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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通知单全集》周浩辉

_10 周浩辉(现代)
  因为在矿洞中对洞穴的挖掘都是根据矿脉的走向而定,因此出现这样的分岔地形也很正常。只是这三个洞口却给尹柳二人追循电子手铐的开关带来了困扰。
  在小厅内,那根原本筷子粗细的电线被剥开了外皮,露出里面三绺较细的电线来。这三绺电线又分别沿着脚手架的走势进入了三个洞穴。而且这次细线不再是贴着脚手架,而是钻进了空心的钢管中,让人更是难以摸清它的去迹。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变成三条线了?”尹剑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甚少,只好向柳松询问。
  “可能有两根伪线。”柳松猜测道,然后他通过对讲机将这个情况向韩灏和熊原作了汇报。
  熊原也初步认同柳松的猜测,他和韩灏商量之后,命令尹柳二人依次去寻找三条线的源头,如果找到开关,则一一试过。反正这电线连接的是手铐而非炸弹,即使按下了伪线开关也不致于造成无法收拾的后果。
  尹剑和柳松首先进入了最左边的洞穴。因为电线隐藏在脚手架的钢管内,他们只能顺着那根钢管向前搜索。在钢管的尽头,那电线倒是钻了出来,可随即又钻进了相邻的另一个钢管中,如此反复多次,两人也在洞穴内越走越深,大约有四五十米之后,才终于有了令人欣喜的发现。
  在某根钢管的尾部,电线没有再次钻出,取而代之的是嵌在钢管口的一个圆形的电子装置。在这个装置的中心部位有一个按钮,虽然没与钢管之中,但只要伸出手指便可探及。
  尹剑保持着警戒的姿态,柳松则蹲下身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然后他通过对讲机汇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一根电线尽头的开关。这里有一个信号发射器,按下开关应该能发出一定频率的电信号,如果这个信号的频率与手铐里的设置吻合,手铐就可以打开。”
  “很好。”守在矿洞口的熊原和韩灏用目光交流了一下,然后下达命令,“你现在按下那个开关试试看。”
  柳松遵令而行,当他按下开关后,熊原和韩灏看到电子手铐上的一个绿灯闪了一下,但手铐并没有因此打开。
  熊原仔细查看了绿灯闪动的地方,发现那个区域内有三个并列的信号灯,这似乎印证了他和柳松此前的猜测:三条电线中的两条是伪线,另一条连接着有效开关并且对应手铐上的一盏灯,只有当正确的那盏灯亮起时,手铐才能打开。
  “立刻找到并按下第二个开关!”这是尹剑和柳松接下来领到的命令。他们亦丝毫没有停留,立刻返回到分岔口,并追循第二条电线向着中间的洞穴里探去。在找出四五十米之后,另一个信号发射器同样出现在了某根钢管的管口。
  这次柳松直接按下了开关,电子手铐上另一盏绿灯闪了一下,可是手铐还是没有打开。
  “去找第三个开关!”熊原的命令毫不迟疑,可他心中却闪过一丝踌躇。三分之二的概率仍然没有命中,难道这仅仅是运气问题吗?
  几分钟之后,最后一个信号发射器也被找到了。当柳松按下开关之后,却仍然是同样的情况:绿灯亮起,但手铐的扣环纹丝不动。
  熊原和韩灏面面相觑,脸上均露出不解的表情。难道这三根都是伪线?Eumenides布下这样的玄虚,用意又何在呢?便在此时,对讲机中又传来了柳松的声音:“或许是我们判断错了,这三根线中并没有伪线。”
  “没有伪线?”难道三条都是真线?那手铐早就该打开了啊?熊原不解地摇摇头,“你是什么意思?”
  “每次按下开关,闪动的都是绿灯,这说明每个开关都是有用的。”柳松在对讲机那头分析道,“但是一共有三盏灯,也许得这三盏绿灯同时亮起,手铐才会打开。”
  是的!听柳松这么一说,熊原心中霍然开朗。在电子信号的设置中,绿灯表示成功,红灯才表示失败,这是在全世界都通行的规则。可以想象,如果这三盏绿灯同时亮起,拿这手铐还有什么理由不开呢?
  熊原立刻兴奋地下达了命令:“那你们快把这三个开关同时按下试试。”
  对讲机里却传来令人沮丧的回答:“我们做不到。三个开关在三个不同的地点,至少要三个人才能把它们同时按下。”
  的确,柳松所说的正是他和尹剑面临着的尴尬局面。三个开关分别在三个矿洞的分支中,而所有的开关又是即时加力才能触发的弹性按钮,信号发生器又是被嵌在钢管中的,根本无法移动。要想同时触发三个开关,除了有三个人分别前往不同的洞穴中,还能有其他方法吗?
