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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波特与凤凰社

JK.罗琳(英)
《哈利·波特与凤凰社》
作者:J.K. Rowling
  献给
  使我的世界充满神奇的
  尼尔、杰西卡和戴维
  主要人物
  哈利·波特:本书主人公,霍格沃茨魔法学校五年级学生
  罗恩:哈利在魔法学校的好朋友
  赫敏:哈利在魔法学校的好朋友
  纳威:哈利在魔法学校的同学
  金妮:魔法学校四年级学生,罗恩的妹妹
  马尔福:哈利在魔法学校的同学
  阿不思·邓布利多: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校长
  麦格教授: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副校长
  海格:霍格沃茨魔法学校保护神奇生物课教师,钥匙保管员,狩猎场看守
  斯内普教授:霍格沃茨魔法学校黑魔法防御术课教师
  康奈利·福吉:魔法部部长
  伏地魔:杀死哈利父母的黑魔王,被人称为“神秘人”
  蒙顿格斯·弗莱奇:昵称为“顿格”。喜欢偷东西的小流氓,凤凰社成员。
  尼法朵拉·唐克斯:年轻的女傲罗,是一个易容马格斯,凤凰社成员。她的父亲是麻瓜出身。
  金斯莱·沙克尔:黑人傲罗,在魔法部工作,工作期间他隐藏着自己作为凤凰社成员的真实身份。
  克利切:服侍与布莱克家族的岁数很大的家养小精灵。
  卢娜·洛夫古德:拉文克劳学院的四年级学生,相信一切传说中的生物,父亲是《唱唱反调》杂志的主编。
  多洛雷斯·乌姆里奇:魔法部高级副部长,负责监控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是一个长的像癞蛤蟆一样的女巫。
  菲尼亚斯·奈杰勒斯:霍格沃茨历代校长中的一位,出身于斯莱特林学院。小天狼星·布莱克的曾曾祖父。
  隆巴顿夫人:纳威的奶奶。以被食死徒残害成废人的儿子与儿媳为傲。
  格洛普:海格的同母异父的弟弟,生活在禁林中。
  安东宁·多洛霍夫:曾经杀害过普威特一家的食死徒。
  奥古斯特·卢克伍德:藏身于魔法部的食死徒。
  费格太太:住在德思礼一家附近的老太太,非常喜欢养猫。
  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用钻心咒将隆巴顿夫妇残害成废人的食死徒,布莱克家族成员。第五部中杀死小天狼星;第七部中杀害弗雷德和唐克斯等
  故事时间点:1995年—1996年
  第一章 达力遭遇摄魂怪
  夏季以来最炎热的一天终于快要结束了,女贞路上那些方方正正的大房子笼罩在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寂静中。平日里光亮照人的汽车,这会儿全都灰扑扑地停在车道上,曾经葱翠欲滴的草地,已变得枯黄——由于旱情,浇水软管已被禁止使用。女贞路上的居民,乎常的消遣就是擦车和割草,现在这两件事都做不成了,只好躲进他们阴凉的房子里,把窗户开得大大的,指望能吹进一丝并不存在的凉风。只有一个人还待在户外,这是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这时他正平躺在女贞路4号外面的花坛里。
  他是一个瘦瘦的男孩,黑头发,戴着眼镜,看上去有些赢弱,略带病态,似乎是因为在很短的时间里个头蹿得太快。他身上的牛仔裤又破又脏,T恤衫松松垮垮,已经褪了颜色,运动鞋的鞋底与鞋帮分了家。哈利·波特的这副模样,是无法讨得邻居们喜欢的。他们那些人认为,破旧邋遢应该受到法律制裁。不过他这天傍晚藏在一大丛绣球花后面,过路人都不会看见他。实际上,只要他的姨父弗农或姨妈佩妮从起居室的窗户探出脑袋,径直朝下面的花坛里望,他还是有可能被他们看见的。
  总的来说,哈利觉得他能想到藏在这里真是值得庆幸。躺在炎热的硬邦邦的泥土上也许并不舒服,但另一方面,这里不会有人狠狠地瞪着他,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害得他听不清新闻里讲的是什么,也不会有人连珠炮似的问他一些烦人的问题。每次他想坐在客厅里跟姨妈姨父一块儿看看电视,他们总是搅得他不得安宁。
  就好像他的这些想法插上翅膀,飞进了敞开的窗户,哈利的姨父弗农·德思礼突然说起话来。
  “谢天谢地,那小子总算不来探头探脑了。呃,他到底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佩妮姨妈漠不关心地说,“反正不在家。”
  弗农姨父不满地嘟哝着。
  “看新闻——”他刻薄地说,“我倒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打算。一个正常的男孩,谁会去关心新闻啊——达力对时事一无所知,我怀疑他连首相是谁都不知道!见鬼,我们的新闻里怎么会有跟他们那类人有关的——”
  “弗农,嘘!”佩妮姨妈说,“窗户开着呢!”
  “哦——是的——对不起,亲爱的。”
  德思礼夫妇不说话了。哈利听着一段关于水果麦麸营养早餐的广告短歌,一边望着费格太太——住在离这儿不远的紫藤路上的一个脾气古怪、养着很多猫的老太太慢吞吞地走过去。她皱着眉头,嘴里念念有词。哈利心想幸亏自己藏在灌木丛后面,因为最近费格太太在街上一碰到哈利,就要邀请他过去喝茶。她拐过街角不见了,这时候弗农姨父的声音又从窗口飘了出来“达达(对达力的昵称)出去喝茶了?”
  “到波奇斯家去了。”佩妮姨妈慈爱地说,“他交了这么多小朋友,大家都这么喜欢他——”
  哈利拼命控制自己,才没有从鼻子里哼出声来。德思礼两口子在对待他们的宝贝儿子达力的问题上,真是愚蠢得出奇。达力在暑假的每个晚上都编造愚蠢的谎话,说是到他那帮狐朋狗友的某个人家去喝茶,而他们居然就听信了。哈利知道得很清楚,达力压根儿就没去什么地方喝茶,他和他那些哥们儿每天晚上都在游乐场毁坏公物,在街角抽烟,朝过路的汽车和孩子扔石子儿。哈利晚上在小惠金区散步时,曾看见过他们的这些行径。这个暑假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街头游荡,沿路从垃圾箱里捡出报纸翻看。
  七点钟新闻的开始曲传到了哈利的耳朵里,他紧张得连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也许今晚——在等待了一个月之后——就在今晚。
  西班牙行李搬运工的罢工进入第二周,大批度假者滞留机场——“要是我,就让他们终身享受午睡。”新闻广播员的话音刚落,弗农姨父就恶狠狠地吼道,但是没关系,外面花坛里的哈利心里一块石头已经落了地。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肯定是头条新闻,死亡和灾难远比滞留机场的度假者重要得多。
  他慢慢地长舒了一口气,仰望着清澈湛蓝的天空。这个夏天的每个日子都是这样:紧张,期待,暂时松一口气,然后弦又一点点地绷紧。而一个问题越来越迫切:为什么还没有事情发生?他继续听下去,怕万一有一些不起眼的线索,麻瓜们还没有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比如有人不明原因地失踪,或出了奇怪的意外事故。可是行李搬运工罢工的新闻之后,是东南部地区的旱情(“我希望隔壁的那个人好好听听!”弗农姨父气冲冲地嚷道,“他凌晨三点钟就把洒水器开着了!”),然后是一架直升飞机差点在萨里郡的田野坠毁,接着是某位大名鼎鼎的女演员跟她那位大名鼎鼎的丈夫离婚(“就好像我们谁关心他们那些破事儿似的。”佩妮姨妈轻蔑地说,实际上她近乎痴迷地关注着这件事,翻遍了她那双骨瘦如柴的手能够拿到的每一本杂志)。
  哈利闭上眼睛,天空的晚霞变得刺眼了,这时新闻广播员说道:——最后,虎皮鹦鹉邦吉今年夏天找到了一个保持凉爽的新办法。生活在巴恩斯利五根羽毛街的邦吉,学会了用水橇滑水!玛丽多尔金详细报道。
  哈利睁开眼睛。既然已经说到虎皮鹦鹉滑水橇,看来不会再有什么值得一听的新闻了。他小心翼翼地翻过身,用膝盖和胳膊肘撑着爬起来,准备手脚并用爬离窗户。
  刚爬了两英寸,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好几件事,真是说时迟那时快。
  一记响亮的、带有回音的爆裂声,像一声枪响,划破了昏昏欲睡的寂静;一只猫从一辆停着的汽车底下蹿出来,不见了踪影;德思礼家的客厅里传来一声尖叫、一句叫骂,还有瓷器摔碎的声音。哈利似乎一直就在等待这个信号,他猛地站起身,同时像拔剑一样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根细细的木质魔杖——可是还没等他完全站直身体,脑袋就撞在了德思礼家敞开的窗户上。砰的一声,吓得佩妮姨妈叫得更响了。
  哈利觉得脑袋似乎被劈成了两半,眼睛里泪水涟涟。他摇晃着身体,看着街上,努力让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好弄明白刚才的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可是他刚勉强站直身子,就有两只紫红色的大手从敞开的窗口伸出来,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
  “把它——收起来!”弗农姨父揪着哈利的耳朵吼道,“快点!别让——人家——看见!”
