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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通知单全集》周浩辉

_3 周浩辉(现代)
  会场上其他人则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他们没想到这尘封多年的惨案竟和身边这个外地警察有着如此深的瓜葛。熊原暗自悲叹;曾日华则好奇地打量着罗飞,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慕剑云看了罗飞几眼后,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了那张照片上,似乎对这个香逝多年的师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好了,那么这起爆炸案又是怎么发生的呢?”曾日华总是最先沉不住气,他转向韩灏问道。
  “我这里是有资料的。不过这些资料很多都是罗警官当年的笔录。倒不如请罗警官直接再讲述一遍,总比我辗转复述要说得明白。你们觉得呢?”韩灏说起来是在征求大家的意见,但言辞间的引导性却非常明显,同时他紧盯着罗飞,目光根本不容对方去拒绝。
  罗飞交叉双手遮在了自己眼前,同时把两个拇指按在太阳穴上揉动起来。他的动作很慢,但是非常用力,像是想要把某些回忆,或者是某些情感硬生生地从自己的大脑中给挤出去。片刻之后,当他把双手撤开的时候,他原本暗淡悲伤的目光又恢复了些许亮色。
  往事虽然痛苦,但他必须振作起来。他重新回到了专案组,成为现场警官中的一员,而不单单是十八年前那场惨剧的经历者。
  然后他开始讲述,虽然时间已相隔久远。但当年的事情却如同被钻刻在他的脑海中一样,所有的回忆都丝毫未曾磨灭。
  “一九八四年的时候,我是省警校刑侦专业的学员。当时已经是毕业前夕,我们八一级的学生都已进入各个局所实习。不过四月十八号那天是一个星期日,大家都回到了学校,各自安排自己的活动。
  “那天下午,我要加班出一个外勤,袁志邦则一个人外出,据他说是去和一个笔友约会。同时我还和孟芸——我的女友,我们约好了一块吃晚饭,我把钥匙留给了她,她会提前到我的宿舍去等我。
  “大约三点半左右,我下班回到了学校宿舍,发现宿舍的门是虚掩的,而孟芸却不在屋里。在门口醒目的位置上,我看到了她留给我的字条。”
  “是这张字条吗?”韩灏打断了罗飞的话语,他拿起一只装证物的小塑料袋,展示了封存在里面的一张纸条。在得到罗飞肯定的示意后,他大声读出了纸条上的内容:“速与我用电台联系!”
  “当年电话还没有普及,更别说什么呼机、手机了。不过我学过无线电的知识,自己动手建了一个电台,配了两个对讲机。我和孟芸经常通过对讲机互相联系,信号大概可以覆盖十公里左右。”罗飞就字条上的信息向大家解释道,“不过那天上班的时候我并没有携带对讲机。所以我一看到孟芸的留言,立刻想到:她一定是突然遇到什么紧急情况离开了,同时她希望能尽快与我取得联系。于是我立刻打开对讲机,调到了相关频率进行呼叫,但当时并没有立即呼通。”
  韩灏马上问道:“为什么没有呼通?”
  罗飞无奈地摇摇头:“那只是一个土电台,信号并不稳定……信号丢失,或者信号被干扰、频率被占用的情况本来就时有发生。我当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在屋里等着。就在这个过程中,我在桌上发现了一封被拆开的匿名信。”
  韩灏又拿起一只装有信笺的塑料袋,罗飞点点头:“是的,就是这封。”
  由于这封信是极重要的证物,同时还具备了影像资料,尹剑此刻也把照片投影在了众人面前。
  信上的内容似曾相识,仍然是几行标准的仿宋体字迹: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袁志邦
  罪行:玩弄女性,在受害人怀孕后抛弃,致其自杀
  执行日期:四月十八日
  执行人:Eumenides〗
  又是一份“死亡通知单”?与会众人均各自沉吟起来,几桩惨案间的内在联系正在慢慢地凸现。
  韩灏又问罗飞:“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有什么感受?薛大林是在当天上午遇害的,你是否已经知道相关的消息呢?”