  通过柳松的描述,韩灏和熊原很快也明白了对面的实际情况。他们的脸色因此而变得沉重起来。
  “警方只能派四个人参与。”韩灏苦笑了一下,“现在我们能明白他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游戏规则了。”
  是的,Eumenides的凶险用心此刻已昭然若揭:要想解开困缚着彭广福的手铐,警方必须派出三个人分赴三个不同的开关所在地,加上彭广福亦需要人守护,这意味着警方的四人小分队将彻底解体,每个人都将陷入单独行动的不利境地。
  “让他们两个回来吧。”熊原看着韩灏建议道,“他的目的太明显了。我们不能按照他的设想行动,否则只会越来越被动!我们四个人都守在这里,然后请求增援。”
  这的确是最稳妥的方法。毕竟彭广福已经在小分队的控制中,他们已没有必须的理由再去遵循Eumenides制定的规则。固守待援虽然有些窝囊,但终究是把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可是事情却并不像熊原想得那样简单,柳松接下来的话语才让他真正明白形势的严峻。
  “我们在信号器旁找到一张纸条,上面有署名Eumenides的留言!”小伙子的语气急促。
  熊原立刻追问:“他说什么?”
  “我在矿洞内安放了炸弹,引爆时间设置在二十五日凌晨一时整。”柳松快速把纸条上的内容念了一遍,伴随着他的话语,小分队的四人几乎同时做出了同一个动作:看表。
  现在的时间,已是二十五日凌晨零时四十五分!
  在这样的情形下,谁也不会天真地将Eumenides的留言当成一个玩笑。所以留给小分队的时间已只有十五分钟了!
  虽然熊原等人都有着拆弹反爆的能力,但矿洞的地形实在过于复杂,谁知道Eumenides会将炸弹藏于何处?脚下的粉煤层、洞壁的罅隙、废弃的杂物,甚至脚手架的空心钢管都有可能成为炸弹的载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想寻找到这枚炸弹,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现场拆弹的念头仅在众人脑子里闪了一下,尚未经任何人提出便被齐齐地否定了。
  他们必须在一点之前撤离矿洞,同时他们还要尽力去完成既定的作战目标:将彭广福安全的带走。
  现场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尹剑和柳松在等待着下一个命令,韩灏和熊原则蹙眉对视着,脑子飞速地旋转以寻找应急的对策。
  大约五六秒钟之后,熊原首先下定了决心。
  “再试最后一次吧。如果还是打不开——”他瞟了一眼彭广福,“那就只能牺牲他的手了。”
  彭广福显然听懂了对方话语中的潜台词,他惊恐地看着熊原腰间那柄锋利的野战匕首,嘴里发出极不情愿地“嗬嗬”声。
  “再试最后一次……”韩灏的思维则纠缠在这几个字上,他深深知道,这意味着小分队的四个成员将各自分开,而这正是Eumenides精心设计的局面。难道他真的要按照对方计划好的步骤去执行吗?
  可是……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自己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时间在静默中流逝,每一秒钟都如此宝贵,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等待、没有机会再思考,他必须做出决定!
  在众人的期待中,身为小分队队长的韩灏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冲熊原点点头,表示赞成对方的建议,然后他紧跟着说道:“你去增援他们吧,这里由我来守着。”
  “不。我必须守着目标,这是我的任务。”熊原却拒绝了。他深深知道,不管Eumenides如何策划、行动,他最终要解决的目标仍是彭广福,所以守护彭广福仍然是警方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任务。这样的任务,他绝不会轻易地移交给别人。
  韩灏读懂了对方目光中的坚定,他用右手拍了拍熊原的肩头,说道:“小心。”
  听来平淡的两个字,却又包含着太多的情感。熊原心头一暖:“放心去吧,有我在这里,他连近身的机会也没有。”在他铿锵的话语中,充满了力量,也充满了自信。
  的确,身为特警队长,熊原的实力是勿庸置疑的。由他守护着目标,即便是再凶恶的敌人又能如何?
