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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0 吴念真(现代)
散散心,聊聊天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麻子说。
「对嘛!班头,你自己心存不正,带有色眼镜,就和训导主任一样没见识!」
「去吧,去吧,要死大家一起死!」班头说。
「小于快去,」麻子似乎血压升高,攀肩搭背地说:「为了不使她太劳累的关
系,有办法叫她多找个几个!」
「麻子,你真心存不正了!」我说。
「唉,难得好天气!」麻子说。
那可怜的病猫正趴在栏杆晒太阳,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嗨!」我说。
「干嘛?」
「敢不敢跷课?」
「干嘛?」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
「妳早上不是说『吹面不寒杨柳风』吗?要不要去享受享受?」我说。
「神经,难怪你妈要骂你!」
「我跟妳讲真的,去山上跑一跑舒服一点,埋在这儿真会死掉,何况妳我都
是乖孩子,又不是像别人一天到晚乱跑的。」
「少恶,」她说。迷汤之下信心动摇。「可是下午有课!」
「什么课?」
「地地历历!」
「那有什么好上的,自己念还不是一样,老师又不会重写历史,身体要紧,
花半天功夫换几天精神,划算啦,自己身体要自己照顾!」
「去那个山?」她说。看吧,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叫做垂死前的挣扎。
「阳明山,地灵人杰。」
「什么时候走?」她说。回过头开步走。
「现在,快去整理一下,门口见,对啦,多找几只病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
浮屠!」我说。
「好吧!」她急忙进教室去。
「如何?」楼梯口大伙紧兮兮地如临大敌。
「成了!」我说。
「哟呵!」魁汉沉不住气地叫了出来:「看吧,同病相怜!」
「你们上道一点好吧!」班头说:「大家不要不干不净,扯进感情纠纷,我告
诉你们,纯散心,非郊游,别忘了高三下哪,考大学要紧。」
「班头」麻子欲哭无泪地说:「你别自以为是保罗纽曼好不好,一个下午就
会扯上感情纠纷,我看你自己要上道一点!」
「是嘛!是嘛!」魁汉说。
「是你个头!」班头老羞成怒推他一把,大伙儿呼啸下楼,别了补习班,别
了课本,哈哈,春天。
「春天不是读书天!」魁汉拉着车子如泣如诉地说。
我在想要是校长看到这一群叛逆不知道会不会晕倒。九个傻头,五女四男,
离联考仅有一百多天,嬉皮笑脸游山玩水。
阳明山顶游人汹涌,为了表示清白起见,九个人前后相距将近十八公尺。
「好风景!」魁汉呆头呆脑的说。
「看那些花衣服,那些笑容就值回票价了。」麻子说:「真是春城无处不飞花!」
「补习班就没有!」班头说。
「对,高三教室也没有!」
「高三学生都是殡仪馆那堆!」
「你妈,吉利一点好吗?」
「对,你应该说高三学生都是大学预科,台大先修班!」
「乌托邦!」班头说:「一群不知死活的人的心理自卫!」
「快乐一点嘛!」麻子说:「既来之,则乐之。」
红花绿树,空气清醇,吸一口气就像喝一百杯咖啡,吃一千粒克补,全身细
胞都活过来,太舒服了。
「嘿,你们不要走那么快好吗?」三千金在后头呻吟。
「该死,我们,」魁汉说:「后面还有人哪!」
找一个地方休息休息。
「到辛亥光复楼去如何!」班头说:「喝咖啡去!」
「咖啡?妈的,我打死你!」麻子代我发难。
「拒绝进入屋内,」一个女孩说,眼镜够水准,脸色苍白,高三的,一看即
知:「我好久没好好晒一晒了!」
「不要晒,晒红了,回去包被逮!」三千金说。
「才不哪,我妈知道我到外面去走过,她一定很高兴!」她说。