  “放——开——我!”哈利喘着气说。他们扭打了几秒钟,哈利用左手去掰姨父香肠般粗大的手指,右手还牢牢地握着举起的魔杖。接着,哈利本来就疼痛难忍的头顶猛的一阵钻心的剧痛,弗农姨父大叫一声,就像遭到电击一般,松开了哈利。似乎他外甥体内涌起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使他没法抓住他。
  哈利气喘吁吁地扑倒在绣球花中,然后直起身体,朝四周张望着。他看不出刚才那声爆响是从哪儿发出来的,但周围各式各样的窗户里探出了几张人脸。哈利赶紧把魔杖塞进牛仔裤里,装出什么事儿也没有的样子。
  “多么迷人的夜晚!”弗农姨父朝住在对面、正从网眼窗帘后面朝外瞪视的7号太太挥挥手,大声说道,“听见刚才汽车回火的声音了吗?把我和佩妮吓了一大跳呢!”
  他脸上一直堆着那种难看的、疯子般的怪笑,直到那些好奇的邻居从他们各式各样的窗口消失。这时他的笑容突然变成了狰狞的怒容,他示意哈利回到他面前。
  哈利朝前挪动了几步,很小心地及时停住脚步,以免弗农姨父伸出的双手再掐住自己的喉咙。
  “你这到底搞的什么鬼,小子?”弗农姨父用气得微微发抖的低沉声音问。
  “我搞什么啦?”哈利冷冷地问。他不停地朝街上东张西望,仍然希望看见是谁弄出了刚才那声爆响。
  “弄出那噪音,像手枪开火,就在我们家窗户外——”
  “那声音不是我弄出来的。”哈利坚决地说。
  这时,弗农姨父的紫红色宽脸膛旁边,出现了佩妮姨妈那张瘦长的马脸,脸色铁青。
  “你为什么鬼鬼祟祟地躲在我们家窗户底下?”
  “好——好,问得好,佩妮!你在我们家窗户底下搞什么鬼,小子?”
  “听新闻。”哈利用顺从的声音说。
  姨妈和姨父气呼呼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听新闻!还听?”
  “是啊,新闻每天都在变的,你知道。”哈利说。
  “别跟我耍小聪明,小子!我想知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别再跟我说什么听新闻之类的鬼话!你心里明明知道,你们那类人——”
  “留神,弗农!”佩妮姨妈紧张地说,于是弗农姨父一下子把声音压得很低,哈利简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你们那类人不会出现在我们的新闻里!”
  “那是你的想法。”哈利说。
  德思礼夫妇狠狠地瞪了他几秒钟,然后佩妮姨妈说:“你真是个坏透了的小骗子。那些——”她也突然放低了声音,哈利只能凭着她嘴唇的动作才听懂了她下面的话,“——猫头鹰不是给你传递消息又是在做什么呢?”
  “啊哈!”弗农姨父得意地小声说,“快说实话吧,小子!好像我们不知道你能从那些讨厌的大鸟那儿得到所有的消息似的!”
  哈利迟疑了片刻。这次说实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尽管姨妈和姨父不可能知道他承认这件事心里有多难过。
  “猫头鹰——不给我传递消息了。”他干巴巴地说。
  “我不相信。”佩妮姨妈立刻说。
  “我也不相信。”弗农姨父强硬地跟了一句。
  “我们知道你要做出点出格的事儿了。”佩妮姨妈说。
  “我们不是傻瓜,你知道。”弗农姨父说。
  “哦,那对我来说倒是新闻。”哈利说,他的火气上来了,不等德思礼夫妇把他叫回去,他就一转身跑过门前的草地,跨过花园的矮墙,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街上。
  他惹麻烦了,他知道。待会儿他将不得不面对姨妈姨父,为他刚才的无礼言行付出代价,但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他脑子里有更加迫切的事情需要考虑呢。
  哈利可以肯定,刚才那声爆响是某人幻影显形或幻影移形时发出的。家养小精灵多比每次消失在空气中时,发出的都是这种声音。难道多比跑到这女贞路来啦?难道多比此刻正在跟踪他?想到这里,哈利猛地转过身,望着身后的女贞路,但是路上看不见一个人,而哈利相信多比是不知道怎样隐形的。
  他继续朝前走,几乎没去注意脚下的路,最近他经常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这些街道上走来走去,两只脚自动就把他带往他最爱去的地方。他每走几步,就扭头望望。刚才他躺在佩妮姨妈那奄奄一息的秋海棠丛中时,某个会魔法的人就在近旁,这是肯定的。他们为什么不跟他说话?他们为什么不与他取得联系?他们为什么现在躲起来了?随着他心头的失望渐渐达到高峰,他的自信开始动摇了。
  也许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魔法声音。也许他太渴望得到来自他那个世界的蛛丝马迹的联络信号了,结果被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声音搞得大惊小怪。他能肯定那不是邻居家里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吗?哈利内心产生了一种沮丧的、失落的感觉,接着,整个夏天都在折磨着他的绝望感又一次不期而然地把他淹没了。
  明天早晨五点钟,他会被闹钟吵醒,付钱买下猫头鹰送来的《预言家日报》——可是继续订阅这份报纸有什么用呢?这些日子,哈利每天只是扫一眼第一版,就把报纸扔到了一边。这些办报纸的白痴,一旦他们知道伏地魔回来了,肯定会把这个消息作为头版头条,这才是哈利惟一关心的事情。
  如果他运气好,猫头鹰会送来他最好的朋友罗恩和赫敏的来信,他原来指望他们的来信会给他带来消息,但这份期待早就破灭了。
  关于那件事,我们不能说得太多,有人叫我们不要谈及任何重要的事情,以免我们的信件被送锗地方。我们现在很忙,但我在这里不能跟你细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们跟你见面时都会告诉你的。可是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谁也不肯说出一个具体日期。赫敏在给他的生日贺卡上草草写道,希望我们能很快见到你。可是到底多快呢?哈利从他们信里透露的蛛丝马迹可以看出,赫敏和罗恩是在同一个地方,很可能是在罗恩父母的家里。一想到他们俩在陋居玩得开心,而他却困在女贞路动弹不得,他就觉得简直受不了。他太生他们的气了,他过生日时他们寄来的两盒蜜蜂公爵糖果店的巧克力,他没有打开就给扔掉了。那天晚上,吃完佩妮姨妈端出来当晚饭的干巴巴的沙拉后,他又觉得很后悔。
  罗恩和赫敏到底在忙些什么呢?为什么他——哈利——整天无所事事呢?难道他没有证明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比他们强得多吗?难道他们都忘记了他做过的事情吗?难道不是他进入那片墓地,亲眼目睹塞德里克被杀,并且被绑在那块墓碑上,差点丧命吗?别想那些事啦,哈利严厉地对自己说,暑假以来他已是第一百次这样警告自己了。夜里不断做噩梦回到那片墓地,就已经够糟糕的了,如果醒着的时候也想这件事,就更难让人忍受了。