  离开矿洞口之后,韩灏加快了脚步,时间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不能有片刻的停留。很快他便跑到了洞穴分岔的那个小厅中,他喘着粗气,用手电光扫向周围,观察着此处的地形。正在此时,一个黑影忽然从他身侧的一个洞穴中蹿了出来。韩灏一惊,下意识地一闪身,同时一个横肘向着那黑影扫了过去。
  黑影双手一架,挡住了韩灏的攻势,同时低声唤了句:“韩队,是我!”
  韩灏分辨出那是尹剑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责问道:“你怎么回事?黑乎乎的就往外闯?”
  “我的手电坏了。”尹剑的语气颇为沮丧,他的手中拿着一只打火机,现在只能靠着火光照明了。
  这可坏的真是时候!不过此刻时间紧迫,两人都没时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柳松呢?”韩灏又问了一句。
  尹剑往身后指了指:“他守在这个洞里。还有两个洞,我们得每人进一个。”
  “我进中间这个,你去旁边的。”韩灏简短有力地命令道,“到位之后通过对讲机联系,注意安全!”
  “明白!”两人不再多语,各自进入洞内向着电线尽头的开关寻去。片刻之后,韩灏已经顺利发现了目标,并立刻通过对讲机发出了到位的信号。尹剑虽然已是第二次进洞,但动作却比韩灏慢了不少,想必是因为照明困难而引起的延误吧。
  不过尹剑到位的信号终于还是传来了。此时已是零点五十二分。
  “我们一同按下按钮,手铐应该就能够打开。”柳松此刻成了三人中的指挥,“你们听我的信号,当我数到三的时候,一起按下,然后保持五秒钟的时间。一、二、三!”
  随着柳松信号的发出,三人同时按动了各自掌控的触发开关。而此时,韩灏似已迫不及待地问道:“熊队,情况怎么样?”
  然而对讲机中却听不到熊原的回答。
  “熊队?熊队?”韩灏又呼唤了两声,对面仍无声息,一种不祥的征兆已通过对讲机蔓延了过来。
  “时间够了,撤!”柳松焦急地发出了回撤的信号,随即他第一个向着外围洞穴冲了出去。他跟随熊原多年,深知这样的反常情况极不正常,心中已是忧急如焚。
  韩灏亦紧随而出,他和柳松几乎是前脚紧跟后脚地穿过了矿洞的拐弯口,然后两人同时闻到了一股血腥的气息。
  手电光迅捷地摇动着,映照出矿洞口附近的惨状:那副困缚着彭广福的电子手铐已经打开,但彭广福却并未因此而获得自由的生命——他软软地瘫倒在脚手架下,脖颈处汪出了一大片的鲜血,已看不出任何生命残留的迹象。熊原则仰面躺倒在两三米之外的地方,情势亦岌岌可危:他正用手竭力捂住自己的喉管,但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一股一股的鲜血仍从他的手指缝中不断涌出,难以抑制。
  “队长!”柳松悲呼一声,他抢上前双膝跪地,将熊原抱在自己怀里。后者尚保留着一丝迷离的神智,他勉力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亲信属下赶来,略微露出了宽慰的神色,然后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的气息却在喉管处阻断了——因为那里赫然出现了一道可怕的刀口,他已无法将空气的振动传送给声带,只能徒劳地在伤口处堆积出一团团的血色泡沫。
  韩灏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他也抢跪到了熊原身边。当看清后者的惨状之后。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不忍卒睹。同时他颤着嗓音叫道:“熊……熊队长?”
  熊原听见了韩灏的声音,他本已黯然的目光又强撑着闪烁了一下,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两只手紧紧攥住了韩灏的胳膊,手腕上青筋凸现。
  韩灏转过头来与熊原对视着,而后者的目光像是带着种钩子般的魔力。韩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把耳朵贴在了熊原的嘴边,急切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熊原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无法形成任何语言。在他喉管的伤口处,一个个的血沫被气泡吹起,然后又一个个的破灭,而与此同时,大量血液仍在不停地汩汩涌出,显然他的动脉血管也遭受了可怕的重创。
  此刻尹剑也赶回了矿洞口,眼前的场景显然让他惊呆了,他愣愣地站在三四米开外的地方,恍然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他妈的,还愣着干什么?”韩灏突然骂了起来,“快去开车,开车!”
