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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通知单全集》周浩辉

_2 周浩辉(现代)
  伴随着韩灏的讲解,一幅幅特写画面出现在屏幕上。在场众人对于这种血肉模糊的场景本已司空见惯,可这次照片上的主角却是和他们并肩多年的同事,那鲜血也因此变得格外殷红,冷艳冷艳地扎得人心慌。当最后出现郑郝明头面部的特写时,个别同志甚至已偷偷地别过脸去,不忍卒睹。
  照片上的郑郝明双目紧闭,嘴却是半张着,似乎尚有一声呐喊未及发出。在他的脖颈上,一道可怕的伤口横拉过去,旁边的标尺显示出它的长度足足有七公分。从伤口处流淌出来的血液在尸体下方汪成了一大片,占满了整个相机的屏幕。
  韩灏低沉的声音仍在继续:“从伤口的情况来看,罪犯所用的是匕首一类的凶器。现场同时遗留了一柄菜刀,根据技术人员的勘查,菜刀上的指纹为死者所留,所以这应该是死者用以自卫的武器。由此我们相信,死者在被害前曾与凶犯有过激烈的搏斗,另有很多其他证据也可以支持这个判断。”
  说到这里,韩灏冲尹剑做了个手势,屏幕上开始一张张地切换现场的环境照片。
  “这是客厅台面上留下的刀痕;这是装饰柜上留下的刀痕,柜中物品散乱,应该是受到过撞击;这里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显然死者就是在附近遭受了致命的一刀……”
  众人沉默聆听着,在韩灏的引导下,郑郝明与凶犯搏斗时的场景似乎正一幕幕地重现在他们面前。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了一轮之后,变成了现场木质地板的特写,而韩灏看到这张照片时,精神似乎为之一振。
  “这张照片拍摄于死者的脚边。我们可以看到,地板上有一些圆形血点,这应该是血液从高处滴落时造成的。由于死者身穿整套的长袖睡衣,他上臂和腹部的伤口都隐藏在衣物内,不会有血液滴落,同时其颈部创口巨大,也不会形成孤立的滴落血迹,所以我们在现场判断,这里的血迹极有可能是凶犯留下的……切回到刚才菜刀的特写——”
  按照韩灏的吩咐,屏幕上出现了郑郝明用来自卫的那把菜刀。
  “——好的,你们看,菜刀刀刃上也有血迹,这和刚才的推测可以互相印证。”
  “这么说的话,凶手受伤了?”会场上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众人均微有喜色,要知道,凶犯如果受伤,不仅会在现场留下血液等不可辩驳的罪证,而且对于侦查和抓捕来说,也多了一条极易分辨的特征。
  “现在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确实如此!”韩灏拿起一份报告在手中挥了挥,“这是刚刚拿到的化验结果,死者的血型是AB型,而菜刀和地板上的滴落血迹都是B型。毫无疑问,那正是凶手的血迹!”
  这线索太有价值了!众人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而韩灏犀利的目光在会场上扫过之后,现场才又恢复了平静。
  “好了。”韩灏满意地点点头,“现在看一下厨房里的照片。”
  屏幕上画面切换,显示出老式厨房中的那种木格小窗户。韩灏继续就着照片讲解:“这扇窗户外面是小区的绿化带。现场窗户向外敞开,且最下格的玻璃已被打碎——好,换一张……这是厨房里的碗柜,在上面也同样提取到了刀痕。”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一下,然后又道,“由此我们判断,凶犯是从楼房背面,沿着雨水管道和下层住户的防盗窗爬上了三楼,然后他击碎了厨房窗户上的玻璃,打开窗户进入了屋内。在这个过程中,本已睡下的被害人听见响动,起身查看。两人在厨房中遭遇并进行搏斗。被害人拿起菜刀反抗,边打边退,但终于还是被杀害在客厅中。”
  “现场有没有提取到凶犯的脚印和指纹?”此时有人插话问了一句。
  韩灏摇了摇头:“没有。此人很可能戴着手套和鞋套,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
  “嗯。这就有些麻烦了……”刚才问话的人多少显得有些沮丧。通常来说,从脚印可以推算出案犯的身高体重,而指纹则可输入电脑进行数据检索,如果他是有前科的人,其身份便可查出。现场没有留下这些痕迹,无疑给侦破工作增大了难度。
  韩灏的目光却突然凝了一下,正色说道:“即便如此,我们仍掌握了相当的线索:现在大家记一下凶犯的模拟特征:此人应该是青壮年的男子,体格偏瘦,身高在一米六四至一米六七之间,手部有新鲜的刀伤。”
  与会众人纷纷拿出纸笔,记下韩灏的话语。有一人听到最后时,禁不住轻轻地“咦”了一声,似乎颇多惊讶。在静默的气氛中,这一声显得尤为突出,大家立刻都把目光投了过去。只见此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的,颇有几分书生气质。正是负责播放幻灯的尹剑。
  韩灏皱起眉头看着自己的副手:“你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尹剑连忙摇了摇头,迟疑了片刻后,他又加了一句,“只是,上午那个人……他的分析好准!”
