像内容的其他方面。
  “这个人入住时提着一个旅行箱,离开的时候却是空着手。”韩灏指着录像画面分析道,“所以,不排除他还有要回来的可能。”
  熊原立刻会意:“我这就带人在宾馆附近埋伏。”
  “嗯,大堂里也要安排人,尹剑,你去协助熊队长。”韩灏吩咐完自己的助手,又对着其他人说道,“我们先去房间里看看。”
  服务员拿上门卡,把众人带到了614房间外。门铃下亮着“请勿打扰”的红灯。据服务员说,此人自从入住后,就没让任何人进过这个房间。
  疑点越来越多,韩灏的心突突地跳得厉害,既兴奋又紧张:如果那个男子的确是凶犯的话,即使熊原等人不能成功伏击,此人留在房间里的那个箱子也一定能提供诸多的线索!
  带着这样的期盼,韩灏令服务员打开了房门。房间里此刻一片幽暗,众人站在门口,一时没有踏入。他们心中突然都涌起了奇怪的感觉:
  一种非常特殊的气息似乎正从黑洞洞的门厅后弥漫出来,那气息并不浓烈,却让人浑身发冷,并随之产生一系列与死亡和腐烂相关的恐怖联想。
  那似乎不是一个舒适的宾馆房间,而是一座荒郊外阴冷的坟墓!
  众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慕剑云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宾馆服务员则不满地嘀咕起来:“他在房间里放什么东西了?”
  而这气味罗飞和韩灏却是再熟悉不过。作为刑警,他们常有在这样的气息中长时间工作的经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气息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
  这是停尸房里的气息,更准确地讲,它来自于一种最通用的防腐剂:福尔马林。
  可是,在这样一个宾馆的房间内为什么会散发出如此的气息呢?带着这个疑问,韩灏率先步入房间内,并顺手插上了电卡。
  灯光驱散了浓重的黑暗。房间里空无一人,房客留下的箱子摆在床上,箱盖大开着,福尔马林的气味正是箱子里散发出来的。
  众人心中都开始涌起不祥的预感,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然后快步走上去,箱子里一些奇怪的东西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那是近十来只大肚的玻璃瓶子,正像医院里用来保存各种标本的那种。每个瓶子里都盛满了液体,同时浸着一些形状各异的东西。
  慕剑云感到头皮一阵阵地发紧,她在几个男人后面落下半步,颤声问道:“那……那些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韩灏板着脸,神色显得格外阴沉。他戴上白纱手套,然后将其中一个大肚瓶子拿了起来,对着灯光端详着。
  “这是头皮,我操,人的头皮!”曾日华看清浸在福尔马林里的东西,完全不顾警察形象地大呼小叫起来。
  是的,那的确是一片头皮,一块粘连着少量头发的人类前额的头皮。因为瓶体的晃动,头皮在液体里柔柔地飘荡起来,像是刚刚被惊醒的怪异的软体动物。
  慕剑云已无法再忍受下去,她两三步冲出了屋外,大口呼吸着走廊里的新鲜空气。
  罗飞的目光在头皮上停留了片刻后,又盯住了瓶身处贴着的一张白纸,那白纸看起来就像是瓶子的标签,但上面却有不少字迹。
  韩灏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些字迹,他把白纸转到正面,却见那上面赫然写着: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林刚
  罪行:白家庙恶性强奸案
  执行日期:三月十八日
  执行人:Eumenides〗
  标准的仿宋体,又是一张死亡通知单。
  “白家庙恶性强奸案?”曾日华念着通知单上的内容,显得非常诧异。韩灏的眉头也锁成了一个疙瘩。罗飞看看二人,略有些茫然。
  “这是省里至今未破的恶性案件之一。”曾日华对罗飞说道,“去年的案子了,公安内部网的协查通报还是我去发布的,案犯的特征是左前额有一道五公分长的刀疤。”
  似乎要配合曾日华的话语,瓶子里的头皮此刻舒展开来,一条长长的刀疤分外显眼。三人突然明白过来:那头皮正是特意为了保存这条刀疤而制作的人体标本。
  罗飞“嘿”了一声,似笑似叹:“他不但帮你们破了案,还帮你们执行了。”
  通知单上“林刚”二字上打了一条重重的红勾,了解司法公告的人都知道这条红勾意味着什么。
  与罗飞旁观般的调侃心态不同,韩灏此刻的心情却是复杂至极。那红勾在他眼中似乎咧成了一张嘴,正在放肆地冲着自己嘲笑。
  警方正在苦苦追捕的凶犯破了警方至今未破的案件,这难道不是天下最滑稽可笑的事情吗?