  他转了个弯,来到木兰花新月街。在这条街上走到一半,他经过了车库旁边那条狭窄的小巷,他就是在那里第一次看见他的教父的。至少,小天狼星似乎是明白哈利的感受的。必须承认,他的信与罗恩和赫敏的信一样,也没有向哈利透露他想知道的消息,但小天狼星的信里写了一些告诫和宽慰的话,而不是半藏半露,逗得人心痒难忍。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定很沮丧,只要安分守己,一切都会很好的,千万小心,不要做任何草率的事情。
  是啊,他(基本上)还是照小天狼星的叮嘱去做的,哈利这么想着,一边穿过木兰花新月街,拐进了木兰花路,朝逐渐变得昏暗的游乐场走去。是啊,他至少抵挡住了诱惑,没有索性把箱子绑在飞天扫帚上,直接飞到陋居去。实际上,哈利认为自己的表现一直是非常好的,要知道他被困在女贞路这么长时间,为了能听见一点透露伏地魔所作所为的只言片语,不得不藏在花坛里,这让他感到多么沮丧和生气啊。然而,居然是小天狼星叮嘱他不要鲁莽行事,这真是叫人恼怒。
  要知道小天狼星自己就是在阿兹卡班巫师监狱里被关了十二年,然后逃出来,试图完成他原先被指控的那个谋杀罪,最后骑着一只偷来的鹰头马身有翼兽逃之天天的。
  游乐场的门锁着,哈利一跃而过,踏着干枯的草地往前走去。游乐场里和周围的街道一样空荡荡的。他来到秋千所在的地方,找到一架达力和他那些朋友还没来得及毁坏的秋千坐了上去,一只胳膊挽着铁链,目光忧郁地望着地面。他再也不能藏在德思礼家的花坛里了。明天,他必须想出另外的办法去偷听新闻。与此同时,他没有什么可指望的,摆在他面前的又是一个混乱不安的夜晚。就算他侥幸逃过关于塞德里克的噩梦,他也会梦见一条条漫长而昏暗的走廊,每一条走廊的尽头都是死胡同或紧锁的房门,这些梦境弄得他心神不宁,他猜想这大概和他醒着时产生的困兽般的情绪有关。他额头上的伤疤经常刺痛,很不舒服,但他知道,罗恩、赫敏和小天狼星不会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了。过去,他的伤疤疼痛发作预示着伏地魔的力量正在再次变得强大起来,但现在伏地魔已经回来了,他们大概会提醒他说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定期发作的疼痛,没什么可担心的,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这太不公平了,他内心的怨愤不断地堆积,他真想大声怒吼出来。如果不是他,甚至谁都不会知道伏地魔回来了!而他得到的回报呢,却是被困在小惠金区整整四个星期,完全与魔法世界失去了联系,不得不去蹲在那些快要枯死的秋海棠丛中,就是为了能够听到虎皮鹦鹉滑水橇的消息!邓布利多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把他忘记了呢?为什么罗恩和赫敏聚到一起,却没有叫上他呢?他还需要在这里忍耐多久,听着小天狼星告诉自己要循规蹈矩,不要轻举妄动;抵挡住内心的冲动,不给愚蠢的《预言家日报》写信,告诉他们伏地魔已经回来了?这些愤怒的想法在哈利脑海里翻腾,搅得他内心乱糟糟的。这时夜幕已经降临,一个闷热而柔和的夜晚到来了,空气里弥漫着热乎乎的干草昧儿,四下里只能听见游乐场栏杆外的道路上传来的低沉的车辆声。
  他不知道自己在秋千上坐了多久,后来别人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抬起头来,周围街道上的路灯投下一片朦胧的光影。他能看到一伙人影正在穿过游乐场,其中一个大声哼着一首粗俗的歌,其他人哈哈大笑。还有轻微的丁丁声传来,那是他们推着走的几辆价格不菲的赛车发出的声音。
  哈利知道那些人是谁。打头的那个毫无疑问就是他的表哥达力·德思礼,正由他那帮狐朋狗友陪着朝家里走去。
  达力还像以前一样人高马大,但一年来严格控制伙食,再加上新开发了一项才能,他的体格大有改观。弗农姨父逢人就高兴地说,达力最近成了东南部少年重量级校际拳击比赛冠军。这项弗农姨父所说的“高贵的运动”,使达力变得更加令人生畏。哈利上小学时充当的是达力练习拳击的第一个吊球,那时他就觉得达力够厉害的,现在哈利对他的表哥已经没有丝毫畏惧感了,但他认为,达力出拳越来越狠,越来越准,总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左邻右舍的孩子都很害怕达力——甚至超过害怕那个“波特小子”,大人们曾经警告过他们,那个波特是个屡教不改的小流氓,正在圣布鲁斯安全中心少年犯学校接受管教。
  哈利望着那几个黑乎乎的身影走过草地,心想不知他们今晚又把谁痛打了一顿。回过头来,哈利发现自己一边望着他们一边心里这么想。快呀!回过头表哥,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呢,过来比试比试吧。达力的朋友们如果看见他坐在这里,肯定会径直朝他冲过来的,那么达力会怎么做呢?他肯定不愿在朋友面前丢脸,但又不敢招惹哈利。看着达力左右为难,嘲弄他,欣赏他无力反抗的难受样儿,真是太好玩了。如果别人有谁敢来打哈利,他也有准备——他手里有魔杖呢。来试试吧!他正巴不得把失望情绪发泄在这些曾经使他的生活变得像地狱一样的男孩子们身上呢。
  但是他们没有回过头来,没有看见他,他们已经快要走到栏杆那儿了。哈利克制住把他们叫回来的冲动,找人打架可不是明智的举动,他绝不可以使用魔法,不然又有被学校开除的危险。
  达力那伙人的声音渐渐地听不见了,他们顺着木兰花路越走越远,从视线中消失了。
  你可以放心了,小天狼星,哈利闷闷不乐地想,不做鲁莽的事。安分守己。跟你当年做的事情正好相反。
  他从秋千上下来站到地上,挺直身体。佩妮姨妈和弗农姨父似乎觉得达力什么时间露面,这个时间就是应该回家的时间,只要是在这个时间之后,就是太晚了。弗农姨父曾经威胁说,如果哈利再在达力之后回家,就把他关进棚子里。于是,哈利忍住哈欠,愁眉苦脸地朝游乐场的大门走去。
  木兰花路和女贞路一样,布满了一座座方方正正的大房子,草地修剪得完美无瑕。它们的主人都是一些方方正正的大块头,开着像弗农姨父那样的一尘不染的汽车。哈利更喜欢晚上的小惠金区,一扇扇拉着窗帘的窗户,在黑暗中呈现出一个个珠宝般明亮的色块,白天,每当他经过那些户主面前时,总会听见对于他这个“少年犯”的不满的嘀咕声,现在就不会有这种危险了。他走得很快,在木兰花路一半的地方,他又看见了达力那帮家伙。他们正在木兰花新月街的入口处互相告别。哈利走进一棵大丁香树的阴影里等着。
  “他像猪一样嗷嗷叫唤,是吧?”莫肯说,其他人发出粗野的笑声。
  “漂亮的右钩拳,D哥。”皮尔说。
  “明天还是那个时候?”达力问。
  “在我家外面,我爸妈明天出去。”戈登说。
  “到时候见。”达力说。
  “回见,达(对达力的昵称)!”
  “再见,D哥!”
  哈利等其他人都走开了才从树下走了出来。那些人的声音又一次远去了,他拐过街角,走上了木兰花新月街。他走得很快,很快就跟上达力能招呼他了。达力悠闲自在地迈着步子,嘴里哼着不成调儿的小曲儿。
  “喂,D哥!”
  达力转过身来。
  “噢,”他嘟哝道,“是你啊。”
  “你什么时候成‘D哥’了?”哈利问道。
  “闭嘴!”达力恶狠狠地吼道,转过身去。
  “这名字蛮酷的,”哈利说,他咧嘴笑着,跟他的表哥齐步往前走,“但在我看来,你永远都是‘达达小宝贝’。”
  “你闭嘴!”达力说,两只火腿般粗胖的手捏成了拳头。
  “那些男孩不知道你妈妈叫你什么吗?”