  “哪个人?”韩灏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个外地的刑警——罗飞。他上午就说过,要我们去找一个体型很瘦,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手部负伤的男子。”
  “什么?”韩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个家伙怎么能作出如此精准的判断?要知道,关于凶犯的这些特征听起来简单,却是诸多技术人员缜密分析后才得出的结果——
  能够悄无声息地攀爬到三楼,并且从狭小的厨房窗户中钻进去,此人多半身形瘦小,动作轻灵——这一点倒不难想到,可想要确定具体的身高范围,那可就难多了。
  由于双方经过激烈的搏斗,所以在厨房和客厅的木质橱柜上留下了许多刀痕。凶犯手执锋利的匕首,每一刀都是全力挥出,因此他必然会将身体展开到最易发力的姿势。依此原理进行综合归纳,便可通过那些刀痕的高度、角度和轨迹反推出用刀者的身高范围。这里面牵涉到极为细致的计算过程,还需要进行数学模型的带入,很难想象一个人仅凭肉眼和脑力便能完成类似的工作。
  现场的地板上留有凶犯的血迹,这些血迹是从半空中滴落形成的。这里面也有讲究:滴落的起始点越高,血液最后在地板上溅开形成的圆形斑点面积便越大,根据这个原理,通过在现场的模拟实验进行对比,便可大致估计出血液的落点高度——最后得出的结果是距离地面七十至九十公分。这个季节人的穿着相对来说厚实严密,能够造成血液滴落的伤口只可能出现在裸露在外的双手或者是脸部,再结合刚才的推断,才可得出凶犯手部负伤的结论。
  以上种种居然都被罗飞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琢磨了出来,韩灏对此简直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惊讶的神态只是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很快便用一层寒霜把自己的情绪遮挡了起来,然后冷冷地说道:“这个人的身份和来意目前都还不明朗,就这起案件来说,他本身就是一个重点调查对象。尹剑,我要你派人盯着他的,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让二中队的金有峰负责这件事的,我现在就和他联系一下,看看情况怎么样。”尹剑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手机拨了号码。振铃响了好几声之后,对面才终于有人接听。
  “喂,是大金吧?”尹剑开口打了招呼,然后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尹剑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了,他呆呆地听了片刻,偶尔才“嗯”一声,语调则极为尴尬,片刻后他站起来走到韩灏面前,将手机递了过去,“队长,你来接吧。”
  韩灏纳闷地瞥了自己的助手一眼,然后他接过电话:“喂?我是韩灏。”
  “韩队长,对不起,我是罗飞。”听筒里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子声音。
  “罗飞?”韩灏也一下子愣住了,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派出去盯梢的下属怎么会把电话落在了被盯对象的手中呢?
  “我想我和你的队员之间可能有一些误会。”电话那头的罗飞已经主动开始解释了,“我正在调查一些东西,后来我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于是我找机会想制伏他,他在反抗的时候我们动了手——这一切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现在他暂时失去了知觉,不过很快便会醒过来。你们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好翻到了他的证件,这件事纯属意外,我真的非常抱歉。”
  韩灏愣在原地,脸上的神色如死灰般难看。自己的手下被盯梢的对象制伏,连手机证件都被人缴了去,这是多么让人颜面扫地的事情!而罗飞致歉的态度虽然诚恳,但这显然不足以驱散他心头的恶气。韩灏竭力控制住情绪才使得自己没有当场发作出来,在接连喘了几口粗气之后,他极为不满地指责道:“罗飞,罗队长,这里可不是你的龙州!你不觉得你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吗?”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刚才的反应确实是过于紧张了。不过——”罗飞的语调突然间变得凝重起来,“如果你知道那个隐藏的对手有多么可怕时,你也会反过来理解我的。”
  韩灏眉头皱了皱,他已敏锐地捕捉到了罗飞话中的隐义:“嗯?你有了什么新发现?”