  “当时我对上午发生的凶案毫不知情。”罗飞踌躇了片刻,又说道,“不过当我看到信上的奇怪内容,再加上孟芸突然失踪,还是立刻产生了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韩灏翻看着面前的档案材料,然后简短总结自己看到的内容:“但是你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屋里继续等待,直到和孟芸取得联系——那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
  罗飞默然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报警?——既然你产生了‘非常不祥’的预感。”
  “我并不认为当时的情况值得报警。”罗飞很直接地回答。他身边的慕剑云微微点了点头——的确,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如果罗飞并不知道上午的凶案,那区区一封匿名信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这更像是一次恐吓,甚至可能仅是一个恶作剧而已。
  “好吧。”韩灏看似也认可了罗飞的解释,“你继续给大家说说后来发生的事情。”
  “我一直开着电台等待,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信号终于恢复了,我听到了孟芸的声音。”
  “她说了什么?”
  罗飞闭上眼睛,紧锁着眉头回想了一会儿,然后答道:“她说她正和袁志邦在一起。她的语气非常焦急,因为袁志邦被锁在了一个废弃的仓库里,而且他的身上带着一枚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
  “等等……”慕剑云发现了奇怪的地方,插话问道,“孟芸和袁志邦,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的?”
  “应该是孟芸来到我的宿舍之后,在桌上看到了那封寄给袁志邦的匿名信,所以她出去找到了袁志邦。”
  “应该?”慕剑云并不满意对方这种含糊的回答,“这是孟芸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的推测?”
  “是我自己的推测。”
  “孟芸和袁志邦的关系如何?”
  罗飞微微皱起眉头,不太理解女讲师这句话到底想问什么。
  慕剑云看出对方的迷惑,于是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孟芸和袁志邦关系亲近,还是你和袁志邦关系亲近?”
  “当然是我和袁志邦的关系要近一些——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孟芸和袁志邦——他们只是通过我认识而已。”
  “那为什么孟芸会去找袁志邦呢?面对同样的一封匿名信,关系更加亲近的你却只是在屋里等待,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慕剑云直视罗飞,等待着对方的解释。
  罗飞对这个问题似乎没什么准备,他愣了一下:“这个……我也讲不清楚,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更强烈地感觉到了某些危险。又或许是,她知道袁志邦在哪里,而我却并不知道……”
  “她为什么不报警?”
  罗飞避开慕剑云的目光:“我不知道。”
  “那她是怎么知道袁志邦在哪里的?”慕剑云几乎是毫不停顿地继续发问。
  罗飞摇摇头,无奈地苦笑着,仍然是同样的回答:“我不知道。”
  “你没有问她吗?”慕剑云显得很不理解,“这些都是最基本的疑点。”
  “罗警官当时可能是没有时间去问这些问题。”韩灏冷眼旁观了罗飞和慕剑云之间的这番交锋,此时他开口把话题又引了回来,“因为根据我掌握的资料,在孟芸与罗飞接通信号的时候,距离定时炸弹的设置引爆时间已经不足三分钟了,是这样吗?”
  “是的。”罗飞黯然说道,“在那段有限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在讨论如何拆除炸弹。”
  “那是一颗什么样的炸弹?”熊原颇有兴趣地问了一句,作为特警队长,他对爆破知识当然是非常了解的。
  “我没有见到那颗炸弹。”罗飞看看韩灏,“不过我估计韩队长的资料里会有爆炸现场的详细鉴定资料。”
  韩灏略略翻找了一下,从资料里抽出一个文件袋递给熊原。后者从中取出相关资料细细查看。罗飞则继续说道:“当时我只能从孟芸的描述中大概了解炸弹的情形——据说袁志邦被锁铐在仓库的铁架上,炸弹则和手铐连接在一起,想要砸开手铐,或者移除炸弹,都有触发爆炸的危险。”
  “嗯。”熊原点点头,结合文件资料以及罗飞的回忆,他从专业的角度做出些注解,“这颗炸弹只能拆除,不能移除。对了,罗警官,你懂拆弹的知识吗?”
  “算是了解一点儿吧——警校设有排弹的选修课,我学过。其实袁志邦也是学过这门课的,据孟芸说,当对话接通之前,袁志邦已经指导她打开了炸弹的外壳,所以只要再剪断计时触发线就可以排除危险了。”
  “剪断计时线本身并不困难,不过——”熊原微微皱起眉头,“从资料上来看,炸弹的制作者设置了伪线?”