  “住口!”
  “你可没有叫她住口啊。‘宝贝蛋儿’和‘达达小心肝’,我能用这些名字叫你吗?”
  达力没有说话。他在拼命克制自己,不去动手揍哈利,这似乎需要他所有的自制力。
  “你今天晚上把谁打了一顿?”哈利问道,脸上的笑容隐去了,“又是个十岁大的男孩?我知道你两天前的晚上打了马克伊万斯——”
  “他自找的。”达力没好气地说。
  “哦,是吗?”
  “他侮辱我。”
  “是吗?他是不是说你像一头用两条腿走路的猪?嘿,那可不是侮辱,达达,那是事实呀。”
  达力牙关上的肌肉在抽动。哈利看到自己惹得达力这么生气,心里别提有多满足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把他的沮丧情绪转移到了表哥身上,这是他惟一的发泄方式。
  他们拐进了哈利第一次看见小天狼星的那条狭窄的小巷,那是木兰花新月街和紫藤路之间的一条近道。空荡荡的小巷,因为没有路灯,比它连接的那两条街道黑暗得多。小巷一边是车库的围墙,另一边是高高的栅栏,因此他们的脚步声显得很沉闷。
  “你拿着那玩意儿,就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了,是吗?”达力愣了几秒钟后说。
  “什么玩意儿?”
  “那个——你藏起来的东西。”
  哈利脸上又露出坏笑。
  “你看起来很笨,实际上并不笨哪,达达?我想,如果你真的很笨,就不会一边走路一边说话了。”哈利抽出魔杖。他看见达力斜眼瞄着魔杖。
  “你不能用它,”达力反应很快地说,“我知道你不能。你会被你上的那个怪胎学校开除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改变章程呢,D哥?”
  “那不可能。”达力说,不过他的声音显得不那么肯定。哈利轻轻笑出声来。
  “你如果不拿着那玩意儿,根本没有胆子跟我较量,是不是?”达力怒气冲冲地问。
  “那你呢,你需要四个伙计给你撑腰,才能打败一个十岁的毛孩子。你知道你到处吹嘘的那个拳击称号吗?你的对手有几岁?七岁?八岁?”
  “告诉你吧,他十六岁了。”达力恶狠狠地说,“我把他撂倒后,他整整昏迷了二十分钟,而且他的身体比你的重两倍。你等着吧,我要告诉爸爸你掏出了那玩意儿——”
  “跑回家去找爸爸,是吗?他的拳击小冠军还会害怕哈利这根讨厌的魔杖?”
  “你晚上就没有这么勇敢了,是不是?”达力讥笑道。
  “现在就是晚上,达达小宝贝儿。天黑成这样,不是晚上是什么?”
  “我是说等你上床以后!”达力气势汹汹地说。他停下脚步,哈利也站住了,盯着他的表哥。他只能看见达力那张大脸的一部分,可以看出那上面透着一种古怪的得意神情。
  “你说什么,我躺在床上就不勇敢啦?”哈利问,被完全弄糊涂了,“我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是枕头还是什么?”
  “我昨天夜里听见了,”达力喘着粗气说,“你说梦话。哼哼来着。”
  “你说什么?”哈利又问了一遍,但他的心突然一阵发冷,忽地往下一沉。昨夜他在梦中又回到了那片墓地。
  达力声音粗哑地笑了起来,然后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尖厉声音。“‘别杀塞德里克!别杀塞德里克!’谁是塞德里克——你的朋友吗?”
  “我——你在胡说。”哈利本能地说。但他嘴里突然发干。他知道达力没有胡说——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塞德里克呢?
  “‘爸!救救我,爸!他要来杀我了,爸!呜呜!’”
  “闭嘴!”哈利小声说,“闭嘴,达力,我警告你!”
  “‘快来救救我,爸!妈,快来救救我!他杀死了塞德里克!爸,救救我!他要——’不许你用那玩意儿指着我!”
  达力退缩到墙根下。哈利将魔杖不偏不倚地对准达力的心脏。哈利感觉到他对达力十四年的仇恨此刻正在他的血管里汹涌冲撞——他真愿意放弃一切。只要能痛痛快快地出手,给达力念一个厉害的恶咒,让他只能像爬虫一样爬回家,嘴里说不出话来,头顶上忽忽冒出两根触角。
  “不许再提这件事,”哈利厉声说,“明白了吗?”
  “把那玩意儿指着别处!”
  “我问你呢,你明白了吗?”
  “把它指着别处!”
  “你明白了吗?”
  “把那玩意儿拿开——”
  达力突然奇怪地打了个激灵,抽了口冷气,好像被冰冷的水浇了个透湿。
  黑夜里,怪事发生了。洒满星星的深蓝色夜空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星星、月亮、小巷两端昏黄的路灯,一下子全都消失了。远处汽车开过的隆隆声、近处树叶的沙沙声,也都听不见了。刚才温和宜人的夜晚突然变得寒冷刺骨。他们被包围在无法穿透的深邃而无声的黑暗中,仿佛一只巨手用一层冷冰冰的厚厚帘幕覆盖住了整条小巷,使得他们看不见任何东西。
  刹那间,哈利以为他在不知不觉中施了魔法,尽管他一直在拼命地克制自己——然后他的理智跟上了感觉的步伐——他没有能力让星星熄灭。他把脑袋转来转去,想看到点什么,但黑暗像一层轻薄的面纱贴在他的眼睛上。
  达力恐惧的声音刺进了哈利的耳膜。
  “你——你在做——做什么?快停——停下!”
  “我什么也没做!你快闭嘴,不许动!”
  “我——我看不见!我——我眼睛瞎了!我——”
  “我叫你闭嘴!”
  哈利一动不动地站着,失去视力的眼睛转向左边又转向右边。四下里冷得要命,他禁不住浑身发抖,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脖子后面的汗毛根根竖立——他极力睁大眼睛,茫然地瞪着四周,但是他什么也看不见。这不可能,他们不会来这里,不会来小惠金区。他竖起耳朵,他要在看到他们之前先听到他们的声音。
  “我要告诉—告诉爸爸!”达力抽抽搭搭地说,“你—你在哪里?你在—在做什——?”
  “你能不能闭嘴?”哈利从牙缝里说道,“我正在听——”
  但他停住了。他听见了他一直害怕的东西。小巷里除了他们俩还有另外的东西,正在发出长长的呼噜呼噜的沙哑喘息。
  哈利瑟瑟发抖地站在寒冷刺骨的黑夜里,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
  “停—停下!住手!我—我要揍你,我说到做到!”
  “达力,闭——”
  砰!一拳击中了哈利的脑袋,打得他双脚失去平衡,眼前直冒金星。哈利在一小时内第二次觉得他的脑袋被劈成了两半。接着,他重重地跌倒在地上,魔杖脱手飞了出去。
  “你这个笨蛋,达力!”哈利喊道,疼得眼睛里涌出了泪花。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在黑暗中胡乱地摸索着。他听见达力踉踉跄跄冲过去,撞在小巷边的栅栏上,脚底下摇摇晃晃。
  “达力,快回来!你正好冲着它去了!”一声可怕的、尖厉刺耳的喊叫,达力的脚步声停止了。与此同时,哈利感到身后一阵寒意袭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们不止一个。
  “达力,把嘴巴闭上!不管你做什么,千万要把嘴巴闭上!魔杖!”哈利狂乱地说,两只手像蜘蛛一样在地面上快速地摸索。
  “我的——魔杖呢——快点——荧光闪烁!”