  尹剑这才回过神来,他咬了咬牙,向着洞外的警车狂奔而去,韩灏和尹剑则合力抬起奄奄一息的熊原紧随其后。尹剑抢先钻进了驾驶室,在他将车火打着的瞬间,韩柳二人也跟了上来,将熊原抬放在了警车的后舱。
  “韩队,去哪个医院?”慌乱中的尹剑已经有些失去了主张,他甚至想不起来回市区的路该怎么走,他只知道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汗水从指缝中一阵一阵地渗了出来。
  韩灏却没有回答,此刻他正木然地看着躺在自己腿边的熊原——后者已然闭上了眼睛,喉管处再也不见血泡泛起。
  柳松伸出了右手食指,颤抖着探到了熊原的口鼻间,而那里已感受不到任何流动的气息。茫然地怔了片刻之后,柳松忽然像只发怒的狮子一般跳了起来。
  “混蛋,混蛋!我操你妈!”他疯狂地嘶喊着,声音带着哭腔,然后他挥着手枪就要向车下跳去。
  “回来!”韩灏一个纵身将柳松扑到在车厢里,同时他扭头冲尹剑吼道,“快开车!还等什么,马上就要爆炸了!”
  尹剑如梦初醒:现在的时间距离凌晨一点已所剩无几!他连忙挂上车档,猛踩几脚油门。警车在矿洞口划了半个圆圈之后,如箭般“噌”地沿着崎岖山道蹿了出去。
  “让我下车,我要找到他,我要杀了他!”柳松兀在癫狂般地吼叫着,然而韩灏死死地压着他,警车亦越行越快。他终于放弃了挣扎,转而嚎啕大哭起来。
  韩灏亦颓然瘫坐在警车的后厢里,在他身边不远处,熊原的尸体余温尚在。片刻之后,韩灏用双手揪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痛苦压抑的闷声嘶喊:“啊~”
  伴随着韩灏的叫声,矿洞里的爆炸也按时而来。在充满了火光的震动中,洞口的岩土坍塌堆积,彭广福的尸体——连同现场所有的痕迹与线索均被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第八章 疑云重重
  四个小时之前,二十四日晚二十一点。
  慕剑云走在喧嚣的都会街头,此刻华灯高照,正是红男绿女们的夜生活演入高潮之时。可是当她拐了个弯,撇进街边的一条小巷之后,立刻便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中。
  这里夜色深沉,已经难觅来往的人迹。狭窄的巷道两侧,本就昏暗的路灯大部分又已残破,根本无法起到照面的功能。慕剑云只能借着惨淡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情形:一间间低矮的民房夹着巷道,投下獞獞的黑影。偶有活物从黑影中穿梭而过——却是些流落的野猫,它们通常会停下来“喵呜”两声,用幽亮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闯入小巷的不速之客,而它们的颈背则高高地拱起,保持着十足的警惕。在来客走近之前,这些黑夜中的幽灵便会扭转身形,迅速远去,动作轻捷而诡异。
  阴冷的秋风在巷道间穿过,带来的寒意亦比闹市街头强烈了许多。慕剑云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夹起胳膊肘让衣服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她皱起眉头思忖着。
  可是这地方却是真实存在的。虽然很多人早已将这种地方遗忘,但它却仍然存在,在任何一个都市中都存在——而且就在离喧嚣街头不远的地方。
  既然存在,那就总有一些人要去面对。
  慕剑云来到了那间小屋前,她不仅要面对这幽暗的小巷,还要面对小巷中最恐怖的人。
  谁也不想去面对那样一个人,尤其是在这寂寥的夜里。那是一个怪物,足以给任何人带来噩梦的怪物。
  作为一个心理学研究者,慕剑云亦深深知道:能给别人带来噩梦的人,他自己往往要承载着最多的噩梦。
  所以那既是一个怪物,更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慕剑云盼望的是:既然他见证了噩梦的开始,那么在他手中,是否会掌握着结束这场噩梦的钥匙呢?她独自来到这里,为的就是寻找其中的答案。
  看起来屋中人也早已在等待着她——因为那敲门声刚刚响起,屋门便已经打开了。
  黄少平站在门后,屋内昏黄的灯光在他脸部形成半明半暗的投影,使得他那丑陋的面容变得更加恐怖。
  “你好。”慕剑云首先打了个招呼,她不想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不适。
  “你来了。”黄少平的目光往女讲师的身后瞥了瞥。
  慕剑云知道对方在看什么,她微笑着说道:“就我一个人。”
  黄少平破裂的嘴角往上翻了翻,看得出来他也想要微笑,可这微笑却实在传递不出任何的快感。然后他点点头:“请进吧。”
  慕剑云从黄少平身旁绕了过去,后者关上了屋门。小屋与外界隔开了联系,透出一股压抑的气氛。
  “随便坐吧。”黄少平嘟囔了一句。说是随便坐,可慕剑云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屋子里除了一张木头凳子以外,其它能坐的地方就只有墙角那张肮脏的小床了。