  罗飞苦笑:“是的。孟芸当时的确告诉我有两条线,一条红色,一条蓝色。两条线纠缠在一起,除了颜色不同之外,看不出其他分别。而线头则藏在密封的控制盒内。”
  “这样的话就很麻烦了,伪线和计时线根本无从分辨。”熊原虽然没有身临其境,此刻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时间如此紧迫,要拆弹必须剪断计时线,可是如果剪到了伪线上,那就等于提前引爆了炸弹。”
  曾日华晃了晃脑袋:“我听明白了。那就是要剪断红蓝两根线中的一根,而成功和失败的可能性各有百分之五十。嘿嘿,有点儿意思,这就像计算机世界的二进制,0与1代表了是与非,两者只能选其一,而结果则分别要走向生存和死亡两个截然相反的终点。真是令人难以抉择……”在发表了一番哲学分析之后,他又故意挤着眼睛说道,“如果是我,我更喜欢红色,你们呢?”
  曾日华的调笑显得极不合时宜,在场众人均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而罗飞则被他的话语触到了某些痛处,他的神情恍惚,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段刻骨难忘的电波声。
  ……
  “滋滋滋”的电波杂音嘈杂刺耳,像锉刀一样折磨着罗飞的耳膜,一个女声在那片杂音中慌乱地跳动着,那个女声即使在多年之后听起来仍然熟悉。
  不过也有陌生的感觉——那声音由于过度的紧张而扭曲了,听起来有些沙哑,甚至带着哭腔。
  那是孟芸的声音。罗飞曾以为她是一个无比坚强的女孩,在那一刻,女孩终于展示了自己软弱的一面。
  “你快告诉我,哪根线?红色还是蓝色?快告诉我!”孟芸几乎是在哭喊。
  罗飞的回答却茫然而无力:“我不知道……”
  “不,你告诉我!求求你……没时间了!”
  “你问他也没有用!这两根线谁也看不出来。”袁志邦的声音也夹杂在电波里,焦急而无奈。
  “罗飞!哪根线?快告诉我,只剩一分钟了!”
  “我怎么会知道,我连炸弹都没有看到……”
  “……你别管我了,孟芸,你先走吧!”袁志邦已经绝望了,虽然还有一半求生的机会,但是男子汉的尊严似乎不允许他拉着孟芸一同来冒这个险。
  “不,我不走。”孟芸的态度却是如此坚决,然后她的声音大了起来,显然是将对讲机凑到了嘴边。
  “罗飞,我必须剪了!你告诉我,红色还是蓝色?”孟芸的语气既像是哀求,又像是通牒。
  罗飞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了:“我真的不知道。”
  “呵……”孟芸似乎在那边惨笑了一下,“那你该为我祈祷了,我只好随便选一根……”
  在罗飞焦急又无助的等待中,孟芸开始剪线前的倒数:“三……二……”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通过电波一下下撞击着罗飞的心口。
  “不,不要,再等一等!”罗飞无法承受地大喊出来。
  “红色还是蓝色,快说!没时间了!”孟芸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嘶哑着嗓音乞求着。
  罗飞的脑袋里如同塞满了铅块,沉痛欲裂,然后他终于开口道:“红色,你剪红色的!”
  “红色的……我知道了。”孟芸在电波那头轻轻呢喃着,如释重负。
  红色。谁也说不清为什么罗飞会作这样的选择,包括他自己。
  然后罗飞便像白痴一样手足无措地等待着。他的思维能力已经完全停滞,脑袋里一片空白。
  几秒钟等待,却如几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他从对讲机中等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
  回忆令罗飞的思绪飘离,完全与会场隔绝了开来。周围的人仍在说些什么,可他却完全没有听见。很快,其他人都发现了罗飞的异样。
  “罗警官?罗警官?”韩灏连叫了好几声,嗓门越来越大,终于将罗飞从恍惚的状态中唤醒,后者连忙凝了凝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不起……韩队长,你继续吧。”
  对于罗飞的失措举止,韩灏用眼神表达了些许不满,然后他看向手中的资料:“好了,接下来的情况就让我来说吧——根据档案记载,当时你通过电台遥控孟芸进行拆弹。按照你的指点,孟芸剪断了红色的引线,并因此提前触发了炸弹。是这样吗?”
  罗飞闭上眼睛,非常痛苦地点了点头:“是的,是我的判断错了……”
  韩灏却并没有因为罗飞的痛苦而回避这个问题,他仍在追问:“你根据什么认为红色的那根是真的计时线?”