  他本能地念出这个咒语,急于想得到点亮光帮他找到魔杖——突然,在离他右手几英寸的地方冒出一道亮光,他简直不敢相信,心中松了口气——魔杖头被点亮了。哈利一把抓起魔杖,挣扎着站起来,急忙转身。
  他的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了。一个戴着兜帽的庞大身影无声地朝他滑过来。那身影高高地悬浮在地面上,长袍下看不见脚也看不见脸,移动时仿佛在一点点地吞噬着黑暗。哈利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举起了魔杖。
  “呼神护卫!”一股银色的烟雾从魔杖头上冒了出来,摄魂怪的动作放慢了,但咒语并没有完全生效。看到摄魂怪朝自己袭来,哈利脚底绊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两步,恐慌使他的大脑变得模糊一片——集中意念——一双黏糊糊的、结满痂的灰手从摄魂怪的长袍里伸出来要抓他。悉悉率率的声音灌满了哈利的耳朵。“呼神护卫!”他的声音显得模糊而遥远。又是一股银色烟雾,比刚才更加淡薄无力,从魔杖头上喷了出来——他无能为力了,他念不成这个咒语了。他的脑海里响起了笑声,尖厉、刺耳的笑声,他已经感到摄魂怪那股腐臭的、死亡般阴冷的气息灌满他的肺部,憋得他喘不过气来——想一想,快乐的事情,可是他内心已经没有丝毫喜悦,摄魂怪冰冷的手指就要掐住他的喉咙了——那尖厉、刺耳的笑声越来越响,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说:“朝死亡屈服吧,哈利,甚至不会有任何痛苦——我不会知道——我从来没有死过——”
  他再也见不到罗恩和赫敏了——他拼命地喘息着,他们的脸一下子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呼神护卫!”
  一头巨大的银色牡鹿从哈利的魔杖头上喷了出来,两根鹿角直刺向摄魂怪的心脏所在的地方。摄魂怪被撞得连连后退,像周围的黑暗一样没有重量。牡鹿冲上前去,摄魂怪像蝙蝠一样扑闪到一边,匆匆逃走了。
  “这边!”哈利朝牡鹿喊道。他转身拔腿在小巷里奔跑,手里高高举着点亮的魔杖。“达力?达力?”
  他跑了十几步就赶到了他们跟前。达力蜷缩在地上,两只胳膊死死地护着脸。第二个摄魂怪正矮身蹲在他身边,用两只黏糊糊的手抓住达力的手腕,几乎很温柔地把两只胳膊慢慢地掰开了,那颗戴兜帽的脑袋朝达力的脸垂下去,似乎要去亲吻他。
  “抓住它!”哈利喊道,随着一阵快速的呼啸声,他变出来的那头银色牡鹿从他的身边跑过。摄魂怪那没有眼睛的脸离达力的脸只差不到一英寸了,说时迟那时快,银色的鹿角刺中了它,把它挑起来抛到半空。它像刚才它的那个同伴一样,腾空逃走,被黑暗吞没了。牡鹿慢跑到小巷尽头,化为一股银色烟雾消失了。
  月亮、星星和路灯一下子又发出了亮光。小巷里吹过一阵温暖的微风。邻居家花园里的沙沙树叶声、木兰花新月街那尘世里的汽车声又充斥了夜空。哈利一动不动地站着,所有的感官都在跳动不止,以适应这突然的变化。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他的T恤衫粘在身上,他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他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摄魂怪出现在这里,在小惠金区。
  达力蜷着身子躺在地上,抽抽搭搭,浑身发抖。哈利弯腰看看达力有没有可能站起来。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奔跑的脚步声。他本能地又举起魔杖,急转身面对着这个新来的人。
  费格太太,他们那位脾气古怪的老邻居,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她花白相间的头发从发网里散落出来,手腕上挂着一个丁当作响的网袋,两只脚都快从那双格子呢的厚拖鞋里滑出来了。哈利刚想赶紧把魔杖藏起来,只听——
  “别藏啦,傻孩子!”她尖叫着说,“如果周围还有他们的人怎么办呢?哦,我非宰了蒙顿格斯·弗莱奇不可!”
  第二章 一群猫头鹰
  “什么?”哈利迷惑地问。
  “他去了!”费格太太绞着自己的两只手说,“去见一个人,去谈一批从飞天扫帚上掉下来的坩埚!我对他说,如果他敢去,我就活剥他的皮,结果你看看现在!摄魂怪!幸亏我叫踢踢给我通风报信!哎呀,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闲站着了!哈利,我们得赶紧把你送回去!哦,这会惹来多大的麻烦啊!我非宰了他不可!”
  “可是——”哈利突然得知这位脾气古怪、喜欢养猫的老邻居居然知道摄魂怪,这份惊讶不亚于他刚才在小巷里碰见两个摄魂怪。“你——你是个巫师?”
  “我是个哑炮,蒙顿格斯什么都知道,所以我怎么可能帮助你赶跑摄魂怪呢?他自个儿跑了,留下你毫无掩护,我还提醒过他——”
  “这个蒙顿格斯一直在跟踪我?慢着——原来是他!他在我家门口幻影移形了!”
  “是啊,是啊,是啊,幸亏我安排踢踢躲在一辆汽车下面以防万一,踢踢跑过来告诉了我,可是等我赶到你家时你已经走了——结果现在——哦,邓布利多会怎么说呢?你!”她尖着嗓子冲着仍然躺在小巷里的达力嚷道,“把你的肥屁股从地上抬起来,快点!”
  “你认识邓布利多?”哈利吃惊地瞪着她问道。
  “我当然认识邓布利多,谁不认识邓布利多呢?可是快点吧——如果他们再回来,我可帮不上什么忙。我没有多少本事,连给一只茶叶包变形都不会。”
  她弯下腰,用皱巴巴的手抓住达力一只肥粗的胳膊使劲拉着。
  “站起来,你这个没用的傻大个儿。快站起来!”
  可是达力不知是动不了还是压根儿就不愿意动弹,他还是躺在地上,浑身发抖,脸如死灰,嘴巴闭得紧紧的。
  “我来吧。”哈利抓住达力的胳膊用力拽着。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达力拖得站了起来。达力似乎随时都会昏倒,他的小眼睛在眼窝里转来转去,脸上沁出粒粒汗珠。哈利刚松开手,他就摇晃起来,好像要摔倒的样子。
  “快走!”费格太太心急火燎地说。
  哈利抓起达力一只粗大无比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拖着他往前走去。达力的重量把他压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费格太太跌跌撞撞地走在他们前面,警惕地注视着拐角里的动静。
  “把你的魔杖拿在外面,”他们走进紫藤路时,她对哈利说,“现在别管什么《保密法》啦,反正是免不了受罚,为一条龙是一死,为一个蛋也是一死。说到《对未成年巫师加以合理约束法》——这正是邓布利多一直担心的——路口那儿是什么?噢,是普伦提斯先生——别把魔杖收起来,孩子,我不是一直跟你说吗,我是不管用的!”
  既要稳稳地举着魔杖,同时又要拖着达力往前走,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哈利不耐烦地捅了捅表哥的肋骨,可是达力似乎完全丧失了自己行动的愿望。他瘫倒在哈利的肩膀上,两只大脚拖在地上。
  “你以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是个哑炮,费格太太?”哈利问,他不敢停脚,累得气喘吁吁。“我那么多次到你家去——你为什么一字不提呢?”
  “邓布利多吩咐的,要我留心照看你,但什么也不能说,你当时还太小呢。对不起,我那时弄得你很不开心,哈利,但如果德思礼家的人觉得你喜欢上我家来,他们就再也不会让你来了。这挺不容易的,你知道——可是,哎呀,”她悲痛地说,又一次把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如果邓布利多听说了这件事——蒙顿格斯怎么能离开呢,他应该值班到午夜的——他去了哪儿?我怎么去向邓布利多汇报这件事呢?我不会幻影显形。”
  “我有一只猫头鹰,可以借给你。”哈利嘴里直哼哼,怀疑他的脊椎骨都要被达力压断了。
  “哈利,你不明白!邓布利多需要尽快采取行动,因为魔法部自己有一套办法侦察未成年人使用魔法的情况,他们恐怕已经知道了,信不信由你。”
  “但我要摆脱摄魂怪呀,我不得不使用魔法——他们肯定更关心为什么摄魂怪总是在紫藤路飘来飘去,是不是?”
  “哦,我亲爱的,我也巴不得是这样呢,但我担心——蒙顿格斯·弗莱奇,我要宰了你!”
  啪,随着一声刺耳的爆响,空气里升起一股烟酒混合的强烈臭味,一个胡子拉碴、身穿一件破烂外套的矮胖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两条短短的罗圈腿,一头又长又乱的姜黄色头发,一双肿胀充血的眼睛,使得他看上去像一只短腿猎狗那样愁苦。他手里还抓着一包银色的东西,哈利一眼认出那是一件隐形衣。
  “出什么事了,费格?”他问,眼睛望望费格太太,望望哈利,又望望达力,“不是说不暴露身份的吗?”