  慕剑云把凳子搬到离小床较近的地方,而黄少平则拄着拐杖艰难地向着床前走去。慕剑云向前迎了一步,想要去搀扶对方。黄少平显然看出了她的意图,目光略略地一瞥,虽然没有说话,但拒绝的意味却非常明显。
  慕剑云一愣,竟无法再向前。这男子的目光中似乎现出了一种神秘的气质,他的外表令人恐怖,境况令人可怜,可这突然显现的气质竟是威严的,让人难以接近。
  这感觉只是一闪而过。黄少平随即又低下头,自顾自挪到了床边。在沉寂的气氛中,屋内两人分别在床头和凳子上坐下,形成了面对面的态势。
  刚才的那次受挫使慕剑云放弃了寒暄,而决定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切入正题。
  “你有事情要告诉警方?”她严肃地问道,并刻意强调了警方两个字,以在对话中占据主导的地位。
  “不。”黄少平却摇了摇头,偏偏针对这两个字反驳起来,“如果要告诉警方,那我早就告诉了——我现在只是告诉你。”
  慕剑云“呵”地干笑了一声,她觉得有必要向对方再明确一下自己的身份:“可我就是警方。我是警校的老师,现在调入‘四一八专案组’。”
  黄少平脸上的肌肉抖动着:“所以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然后我才能把要说的告诉你。”
  “什么事?”
  “你不能把我说的这些秘密告诉其他警察,你只能自己去调查。”
  “为什么?”慕剑云蹙了蹙秀眉,很是不解。
  “因为我不信任警方。”黄少平声音嘶哑,表情却很认真,“我知道的事情,可能会给我带来生命危险。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
  “你什么意思?难道警方也有人涉案?”慕剑云愕然问道。
  黄少平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先别问这么多,一会你就明白了。你先回答我,能不能答应我这个要求?”
  “我答应你。”慕剑云不假思索地回答。真实案情似乎比已显露的部分更加可怕,但越是这样,她越有责任去揭开其中的隐秘。
  黄少平紧盯着慕剑云,片刻之后,他的喉口动了一下,看来是准备开口了。后者早已屏息凝神,竖耳以待,而她也终于听到了对方的话语:“在爆炸案发生前的一个月,市公安局破获了一起贩毒案。你应该去查查这起案子。”
  “什么?”慕剑云一愣,她以为黄少平会说出爆炸案现场的一些秘密,可是对方口中却突然冒出另外一桩案子来,这起案子她甚至都从未听说过。
  对于慕剑云的反应,黄少平显得并不意外。他点点头,又再次强调了一遍:“三一六贩毒案。”
  “这和爆炸案有什么关系?”慕剑云诧异地问道。
  “你去查吧,你应该能发现其中的线索。”黄少平眯起眼睛,目光显得更加凝重,“我还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因为我无法确定你是否有能力保护我,你得首先证明你的能力。”
  慕剑云与黄少平对视着,忽然她心中凛然了一下,某种疑问已无法回避。
  “你到底是谁?”她脱口问道。黄少平残缺不全的面容依然可怖,但此时他的言谈,他目光深处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拾荒的流浪汉所能具备的。
  黄少平翻起嘴唇,露出一片白花花的牙齿,伴着“呼哧”的怪笑声,他说道:“这不是我今天想要和你讨论的问题。”
  慕剑云花了几秒钟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她感觉到自己太被动了,她必须换个交谈的方式。
  “看来你向警方隐瞒了太多的东西。”她冷冷地威胁道,“也许我现在就应该把你带回专案组。”
  黄少平“嘿”地笑了一声:“那你就违背了刚才的诺言。我只能怪自己看错了人……那些秘密将永远烂在我的肚子里,你们再也不可能知道十八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通过对方的语气,慕剑云知道刚才的威胁毫无效果,她无奈地撇撇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好吧,我的诺言仍然有效……可是,你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耍我玩呢?”
  “去查那起贩毒案,你会明白其中的意义。”黄少平还是那句话,他看来早已做好充分的准备,立场坚定,软硬不吃。
  “好吧……我先去查查看。”
  “不要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情。”黄少平再次强调,“你还不明白我们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势力。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不会忍心再害我的,是吧?”
  慕剑云点点头。看着对方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惴惴,同时她又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选我?既然你不信任警方,你又为什么会相信我?”