「好妈妈!」四个男孩异口同声,默契够棒的。
「我看我要认你妈妈当干妈了!」魁满说。
大家都开怀大笑,笑得路上那些人都回过头来,我真的羡慕那些人,年纪和
我们差不多,可是他们就没有联考的威胁。大学,大学。
「嘿,你说,如果我们和她们一样有没联考威胁,多棒!」另一个女孩说:
「自由自在的!」
「可是他们却羡慕我们还能念书,还能钱来伸手,饭来张口。」
「人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对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念大学与没念大学有什么不同?」
「有啊,起码念完大学想看什么抓起来即可看得懂!」
「那倒不一定,你的意思是外文的书?」
「对呀!」
「那如果念国文系,或者其他外文少的呢?」
「起码可以具备了更深入地去探讨某种学问的能力!」
「那不同又在何方?赚钱的人专讲究赚钱,我们说他们没灵性,没有精神生
活,可是我念丁组,如果考上商学院那还不是讲究赚钱,那有何不同?」
「对,更何况书念多也不一定赚更多钱,」魁汉说:「人家王永庆不一定要念
大学,可是他公司有多少大学毕业的,甚至硕士博士!」
「话不能这样讲,」班头说:「念大学的目的无论如何争辩也辩不出个名堂来,
因为我觉得世界上矛盾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有人说学历无用,要实力,又有人鼓
励我们说要向王云五先生一样自学苦读,可是每年就有几万人往大学的门冲,所
以我的观念是既然念了书就好好念,能考上没什么,不考上也没什么,反正粥少
僧多,只要人能在自己喜欢的工作上发挥,那念大学与不念大学有什么两样,一
个在围墙?堜嚏 A 一个在围墙外念而已!」
「班头,那你的意思是你是烈士派的,能上则去,不上则弃?」
「可以这么说,」班头躺下来:「我志愿只填自己喜欢的,父母无法干涉,因
为叫我去念我不喜欢的东西,那不如不念,用那四年可以搞一些经验和乐趣出
来!」
「我倒没想那么多!」三千金说。
「我也是,」我说:「真的,我还搞不懂,不过如果搞懂了,万一走火入魔连
书都不去碰一下那不是死了,因为我知道我家人啦,亲戚啦,老师啦,一定不喜
欢我在围墙外边念,没面子,就是念得比别人多也没人晓得,因为连文凭都没有!」
「同感!」
「可怜,你们」麻子说:「死都不知道为什么死。」
「停!」班头说:「不谈这些东西,好好休息,难得浮生半日闲,晒晒太阳也
好,魁汉,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是,哲学家。」
大家都沉默了,九个人九个躯体九个理想一个目标,有意思。
「嘿!我想到了,」麻子说:「考大学就像我们打篮球,赢了的赢了,输了的
输了,等洗好澡穿好衣服,大家都一样,不一样的只是赢了的人会记得他们赢了
一场,输了的人也记得他们输了一场,但是下一场就不知道谁输谁赢了!」
「那你所指的『下一场』是那一方面的。」那个苍白的四眼女孩说。「停!」
班头说:「我们没资格谈这些啦,让大人去谈吧,大家晒晒太阳,就把他当作我
们现在是球赛前的热身运动,搞不好等下比赛取消,连输赢都分不出哪!」
「对,不谈这个!」
「可怜,我妈只知道我不念书会死,可是就不知道我没光合作用也会死!」
魁汉说着,女孩子都笑起来。
「去去,你以为你是什么?仙人掌?」
「非也,我好像是大海中浮萍一片……」魁汉唱着。
花钟指向三点,阳明山的太阳真好,真想待着不走了,没有课本,没有教室,
补习班,只有蓝色的天和一群脸上满是笑容的人。
「喂,你二姊」三千金拍拍我指着前面。
「小子,真的,你妈的死定了!」麻子幸灾乐祸地说。
二姊一眼便瞧着我了,大概是为了家丑不可外扬的关系,把她身边那个穿得
很土的可怜虫塞到一边,半走半跑地过来,脸上的表情真比死了儿子的寡妇还难
看,我这下子真的死定了。