  罗飞无言以对,愣了片刻才喃喃说道:“没有什么根据,就是……直觉……”
  特警队长熊原立刻摇了摇头:如此生死攸关的大事,仅凭直觉判断多少有些儿戏。可是转念想想,在当时那种紧迫的情况下,确实又没有其他办法。而坐在他身边的曾日华则仍是一副不羁的模样,他同情地看着罗飞,然后又自嘲地笑了笑:“嘿嘿,事实一再证明,男人的直觉总是那么扯淡。”
  “既然你没有任何根据,那你为什么要指点孟芸?如果让她自己判断,或许会有更大的正确概率。”韩灏看着罗飞继续问道。
  “她怎么判断?”罗飞苦笑,“她对拆弹根本一无所知。”
  “那她也有一半的正确概率,至少不会低于你。你为什么要用你的想法去影响她?她处于现场,而你只不过是听了她的描述,即便从直觉上来说,也应该是听从她的判断,你为什么要指点她?”韩灏用驳斥的口吻追问着,而他的目光则更是咄咄逼人。
  罗飞的脑子一片混乱。他狼狈地躲避着对方的目光,知道自己根本无力与其交锋。因为对方已经击中了自己心底最柔弱的部分。
  如果让孟芸自己判断,那她会剪哪一根线?为什么要用毫无把握的指点去影响她?这些问题已经在罗飞心中痛苦纠缠了十八年。
  更加痛苦的是,罗飞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答案。
  慕剑云许久没有说话,她一直在留意观察着罗飞。此时她开口帮对方解围:“我们也许没有必要纠缠于这样的问题。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罗警官当年的选择属于一种应急反应。对于这样的反应,往往当事者本人在事后也无法作出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原因——因为他当时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所有的选择都是缘于本能——由性格决定的本能。”
  罗飞心头一敞,压力减轻了许多。他感激地看了慕剑云一眼,而对方也正在看着他,那目光犀利明亮,似乎想要挖出自己心底更多的东西。
  “好吧。”看在女讲师的面子上,韩灏总算放过罗飞,把话题又引回到案件本身,“——让我们看看爆炸现场的情况。根据附近的居民描述,爆炸发生的准确时间在下午十六点十三分。爆炸的震感波及方圆二百米的区域,而爆炸声则传出了五公里左右。由于爆炸地点存放着大量化学药品,爆炸还引起了现场大火。孟芸和袁志邦当场丧身。另有一名无辜者被大火波及,重伤垂危。”
  无辜者?罗飞不禁一愣,愕然问道:“爆炸现场当时还有其他人?”这个情况他以前可从不知道。
  “档案里是这么记载的。不过他只是一个偶然到达爆炸现场的拾荒者,虽然幸存下来,却没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嗯,十八年前的案子我们暂时回顾到这里。相关的资料我让尹剑复印好,大家会后再详细研究研究。好了——”韩灏转过头看了曾日华一眼,“小曾,你给大家讲讲你了解的情况吧。”
  众人的目光亦随之聚焦到了曾日华身上,后者笑嘻嘻地推了推眼镜说道:“大家可能还不认识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曾日华,是省公安厅网监总队的技术指导。”
  罗飞暗暗一惊:这个小伙子看似没个正经,没想到却有着如此硬实的省厅背景。这个小小的会议室里已隐隐有藏龙卧虎之势。
  而曾日华所说的事情正和网络有关:“大约一周前,也就是十月十四号,郑郝明警官找到了我,请我帮他进行一些网络监控。当时在网络上出现了一篇奇怪的文章——大家请看投影——郑警官希望我能够通过技术手段查出这篇文章的发布者。”
  尹剑配合着操控投影,屏幕上出现一幅网络截图,上面显示的正是罗飞在网吧找到的那篇署名为“Eumenides”的文章:死刑征集。无论从文章的标题和署名都显而易见:这篇文章和十八年前凶案中出现的“死亡通知单”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
  其他人还在聚精会神地阅读文章的内容,罗飞已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你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文章发布的时间是在十月五日下午两点十一分,发文者当时使用的是市区强辉网吧里的一台机器。文章发布于本市最大的公共论坛上,截止到郑警官找我的时候,这篇热门文章已经被点击了四千五百二十二次,并有一百三十三名网友跟了一百五十二篇回帖。”曾日华条条陈述着,逻辑清晰,数据精确。
  尹剑则配合着拖动鼠标,投影屏上开始显示那些五花八门的回帖。有人在骂发贴者是“神经病”,有人在质疑这是一个恶作剧,但是也确实有人在回帖中写下了希望被“执刑”的人的名字,所列的罪状种种,各有不同。