  黄少平的目光在慕剑云的脸上转了几圈,然后他又“嗤嗤”地怪笑起来。
  慕剑云皱起眉头,对方的目光和笑声都让她有种心中发毛的感觉。
  “任何故事总有要结束的时候。”黄少平幽幽地说道,“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这幕戏的句号会落在你的身上。”
  这算什么回答?慕剑云暗暗摇了摇头,她甚至有些搞不懂面前的这个怪物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照我说的去做吧……等你有所发现之后,再来找我。”黄少平挥了挥手,表达了送客的意愿。
  “那就……先这样吧。”慕剑云无奈地站起身,她知道从对方口中已无法获得任何信息。“三一六贩毒案”,这就是自己此行唯一的收获。
  不,也许还不止这些。她忽然又想到:这个黄少平在四一八血案中扮演的角色远非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他现在已不再隐藏这样的身份,这也许才是此行最大的价值所在。
  好吧,就去查查那起贩毒案,无论怎样,这总不至于把事情引向一个更坏的结果吧?怀着这样的想法,慕剑云向着小屋外走去。即将出门的时候,她又转过身来。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她微笑着说道。对方仍藏着太多的秘密,而要想让他开口,首先得消除他心中的警戒和隔阂——在这方面,微笑常能成为非常有效的武器。
  黄少平也笑了,他点了点头,目送对方掩门离去。然后他叹了口气,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他在心中暗自感慨:在那个厉害的角色找来之前,希望这颗棋子还来得及发挥她的作用。
  半个小时后,慕剑云回到了刑警大队。此刻韩灏等人正在会议室里守着那个信号接收器,紧张而焦急地等待着目标信号的出现。慕剑云没有打搅他们,她直接去找了曾日华。
  曾日华正呆在招待所的屋子里,闲看着电视无聊得很。见到慕剑云来访,他显得颇为兴奋。
  “我就知道你还得来找我。”他眉飞色舞地说道,“在这个专案组里面,你最信赖的人,还得是我,对不对?”
  慕剑云自顾自地在待客椅上坐了下来,没有搭腔。她知道要对付这样饶舌又自恋的家伙,保持沉默是最佳的选择。
  “嘿嘿。”曾日华也坐在了慕剑云对面的椅子上,得意洋洋地跷起了二郎腿,“怎么样,说说吧,你手里的那条线索进展的怎么样了?遇到什么难题了?让我来给你分析分析。”
  “我需要你帮助找一些资料。”慕剑云直截了当地抛出了此行的目的。
  曾日华学着绅士的派头耸了耸肩膀:“说吧,什么资料?”
  “关于十八年前的另一起案件,‘三一六贩毒案’,我想调阅相关的案卷。”
  曾日华看着对方眨了眨眼睛,颇为不解:“你要那个干什么?”
  因为答应过黄少平保守秘密,所以慕剑云在回来的路上便已想好了应对的理由。
  “没什么。”她很淡然地回答道,“只是偶然听说这起案子,想了解了解。”
  曾日华“嗤”地笑了起来:“今天这是怎么搞的?一个个都对以前的案子感起兴趣来了?”
  “嗯?”慕剑云听对方这么说,立刻警觉地反问,“还有谁也要看这个案子?”
  “罗飞呗。”曾日华撇撇嘴,“现在可不就我们三个是大闲人么?不过他要看的不是什么‘三一六贩毒案’——晚饭后他到我这里,让我帮他查了‘双鹿山公园袭警案’的相关卷宗。”
  “他看那个干什么?”慕剑云忍不住又追问。
  “谁知道?”曾日华顿了顿,又阴阳怪气地调侃道,“或许是要在韩大队长的光荣史寻找一种报复的快感?”
  慕剑云摇摇头,打断了对方贫嘴的机会:“好了,别扯远了。说正事吧……我要的资料,能找到么?”
  曾日华板起脸:“有难度啊,那可是十八年前了……”看到慕剑云皱起眉头,他却开心地笑了起来,话锋一转:“不过有难度才能显出我的本领——嘿嘿,别说是公安系统的内部资料,就算是本拉登的藏身地,只要美女开了口,我也能帮你找出来,信不?”