  “是的。”罗飞正色道,“希望这次你能够认真地听我讲一讲。”
  韩灏沉默着,看来自己有必要亲自会一会这个神秘出现的同行了。片刻后,他终于回答:“半个小时之后,我在刑警大队的办公室等你。”
  “好的。嗯……我现在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罗飞缓和自己的语气,“——你的队员已经清醒过来了。”
  果然没过不久,听筒里传来了金有峰的声音:“队长,我……”
  “废物。”韩灏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然后狠狠地掐断了电话。
  ……
  下午十四点零七分,省城公安局刑警大队长办公室内。
  当罗飞来到的时候,韩灏如约正在等待着他。
  “你们这边的进展怎么样?”还没顾得上把屁股坐稳,罗飞已经急匆匆地问道。
  “我并没有义务向你汇报工作。”韩灏不软不硬地顶了罗飞一句,罗飞苦笑了一下,显得颇为无奈。然后他坐在韩灏对面,闭口不言,摆出一副等待对方来引导的谦卑姿态。
  见对方认了软,韩灏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这时他又觉得自己或许该说出些什么,不能让这个家伙小看了省城警方的实力。沉吟了片刻,他便斟酌着措辞说道:“疑犯的体貌特征我们已经掌握。现在市郊各交通网点都已设下了关卡,各级警力也在进行专向排查,重点对象是那些与死者生前所处理的案件有牵连的相关人员。”
  罗飞很快接口道:“我明白你的思路,你认为这是一起针对公安干警的报复杀人案?”
  “现场没有劫财的迹象。凶犯持刀闯入,蓄意杀人的目的非常明显——”韩灏针锋相对地反问,“不知道你以为还会有其他什么情况呢?”
  罗飞摇摇头,忽然话锋一转:“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他的目光凛凛地看着韩灏,似乎隐藏着很多下文。
  “这正是我要关心的问题。”韩灏凝目和罗飞对视着,然后又补充追问,“还有,你和郑郝明警官是什么关系?”
  罗飞没有直接回答,他掏出一张折好的信笺递了过来:“你看看吧。”
  韩灏带着迷惑的表情打开信笺,只见上面写着:
  “8102号学员,你该还记得我吧?
  序曲结束之后,正章应该开始。这相隔的时间确实是太长了一些……不过,这一天总算还是到来了。
  想想那即将展开的华丽乐章,我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你不想加入进来吗,我的老朋友?
  我知道你也早已期盼了太久了。
  我能想象你看到这封信笺时的表情——你会激动得颤抖起来,是吗?热血在燃烧,无穷的力量正在躯体中聚集!——正和我此刻的感觉一样。
  我已经嗅到了你的渴望,你的愤怒,甚至是你的恐惧……
  快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韩灏越看越是茫然,眉头皱成了两团疙瘩。却听罗飞在一旁解释道:“两天之前,我收到了这封信笺。信是从本市发出的。8102,这是我以前在警校读书时候的学号。”
  “是的,你是省警校八一级的学员,当年的各项成绩极为出色,被誉为警校‘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学员’。只是你毕业前却犯了一个错误,最后仅被分配到龙州这个二线城市,在郊区某派出所当了一名普通干警。不过你升得很快,八年后就当上了所长,后来又调到龙州市刑警队任职——”韩灏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一份报告,脸上的表情喜怒莫测,“——这是你的相关资料,关于你的履历,我们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
  罗飞一愣,在血案突发的紧张时刻,韩灏还特地分出精力详细调查了自己的档案,以这样一种方式为人所重视给他带来怪怪的感觉。
  “那应该是一次大错误吧?”韩灏却还不愿罢休,又揶揄着说道,“否则警校的天才又怎么会沦为一个小小的片警?”