  “去你的不暴露身份!”费格太太嚷道,“摄魂怪,你这个逃避责任的没用的大骗子!”
  “摄魂怪?”蒙顿格斯重复了一句,吓坏了,“摄魂怪,在这儿?”
  “没错,就在这儿,你这堆一无是处的臭大粪,就在这儿!”费格太太尖声嚷道,“摄魂怪袭击了你负责监护的孩子!”
  “天哪,”蒙顿格斯轻声叫道,看看费格太太,看看哈利,又看看费格太太,“天哪,我——”
  “你去买那些偷来的坩埚了!我不是叫你别去的吗?是不是?”
  “我——唉,我——”蒙顿格斯显得心烦意乱,“这——这笔生意可是机会难得啊,你看——”
  费格太太举起拎着网袋的胳膊,用网袋使劲抽打蒙顿格斯的脸和脖子。
  从丁丁当当的声音来推测,网袋里肯定装满了猫食。
  “哎哟——够了——够了,你这只发疯的老蝙蝠!得派人去告诉邓布利多呀!”
  “是的——他们——去了!”费格太太一边嚷,一边把那袋猫食没头没脑地砸向蒙顿格斯。
  “最好——你——自己去——你可以——告诉他——你为什么——没在这里——解围!”
  “把你的发网戴好了!”蒙顿格斯用胳膊护住脑袋,往后退缩着说,“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啪,又是一声刺耳的爆响,他消失了。
  “真希望邓布利多取了他的小命!”费格太太气呼呼地说,“好了,快走吧,哈利,你还等什么呀?”
  哈利已经累得气都喘不匀了,心想还是不要浪费口舌去向费格太太解释说达力压得他几乎走不动路了吧。他使劲拉了一下半昏半醒的达力,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我送你们到门口,”他们拐进女贞路时,费格太太说,“以防附近还有摄魂怪——哎呀呀,真是一场大祸啊——你不得不独自把他们赶跑——而邓布利多说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使用魔法——唉,得啦,药水已经洒了,哭也没有用——不过那只猫这会儿已经到了小精灵那儿了。”
  “这么说,”哈利喘着气说,“邓布利多——一直在——派人跟踪我?”
  “当然是这样,”费格太太不耐烦地说,“六月份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你难道还指望他让你一个人四处乱逛?孩子,他们告诉我说你很聪明——好了——进去吧,待着别出来。”这时他们已经到了4号门前。“我想很快就会有人跟你联系的。”
  “你准备做什么?”哈利赶紧问道。
  “我直接回家,”费格太太说,朝漆黑的街道张望了一下,打了个冷战,“我需要等候新的指令。待在家里别出来。晚安。”
  “等等,先别走!我还想知道——”
  但是费格太太已经一溜小跑走远了,厚拖鞋啪嗒啪嗒,网袋丁丁当当。
  “等一下!”哈利对着她的背影喊道。他心里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任何一个与邓布利多有联系的人,但是一眨眼的工夫,费格太太的身影就被黑暗吞没了。哈利紧锁着眉头,重新调整了一下瘫在他肩膀上的达力,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上女贞路4号的花园小径。
  客厅里亮着灯。哈利把魔杖重新插进牛仔裤的腰带,摁响了门铃。佩妮姨妈的身影越来越大,被前门上起着波纹的玻璃折射得奇形怪状。
  “达达!回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感到非常——非常——达达,怎么回事?”
  哈利侧脸望着达力,及时地从他胳膊下脱出身来。达力原地摇晃了一会儿,脸色发青——然后他张开大嘴,哇的一口,全吐在门垫子上了。
  “达达,达达,你怎么啦?弗农?弗农!”
  哈利的姨父拖着笨重的身体从起居室赶来,他的海象胡子乱七八糟地飘了起来,每当他激动不安时总是这样。他三步两步赶上来,和佩妮姨妈一起搀扶着膝盖发软的达力跨过门槛,同时小心别踩着达力吐出来的那堆脏东西。
  “他病了,弗农!”
  “怎么回事,儿子?出了什么事?波奇斯太太在茶点上给你吃什么不合适的东西了?”
  “你怎么身上都是土,亲爱的?你一直躺在地上吗?”
  “慢着——你没有挨打吧,儿子,嗯?”
  佩妮姨妈尖叫起来。
  “给警察打电话,弗农!给警察打电话!达达,亲爱的,跟妈妈说说!他们把你怎么样啦?”
  在一片混乱中,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哈利,这正合他的心意。他正好赶在弗农姨父重重关上房门前溜进来。当德思礼一家闹哄哄地穿过客厅,走向厨房时,哈利小心地、蹑手蹑脚地朝楼梯走去。
  “这是谁干的,儿子?快告诉我们他们的名字。我们会抓住他们的,不用担心。”
  “嘘!他正要说话呢,弗农!怎么回事,达达?快告诉妈妈!”
  哈利的脚刚踏上第一级楼梯,达力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
  哈利怔住了,一只脚踏在楼梯上,脸扭成一团,鼓起勇气准备迎接这场大爆炸。
  “小子!你给我过采!”
  哈利怀着恐惧和愤怒交织的心情,慢慢地把脚从楼梯上撤了下来,转身跟着德思礼一家。
  刚从外面的夜色中进来,觉得擦洗得一尘不染的厨房明晃晃的,怪异而不真实。佩妮姨妈领达力坐到一张椅子上。达力仍然脸色发青,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弗农姨父站在滴水板前面,眯起一对小眼睛,狠狠地瞪着哈利。
  “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他气势汹汹地吼道。
  “什么也没做。”哈利说,他很清楚弗农姨父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话。
  “他对你做了什么,达达?”佩妮姨妈一边用湿海绵擦去达力皮夹克上的脏东西,一边用发抖的声音问道,“是——是那玩意儿吗,亲爱的?他用了——他的家伙?”
  达力颤抖着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哈利急切地说,佩妮姨妈发出一声号啕,弗农姨父举起两个拳头。“我没有把他怎么样,那不是我,那是——”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长耳猫头鹰忽地从窗户飞进了厨房,既而擦着弗农姨父的头顶,轻盈地从厨房那头飞过来,把嘴里叼着的一个羊皮纸大信封丢在哈利脚边,然后优雅地一转身,翅膀尖正好扫过冰箱顶,嗖的一声飞了出去,掠过花园上空消失了。
  “猫头鹰!”弗农姨父气得大吼。他狠狠地把厨房窗户砰的一声关上了。他太阳穴上的那根经常暴起的血管又在突突跳动。“又是猫头鹰!再也不许猫头鹰进我的家里!”
  哈利已经扯开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他的心怦怦狂跳,已经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亲爱的波特先生:我们接到情报,你于今晚九点二十三分在一个麻瓜居住区,当着一个麻瓜的面施用了守护神魔咒。这一行为严重违反了《对未成年巫师加以合理约束法》,因此你已被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开除。魔法部将很快派代表前往你的住所,销毁你的魔杖。鉴于你此前已因违反《国际魔法师联合会保密法》的第十三条而受到正式警告,我们很遗憾地通知你,你必须在8月12日上午九时前往魔法部受审。
  希望你多多保重。
  你忠实的
  马法尔达·霍普柯克
  魔法部禁止滥用魔法司
  哈利把这封信连读了两遍。他只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弗农姨父和佩妮姨妈在那儿说着什么。他的脑海里一片冰冷,一片空白。一个事实像一把致人瘫痪的飞镖扎进了他的意识。他被霍格沃茨开除了。一切都完了。他再也回不去了。
  他抬头望着德思礼一家。弗农姨父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大声吼叫着,两只拳头仍然高高地举着。佩妮姨妈用两只胳膊搂着又在干呕不止的达力。
  哈利暂时麻木的思维似乎慢慢苏醒了过来。魔法部将很快派代表前往你的住所,销毁你的魔杖。只有一个办法。他必须逃走——事不宜迟。究竟去哪儿呢,哈利并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管在霍格沃茨校内还是校外,他都离不开他的魔杖。在一种几乎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中,他抽出魔杖,转身想离开厨房。
  “你打算上哪儿去?”弗农姨父嚷道。看到哈利没有回答,他嗵嗵嗵地从厨房那头走过来,挡在了通往客厅的门口。“我跟你的事情还没完呢,小子!”