  慕剑云笑道:“那就少废话,赶紧干活去吧。”
  “Yes,madam!”曾日华敬了个礼,动作神态却像是只淘气的猴子。然后他来到书桌前,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通过网络他可以足不出户便访问到公安系统的资料库,而身为省厅网络的最高技术指导,他无疑也掌握这顶级的权限。
  作为一起已经审结的案子,“三一六贩毒案”本来就不属于什么保密内容,曾日华很快便把相关案卷调了出来。他的双手在笔记本上继续操作着,动作轻捷优美,仿佛是一个音乐高手在弹奏着琴键一般。片刻后他停了下来,转头对慕剑云微微一笑:“好了,请到招待所前台去取你要的资料。”
  “嗯?”慕剑云愣了一下。
  “前台有打印机。”曾日华解释道。
  “哦。”慕剑云明白过来,“那……我直接把笔记本带过去吗?”
  曾日华两眼一瞪,装出非常气愤的样子:“你这不是骂人么?我能干出那么土的事情?直接过去就行,现在那边已经在打印了。”
  是的。慕剑云心中一动,以曾日华的手段,要入侵一台网络上的打印机本不是难事。看到对方的滑稽样子,她亦不禁莞尔,起身道谢之后离去。
  而在前台,服务员正面对着莫名开始工作的打印机大感困惑,虽手忙脚乱仍无法阻止相关资料一页页地吐出来。直到慕剑云过来才稍稍解开了她的困惑。
  “这是我需要的资料,麻烦你帮我装订一下。”慕剑云一边说,一边展示了自己的证件和房间号牌。
  见对方是由内部签单的客人,服务员亦不再多问什么。她按照吩咐将那些资料一张张的码齐,当最后一页出来的时候,她却愣了一下:“这也装进去么?”
  那是一页彩打的玫瑰花,花团锦簇,鲜艳欲滴。慕剑云把这张纸接在手中,不免心中一荡,在紧张的办案气氛中感到了些许难得的温馨。不过她只是微笑着欣赏了片刻,便将那满页花团递还给了服务员,同时说道:“这张不用装了。这是送给你的,感谢你的服务。”
  小姑娘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即使是在森严的刑警大队,即使是在这样一个严峻的时刻,快乐仍在遵循着一些简单的法则而传承。
  同样发生在十八年前的“三一六贩毒案”和“四一八血案”之间会有什么样的联系呢?黄少平作为爆炸案的受害人,为什么会要将自己的视线引像愈一个月以前发生的另外一起案件?自从离开那间小屋之后,类似的疑问便一直困扰着慕剑云。好在她终于顺利地拿到了“三一六贩毒案”的相关卷宗,这些疑问也就有了解开的可能。
  在离开前台往自己房间而去的路上,慕剑云一边走一边粗略地翻看着那些资料,而她很快便有了令人心跳加速的发现。
  “三一六贩毒案”的专案组组长,暨督办本案的总指挥官正是时任省城公安局副局长的薛大林。
  这是一个重要却在被警方忽视的名字!在所有与Eumenides相关的案件中,薛大林正是第一个丧命的受害者!
  不管是此人的身份还是他在系列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都本该引起“四一八专案组”足够的重视。但由于当事人罗飞的出现,使得众人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当年那起惨烈的爆炸案上,从而放松了对薛大林被害真相的调查。现在黄少平刻意点出“三一六贩毒案”,是否正是要提示办案人员在薛大林的死与后来发生的爆炸案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呢?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新颖同时又极具启发性的思路。即使在十八年前老专案组侦破此案的时候,对这两起案件亦是分别调查,从未考虑过两起血案之间是否会存在某种更加紧密的联系。因为此前Eumenides在警校内操作的四起小案子是毫不相关的,这无疑引导了警方对四一八两起血案的分析和判断。
  不过慕剑云现在已经知道,警校内的那四起案子本是罗飞和孟芸赌气后的作品,而另有第三人假借Eumenides的构思策划了后来的血案。那此人会不会正是要利用警方的惯性思维,借此隐藏血案之间的联系,从而给警方的侦破制造障碍呢?