  对方这番话语显然是触动了罗飞的许多心事,他双目迷离,神情竟变得有些恍然,半晌之后才喃喃地说道:“错误?嘿,也许叫失败更准确一些,惨痛的失败……”
  韩灏陡惚间看到罗飞这副模样,不禁颇为意外。从收集到的资料中,他知道罗飞此前在龙州曾破获过许多大案奇案,出众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由于某些经历,以致于人生坎坷,倒也令人感怀。经过这次面对面的交锋,他心中原先积攒的郁闷也发泄得差不多了,此刻忍不住倒要劝解对方两句:“错误也好,失败也罢,都已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也不用总是放在心上。而且……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罗飞痛苦地摇着头,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迸现出眼角的根根血丝,“还没有结束,他回来了,他还在这里!”
  “你说谁?”罗飞没头没脑的话语给韩灏浇了满头的雾水。
  “那个恶魔!写信的人!杀害郑郝明警官的凶手!”罗飞一口气说出的三个角色显然是在指同一个人,他的双眼燃烧着愤怒的火焰,而语调又如寒冰般彻人心脾,屋内的空气似乎都要因那寒意而冻结起来。
  韩灏愕然间明白了什么,他又拿起那封信笺看了一遍,然后如连珠炮般问道:“是这封信?这是谁写的?这和郑郝明被害又有什么关系?”
  罗飞用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努力去调整自己的情绪。虽然已过去十八年,但每当那段回忆重现的时候,他还是会有忽然就要失控的感觉。渐渐平息了下来之后,他抬头向韩灏反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省城刑警队的?”
  “十年前,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刑侦专业硕士毕业后。”这次韩灏很爽快,也很自豪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罗飞叹息一声,对于对方那显赫的专业背景毫不为意。略一停顿之后,他似乎在展开一个新的话题:“上午我离开现场之后,根据郑警官相机上的线索去了极天网吧——前天下午三点四十七分,郑警官在这里密拍了一个上网者的照片。我让网管调出了此人在当天的上网记录,从中我找到了这个网页。”
  在分析案情的时候,罗飞便重新找回了他特有的那种冷静和缜密。说话的同时,他递上了一张复印好的网页资料。
  韩灏接过那张纸,他对网络方面的东西并不是很熟悉,不过他还是能看出纸上出现的应该是某个论坛上的帖子。发贴的账号是一串字母:Eumenides,帖子的标题则是四个赫然醒目的黑体字——死刑征集,正文的内容如下:
  “每当我睁开眼睛,我会看到这个世界上仍有许多肮脏的灵魂。
  法律是净化这个世界的工具,可是法律的作用却总是受到太大的局限。
  有人做了坏事,可这些坏事却不受法律的管辖;又或者有人做了坏事,可法律却找不到将他定罪的证据;还有的时候,做坏事的人有着各种各样的资本,使他们能够凌驾于法律之上。
  法律是不完美的,社会需要法律之外的刑罚。
  我就是这个刑罚的执行者。
  我施加的刑罚只有一条,最直接的一条——死刑。
  将有一批恶徒被我清理。不过他们的名单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
  因为你有机会在这个名单上加一个名字。
  你希望某个人去死吗?你觉得他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你制裁不了他,正义在他的面前显得无比孱弱。
  那么请你把他的名字写下来,告诉我他做过什么,我会对他进行判决。
  你们有两周的时间。然后我将公布最终的执行名单。”
  韩灏很难想到这个帖子会和郑郝明的死有什么联系,他费解地摇了摇头:“这能代表什么?一个恶作剧吧?网络上会有很多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
  “恶作剧?嘿……”罗飞冷笑了一声,他突然往前探过身子,语气变得激烈起来,“这是实实在在的罪恶!可怕的罪恶!郑警官就是因为这个送的命,但他并不是第一个牺牲者,十八年前,这罪恶就已经施虐过一次了。”
  罗飞的神态让韩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他立刻追问道:“十八年前发生过什么?”
  罗飞却把身体缩了回去,他摇摇头:“我现在不能说。”
  韩灏有种被人戏弄的感觉,他极为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你到底什么意思?”
  罗飞神情严肃:“这是机密。”
  “什么机密?”
  “十八年前,在这个城市里发生了一起案件。因为案件的性质极为恶劣,为了控制影响,这起案件被定为一级机密,所有的侦破工作也是由专案组秘密进行的——”说到这里,罗飞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对不起,我暂时就只能说这么多了。”
  韩灏皱着眉头,将信将疑的同时也有些恼火,他冷冷地诘问道:“既然是一级机密,那你怎么会知道?”