  “发贴者选择在网吧发文,显然是想隐藏住自己的身份。”在众人浏览回帖的时候,曾日华继续说道,“本市的网吧管理漏洞很多,要想查出近十天前某台机器的使用者是谁,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后来在郑警官的要求下,我开启了一套网络监控程序,只要有人浏览这篇文章最新的回帖,监控系统就会自动检测并记录下浏览者的网络地址。如果这个地址来自于市区的网吧,我就即时通知郑警官,而郑警官则会带着相机前往拍照取证。”
  “嗯,这个思路很好。”罗飞略一沉吟,已想通了其中原委,“发贴者既然写了这篇文章,他就必然会时常关注跟贴者的最新回复。此人行事谨慎,一定还是找个网吧去看贴。郑警官这么做,很有可能把他从茫茫人海中捞出来。”
  “确实就是这个思路——只是郑警官当时没有告诉我案件的详情,对于十八年前的那些事,我更是一无所知。”曾日华咧咧嘴,做出无奈的表情,“我也没有料到,这个行动最后竟导致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谁都明白,所谓“严重的后果”即是上午刚刚发生的那起血案。在场者都是思路敏捷之人,疏通极快。慕剑云已脱口叫了出来:“难道郑警官就是因此遇害的?这么说的话——他极有可能已经拍到了发贴者的照片,所以才被灭口?”
  韩灏微微点着头,看似在附和慕剑云的推测,然后他进一步解释道:“在案发现场,我们找到了郑警官的相机。其中有几张照片已经被人删除了——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正是行凶者最主要的目的。”
  罗飞凝目看向韩灏,韩灏感受到对方的目光,神情有些复杂。他知道罗飞早在上午就对照片的情况有过准确的分析,自己此刻未免有些棋滞一招了。
  其他人并未留意韩罗二人间的微妙反应。熊原正皱着眉头,很不甘心地说道:“照片被删了?那么郑警官找到的线索就完全断了吗?”
  曾日华“哧”地冷笑一声,讥讽中带有自得的神色:“这个家伙,他或许精通于杀人,精通于爆破,但他却并不精通数字技术。对于数码相机来说,仅仅删除照片并不能抹去内部存储器上的影像信息。只要没有新的照片去覆盖存储空间,那些被删除的照片仍然可以恢复。当然,这需要用到一些复杂的技术手段。”
  罗飞的眼睛一亮:“你们掌握的技术可以做到吗?”
  “我手下的技术人员已经开始工作了,到明天早上便可以恢复全部的数据。”曾日华惬意地揉揉鼻子,似乎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时候我们就能够看到他的真面目了。”
  “非常好!”罗飞兴奋地大叫一声。不过他很快用指节敲着桌面,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然后他郑重地说道:“我们要早作准备,调集充足的人手进行查访和搜捕工作。这绝不是个普通的对手,我们必须严阵以待!”
  “这个倒不需要你操心过多。”韩灏觉得罗飞的话有些多了,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后便转目看向熊原,“前线的工作,由我和熊队长配合完成。我的人负责排查和抓捕,熊队长,你们特警主要是准备应付一些特殊情况。”
  熊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十八年前已经有过爆炸案,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那需要我完成什么呢?”罗飞显出强烈的求战欲望。他与Eumenides之间的仇怨比在座任何人都要浓重得多。
  韩灏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他斟酌着说道:“罗警官,原则上说来,本市发生的案件本不需要你来插手。这次请你加入专案组,主要是考虑到你对当年的情况比较了解。基于这一点,我还是希望你就十八年前的案子做些外围的调查,看看是否会有新的发现。”
  罗飞的脸上出现明显的失望神色,不过转念想想:对方作为本地的刑警队长,不愿别人过多地插手于自己的工作,这倒也情有可原。所以罗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点头道:“好吧。”同时他心中暗自苦笑了一下,希望上午的诸多不快不要在两人间继续留有芥蒂。
  而现场另有人此刻也按捺不住了。
  “韩队长,你似乎还忘了一个人啊。我可是你特意请来的,不会什么都不让我插手吧?”说这番话的正是慕剑云,她微微挑着嘴角,话语中带着些半开玩笑的意味。
  “你可以先配合下罗警官的工作——”韩灏与慕剑云对视着,“对于你来说,以后还会有更重要的任务。”
  慕剑云轻轻一笑:“哦?”