  韩灏的手腕迸起了青筋,他将瓶子放回旅行箱,又拿起了另外一个。这个瓶子里浸着的却是一块胸腹处的人皮,皮上一片青灰色的蝙蝠文身分外醒目。
  瓶子外当然也贴着白纸: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赵二东
  罪行:东榆树抢劫杀人案
  执行日期:五月十一日
  执行人:Eumenides〗
  同样的死亡通知单,同样用红勾作为已经执行的标志。
  韩灏当然知道东榆树抢劫杀人案,他也知道这个蝙蝠文身——那正是赵二东的独特标志。为了寻找具有这样文身的人,他曾经带着队员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如今这个文身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可他却不知该是悲,是怒,是喜。
  在一片沉默的气氛中,那些盛满了福尔马林的瓶子被一个个拿起,又一个个放下。瓶子里形态各异的手指、耳朵、鼻子等器官带着警方苦苦追寻过的身体特征依次展现在三人面前。与之对应的死亡通知单也都打上了红勾——直到最后一个瓶子被韩灏拿起。
  这瓶子里泡着的是半截舌头,瓶子外的白纸上写着: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彭广福
  罪行:双鹿山公园袭警案
  执行日期:十月二十五日
  执行人:Eumenides〗
  看着这张唯一尚未打红勾的死亡通知单,韩灏似乎被触到了心底的要害,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扭动起来。
  曾日华亦是一愣,他转身似乎想对韩灏说些什么,但是对方的表情却让他把话头又咽了回去。
  罗飞注意到了两人的异常,他瞟了一眼曾日华,目光中带着询问的意味。后者则摇了摇头,似乎不便多言。
  这张纸上却没有红勾,这意味着这名叫做“彭广福”的犯人尚未被执行“死刑”。
  如果这样的话,瓶子里的半截舌头又代表着什么呢?
  韩灏慢慢地把瓶子放回箱中,他的动作极其凝重,使得这阴暗的房间里气氛愈发压抑。竭力控制住动荡的心绪之后,他拿起手机给尹剑打了电话:“把外面埋伏的人都撤掉吧,他不会回来了。”
  罗飞在心中暗暗苦笑了一下:是的。那家伙早已算好了警方会找到这里,他不仅不会回来,而且在这个房间里,除了他刻意要展示的东西之外,不会再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了。
  事情的后续发展也印证了罗飞的猜测。警方的勘验人员把宾馆房间仔仔细细地搜了个遍,可除了床上的那只箱子之外,再无任何收获,哪怕是一枚指纹,甚至是一根细小的头发。
  不过那只箱子却给警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动,这种震动甚至超过了案情本身。
  箱子里一共有十三只瓶子。每个瓶子上都贴着一张死亡通知单,十二张已经执行完毕,还有一张的执行日期则是一天之后的十月二十五日。
  十三张通知单牵涉到十三起恶性刑事案件,这些案件都是省厅挂牌督办而又一直未能破获的。按照通知单上的描述,其中的十二名犯罪嫌疑人已经被Eumenides执行了死刑,能够反映他们特征的身体部件被剥取下来,浸泡在福尔马林中以做佐证。
  这十三个瓶子摆在警方面前,只能有一个解释:Eumenides侵入了警方的电子系统,根据相关资料找到了这些罪犯,并且按照自己的方式执行了刑罚。
  他是在帮助警方,还是在嘲笑警方?或者,在用另一种方式挑战警方?警方正在全力追踪的嫌犯以一己之力连破十多起困扰警方多年的案件,这根本就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充满了既可笑又可叹的戏剧情节。而在这情节中,Eumenides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可怕的力量和可恨的猖狂与嚣张。
  罗飞等人曾怀疑过那些通知单的真实性——相关的人体标本也不能百分之百地说明问题,但是箱子里的另外一件东西却让他们的怀疑无立锥之地。
  那是一块电脑上的移动硬盘。硬盘中最主要的内容便是一段剪辑过的视频。专案组所有成员共同观看了视频中的录像资料。
  录像的现场地点是个封闭、幽暗、破败的环境,因镜头给得狭小,无法对场所给出非常确切的判断。一个矮壮男子跪在镜头中间,他的手脚被捆住,神色惶恐,左前额处的伤疤隐约可辨。
  片刻后另一名男子的画外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非常怪异,显然是经过了某些特殊的处理。毫无疑问,说话者不希望被警方知道他真实的声音。
  录像中的矮壮男子颤巍巍地答道:“林……刚。”
  镜头外的男子又问:“去年八月三号,白家庙村的强奸案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刚怯然低下头:“那……那就是我做的。”
  镜头外的男子怪异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感情:“那个被你强奸的女人,她有什么特征?”
  林刚则答道:“在她右边的乳房上,有一颗痣……大小和筷子头差不多。”
  “很好。”镜头中身影闪动,画外人似乎走到了林刚的身后,把捆缚后者的绳索解开了。
  林刚揉着酸痛的手腕,神色有些茫然,他的目光转动,由此可以判断神秘男子又绕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林刚突然变得神情大骇。
  一只手进入了镜头,两指中夹着刀片,寒光森森。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比刀光更冷的是男子的嗓音,“你起来吧。”
  “不……”林刚绝望地摇着头,一个大男人居然带出了哭腔。
  男子又重复了一遍:“起来。”
  林刚打着哆嗦,不但没有起来,身体反而缩成了一团。
  男子似乎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刀光从镜头中划了出去。林刚发出恐怖而又奇怪的“呜呜”声,他抬起手想要去捂住什么,然而这动作只做了一半,他便僵硬地倒在了地上,虽然画面昏暗,但还是能看到有大量的血液从他的脖颈处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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