  罗飞的眼角抽动了两下,似乎被触到了某根敏感的神经,然后他郑重其事地与韩灏对视着:“我也是那起案子的当事人……你还不明白吗?当年正是这桩案子让我跌入了谷底!而案发后对我进行询问的专案组警员,就是郑郝明郑警官。”
  原来是这样……韩灏的脑子飞速地旋转了片刻,总算把一些前因后果串连了起来:十八年前的密案,至今未破……郑郝明是专案组成员,发现了新的线索……当事人罗飞接到神秘信笺,回到省城……郑郝明遇害,罪恶正在拉开新的幕章!
  一张大幕正缓缓浮现在韩灏的眼前。虽然幕布仍然遮蔽住了所有的秘密,但那掩盖不住的凝重气氛还是让韩灏既兴奋又紧张。
  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
  这到底是一起什么样的案子?
  答案就在对面那个家伙口中,可他却又偏偏不说出来。
  韩灏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罗飞,缓缓地说道:“既然你不能告诉我详情,那你又何必来找我呢?”
  “我希望你立刻向上级领导打报告,要求解密当年的案卷,重建专案组!”罗飞毫不回避地迎向韩灏的目光,同时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
  
第二章 十八年前的惨案
  十月二十一日,下午十六点三十分。
  刑警大队会议中心。
  韩灏脸色阴沉,双手压着桌上一堆厚厚的资料。两个小时前,他从档案室解密了这些已封存了十八年的案卷。当他看过这些案卷之后,他终于知道十八年前发生了什么样的案子,他也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会是一个多么可怕且具有野心的对手。
  好在他并不是一个人——在他的身边,在十八年之后,由警界精英们组成的专案组正在重建:
  罗飞坐在桌子的对面,他的视线已经在那堆资料上停留了很久。不过他的目光零散,思绪显然已经飘到了另外一个时空中。
  那些资料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一些文字,一些图片,记载了一些事情。可是对罗飞来说,那感觉却完全不同。他已置身于一幕幕如此真实的场景中,虽然已事隔多年,但那场景中的声音、画面,甚至所有气息都是如此的清晰,纤微可辨。
  当然,与那场景同在的所有情感亦没有减轻分毫:
  悲伤、沮丧、凄凉、愤怒,甚至还有恐惧……
  罗飞知道自己永远也忘不了这些。而获得解脱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那个可憎而又可怕的家伙,做个彻底的了结!
  这也正是他特地请假从龙州赶到省城的原因。
  尹剑坐在韩灏身边,目光却在好奇地看着罗飞,似乎很想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这个突兀出现的男子身上似乎带着一种神秘的气质,这种气质无疑对尹剑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十八年前他经历了什么?现在又为什么回来?一个个疑团在尹剑的脑子里旋转着,他恨不能一下子洞悉所有的答案。
  在座的另外一个小伙子神情却和尹剑迥然不同。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二十来岁,似乎比尹剑还要年轻一些。他戴着眼镜,身形瘦弱,用左手斜支着自己的脑袋,一副有气无力的懒散样子。虽然也穿着一身警服,但小伙子的仪态形容却与那肃穆庄严的气质极不相称。此时他正百无聊赖地转动着右手中的一支水笔,似乎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毫无兴趣,只是偶尔他会抬起头来,目光极其快速地瞥出去,神态在一瞬间会变得灵动至极。
  紧挨着小伙子的是一个黑黝黝的健壮男子。他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坐姿威严,身板挺得笔直,显得极为精干有力。在他的身边似乎能产生某种气场,肃穆而又充满了安全感。此刻他正抬起左手看了看腕间的手表,然后正色说道:“韩队长,时间已经到了,我们开始吧。”
  韩灏的手指在那叠案卷上轻轻敲了敲,踌躇片刻,答道:“嗯……还有一个人没来,这样,我们再等三分钟!”
  确实,在罗飞和转水笔的小伙子之间还空着一个座位,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列席者,又为什么会迟到呢?
  “这么重要的场合,纪律应该是第一位的。”健壮男子多少有些不满,他看着韩灏,拔高了声调,“如果连内部都无法协同,那还怎么去和对手作战?”