  就在短短的几步路之间,慕剑云原本僵固竟突然间打开了许多。这使得她对手中三一六案件的相关资料产生了更大的期待。她加快脚步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开始静下心仔细钻研起这份案卷来。
  可是后续的情况并不像她预想的那样乐观。在接下来的两个多钟头的时间内,她把案卷每一页的内容都细细地过了一遍,却未能获得任何对侦破Eumenides系列血案有价值的线索。仅有的关联仍只局限在“薛大林”这个名字上,这使得慕剑云难免沮丧。她原本期望在卷宗里能找到袁志邦或者孟芸的名字,可实际上这两个人和贩毒案毫无关联。
  身为公安局副局长,薛大林当时肯定会肩负起许多案件的指挥工作,难道仅仅因为他是“三一六案件”的专案组组长就能把这起案件和薛大林的死亡联系在一起吗?这显然是毫无说服力的。可是黄少平又为什么单单把这起案件点出来呢?慕剑云深信其中必有自己尚未发觉的寓意。
  长时间的阅读使得她的头脑有些晕胀。慕剑云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玻璃深深地吸了一口室外的空气。深秋的寒意沁入了她的血液中,让她因过度运转而发热的思维渐渐冷却下来。她闭上眼睛,开始回顾“三一六贩毒案”的进程——经过刚才的阅读,相关内容已经印在了她的记忆中。
  正如案件代号所显示的那样,这起贩毒案发生在四一八血案前的一个月,不过这只是案件结束的时间,而案件的开始要远早于此。
  八十年代早期,国际刑警加大了对跨国贩毒的打击力度,国际贩毒集团苦心经营多年的“毒品走廊”被一一摧毁,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安全通道,而改革开放初显成效的中国也成了一个主要的目标。
  A市是全国贸易的主要关口之一,交通便利,资信发达。在国际大趋势的背景下,绝迹多年的贩毒案亦开始在市内出现。这很快引起了警方的关注和重视,公安局副局长薛大林被指派对全市禁毒专项打击活动负责。
  薛大林领导的禁毒小组很快捕获到了一条重磅信息:来自于东南亚地区的贩毒集团将在A市与境内犯罪分子进行一次数量巨大的毒品交易,而交易的时间正是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三一六专案组由此建立。
  这条信息来源于警方安插在犯罪分子内部的一个线人:邓玉龙。根据卷宗里提供的个人信息:邓玉龙时年二十五岁,但已经为警方当了七年的线人。
  这个精干的小伙子本来是个辍学的混混,惯于在街头滋事寻衅,并且在当年的流氓团伙中也闯出了一些名声。在庆祝十八岁生日的晚宴上,喝多了酒的邓玉龙将另一名混混捅伤,并因此被警察逮捕。他似乎难逃牢狱之灾的惩罚了,可这时却有一个人出面救了他,这个人便是薛大林——他当时还没当上局长,而只是治安大队的中层领导。
  薛大林帮助邓玉龙的手段很简单,他更改了出警记录,将邓玉龙伤人的时间从第二日的零点零六分改为了前一日的二十三点五十六分。虽然仅有十分钟的差别,但涉案的邓玉龙由“成年人”变成了“未成年人”,法律给他的惩罚也因此减轻了许多——他仅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两年。
  薛大林和邓玉龙非亲非故,他的帮忙当然是有条件的。当邓玉龙走出看守所的之后,他表面看起来仍是一个不知悔改的混混,但实际上他已经成了警方——或者准确地说,是薛大林的线人。
  不俗的天资加上早年的经历使得邓玉龙在这样一个“工作岗位”上游刃有余。他与薛大林的亲密合作使得两个人都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薛大林对辖区内的案件破获率大大增加,自己仕途上的前景愈发光明;而邓玉龙在薛大林的暗助下更加树立起在混混中的威望,并最终赢得了更高层次“大哥”的青睐。
  这名“大哥”名叫刘洪,在当年的A市道上绝对可称风云人物。那是市场经济刚刚放开,刘洪凭着灵活的头脑和不怕死的狠劲迅速占领了黑道市场,从最初的敲诈勒索,到后来的收保护费,再到直接参与投机倒把,他很快积累了相当的财富。有些资历的混混亦纷纷投靠,刘洪开始谋建属于自己的“黑道”王国。
  邓玉龙便在这时出现在刘洪的视野中,后者正需要一个既能打又能混的“助手”。于是他将邓玉龙招入了麾下。警方此时已有意打掉刘洪集团,邓玉龙打入到敌人内部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而更好的消息还在后面。当境外贩毒分子想在A市建立销售渠道的时候,他们无法避开刘洪这条地头蛇。受到贩毒巨大利益的诱惑,刘洪决定在这桩买卖中插一手,从而在A市成为垄断销售的庄家。在最初几次小规模的成功交易之后,双方约定在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合作。
  通过邓玉龙传来的消息令警方激动不已,而有邓玉龙的存在,行动告捷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了——此时的邓玉龙经过近一年时间的表现,已成为刘洪的贴身心腹,与境外毒贩交易的全过程几乎都有他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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