  韩灏似在给对方一些提示:“其实就这起案件来说,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状态本身便值得好好地研究一下呢。”
  “这倒是。研究别人的内心世界其实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慕剑云搭着韩灏的话茬,目光却又幽幽地看向了罗飞。而后者神色怅然,思绪不知道又已飞向了何处。
  
第三章 初次交锋
  十月二十一日,傍晚十八时二十五分。
  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队招待所内。
  秋分之后,日头便越来越短。当罗飞在招待所房间里安顿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全黑了。
  韩灏等人仍在紧张地工作着,而罗飞则被排除了出来。不过后者却并不在意,他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此刻有一个独立的、清静的环境反而会更好一些。
  略略洗了把脸,罗飞在书桌前坐下,开始翻看与四一八血案有关的复印资料。
  十八年前,罗飞也算是血案的当事人之一,案件进入侦查阶段之后,他曾被专案组反复调查过,但他自己对案件的具体情况却知之甚少。
  在某些时刻,罗飞甚至是被当成一个嫌疑者来对待的,这一点他自己也有所感觉。
  即便后来的调查洗脱了嫌疑,但罗飞还是受到了这起案件的极大牵连。作为一名警校学员,他在此事上至少犯了两个严重的错误:第一,在发现异常情况后,他没有及时报警;第二,在不了解现场状况的情况下,他冒然给出了错误的建议,造成拆弹失败、两名警校学员当场死亡的严重后果。基于这些原因,原本前程光明的罗飞被打回了原籍龙州,在南明山派出所一窝就是十年。
  不过与袁志邦和孟芸的死亡相比,事业的坎坷对罗飞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他所背负的痛苦是令人窒息的。他永远忘不了那声爆炸,更忘不了爆炸前孟芸喃喃的自语声。他能感受到女孩在绝境中对自己的信任,可正是这份信任在瞬间夺去了两个人的生命,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的挚友。
  罗飞会一直生活在自责中,不管后来的从警经历多么辉煌,他知道自己终究是个失败者,曾铸成滔天大错的失败者。更可悲的是,对于那个将他击得体无完肤的敌人,他却连与其过招的机会都没有。
  罗飞不会料到,故事在十八年之后竟又拉开了新的幕章。
  这是老天要给他一次自我救恕的机会吗?
  或者这只是Eumenides为他打开的又一扇地狱之门?
  但无论如何,十八年前的隐秘案卷终于在罗飞面前解开了尘封,现在他正随着郑郝明警官的探案日志回到血案发生的那些时刻: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 晴
  ……
  这是建国以来罕见的连环凶案。
  上午,市局薛大林局长被戕害在家中;下午,东郊一家化工厂发生爆炸,两名警校学员当场死亡。由于案件性质过于恶劣,具体案情已经向外界封锁,一支调集了精兵强将的专案组秘密建立,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
  显然,凶犯具有极高的反侦查技能。在他寄来的匿名信上找不到任何指纹,标准的仿宋体书信也让笔迹鉴定失去了功效。在薛大林遇害现场,专案组同样未能采集到任何指纹和脚印。由此推断,凶犯在作案后对现场作了仔细的清理,其必然具有冷静且谨慎的心理特性。
  在下午的爆炸现场,大火焚毁了一切有价值的证据。技术人员花了两个小时才将两名死者的遗体搜集完全。由于尸体毁坏得过于严重,对于某些尸块,我们甚至无法分辨它是属于哪一名死者的。
  唯一令人兴奋的发现是:现场发现了一名幸存者,只是他浑身多处骨折,皮肤亦大面积烧伤,虽然已送往省人民医院急救,但能否活下来仍是个未知数。
  ……”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九日 多云
  ……
  上午我再次对那个姓罗的警校学员进行了询问。他的情绪非常差,不可否认,对炸弹的提前爆炸他是要负一定责任的,不过我并不认为他会是策划本案的凶手。
  下午我来到省人民医院,那个垂危的男子仍在昏迷之中,他的状况看起来非常危险。为了案件的进展,我当然希望他早日醒来。可是从人道的角度来说,这个人活下来还真的不如就这样死了。他现在的模样……我真是无法形容。太惨了!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日 多云
  ……
  专案组正从多个战线展开案件的侦破工作。而我的任务便是对那个爆炸现场的幸存男子进行调查。
  男子仍然没有醒来,也许我首先应该确认他的身份,可是他的脸……就算是他的母亲也不可能再认识他了。
  医生给我提供了一些线索。他们给男子手术时,从此人身上残留的衣物里找到了一坨缠绕的铜丝,或许这有助于确认那男子的身份。