  “等三分钟。”韩灏又简短地回了一遍,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透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坚定与威严。健壮男子收回目光,不再多说什么了。
  而门外却有一个声音接着响了起来:“你们不用等——因为我早就已经在这里了。”
  伴着这声音,一个身影走进了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被这个身影吸引了过去,就连罗飞也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
  因为这实在不像是应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身影。
  在刑警大队的会议室里,在这个充满了男性阳刚和威严气息的地方,居然会出现这样一个女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标准的南方美女。她身形纤弱,面容俊俏,大大的眼睛,口鼻却生得灵巧秀气;一头柔软顺滑的长发黑得耀眼,衬得细嫩的肌肤愈发白皙。你很难从外观上判断出她的准确年龄,因为在她的双颊上洋溢着充满青春气息的红润光泽,可她的眉宇之间又透出一种只有成熟女人才具备的干练和锐达。
  即便是会议的召集者韩灏此时也显得有些意外,他微微眯起眼睛,用很不确定的语调问了一句:“你……是慕老师?”
  “是的。”那女子点头答道,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省警校犯罪心理学专业,慕剑云讲师。”她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在罗飞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韩灏释然地笑了一下:慕剑云。当省厅领导向他推荐这个犯罪心理学专家的时候,他实在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
  但他并没有因此对此人的实力产生怀疑。能得到省厅的推荐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待遇,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线条细腻的女人在心理研究方面本来就比男人更具优势。
  “既然你早就来了——那为什么不进来?”那健壮男子还没有抛却先前的不满,他直愣愣地看着慕剑云,毫不客气地问道。
  “我从那里看着你们。”慕剑云用手指了指会议室高处的一个气窗,“面对同伴的迟到,每个人会展现出不同的反应,我可以借此对你们有个初步的了解。”
  那气窗确实是个观察屋内的好地点,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又不易被屋中人察觉。
  健壮男子皱起眉头,从鼻孔里沉沉地闷出一口气来。想到刚刚被人像看动物表演一样窥伺着,他心里产生一种很不爽的感觉,但是男人的自尊又使他无法把这种不爽冲着一个柔弱的女子发泄出来。
  慕剑云的右手边坐着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自从女讲师进屋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紧紧地追随在对方的身上。此刻他接过话茬问道:“那么请问这位女士,你现在了解我们了吗?”他的脸上满是嬉笑的表情,语气也多少有些轻佻。
  慕剑云瞥了年轻人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中,你的工作热情是最差的。当然,如果一个人成年累月地面对电脑,整天与那些枯燥的二进制数字打交道,他的心里难免会产生厌烦。过度孤独带来的压抑感,甚至会使他的性格产生一些扭曲。比如面对一个陌生女人的出现,你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新鲜感——我很希望这种感觉能够激发起你工作的状态。不过有一件事我也得讲清楚:我对你是不可能产生任何兴趣的,即便你是警界赫赫有名的电脑高手,曾日华先生。”
  被对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了一番,年轻人只好露出些尴尬的神色,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又厚着脸皮自我解嘲:“美女能够知道我的大名,已经让我很荣幸了呢。”
  慕剑云笑了笑,不再和他多说什么,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那个健壮男子。她的眼神中虽然毫无敌意,但却看得那男子颇不自在,后者拘谨地低下了脑袋。
  “你是特警中队的熊原队长吧?”慕剑云停顿片刻,见对方没有异议,便又接着说道,“你是一个很好的命令执行者,而且你也显示出了很好的专业气质。和你进行合作,很多事情都会让人非常放心的。”
  熊原抬起头来,神色愉悦了很多。很显然,对方这句简单的评价让他颇为满意。
  “至于你,韩队长——”慕剑云又看着韩灏斟酌了一会儿措辞,“你有很好的决断力,这是一个领导者所必须具备的素质。当你订下计划后,别人的想法很难对你产生影响,这一点有利也有弊。不过你的助手倒是充满了好奇心,他会帮你接受和分析更广泛的信息,你们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形成一种良性的互补。”
  韩灏不置可否地“呵”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慕剑云对自己和尹剑的分析。他倒是凝起目光看着罗飞,然后提醒道:“慕老师,你好像还漏了一个人呢。”
  “你说的是罗警官?”慕剑云微微一笑,“他似乎有很多心事,而那些心事正和你手中的材料有着密切的关系。我从他眼中看到很伤心的感觉,夹杂着愤怒……还有,恕我直言——还有一些压抑不住的恐惧。”
  众人全都随着慕剑云的话语好奇地打量着罗飞,而罗飞心中更是遽然一惊:这个女子此前对其他人的分析固然精彩,但无非是根据言行来推断人的性格,并无过分奥妙的地方。可她居然能从别人的眼神中如此准确地读出对方心底的情感,这番本领可不是常人所能了。讶然之余,他连忙凝住心神,看向慕剑云的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
  可慕剑云却轻轻地避了过去,并不与这目光接触。
  “好了。我们还是赶紧进入正题吧。”熊原瓮声瓮气的话语打断了这两人之间短暂的交锋。
  韩灏点点头,神情肃穆:“现在会议正式开始。诸位都是接到上级命令来到这里的,所以客气话我也不多说了。‘四一八专案组’已经重建,在座的就是专案组的成员,而我则是专案组的组长。对这一点还有什么疑问吗?”