  “闪开!”哈利轻声说。
  “你必须待在这里,老实交代我的儿子怎么会——”
  “如果你不闪开,我就给你念一个恶咒。”哈利说着举起了魔杖。
  “你别想用它来对付我!”弗农姨父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你出了那所你称为学校的疯人院,是不允许摆弄它的!”
  “疯人院已经把我赶出来了,”哈利说,“所以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给你三秒钟。一——二——”
  厨房里发出一声爆响,回音不绝。佩妮姨妈失声尖叫,弗农姨父吼叫着弯腰躲避,而哈利呢,他在寻找一场不是由他造成的混乱的源头,这已经是这个晚上的第三次了。他立刻发现了:一只昏头昏脑、羽毛蓬乱的谷仓猫头鹰正蹲在厨房外面的窗台上,刚才它撞在关着的窗户玻璃上了。
  弗农姨父痛苦地嚷道:“猫头鹰!”哈利没有理睬他,径直跑到厨房那头,猛地打开窗户。猫头鹰伸出一条腿,上面拴着一小卷羊皮纸。它抖了抖羽毛,哈利一把信取下来它就飞走了。哈利颤抖着双手,展开这第二封信,上面用黑墨水草草地写着几行字,纸上污渍斑斑。
  哈利:邓布利多刚赶到魔法部,正在调查整个事件。不要离开你姨妈和姨父的家。不要再施魔法。不要交出你的魔杖。
  亚瑟·韦斯莱
  邓布利多正在调查整个事情——这是什么意思呢?邓布利多有多大能耐,能够凌驾于魔法部之上?这么说,他还有可能重新回到霍格沃茨?一线小小的希望在哈利心中迅速升起,但几乎立刻就被惊慌的情绪扼杀了——他不施魔法,怎么可能拒绝交出魔杖呢?他必须与魔法部的代表展开较量。如果他那么做了,能够逃脱阿兹卡班监狱已算侥幸,更别说给学校开除了。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他可以赶快逃走,冒着被魔法部抓到的危险,也可以待在原地,等着他们来这里找到他。他觉得第一条路更有吸引力,但他知道韦斯莱先生肯定考虑过怎样对他最有利——而且,邓布利多以前处理过比这糟糕得多的事情呢。
  “好吧,”哈利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走了。”
  他飞快地扑到厨房桌子旁,面对着达力和佩妮姨妈。德思礼一家似乎对他这样突然改变主意吃惊不小。佩妮姨妈绝望地望着弗农姨父。他紫红色太阳穴上的血管跳得比以前更厉害了。
  “这些讨厌透顶的猫头鹰是谁派来的?”他凶狠地吼道。
  “第一只是魔法部派来的,把我开除了。”哈利平静地说。他竖起两只耳朵,专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魔法部的代表已经来了。现在与其让弗农姨父大发雷霆,怒吼咆哮,还不如回答他的问题更容易,也更安静。“第二只是我朋友罗恩的爸爸派来的,他在魔法部工作。”
  “魔法部?”弗农姨父恶声恶气地说,“你们这样的人也能在政府工作?哦,我总算都明白了,都明白了,怪不得这个国家如今一天不如一天呢。”哈利没有回答。弗农姨父气呼呼地瞪着他,然后厉声问:“你为什么会被开除?”
  “因为我使用了魔法。”
  “啊哈!”弗农姨父吼道,拳头重重地砸在冰箱顶上,冰箱的门忽地弹开,达力的几包低脂肪小食品掉了出来,散落在地上。“这么说你承认了!你对达力做了!”
  “什么也没有,”哈利说,不像刚才那么平静了,“那不是我——”
  “是!”达力出人意料地蹦出了一句,弗农姨父和佩妮姨妈立刻朝哈利挥舞着胳膊让他闭嘴,然后两人都俯身看着达力。
  “说下去,儿子,”弗农姨父说,“他做了什么?”
  “告诉我们,亲爱的。”佩妮姨妈小声说。
  “他用魔杖指着我。”达力含混不清地说。
  “是啊,我指着他,但并没有用——”哈利气愤地说,然而——
  “闭嘴!”弗农姨父和佩妮姨妈异口同声地吼道。“说下去,儿子。”弗农姨父又说了一遍,小胡子上下乱舞。
  “全黑了,”达力打着激灵,声音嘶哑地说,“四下里一片漆黑。然后我听——听见——有东西。在我—我的脑袋里。”
  弗农姨父和佩妮姨妈交换了一个惊恐万状的眼神。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最不喜欢的东西是魔法——其次就是邻居在禁用浇水软管的问题上弄虚作假,做得比他们更过分——那么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人说话,肯定也是最糟糕的事情之一。他们显然认为达力已经精神错乱了。
  “你听见什么样的话了,宝贝儿?”佩妮姨妈压低声音问,她脸色白得吓人,眼里含着泪水。
  可是达力似乎不会说话了。他又打了个寒噤,摇了摇那颗亚麻色头发的大脑袋。尽管第一只猫头鹰到来后,哈利的内心因恐惧而近乎麻木了,但此刻他也感到有些好奇。摄魂怪能使人重新经历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那么,这个被溺爱的养尊处优的、横行霸道的达力,会被迫听到什么呢?
  “你是怎么摔倒的,儿子?”弗农姨父问道,用的是一种很不自然的轻声细语,就像在一个病人膏肓的病人床边说话。
  “绊—绊了一跤,”达力发着抖说,“后来——”他指了指他肥阔的胸脯。哈利明白了。达力想起了他的希望和快乐被吸取时灌满他肺部的那股阴森森的寒气。
  “可怕,”达力声音嘶哑地说,“冷。冷极了。”
  “好吧,”弗农姨父说,尽量使声音显得平静,“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达力?”佩妮姨妈焦急地把手放在达力的额头上,试试他发不发烧。
  “觉得——觉得——觉得——好像——好像——”
  “好像你再也不会感到快乐了。”哈利干巴巴地替他说道。
  “就是这样!”达力小声说,仍然抖个不停。
  “知道了!”弗农姨父直起身,重新扯开了嗓子,声音震耳欲聋,“你给我儿子念了一个古怪的咒语,害得他听见自己脑子里有人说话,还以为自己——自己一辈子也快活不起来了,是不是?”
  “我还要告诉你们多少遍?”哈利说,他的声音和火气同时上升,“不是我。是两个摄魂怪!”
  “两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摄—魂—怪,”哈利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两个。”
  “这摄魂怪又是什么古怪玩意儿?”
  “他们看守阿兹卡班巫师监狱。”佩妮姨妈说。
  话一出口,是两秒钟的死寂,然后佩妮姨妈猛地用手捂住嘴巴,似乎刚才一不小心说了一句令人恶心的脏话。弗农姨父瞪大眼睛看着她。哈利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费格太太倒也罢了——可是佩妮姨妈?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极了,问道。
  佩妮姨妈似乎被自己吓坏了。她战战兢兢带着歉意地看了一眼弗农姨父,手微微下垂,露出嘴里的长牙。
  “好多年前——我听见——那个可怕的男孩——对她说起过他们。”她断断续续地说。
  “如果你是指我的妈妈和爸爸,你为什么不说他们的名字呢?”哈利大声问,但佩妮姨妈没有理睬他。她似乎惊慌失措到了极点。
  哈利感到非常震惊。几年前有一次佩妮姨妈情绪爆发,尖叫着说哈利的妈妈是个怪物,除此之外,哈利从没听她提起过自己的妹妹。而她居然记得魔法世界的这点细节,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忘记。哈利真是惊讶极了,平常她总是竭尽全力假装魔法世界并不存在的呀。
  弗农姨父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接着又张了张又闭上了,然后,显然是在挣扎着回忆怎样说话。他第三次把嘴张开,声音嘶哑地说:“这么说——这么说——他们——嗯——他们——嗯——真的存在,他们——嗯——这些死魂怪?”