「老幺,你来!」她站在前方不可一世的样子。
「干嘛?」我硬着头皮过去。
「你还好意思问我干嘛,你补习补到这儿来啦!」她从我右肩望了望后头说:
「还带女孩子,你找死呀!」
「老姊,妳别紧张好不好,我们只是来散散心罢了!」
「你要联考了知不知道?」
「废话,就是为了联考,拚的快要死了,所以才偷来半天到这儿换换气,晒
晒太阳光合作用罢了!」
「你还嘻皮笑脸的,我看那有大学丢在地上让你捡!」二姊说。
「考大学并不是拚老命呀,大学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二姊,留得青山在那
怕没柴烧!」
「好,回去我看你还会不会吟诗作对!」二姊说,转身走了。
「二姊!」我叫着。
「干嘛?忏悔啊?」她乐乎乎的样子。
「妳男朋友真土!」我不知从那?堥茠疯 F 感。
「你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去吧妳可以享受春天,我也可以。
「你二姊说什么?」麻子问。
「她说散散心是应该的,真正的健康是身心两方面的平衡。」
「难怪她考上电机系。」三千金说:「三民主义好熟!」
黄昏的归程,车子踩起来有劲多了。
「喂,我真的舒服多了,也有精神多了!」三千金满脸通红。
「我也是。」嘴?婸〞漪 O 一回事,心?媟 Q 的是一回事。说真的,二姊在
家?堣ㄙ儒漼
雓 V 成什么样子了,老妈大概己经灌足了批把膏准备发挥,老
爸一定失望的躺在沙发上喘气。不过话说回来也相当值得的,过滤过的神经轻松
的很,虽死无憾。
「喂,你第一志愿填什么?」她偏过头问。
「还没决定,」我说:「八成随波逐流!」
「从小学开始不是就作文说我将来要做个什么家什么家吗?」
「对呀,我要做个幻想家!」我说。
「说正经的」她说。
「不晓得,说正经的,」我回过头说:「妳呢?」
「外文系。」
「这又是什么家?」
「回家!」
她把车子踩的飞快,黄昏倒又凉起来了,「又是乍暖还寒时」。真太诗情画意
了。
我慢慢地锁车子,爬楼梯,拖延时间,准备长期抗战。
「喂,你累了是不是?」三千金说。
「没有啊!」
「我晚上还要赶一堆讲义呢!」她说:「你晚上用什么提神。」
「咖啡,有时吃克补,不过后者是我妈的主意,妳呢?」
「茶,浓茶加柠檬,」她说:「我姊姊的主意。」
「妳知不知道放榜以后,如果万一不幸考上了,我第一件事情要干什么?」
「我不晓得,不过我第一件事情一定把教科书、参考书全部烧掉!」她一本
正经地说,咬牙切齿地。
「哟,咱们心有灵犀一点通,来,握手!」
「少恶!」她打开门,只开了一小缝,手往后挥了几下一闪即逝。
我提着书包上楼,装出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回来啦!」妈说:「累了吧,快洗澡去!」
好家伙,「累了吧」这可是连讽带刺的「教育法」之一,大概磨好刀,准备
痛宰了,不过看她的脸并没一点愠色。妈不是好演员,她装不出来的。
「妈,二姊回来了吗?」试探军情。
「哟,什么时候也学着关心起别人来啦,早回来了,」她说:「快洗澡去吧,
今天天气好,暖洋洋的。」
我实在搞不懂,管他的,上楼再讲。
「老幺,晚上想吃什么菜?」妈在下面说。
「红烧克补,清炖咖啡!」
「老幺!」妈大声地说:「你怎么啦!」
「青菜!妈。」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妈嘀嘀咕咕的。
我实在想不通,西线无战事,安全上一垒。
「老幺!」二姊站在那儿,重新换了衣服,一身鹅黄,蛮有青春气息的,念
大学的人真舒服,有朝气。
「干嘛,定坐看戏?免费招待!」我说着把书包丢进房?堙 A 老哥在?媕 Y 叫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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