  铜丝很杂乱地绕在一起,展开后约两米长,看起来那像是一根被剥了皮的电线。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一日 阴
  今天有了一些重要的发现。
  在爆炸现场南方两百米的地方,有一段废弃的建筑水泥管。管子的直径有两米多,里面堆放着一些生活杂物和捡来的破烂,看起来曾经有人在里面住过。
  在那堆破烂里,我找到了一条被剥开的电线皮。从长度上看,和男子口袋里的铜线正好吻合。
  难道那个男子是个捡破烂的流浪者?这个问题只有等他醒来后才能得到求证了。
  另有一个好消息:医生说男子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五日 小雨
  前几天的调查一直没有什么收获,而今天终于有了转机。
  下午,爆炸现场的那名男子终于苏醒了。可是我对他进行询问时,他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甚至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医生说这是重伤病人正常的失忆现象,我必须采取一些积极的办法去加速唤醒他的记忆。
  我去水泥管里拍了一些照片,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冲洗出来。希望这些照片能对他有所帮助。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六日 多云
  ……
  我把水泥管的照片给男子看了,他开始仍有些茫然。后来我又向他展示了那些铜线,告诉他那是他口袋里的东西。我鼓励他努力去回忆,想想昏迷前的事情。
  他愣了片刻,就在我快要失望的时候,他的表情却有了变化!他显得想起了些什么,很费力地要说出来。我把耳朵贴在他嘴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那些……水泥管,我……我住在里面。’
  我当时真是高兴坏了。后来他又陆续告诉我:他叫黄少平,来自安徽农村。家里父母都去世了,一个人来省城谋生。因为找不到工作,只能暂住在水泥管里,靠捡卖破烂过日子。
  我又问他案发当天发生了什么。可他的记忆似乎又出了问题,只摇头不说话。也许明天我得带些爆炸现场的照片过来。
  ……”
  “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七日 晴
  ……
  我向黄少平出示了爆炸现场的照片,他显得很惊恐。我告诉他: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在这个工厂里被炸死了。他当时也在现场,被炸烧到重伤。在我的提示下,黄少平终于慢慢回忆起了那天的情况:
  案发当天下午,黄少平看到有三个人(两男一女)先后进入了那个废弃的工厂,他便觉得有些奇怪。最后当那个女子进入工厂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于是悄悄地进去窥视。他看到了后来的那一男一女,也听到了一些对话(对话过程与罗飞的描述基本吻合),但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爆炸便突然发生了。
  据黄少平描述,最先进入工厂的那名男子在女子到来前半小时便离开了。照此推断,此人极有可能便是案件的元凶。黄少平在水泥管中远远看到了这名男子的身形面容。据他自己说,如果再见到这名男子(或者是照片),他有可能认出对方来的。
  ……”
  看到此处,罗飞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既然这个黄少平见到了疑犯,为什么没有做模拟画像呢?不过这个问题似乎也不难解释:当时还没有电脑模拟的技术,而手工绘图则需要叙述者对目标人物的印象非常深刻才行,黄少平只是远远见到那名男子,很难做出准确的描述。
  再接着往下看那些日志,在很长的一个阶段内,专案组的工作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郑郝明记录日志的间隔时间越来越久,文风中也透出一种失望和挫败的情绪来。在两年之后,因为没有再出现新的案件,专案组暂时解散,相关的侦破也就此告一段落。
  不过郑郝明的日志却在不久之前又写下了新的篇章,以下日志是郑警官遇害之后刑侦人员在他的办公室里发现的:
  “二○○二年十月十三日 阴
  我以为那件事早已结束,所有的回忆都会像那些档案一样被永远封存。也许我错了。
  上午我收到了匿名信,信的内容便只有一行短短的网址。但我一看到那封信,心脏便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我太熟悉那个字体了!标准的仿宋体硬笔书法,相似的匿名信我在十八年前曾研究过何止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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