  佩妮姨妈点了点头。
  弗农姨父的目光从佩妮姨妈身上转向达力,又转向哈利,似乎希望有人大喊一声:“愚人节!”看到没有人这么做,他又把嘴巴张开了,而就在这时,今晚的第三只猫头鹰飞来了,他也就不用费力地再说些什么了。猫头鹰像一枚长着羽毛的炮弹,嗖的一声飞进仍然开着的窗户,啪嗒嗒地落在厨房的桌子上,吓得德思札一家三口都跳了起来。哈利从猫头鹰嘴里扯下第二封公函样的信封,撕开封口,这时猫头鹰腾身飞回了外面的夜色中。
  “够了——粗鲁的——猫头鹰。”弗农姨父心烦意乱地说,噔噔噔地走到窗口,又把窗户重重地关上了。
  亲爱的波特先生,我们约二十二分钟前曾致函于你,之后魔法部改变了立即销毁你的魔杖的决定。你可以保留魔杖,直到8月12日受审的时候再做正式决定。
  经与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校长商量,魔法部同意将开除你学籍的问题也留到那时再做决定。因此,你可以认为自己是暂时停学,等候进一步的调查。
  顺致问候。
  你忠实的
  马法尔达·霍普柯克
  魔法部禁止滥用魔法司
  哈利飞快地将信连看了三遍。知道自己还没有肯定被开除,他心头那个令人难受的疙瘩总算解开了一点儿,但他的担心丝毫没有消除。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取决于8月12日的受审。
  “怎么了?”弗农姨父说,把哈利一下子拉回到了现实中,“现在又怎么啦?他们给你判决了没有?”他突然想起一个很有希望的念头,跟着问了这一句,“你们那类人有没有死刑啊?”
  “我要去受审。”哈利说。
  “他们在那儿给你判决?”
  “我想是吧。”
  “我不会放弃希望的。”弗农姨父满脸凶相地说。
  “好吧,如果完事了的话——”哈利说着站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清静一会儿,好好想一想,也许还要给罗恩、赫敏或小天狼星写一封信呢。
  “没有,事情还没有完!”弗农姨父吼道,“坐下去!”
  “还有什么?”哈利不耐烦地问。“达力!”弗农姨父咆哮着说,“我想知道我的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很好!”哈利大喊一声。他气坏了,手里仍然攥着的魔杖顶上冒出红色和金色的火星。德思礼一家三口纷纷后退,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
  “达力和我走在木兰花新月街和紫藤路之间的小巷里,”哈利语速极快地说,拼命克制着自己的火气,“达力跟我斗嘴,我抽出了魔杖,但并没有用它。这时两个摄魂怪出现了——”
  “摄魂怪是什么东西?”弗农姨父狂怒地问,“他们是做什么的?”
  “我告诉过你了——它们吸光你内心所有的快乐,”哈利说,“如果它们逮着机会还会亲吻你——”
  “亲吻?”弗农姨父说,眼珠子微微凸了出来,“亲吻?”
  “把灵魂从你的嘴里吸出来,他们管这叫亲吻。”佩妮姨妈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他的灵魂?他们没有吸走——他的灵魂没有被吸——”她抓住达力的两个肩膀拼命摇晃,好像要试试能不能听见他的灵魂在身体里哗啦啦作响似的。
  “他们当然没有吸走他的灵魂,如果真是那样,你们会知道的。”哈利气恼地说。
  “你把他们打跑了,是吗,儿子?”弗农姨父大声说,看他那模样,似乎正挣扎着把谈话拖回到一个他能理解的水平上,“你给了它们一个‘左直拳接右直拳,是不是?”
  “你不可能给摄魂怪一个左直拳接右直拳。”哈利从牙缝里说道。
  “那他怎么会没事?”弗农姨父气势汹汹地问,“他怎么没有被吸空,嗯?”
  “因为我念了守护神——”
  呼呼。随着一阵撞击声、翅膀的扇动声,以及灰尘轻轻落下的声音,第四只猫头鹰从厨房的壁炉里冲了出来。
  “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弗农姨父大叫,把一撮撮胡子连根拔了下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逼到这份儿上了,“不许猫头鹰到这里来,我受不了啦,你给我听着!”
  可是哈利已经从猫头鹰脚上扯下了一卷羊皮纸。他相信这封信肯定是邓布利多寄来的,而且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释清楚了——摄魂怪、费格太太、魔法部的勾当,还有他邓布利多打算怎样把事情摆平——因此,平生第一次,他看到小天狼星的笔迹后感到非常失望。他没有理睬弗农姨父继续对猫头鹰的事情大叫大嚷,刚来的猫头鹰扑扇着翅膀从烟囱里飞出去时又卷起一片灰尘,他只好眯起眼睛,读着小天狼星的来信。
  亚瑟刚刚把事情告诉了我们。无论如何,你千万别再离开那所房子。
  哈利觉得,对今晚发生的事情做出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他把羊皮纸翻了过来,以为反面还有话,但什么也没有。
  他的火气又上来了。他只身一人打跑了两个摄魂怪,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对他说一声“干得漂亮”?看韦斯莱先生和小天狼星的反应就好像他做了什么错事,他们要等到弄清他造成了多大的破坏,再好好地训斥他一顿。
  “一堆,我的意思是,一群猫头鹰在我的家里飞出飞进。我不允许,小子,我不——”
  “猫头鹰要来,我也没有办法。”哈利没好气地说,使劲把小天狼星的来信捏在手心里。
  “我想知道今晚事情的真相!”弗农姨父厉声吼道,“如果是摄魂怪伤害了达力,为什么你会被开除呢?你干了那事儿,你已经承认了!”
  哈利深深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情绪。他的头又开始疼了。他最渴望的就是离开厨房,离开德思礼一家三口。
  “为了摆脱摄魂怪我念了守护神魔咒,”他说,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对付他们只有这个办法管用。”
  “可是摄魂鬼跑到小惠金区来做什么?”弗农姨父怒不可遏地问。
  “没法告诉你。”哈利疲倦地说,“不知道。”
  现在他的脑袋突突作响,眼前好像闪过一道道耀眼的强光。他的愤怒逐渐消退,人觉得特别疲倦,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德思礼一家三口都在瞪着他。
  “是你,”弗农姨父恶狠狠地说,“肯定跟你有点关系,小子,我知道。不然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不然它们为什么会跑到那条小巷子里去?方圆多少里内,你是惟一的一个——惟一的——”
  显然,他没有勇气说出“巫师”这个词。
  “一个你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上这儿来。”
  但是听了弗农姨父的话,哈利已经极度疲劳的大脑又开始吱吱嘎嘎地运转起来。摄魂怪为什么到小惠金区来?它们正好落在哈利所在的那条小巷里,这怎么可能是巧合呢?它们是被派来的吗?难道魔法部失去了对摄魂怪的控制?难道摄魂怪擅自逃离了阿兹卡班,加入了伏地魔一伙,就像邓布利多曾经预言的那样?
  “这些死魂灵是看守一家古怪监狱的?”弗农姨父问,吃力地紧跟着哈利的思路。
  “是的。”哈利说。
  只希望脑袋能够不疼,只希望能够离开厨房,回到黑暗的卧室,好好想想。
  “啊哈!它们是来抓你的!”弗农姨父一脸得意地说,像是得出了一个不容辩驳的结论,“就是这么回事,对不对,小子?你想逃脱法律的制裁!”
  “当然不是这样。”哈利说,使劲晃晃脑袋,像要赶走一只苍蝇,现在他的脑子在快速运转了。
  “那么为什么——?”
  “一定是他派它们来的。”哈利轻声道,与其说他在对弗农姨父说话,还不如说是他在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一定是谁派它们来的?”
  “伏地魔。”哈利说。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眼前的情景是多么奇怪:德思礼一家听到“巫师”、“魔法”和“魔杖”这样的词都会吓得连连退缩,失声尖叫,而听到有史以来最邪恶的恶魔的名字,居然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伏——慢着,”弗农姨父说,他的脸皱成一团,猪眼似的小眼睛里慢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就是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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