  曾日华用铅笔根在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里蹭了两下,略有些奇怪地问道:“‘四一八专案组’?我还以为是‘一零二一’专案组呢。”
  熊原和慕剑云蹙眉看着韩灏,显然也带着相同的困惑。
  “你们都听说了郑郝明警官遇害的消息,这也是你们被紧急调往刑警队的原因。不过你们并不知道,类似的恶性袭警案件在本市并不是第一次发生。”韩灏语气低沉,然后他看了尹剑一眼,后者会意,打开了会议桌上的投影设备,一幅照片随之被投射到白色的墙壁上。
  这是一幅陈旧的彩色照片,色泽已经有些灰暗,但照片上那一团团殷红的血迹还是令人触目惊心。遍地的血泊中卧着一具男尸,因为尸体呈俯趴的状态,所以看不清男子的面容。
  “这是发生在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的一起凶杀案。”韩灏配合照片解释道,“被害人薛大林,男,四十一岁,时任本市公安局副局长。”
  除了罗飞之外,与会众人全都因为被害人的身份而吃了一惊。公安局长遇难!这样的案件在任何时候都足以造成轰动性的效果。
  “大家现在看到的就是案发现场。被害人死于自家的客厅,周身有多处利刃造成的伤口,其中致命伤在脖颈处,因大动脉被切断,失血过多而死。案发当日,死者的妻子出差,独女则住校,所以只有死者一人在家。现场没有发现凶手的指纹和脚印,此案目前留下的唯一线索,便是这张纸条。”
  在切换了几张现场照片之后,幻灯的内容随着韩灏的话语转到了一张纸条上,纸条上几行清晰的字迹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薛大林
  罪行:渎职、受贿、涉黑
  执行日期:四月十八日
  执行人:Eumenides〗
  漂亮的钢笔字,极其标准的仿宋字体,乍看之下几乎与印刷体无甚区别。
  “这是……凶手留下的?”慕剑云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抢先问道。
  韩灏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继续讲述从案卷中看到的信息:“警方在死者的书桌上发现了这张纸条,其他相关线索表明,这张纸条是在案发前两天随一封匿名信寄到死者家中的。”
  “四一八专案组……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么一起大案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曾日华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着身边诸人。除了罗飞苦笑着摇了摇头,其他人也都是一脸困惑。
  “我也是刚刚知道。”韩灏解释道,“因为消息被封锁了,尤其在公安系统内部——担心会造成恐慌。专案组在暗中调查这件案子,郑郝明警官就是当年的成员之一。”
  会场上多人都情不自禁地轻轻“哦”了一声,略微品出了些十八年前后两桩袭警血案间的联系。随后曾日华又“哧”地笑了笑,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现在看来,这案子是一直没破了?嘿,秘密查案,效果上总是有折扣的。其实就算死了个公安局长,也不用那么紧张吧?”
  熊原皱眉瞪了曾日华一眼,显然对小伙子的态度不太满意。后者却泰然自若,脸上仍挂着一副无所谓的不羁表情。
  韩灏也看着曾日华,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目光中却透出无形的压力来,然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沉着声音说道:“并不是一个公安局长这么简单,还有其他的遇害者。尹剑,你把幻灯切过去。”
  墙上的照片又翻到了新的一张。照片所显示的地点是一间破旧空旷的大房子,现场似乎刚刚经历过大火的焚毁,遍地狼藉,焦糊不堪。一直沉默寡言的罗飞如同被电击了一样,忽然间身体一颤,他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竭力控制着心中翻腾起伏的情绪。
  “这是什么地方?”说话的仍然是那个饶舌的曾日华,“韩队长,你说的遇害者在哪里呢?”
  “遇害者……这里,这里——”韩灏用激光笔在图像上指点着,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森可怖,“还有这里,到处都是……”
  到处都是?这话似乎有些不合逻辑,而一种不祥的预感则在会议室内弥漫开来。
  罗飞握紧了拳头,手腕上青筋凸现。其他人则瞪大眼睛在照片上搜寻着,但他们还是很难从一片黑糊糊的景象中分辨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韩灏瞥了眼尹剑:“切到下面的特写吧。”
  尹剑点了点头,随着他鼠标的点动,刚才韩灏所指部位的场景特写一幅幅地展现在了大家的面前。会场在瞬间沉默了,就连曾日华此时也屏住了呼吸,似乎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突然压在了众人的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终于看清楚了遇害者,支离破碎的遇害者。
  也许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叫肉块更加准确一些。焦黑的肉块,只从基本的外观形状依稀能够分辨出哪一块是人的肢体,哪一块是残缺不全的头颅。
  这些残躯散布在现场,构成一幅如同人间地狱般的可怕图卷。
  到处都是——众人终于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可怕含义。
  任何人在这样的场景面前都难免产生头皮发麻的感觉,即使他们是有着赫赫威名的警察。而对于会场上的另外一个人来说,这些画面更如带血的冰锥一样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头。
  看到这样惨不忍睹的尸体残躯已让人难以接受,如果这些残躯又是来自于你最亲近的人呢?
  比如说:那曾是你最知己的朋友,甚至是你最亲密的爱人?此时你会有怎样的感觉?你怎堪将那冰冷的尸块和曾经活生生的音容笑貌联系起来?
  罗飞正在这样一种感觉中遭受着煎熬。
  不过他并没有避开目光。相反,他的眼神如剑一样死死地钉在那些照片上。如寒冰一样的悲伤渐渐燃烧成了灼人的烈火。
  愤怒的烈火!
  而在不远处,一双明亮的眼睛转了过来,偷偷打量着罗飞,似乎想从那团烈火中探出些隐藏的秘密。
  令人窒息的沉寂最终被韩灏的声音所打破:“大家现在看到的同样是发生在一九八四年一起凶案的现场。当年此处是城郊的一处化工厂的废弃仓库,四月十八日,也就是薛大林遇害的当天下午,该仓库发生了一起爆炸,随后引起了现场化工原料的燃烧,造成两人死亡、一人重伤的后果。经调查,两名死者均是省警校的在读学员。”
  尹剑操控着投影仪,墙壁上出现了一名年轻男子的半身照片。这是一个非常帅气的小伙子,阳光洒脱,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身上则穿着老式的警校制服。
  “这就是其中的一名死者,袁志邦。省警校刑侦专业八一级学员。”韩灏一边说,一边有目的地看着罗飞,众人的目光也纷纷跟着转了过来,因为他们亦多少知道些罗飞的背景——后者正是警校刑侦专业的同级学员,这会意味着什么呢?
  在众人的注视下,罗飞深深地吸了口气,嘶哑着嗓音说道:“他是我的舍友,也曾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嗯,我所掌握的资料也是如此。”韩灏给了尹剑一个示意,后者再次切换了照片。其他人则跟随着韩灏的引导,疑问暂且被他们埋在心底。
  图像上显示的仍然是一个身着警校制服的年轻人。不过这次却是一个秀丽的女子,她把长发高高绾挽在脑后,透出一股飒爽的英姿,双目更是炯炯有神,即使是一张多年之前的照片,也仍然难以藏住其目光中的敏锐之气。
  罗飞的喉结蠕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堵在了那里。他与照片上的女子对视着,神情竟变得有些恍惚。
  “这是另一名死者,孟芸,省警校犯罪心理学专业八一级学员。根据资料显示,孟芸在生前与罗飞罗警官有着不一般的关系——”韩灏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或者我们可以说得直接一点儿:死者当年正是罗警官的女友。”
  罗飞显然被刺中了心中的痛处,他终于闭上了眼睛,似乎这样能有助于屏蔽那些纠缠不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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